“哦?且说说看!”致远忙俯身过去,凝神细听,眼中光芒越来越盛,但脸上却露出一丝颇为古怪的神色,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末了,不由得苦笑道:“阿啸,这种世间绝无仅有的法子,只怕也只有你这小脑袋瓜子才想得出来了!”
笑天也颇觉不好意思,低低笑道:“这会子也别管那么多啦,无论什么法子,只消能赢了他便行!”
两人计议刚定,那厢的两番棋已至终盘,通盘算下来,魏郡王与韩夫子的一局大输五目,与曾静的一局略好些,却也输了一目半。等计算结果一出来,王培中那一度十分难看的脸色却已是恢复如常,轻摇了摇头,便含笑对两位围棋大师道:“晚辈这番可算是领教了,与两位前辈的二番棋,真的是让人受益非浅,若他日得幸,还望能再得到前辈们的指点。”
这一番话令得风致远也不由得心中佩服她的气度,想起彦清玥昨夜所说,关于王藤对她的那番遗憾她不是男子的评价,情不自禁的心生同感,如若她是男儿身,那该是一位多么出色的男子!不过脾气个性却是太过持才傲物了些,这一点,就万万比不上笑天!
一想到笑天,致远又忍不住回过头瞧了他一眼,今天的他,仿佛浑身没劲儿,走路都带飘的,站在他身后几回摇摇晃晃的都撞着他的椅子。这模样儿瞧着太过让人心疼,致远不由得后悔早上纵欲略过了些,便趁着那边收拾棋局的空子,低语温言道:“阿啸,瞧着今儿个是累着你了,还是让阿彦陪着你先回起云居好好儿歇着吧。接下来的棋局,你就不用担心我,我会依你所言行事,一定能扳回一局。”
笑天虽累,却也不想离了致远回去休息,但一想这边局面已定,而起云居小西屋里头还有他那未完的事,踌躇一阵便应允下来,先随着彦清玥告辞而去。
接下来便轮到风致远与二老这间的二番棋,曾静和韩夫子一如刚才般请他执白先行,却被致远微笑着推拒,只应允与韩夫子对局时执白,却坚持与曾静对局时执黑。曾静见他自讨苦吃,也不多让,便笑眯眯的执白先行。
王培中安坐在一旁,取一盏云雾茶在手中品着,月牙白色的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幽香隐隐的茶雾袅袅蒸腾,朦胧了他那张如脂凝玉般的清秀的脸庞。
此时,望着在那边从容对局的风致远,王培中不由得诧异于他落子之迅捷,以一对二,居然应对得比两位老者都更快些,而且他脸上表情十分之轻松,甚至,眼中带着一抹戏谑的神色。相反,曾国公与韩夫子两位,神色越来越凝重,每落一子都反复思量,慎而又慎,韩夫子的额际更甚有隐隐汗水,涔涔而出。
此时,风致远与韩夫子的棋局局面十分胶着,但风致远一直以两分的优势微弱占先,但就算是这两分的局面,有多么不易,刚刚与韩夫子对弈过的魏郡王自然心中再明白不过。
这两番棋下得极慢,倒不是风致远落子慢,反而是曾静与韩夫子两位国手长考居多,足足过了二个多时辰,这才步入收官阶段。结果亦是很快出来,风致远与韩夫子一局以四分之一目的微弱优势小胜,而与曾静的一局则是以四分之一目的微弱劣势小败。
四番棋下来,王培中乃二局皆输,风致远一胜一负,这一日的棋艺赌赛,便由风致远扳回了一局。致远心情大好,微笑着拂乱棋局,向两位老者躬身致礼道:“晚辈是侥幸赢得一局,此乃韩前辈承让了。”
韩夫子抚须仰天笑道:“不必谦虚,此局,老夫已是全力以赴,以风少的棋力,当可挤身于中原十大高手之内,真是后生可畏啊!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第六十六章 见损
初春的早晨,天高气爽,蔚蓝的天际澄明如平静的湖面,只有薄薄的白云,轻轻缓缓的在天空穿行。习习微风从东面的池塘吹拂进来,带着些许湿意,清清凉凉的,让正在院中打拳的风致远微微渗汗的身子顿然一爽。
就在这时,睡眼朦胧的云笑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银发,口中叼咬着半块小宁儿硬塞给他的葱煎鸡蛋饼子,才从屋子里头摇摇晃晃的出来,就往院子边上的石桌子上一趴,嘴里头还犹自嘀嘀咕咕的道:“哎,天怎么这么快就亮了呢,我还没睡够啊……”
瞧小家伙这副让人怜惜的模样,致远不禁莞尔一笑,便收了势迎了上去。院里子有曾府上侍侯的下人,他也不便对笑天过于亲热,便温言问道:“阿啸,你这是怎么了,这两天瞧你精神可都差得很,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么?过会儿让曼华来帮你把把脉。”
“我没病,不用曼华姐姐帮我把脉!”笑天一听要替他把脉立刻清醒了许多,忙从石凳子上跳了起来,叼着饼子在致远面前用力蹦哒了几下,努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子,小小声笑道:“阿远,你瞧,我身子好着呢,就是没睡够,这才累得慌!”
致远嘴角勾起一抹暧昧,低声笑道:“昨儿个我又没折腾你,怎么也没有睡好呢?嗯!”
笑天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绯红,瞧了瞧四周没旁的人,便甜甜笑道:“这几晚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都睡不着呢!阿远,等你娶到思懿县主,你先别把她带在身边,仍陪着我,好不?”
致远眼中流光千转,滑过万般怜惜,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他的发,低低柔柔的道:“阿啸,你记住,不管我复国后,宫里头会有几位妃子,你终是我真心爱上的第一个人……也会是唯一的一个!”
“嗯,阿远,我知道……你真心喜欢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笑天轻轻抬眸,墨玉般的眼瞳散发着流溢夺目的光华。
但让人无比心疼的是,如此清澈的眸中,竟很不和时宜的布满了血丝,致远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低低的道:“再熬过这几天吧,待我这番赢下赌赛,便尽快择吉日与思懿县主拜堂成亲。然后,我会将她留在曾府中,只与你赶赴战场,只是,行军打仗会很辛劳,阿啸,你可愿意跟着我一起吃苦么?”
“自然愿意,除非,哪一天我在你身边已会让你生厌,那我便离了你回琴麻岛去!”笑天望着致远的那双清澈见影的眸中荡漾起层层熠熠的波光,顿了一顿,这才低语道:“不然,再怎么苦,我也跟着你!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达成心愿,我要看到你快快乐乐的样子……”
致远听了这话,心中莫名一阵酸痛,那略带着一丝苦涩的滋味直泛上舌苔,真恨不能把眼前这怜人怜爱的小家伙揉碎了,和成泥,融入自己的身躯血液之中,与自己合为一体。
“小傻瓜!我爱你、疼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你生厌?!”致远的声音暗沉沙哑,眼中光芒却异常澄亮,一字字的道:“如果可以,那就让我一辈子都带着你,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嗯!阿远,我会记得你今日的话!”笑天轻声应着,嘴角微一上翘,眼角飞扬间笑得眉眼舒展,似这早春的晨风般拂面而来,柔如清泉,暖如煦日。
阿远,我会永远记着今日,你对我说,要同甘共苦,永不分离……有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值了……
看到小家伙灿如阳光般的笑容,致远只觉身心都如沐春风,情不自禁便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不料笑天却猛得将手缩了回去,一张脸痛得皱成一团,滋滋的吸气不已。
“哎,怎么啦?是哪儿伤着了么?!”致远忙想拉过他的手儿来瞧,笑天却将手背在身后,躲躲闪闪的道:“没啥,别看了,只不过是我昨儿个做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手被锥子扎了几下罢了,这是常有的事,过会子我向曼华姐姐讨些膏药抹上就没事儿啦。”
“即没什么,躲着我干嘛?先伸出来我瞧瞧!”致远的语气虽淡,却不容拒绝,黑亮锐利的眸子直直盯着笑天半垂的眼帘,静静的将自己宽厚的手掌伸至他的面前。
笑天见躲不过,只好将手自背后缓缓伸了出来,轻轻搁在致远掌心,小声道:“喏,你瞧么,不过是扎破了点皮罢了,这会儿只要不碰,都不觉得痛啦!”
致远仔细看着他左手背那一片尚未结痂的点点暗红,心中酸痛一阵紧似一阵,紧皱着眉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连着被扎到这么多次的,又还扎在一处?昨儿个晚饭时,都还好好儿的呢。”
“我这不担心还只有两天的功夫,怕连不及,就有些个赶,这才不小心……”笑天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瞧致远的眼睛,心中暗自后悔昨儿个晚上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的时候,真不该把锥子都往手背上扎,若是捋了袖子扎手臂上,就不会被他瞧见,但愿他别起疑心才好……
致远却并没有疑心,只一叠声儿责备道:“喛,瞧你,为了帮我做娉礼竟把自个儿伤成这样,那些个需要花力气的粗重的活计让程轩帮你做就是了,若再伤着,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再做下去!”
笑天吐了吐舌头,讪讪笑道:“阿远,知道啦!我保证再不会伤着自己就是了嘛,昨儿个思懿县主来的时候,我带给她瞧了呢,她可喜欢的紧,让我一定要赶出来,说如果我这物件能做出来,保管赢过那魏郡王!”
“哦,是昨晚趁我写算题的时候么?”致远突然想起,笑天这回已是做了两三天,却还一直瞒着不告诉他自个儿做的是什么东西。而昨儿晚上自他带了思懿去看了回来,两个人便神神叨叨的,老是凑一块儿窃窃私语。这会儿听他一说,不由得又好奇心上来,便追着问道:“阿啸,你这回做的到底是什么呀?怎么不让我瞧?”
“就是不想让你瞧见!”笑天咯咯笑着,挣脱开他的手,摞下满头雾水的致远愣在院中,一溜烟儿便跑回屋里头去。
第六十七章 骗着
第三日,算经。
“今日的比赛规则,很是简单——”曾静一如既往的摆出他那张笑面佗佛的面容,望着左右下首两位神采奕奕的青年才俊,抚须微笑道:“两位贤侄任意出题,谁能在二个时辰之内难倒对方,便可获胜。”
坐在左侧的魏郡王此番不再谦让,将手中羽扇轻轻一合,便率先发难道:“那就让本王先来向风兄讨教。请听题(在这里,我想到了赵本山老师),坊间有一女子善织,技艺渐熟,是以所织日自倍,五日织五尺。请问风兄此女日织几何?”
风致远心中早有准备,便也先将预备好的算术问题向王培中发问道:“我的题,也请郡王爷听好:今农人有百禽,公鸡值五钱,母鸡值三钱,小鸡值一钱,我若欲用一百钱买一百只鸡,各能买几只?”
王培中与风致远听罢了题,均凝神而思,伸出右手的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节处上下快速的移动。此乃“掌心珠”的算法,能不借任何工具算出五位数之内的算术,会运用之人需得有极佳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若非聪慧过人,绝对无法掌握其中的关窍。
此时,二人见对方居然都会此“掌心珠”算法,不由得俱是微微一怔,彼此对视一刹那间交织的目光,耀亮了整座正厅,却只瞬间一闪,便交错了开来。又各自敛心凝神,运指如飞垂眸计算对方所出的算题。
不一刻,王培中已是得解,便笑盈盈的对风致远道:“风兄之百禽题,本王已是算得二解,其一,可购得四只公鸡、十八只母鸡、七十八只小鸡;其二,亦可购二十五只母鸡,七十五只小鸡,不知对否?”
风致远微微点头,此时,他亦算出手中之题,便回道:“王爷之题,风某亦得解。此女应是初日织一寸,三十一分寸之十九。次日织三寸、三十一分寸之七。第三日织六寸、三十一分寸之十四。第四日织一尺二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八。第五日织二尺五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五。”
坐在上首的曾静已是听得头昏脑胀,见这一番两人打了个平手,便道:“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请两位贤侄重新出题,必得哪一方被难倒,才能胜出。”
风致远和王培中此时心中都各自明白,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当下便更打点起万般精神,从方田、栗米、到商功、均输,均倾尽自己所能,向对方连珠发问,以期难倒对手。然而两人的实力相当,凭谁想要难倒对方都十分不易,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互相发问,双方仍是一番平手的局面。
王培中眉心紧蹙,如黑曜石般的眼瞳珠子一般光滑闪动,转了几转,这才又缓缓问道:“有三位不同阵营的弓箭手在战场上偶然相遇,这三位弓箭手箭法参差不齐,兵甲素以箭法神准而闻名,兵乙则箭法平平,而兵丙却是箭法糟糕。问,若三人同时出手,哪位弓箭手最有可能在这场混战中逃得一命?”
这还用问,自然是那箭法神准的兵甲!风致远忍不住便要哂然一笑,立马回答。但转念一想,王培中所出之题素来烦难刁钻,又怎会突然出这般容易的题目?望着王培中那双滴溜灵动的眼眸,小心有诈这四个字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于是,致远便硬生生的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吞咽回口中。
水晶般玲珑聪慧的笑天此时亦觉察出魏郡王此题有混淆视听、浑水摸鱼之嫌,怕风致远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儿,忙抢先应道:“这题不难,连我都答得上来,自然是那箭法糟糕的兵丙最有可能逃过一死!”
王培中双眉一挑,正待说话,不妨坐在上首的思懿县主却已是率先责备道:“唉,笑天,你可真是不懂规矩,你家主子在与王爷答题呢,要你抢什么先!再者说了,这一题的答案怎么可能是那兵丙呢,这万一答错了,岂不是连累了你家少主!”
致远却并不以为忤,含笑对县主道:“我这书童,天赋聪颖并不输于我,而且,我倒觉得,他刚才所答未必会错呢,县主且先听听他的答辨,如若有错,我情愿认输。”
说罢,便转头望着笑天,以笑容鼓励道:“阿啸,你且说说看,这一题,为何你会认为答案是兵丙呢?”
笑天见众人的眼光一时之间都齐刷刷向他望了过来,也不慌乱,便大大方方的回道:“郡王爷此题看似简单的很,仿佛应该是那箭法出众的兵甲胜出,但细细想来,却并非如此。记得以前师父教我下棋的时候,曾教导于我,棋之一道,应势孤取和、相机而攻。在这三人之间,情况亦是如此,其余二人都知道兵甲箭法好,所以,为了保命,他们一定会联手先将箭射向兵甲,而兵甲知道兵丙箭法糟糕,是以,他手中之箭,必定是先射向兵乙。如此一番混战之后,自然是受到攻击最多的兵甲和受到最强敌人攻击的兵乙丧身的几率最大,反观兵丙,反倒会因此而逃得一命!”
风致远凝神听罢笑天的答辨,细细推敲下来竟是无懈可击,情不自禁神采飞扬,双手合掌一击,朗声笑道:“阿啸,答得妙!”
王培中见他苦心想出的这一意图骗风致远上当之题,居然被一个小小书童轻轻松松答了上来,不由得心中蕴怒,冷着脸道:“题虽答得不错,可这小子也太过目无尊卑,简直无礼之至!风兄,你让一介仆从替你作答,难道就不觉得羞愧么?!”
笑天自小到大是被宠惯了的,此时见王培中语气颇为不善,忍不住反驳道:“你才无礼呢,我没有名字的么,老是被你小子长小子短的叫来唤去,你就年纪很大了么?我瞧着也不过和我一般大罢了!凭什么我不可以答你的题,可不要小瞧了人!你的题我答得出,若我出一题,你还未必能解得开来呢!你敢不敢与我赌赛,若你解得开来,我们今儿个便情愿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