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简火昱

易绍远微笑着伸手掐了纪瞳的脸一下，接着喝剩下的咖啡。易绍远极其挑剔，从来只喝黑咖啡，纪瞳冲的是速溶咖啡，

还加了大块巧克力进去，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味道，只是这是纪瞳亲自冲给他喝的，他亦是觉得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捧着杯子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易绍远有意无意地摸着纪瞳的脸，问道：“小瞳，想不想去放烟花？”

纪瞳扭过头，“你有买？”看到易绍远的笑脸，纪瞳骨碌地爬起来，“好呀，奶奶睡觉了，我们去放烟花吧。”

纪瞳穿了件兰青色的短款羽绒服，又围了一条红白相间的围巾，看起来倒像是个高中生。易绍远开车来到郊外的一大片

空地，纪瞳跑下车，远处有几群人早到这儿来玩，多是高中和大学生，男男女女聚成几堆，笑闹在一起，颇有青春无敌

的气息。

两个人自后备箱拿出大捆的烟花，摆好位置连接好引线，纪瞳抢着要点火，易绍远把打火机递给他，纪瞳点好就缩回来

，和易绍远靠着车仰头看着。大朵大朵的烟花盛开于天际，远处的笑闹声被隐藏在烟火绽放在空中时发出的爆破声中。

那绽放于天际的金黄色的火树银花映射在纪瞳漆黑的眼眸里，像是在上演一幕幕的电影，盛开，破灭，绽放，凋落。

易绍远拉过纪瞳，大声地问道：“小瞳，冷不冷？”

纪瞳摇了摇头，却依然是往易绍远的怀里挤了挤，易绍远把大衣的扣子解开，包纪瞳在自己的怀里，从未有过的盈实感

。他和纪瞳的相遇就像这天上的烟花一样，美得如真似幻，飘忽着毫无真实感。

那天的纪瞳乖乖地在自己身下啜泣，求着自己不要离开，让他一瞬间觉得心被填的满满的，一种饱胀感。仿佛在这茫茫

人海中他就是为了等他，等到他了，填充了他心中的那个空缺。

可是第二天他醒来时却不见了那个人，仿佛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虚幻却极其美丽的梦，他摸着身侧的床，连余温都已消

散殆尽。几经周折才找到他，知道他叫纪瞳，知道了他的一切。

纪瞳看到他并无大惊讶，对待他永远都是乖顺居多，那天也是。乖乖地上了他的车，乖乖地和他回家，乖乖地接受他安

排的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纪瞳没对他提过他的过去，却也没刻意隐瞒他。

在李维去美国那天，他送纪瞳去机场，躲在柱子后面，他就那么看着纪瞳低声地抽泣，一直抽泣着，过往的行人都纷纷

看着他们两个人，易绍远蹲下身，轻声唤着他：“小瞳，我们回车里吧。”

几乎是抱着纪瞳进了车，纪瞳一直窝在他的怀里哭，他从来没有失去过谁，体会不到那种痛心的滋味，但是纪瞳这样哭

泣，让他真正地体验到了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感觉得到他的颤抖，他的不安，后来渐渐地平

顺下来，也是抽噎着。他拍着他的后背，一直哄着，哄着，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这么有过耐心。

那是纪瞳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哭，自此之后他不开心也不哭，最起码是没在他面前哭过。纪瞳仰起头，笑着看上方的易绍

远，侧着头亲了易绍远的下巴一下，“绍远，谢谢你。”

易绍远低下头，两边嘴角上扬，眼光灼灼，看着纪瞳的笑脸，轻轻地啄吻着纪瞳的嘴唇，并不加深，只是轻轻地吻着。

彼此都能感觉得到双方的心跳声，砰砰砰，仿佛是相连一样，循着一样的规律跳动着。

易绍远坐在沙发上，随意拨弄着遥控器，他多数都是看财经新闻，近来最为轰动的莫过于‘韶华’公司的收购案。纪瞳

趴在地毯上，旁边铺撒着一张张图纸，眼睛紧盯着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

易绍远关了电视，看着还在忙碌着的纪瞳，“小瞳──”

纪瞳回头，看到易绍远朝他招手，一骨碌坐起来，“恩？”

“你打算去哪个公司实习？”

“还没想好，可能会去‘向维’。”转回过去，继续看着电脑上的资料，时不时地翻动着手里的图纸。

易绍远走过去，坐在纪瞳的身边，若有似无地轻轻地捏着纪瞳的腰侧，“‘远星’不是给了你们学校三个名额么，学校

没推荐你去？”

“推荐是推荐了，可是我不太想去。”纪瞳不去理会易绍远的挑逗，继续找着资料。

“怎么？‘远星’都入不得你眼？”易绍远觉得好笑，他知道今年纪瞳是要实习的，破了常例，有意放出三个实习名额

，本以为纪瞳会毫无悬念地进‘远星’，却没想到纪瞳居然会拒绝。

“‘远星’是建筑界的神话，怎么会入不得我眼？”

“那你为什么不去，制作团队一流，那里会给你更好的平台去施展你的才华。”纪瞳的设计作品他是看过的，虽然在技

术方面还是有一些欠缺，但是设计基础扎实，而且设想大胆，加以磨练定会成为业界新星。

“喂，绍远，”纪瞳坐起来，胳膊搂住易绍远的脖子，亲昵地说道：“人才都网罗到你的门下，你还要不要别人活啦。

”亲了一下易绍远的嘴唇，“我渴了，想和柠檬汁。”

易绍远笑笑，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等着。”然后起身去厨房给他倒果汁，他知道多劝无用，既然他不想去，那也不在

多说什么，至于‘向维’那头，想必也不需要他去打招呼，纪瞳的能力定然是稳进，而且既然纪瞳不来‘远星’想必也

就是不想靠着他，索性也就不去管他，任他去折腾了，总之在这个圈子里，他一直看着，也不会让纪瞳太吃亏的。

端了柠檬汁给纪瞳，看着纪瞳喝了一大口，而后又去看资料。自市郊回来两个人的生活完全颠倒过来，倒是纪瞳因为要

实习而更忙一些，易绍远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后看着他找资料，投档案。直到所有事项都完成之后，天也黑

了下来，纪瞳因为一直趴在地毯上，肚子压的有点痛，翻过身也龇牙咧嘴的。

易绍远把手按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给他揉着，纪瞳只觉得很是舒服，自那大手掌上传到肚子上的温度，一点点地温暖

着他。好像小时候他肚子痛，妈妈就这样给他揉肚子，一边揉还一边给他哼着歌，哄着他睡觉。后来睡着了，妈妈也不

走，一直搂着他，直到第二天醒来再次像个小老虎一样跑出去疯。

纪瞳舒服地闭上眼睛，唇角上扬，温暖一直延伸到心底。就在他迷糊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易绍远唤了一声，“小瞳

。”

睁开眼睛，“恩？”

“饿不饿？我们出去吃饭。”拉起纪瞳抱在怀里。

“我想吃火锅。”靠在易绍远的怀里，摆弄着他的手指，抬起头，“好不好？”

“恩，穿衣服去。”

易绍远把车停在门口，服务小姐把他们引到一间小包间，纪瞳点了一大堆菜料，站在椅子上不住地往锅里扔。易绍远怕

他吃的太辣伤胃，有意要了清水锅，纪瞳偷笑着把辣椒酱放进自己的蘸料里，一样吃的极香。纪瞳吃饭和一般的男孩子

不同，虽然会叫很多的量，吃得却很少，看起来就像是小猫舔盘子一样。

两个人吃过了饭，走出饭店，纪瞳提议想走走，易绍远自然不会反驳。易绍远打电话给司机来取车，两个人便手拉着手

在大街上走着，偶有人侧目看他们，他们也全然不在意。易绍远一个恍惚，觉得似乎这么一直走下去他们真的会到地老

到天荒，到两鬓斑白去看夕阳。

最后还是坐了出租车回去，他们吃饭的饭店到住的别墅要穿过整个市区，纪瞳坐在车上就有点开始犯困，靠着易绍远微

微地打着瞌睡。易绍远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出来，“小瞳，明天我要出国。”

第十一章

纪瞳没抬头，轻轻地恩了一声，表示有在听。没过多久，坐直了身体，“出国？去哪儿？出差？”

“恩，去瑞士，公司有意在那边设立分公司，所以我要提前考察市场。”

“那要多久才会回来？”

“顺利的话也要一个月。”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有些担忧，自和纪瞳在一起以来，从来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

最多也是一个星期，他怕纪瞳会不听话，怕纪瞳会不按时吃饭，怕等他回来时像那次一样，看到的是纪瞳苍白着脸躺在

医院里。

但也终究是走了，飞机那天纪瞳亲自送他到机场，临走前纪瞳还不忘嘱咐他要带巧克力回来。

苏野来电话时纪瞳正在客厅玩游戏，他也实在是闲，简历投递了‘向维’之后他便真的是无所事事，接了苏野的电话就

跑了出去，约在学校周边的一家烧烤店，他们都喜欢那里的烤排骨，纪瞳酒量不算好，两个人一开始只点了两杯扎啤，

便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

苏野本家是东北人，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子豪爽劲，两个人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无限感慨道：“今天总算是得了空了

，这些天没累死我。”

纪瞳知道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毕业作品和实习的事，那些作品设计下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想他当初决定进‘向维

’的时候也是每天画图忙到深夜，好几次都是睡在书房里。易绍远走后也没人管他，第二天醒来继续画图，做他们这个

行业的没有几个是不熬夜的，不过也是有乐趣在其中的。

冲苏野笑了笑，“什么事还能难得住你这个大才子。”

苏野撇撇嘴，“还真就难住我了，‘远星’这个地产界神话之名可真不是白白吹出来的，我的作品拿过去，主管只看了

一眼，就当场指出好几处毛病，我又连夜改出来的，按说只是实习用的面试作品，只是看看基本功和想象力就完全OK嘛

，要求比真的接了项目还严格，我连着熬了一个星期，看得我妈都跟着心疼。”

“喂，喂，喂，当初那句话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做我们这行就要有吃苦耐劳，忍受饥寒交迫的心理准备。怎么，放在小

学妹身上好使，用在你这大少爷身上就不灵了？”

“也对，不然‘远星’哪里能在业界称为翘楚这么长时间。不过话说回来，你呢，听季教授说名额本来有你一个的，怎

么你跑去‘向维’了？我还以为咱们能在一起工作呢。”

“我还是觉得‘远星’不太适合我。”

“你开什么玩笑，‘远星’是每个学我们这个专业的人的梦想，机会摆在面前你倒是说不适合？”

“起码‘向维’要求没那么严格，我混混就过了。”眨眨眼睛，说的倒真想那么回事似的。

“反正你自己觉得不屈才就行。”苏野哪里会相信他的那些个说辞，哪次的设计稿纪瞳混混就过的，老师都觉得OK了，

他觉得不好又拿回去连夜修改，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来交作业，拼命三郎突然要闲适起来，他都不信。

“哪里有什么屈才一说，在哪里都是锻炼嘛，况且你大少爷跑去当小职员都不觉得委屈，我委屈什么？”

一说到这个苏野就是一阵苦闷，又干了一杯酒，眼睛都有些红了，“我和老头子向来不对盘，每次回家老头子除了训我

还是训我，况且老头子搞的是电子，我学建筑，根本不是一盘菜，怎么炒？”也许是真的憋闷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的

出口，他也不管纪瞳是不是有听，继续说道：“老头子也不同意我和小雪的事，只说她家境不好，我就不明白了，我喜

欢的是小雪的这个人，又不是她的家境。现在男男结婚都快受法律保护了，还有这种门第的老观念，还是在外面更随意

些……”

纪瞳微垂着头车子里还在播放着《娱乐交通之声》，主持人甜美的声音，讲的都是都市男女的情感故事，他抬起头，朝

窗外望去，这个城市发展的太快，满大街的霓虹灯，耀得天空都是通亮的，根本看不到一颗星星，在这诺大的城市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

苏野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即使真的受法律保护又能怎样呢，道德观念依然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最终的结局依然是

曲终人散，只能被他放在心里细细珍藏，一直执着着也只是徒增痛楚，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呢，可是若是人真的可以

在懂得道理之后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怕是在这世上谁都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每个人的背后都不会伤痕累累。

不出所料的，投档第三天‘向维’打了电话给纪瞳，要他去面试，他穿的也算比较正式，正常的上班制服，倒是略显得

成熟一些。他算起来年纪也是二十四了，看起来却永远都像是高中生一样，身材并不像苏野那样健硕，个子虽然高，却

是瘦瘦的，难得易绍远分神看着他，才算是勉强长了那么一点肉。

他没让司机送，直接搭了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他还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地铁，坐在椅子上，看着人流的交替，每一

站地都有人下车，同时也会有一批人再上车。或许在这个城市生活，他真的是错过了很多。

出了地铁站，又走了大概十五分钟看到了‘向维’的写字楼，寸土寸金的地段，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装潢都是极为雅致

。乘了电梯上楼，接待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眼神并无作为主管的睿智与犀利，但是纪瞳知道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非

泛泛之辈，故而也算是小心应对。

问题并不难，只问了一个问题：“听说纪先生同时也得到了‘远星’的机会，何以要选择‘向维’？”

这个问题已经是被问了无数次，每次的回答都不同。他公式化地微笑，然后坦然道：“我觉得相比之下，‘向维’做的

项目更符合我的设计理念。”

对方微微点头，然后拿出合同拟定草案，推到他的面前，看情形早在他投档与交作品时便已经通过，面试也不过就是走

个过场，装个形式而已。纪瞳接过来简单看了看，待遇可以说是对于实习生来说已经是上上等，而且还分给他一套小的

单人宿舍公寓房，纪瞳当下就签了字。

走出写字楼，纪瞳也是无处可去，索性去宿舍看看。房子并不大，只是离公司很近，乘地铁只有两站地的距离。虽然是

面朝西，但是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也算是极好的待遇了。推开窗子，楼下种了一大片的桂花，丝丝香气飘入屋内，沁

人心脾。

他实在是喜欢这房子，在这茫茫人海中，偌大的城市中，他总算是有个家，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一直都懂，他和易绍

远之间的关系，他知道七年之痒的典故，虽然现在易绍远还宠他，娇惯他，但是依然觉得自己就是漂浮在大海里的一叶

浮舟，随着惊涛骇浪而风雨飘摇着，尽管被易绍远这艘大船用线牵着，但是迟早那根线是要被剪断的。

他常常想，这一生他也就是这样了，幸福于他而言在七年前完全透支，不剩丝毫。但是他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在易

绍远真正厌弃他的时候，他仍可以安然地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下去。那一年的夏天致命的打击他不能再体验第二次，他

要学会依靠自己。

易绍远去了瑞士两个月依然没有回来，电话虽然每天都会打回来，问一些纪瞳生活上的琐事，但是因为要开会，时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