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皇孙的魏郡王为何要掩藏自己的聪慧,让坊间盛传他不学无术的流言来毁他自己的名望声誉呢,这事儿也太过不合情理!曾思懿思来想去,还是认定了王培中只不过死撑脸面罢了,是以,眉尖只轻轻一蹙便旋即松了开来,笑盈盈的道:“既是郡王爷和风少都无异议,那就如我所言,以四场来定胜负!”
风致远自然没有问题,便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培中却沉思片刻,抬眸问道:“请问国公、县主,这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算经子集究竟是怎么个比法,如何判定胜负,还需定下规则说个明白。又者,如若四场比试双方平手,又将如何决判?”
“为了公平起见,便请郡王爷和风少各挑两个比赛的项目,定为四场,评判自然是由我和爷爷来共同裁定,如若平手么……”思懿一双灵动的眼瞳滴溜溜的直转,咬着唇沉吟了片刻,才道:“那就多比一场,以五场三胜判定胜负!”
听闻此言,风王两人不由得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敢问县主,最后一场比试什么?”
思懿正要答话,曾静却扬声笑道:“最后一场比试便看两位贤侄为老夫孙女所花的心思了,毕竟懿儿是老夫唯一的亲人,老夫待她实在是爱若珍宝,既然两位贤侄都不可能入赘曾家,那就让老夫瞧瞧哪家的娉礼更合老夫的心意吧。”
娉礼?!风致远不由得微一蹙眉,他此行因来得匆忙,所带的娉礼不过就是普通之礼,玄纁束帛六匹,绢纱绮罗各十二匹,虎皮二枚,玉璧一枚,白雁白羊各一头,酒米各十二斛,如若与魏郡王随行车队所带之物品相比,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站在一旁的笑天瞧见他皱着眉,知道他必定是怕所带的娉礼不够出挑,便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道:“阿远,你别急,这娉礼的事我帮你想办法!”
致远回眸一望,正对上笑天那双如一泓清潭般透亮的眸子,含着一丝鼓励的笑意,知道他定是要亲自做一件绝世之物来作为娉礼,不由得心头流过一阵温馨暖热,又有一丝愧疚,眸中神色一时复杂难言。
王培中见风致远似面有难色,嘴角不易察觉的扬起一个弧度,不动声色的开口相询道:“风兄比我年长二岁,那赌赛的题目,便请你先选。”
风致远略一沉吟,便回道:“承让,那在下便选琴、棋两样。”琴棋之艺于他而言,虽未及一品之流,但要胜过王培中这种不学无术之人,想来已是绰绰有余。
“好极!”王培中颇含一番意味的凝视着风致远,一双幽凝晶亮的丹凤眼中笑意更盛,悠悠的道:“那本王便选丹青、算经,还盼风兄多多赐教!”
第六十一章 完胜
第一日,琴。
这一日,风致远带着笑天、彦清玥与游若兰早早儿的便随着引路的曾家管事来到比试的花厅之中,曾静与曾思懿也一早到了,只有王培中与其随从侍女姗姗来迟。
风致远冷眼瞧时,只见他今日打扮又与昨日不同,并没有手执羽扇,却执了一枝虬劲蟠螭的腊梅,身披着一件玄色提花锦边的披风,到了厅中,便由侍女将披风除下,里头却是一件极为宽松飘逸的月牙白暗绣梅花的起绒素袍,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端得是俊雅非凡。
便是连笑天也忍不住低声赞叹道:“阿远,这位郡王爷可是长得比你好看哪!”笑天天性便是喜爱漂亮的人或物,此时也顾不得王培中与致远是敌非友,便一心夸赞起来,直到致远颇为着恼的瞟了他一眼,这才吐了吐舌头,噤了声。
“劳列位久候,本王来迟了。”王培中先向曾静施了一礼,这才缓缓解释道:“本王的习惯,每每抚琴之前,必要在日出之时沐浴净身、浣手焚香,这才迟了些时辰,还望国公、县主切务见怪。”
“此乃操琴应有之仪,不怪不怪!”曾静听他如此说来,料他必定也是行家里手,不由得笑容满面。曾静原想琴之比艺乃风致远所提,只怕他琴艺高超,魏郡王比不过他,会在众人面前大大出丑,先失头局,如此看来,胜负尚且难说得很。于是,曾静便朗声笑道:“既然两位贤侄都已到齐,便请郡王爷雅奏,我等洗耳恭听。”
“今日是风兄先到,自然由风兄占这头筹。”王培中凝神向风致远望了过来,以手示礼,温言道:“风兄请!”
“承让了。”风致远见王培中今日全不似昨日那般言辞之间咄咄逼人,反而倒甚为礼让,便也不与他虚客气,来到思懿为他准备好的琴几前盘膝而坐,略一安定心神,便奏了一曲颇为应景的《凤求凰》。
风致远琴艺本来就甚佳,此时为了能赢得赌赛与曾国公联姻,更是神情专注,所奏之乐轻柔婉转,圆润恬雅,将自己的一腔倾慕与求尽付琴弦,每个灵动的音符之间又带出一缕如行云流水般的情思与浪漫,如沐春风,令人顿起眷恋之情。
笑天在旁听得心潮起伏,脸泛红晕,唯有他,在场众人中,唯有他才知道,这一曲凤求凰是致远为他所奏,乐曲中包含着的那份浓浓的情感,是他的爱,如绵绵不断的溪水,细腻流长。
一曲终了,曾静也不由得连连点头称赞,抚须笑道:“贤侄这一曲凤求凰,可谓是逸欲自然,吟揉不露,指法合宜,弦调平和,瞧不出贤侄年纪轻轻已是有如此火候,当令人刮目相看!甚好甚好!”
“国公谬赞了,”风致远得曾静这般夸奖,心中十分舒坦,便笑着回道:“多年不练,指法都生疏了,只是勉力为之罢了,我等还是静聆魏郡王的雅奏!”说罢,含着一抹挑衅的眼神便傲然向王培中望了过去。
王培中暗自冷笑一声,便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走至曾思懿面前,将手中腊梅双手递出,含笑道:“谨以此一花一曲,献给思懿县主,并请国公指正。”
“花儿倒是不错,只不知曲子如何?”思懿笑盈盈的将腊梅接了过来,颇有些不客气的调侃了一句。
“自然不会让县主失望就是了!”王培中的声音温柔如春水,眼中晶莹闪动的光芒却高深莫测,叫人猜不透,看不穿。
一时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就连在厅外伺候的几个婢子都隔着花树探头探脑的瞧厅中情形,都一无例外的想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不学无术的魏郡王如何操琴。
王培中气定神闲的在琴几前盘膝而坐,轻抬皓腕,素手拨弦,一缕悠远清朗,宛如雪吟冰音般的乐音便从他指尖丝丝流泄出来。众人一时都听不出这是哪首曲目,只觉得琴声如凌霜傲雪的梅花般清冷、高洁、淡逸、静远,于轻幽宁雅中,似思懿手中那株洁白的腊梅般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萦绕于众人心中,是如此的优美舒畅,沁人心脾。
清洌缠绵,韵味悠长的曲调突然陡起转折,如珠急走玉盘,宛转清聆,又如水溅寒石,泻出崩崖飞瀑之声,音节激烈却又无滞无碍,或缓急相间,或断而复继,抑扬起伏,优游弦上,急而不乱,更以意神。竟仿佛天籁般,令聆者无不心迷神醉,魂不附身,深深沉浸在王培中用指尖所勾勒出的这副世外太虚仙境之中,无法自拨。
至最后云歇雨收,琴声袅袅,那悠长余韵散在风中,众人这才惊回梦转,一时只觉荡气回肠、余音绕耳,心潮澎湃而又曲意未了,过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风致远一时醒过神来,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一双剑眉紧紧的皱在了额心,死死盯住王培中的眼神无比深沉幽暗,几乎要把他刺穿似的犀利。为什么?为什么传说中不学无术的魏郡王琴艺竟会如此高超出挑,其音意始臻微妙,简单如深渊之不可测,若他将自己的才艺展露出来,只怕早已名动天下,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守拙?!
王培中转眸便瞧见风致远那阴沉的目光紧紧的逼视着自己,不由得淡然一笑,平静的道:“瞧风兄的神色,想必是就本王刚才的那首曲子有话要说?有何评价便请直言,本王恭聆!”
“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场,是我输了。”风致远长长的吐出一口憋闷的气,黑亮锐利的眼眸专注的望着眼前这个笑得清风明月的男子,咬着牙道:“没想到魏郡王竟有如此高超的琴艺,在下佩服之至!但愿明日的棋局对弈,王爷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承让承让!”王培中一双凤眼中闪着丝丝笑意,眼波流转间,甚是顾盼神飞,悠悠的道:“明日之局,本王亦很期待!”
坐在上首的曾静也绝没有料到今日的比赛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会心而笑,打着哈哈道:“两位贤侄都是琴艺出众,魏郡王更拔尖一些,此局便算王爷胜出。明日对弈,为了不伤两位和气,本公另有一法。”
说罢,曾静抚了抚须含笑道:“老夫有一位密友,也颇好为棋之道,听闻两位青年才俊要比较棋艺,一时心动,欲与老夫连手与两位贤侄对一番局。明日便抽签,由老夫与吾友分别与两位对局,赢者胜出。”
第六十二章 虚实
入夜,起云居。
曾府西院的起云居是曾静特地给风致远一行人安排的住处,今日,致远出师不利先输一局,且输的是自己挑的拿手项目,令得整个起云居中气氛都十分的压抑,侍女随从们均小心翼翼的侍侯着凝神演练棋局的少主,连声气儿都不敢大声的出。
在这片寂静得快要让人窒息的空气中,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扰得致远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便索性拂乱了棋局,皱眉向外屋问道:“阿啸,你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
春寒料峭的季节,笑天却忙得满头大汗,听到致远唤他,便索性撸起衣袖冲进房来,捧起书案上的茶水一扬脖子便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这才道:“阿远,我在做东西哪,可是吵到你了么,那我搬到院子西边的空屋里头去做吧。”
致远瞧他红扑扑的脸庞上一片汗渍,连额际垂落下来的银发都腻贴在了脸颊两侧,不由得心中一片怜惜,便拉起衣袖帮他擦拭一下汗珠,又温言道:“从昨儿个起,你就没停歇过,不用做得那么辛苦,我又未必会输给那个姓王的小子,不过说来也怪,真没想到他的琴弹的居然这么好!在我所听过的琴中,只怕唯有冰蓝和想南,可以与他一较高下。这可着实可疑啊!”这后面一句,却是对跟在笑天身后进来的彦清玥所言。
彦清玥微微点头,瞧了瞧窗外没有闲人,这才冷静的道:“少主所虑甚是,我也相信柔儿给出的情报不会犯这种错,而且魏郡王作为周朝唯一的皇孙,根本用不着如此韬光养晦!我现在有点儿怀疑……”
“阿彦,你可是怀疑那人不是王培中?!”致远眼中倏地迸出冰寒的光芒,眯缝着眼思索了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对,怎么可能会有人胆敢冒充皇族来曾府求亲呢?!况且那日我在汉中见到的的确是大周皇族的车队,而且我见过王藤本人,也见过王悟宇的画像,这王培中虽长得过于俊美了些,但相貌与他父亲和爷爷还是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王家的人没错。”
“少主所言不差,不过,我心里头有别的计较。”彦清玥先走到窗前,轻轻的合上了窗,这才从容道:“王藤膝下有二子,二儿子王悟宇,有一子三女,资质都十分平庸;大儿子王悟昀虽因病早逝却留下一个女儿:文卉郡主,这位郡主据说却是一位琴棋书画、经史算易样样精通的才女,且是性子勇敢坚韧不输男子。据柔儿所言,王藤私下里曾多次与几位臣子谈及,遗憾文卉郡主不是男子,不然,皇储之位定然会指给她……”
致远心突得一跳,猛然拍案而起,沉声道:“对极,此次前来曾府求亲必定是王藤或王悟宇的主意,但若柔儿的情报不差,魏郡王乃是一个胆小如鼠,体弱多病之人,际此兵荒马乱之际,王悟宇又怎肯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大周朝唯一的皇孙冒险出河内郡?!如今曾府中的这位魏郡王指不定就是那文卉郡主女扮男装,代兄求亲!”
正在一旁帮着笑天摆弄他那堆木头机枢的游若兰闻言,也忍不住抬头道:“少主,定是如此,再没错了!难怪我说这王培中怎么会长得如此秀丽,简直可以与传说中男生女相的张良媲美,而且身量又瘦弱矮小,还没有云少长得高呢,定然是那文卉郡主假扮来的!”
笑天在旁忙着,见若兰说到自己,便忍不住插嘴道:“咦,怎么扯上了我,我个头也不算矮啦,比去年刚认识阿远的时候长高了好些呢,是不?阿远……”
“乖啊,阿啸,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你让小宁儿先帮你在外屋安置了。”为防人耳目,致远自来到曾府便与假扮作他书童的笑天分床而居,但他又不想笑天离自己太远,便将其安置在自已的外屋而居。此时,致远欲与彦清玥等人商议对策,便拉过笑天,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让他先去安歇。
“哎,这会子我还不困呢。”笑天拿起他的工具和要制作的东西一边往外屋去,一边道:“阿远,我到西头空屋去做,不吵着你议事,过会儿我自个来睡就是了,你不用管我。”
“那也不要做的太晚,在我准备睡之前,要看到你已经乖乖的就寝。”致远知道他昨儿个晚上就睡的迟,因此特地嘱咐了一句。
“知道啦!”笑天微微一笑,便转身去了。
坐在屋角的沙曼华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这才收回心神转过头对着致远道:“少主,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能够揭穿这假王培中的身份!要娶思懿县主的是魏郡王,又不是她文卉郡主,她凭什么代兄赌赛,就算她赢了,与王培中又有什么干系!”
“就目前来看,这文卉郡主端得是一位不好惹的角色,才华自是不必说,言辞之间也极为犀利老到,”彦清玥的目光随着案几上的烛火飘忽幽闪,淡淡的道:“只怕,如若真是她赢了赌赛,就算我们揭穿了她的身份,她也定会强词夺理,说少主连魏郡王的妹子,一介弱质女流也比不过,逼得少主没有话说!”
“所以,目前我还是要打点起精神,想方设法赢得这场赌赛才行!”致远深邃黝黑的眸中荡漾着熠熠的波光,闪过一抹坚定,缓缓道:“算经与丹青是她所选,想必她有些把握,今日琴艺之比我已是输了,明日的对弈我必需得赢下才行!”
“说到明日的对弈,我倒还有些小小疑虑。”站在一旁的游若兰踌躇半晌,还是开口道:“下棋么,还不就是两人对战,明明白白简简单单的事儿,干嘛还抽什么签,分别与曾国公与韩夫子下呢?这两日我在旁瞧着那曾国公似有偏袒魏郡王之意,会不会背地里搞什么名堂呢?!”
致远微眯着眼,那双深藏在眼睑下的眼瞳,犹如黑夜的穹苍般深沉,沉思半晌,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游若兰道:“若兰,你和程轩陪我去一趟望霞居,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着去见思懿一面,若晚了,只怕不太方便。”
游若兰忙应了一声,唤过在院子外看护的哥哥,陪着少主往望霞居而去。
第六十三章 投入
夤夜时分,月色阑珊,乘着迷离的夜色,致远悄无声息的回到起云居,他寝室外头的小屋中,笑天已是安静的在榻上睡着了。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棂洒落榻前碎碎光影,给少年如玉般的容颜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华。致远静静的站在床前,凝视着少年恬静的睡颜,心中泛起一片温柔,忍不住便俯身向前,伸出手指卷起他散落在额际的一缕银发,轻轻的拢到耳后,又帮他细细的掖上被角,这才安心的走回里屋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