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一脸索然地坐回椅子。室内飘散着冷冷的气氛,但贵之并不在意。他不能处处在意干部们的脸色。讨好他们的话,会
被轻视。但是忽视他们,又会遭到怨恨。立于企业顶端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充满着孩子气的自我表现欲。他们不靠任何关
系、仅凭自己的实力一路爬上来的自负也十分强烈。认同这个年轻的二世总裁的人反而是少数派。不要抱着和他们相处愉
快的奢望。——这是养父动不动就叮咛他的舌。与其那样想,倒不如去培养部下,为底下的人牺牲奉献。这份恩义,迟早
会回馈到你身上。贵之以不容分说的威压视线,环视这些年龄相当于自己父亲的男人们的各种表情。报告继续进行。已经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了。可是,急促的敲门声再度打断了会议。女秘书一脸苍白地飞奔进来,快步走到贵之身边,向他耳
语了些什么。
“十分钟后继续。”贵之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我们已经告诉老爷,说这是个重要的会议,但老爷无论如何就是要见您……”
“在接待室吗?”
“不,我请他到董事长室了。”贵之走向楼梯。
宽广而杀风景的董事长室的窗边和门口附近,有数个心腹和保镖正在待命,中川也在其中。贵之快步走下楼梯,一个穿着
和服的小个子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突然挥起手上的紫檀手杖,打向贯之的脸。
“呀、……董事长!”秘书发出尖叫。
被难以相信是七十岁老人的蛮力殴打的贵之,虽然没有踉跄跌倒,但上半身也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老人更用手中的拐杖
刺向他的胸口。仿佛结在树上干涸熟透的柿子般的脸,由于强烈的愤怒,涨红到近乎发黑,干涩粗糙的肌肤上浮现数条血
管。
“浑帐东西……!竟然让我丢这么大的脸!你到底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啊!?”
“老爷,请您息怒、请冷静下来——”
“你给我闭嘴!”四方堂老爷朝扶住他的中川吼道。他气得连下巴松弛的肌肉都阵阵颤抖,以几乎要喷火的视线瞪着儿子
。他用木杖推开想拿手帕为贵之受伤的额头止血的女秘书,刺向贵之的腰部。
“末次青筋婚露,跑到我那里去兴师问罪了!说我们打算把他的女儿玩过就这么丢了吗?你说你要取消婚约?连订婚下聘的
日子都决定了,你以为你可以这么任意妄为吗?荒唐的东西!竟敢这样恩将仇报……你到底懂不懂啊?啊啊?你这是在叫我跟
别人低头道歉!”木杖的顶端陷进西装里。贵之额头流着血,既不反应,也毫无表情变化,只是伫立在原地。老人用力顶
刺得他几乎跌倒。
“你给我马上到末次那里去,跟他下跪,取消你的话!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政治这种东西!”老人愤愤地大步走出房间,心腹
们像护送诸侯般跟在后面离去。贵之与里面的中川瞬间视线相对了。
贵之是在今天上午去拜访末次清二和丽子,说要取消婚约的。和气得差点就要拿起烟灰缸砸过来的父亲对照,丽子自始至
终都冷静地望着贵之,最后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取消婚约,是贵之的独断独行。订婚典礼的日期都已经决定了。他非常明白事到如今才单方面地说要取消婚约,会招致什
么样的后果,却依然决定这么做。
中川的眼神很明显地在责备贵之的背叛。十几年前,贵之过继到四方堂家以来,中川就一直负责照顾他与教导他,是他的
老师,有时也是兄长。看到这个男人初次露出失望与愤怒的眼神,贵之难以忍受地别开了视线。比起被养父殴打,中川责
备的眼神更教他难受。
贵之疲倦地坐到沙发上。女秘书从邻室拿来急救箱,一脸苍白地开始为贵之疗伤。为他贴上OK绷的手指,正微微颤抖。
“…… 你用不着哭的。”贵之露出苦笑。“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温柔的话语,似乎更刺激了她的泪腺。她握
着纱布低下头去,窄裙下的膝盖上,接二连三地滴下大颗的泪水。看到这个曾经独力赶走专找股东大会麻烦的混混、性格
强过男人的这个秘书哭泣,贵之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她把拳头按在唇边,不停呜咽。
“太、……太过分了。不管有天大的理由、这样做也……太过分了。甚至不肯听董事长任何辩解,就……”
“错的人不是会长。别哭了。”
“可是……”
“父亲只是打了做坏事的儿子而已。你没什么好哭的。……知道吗?” 贵之望着秘书的眼睛,告诫般地说道。她好像无
法信服似地,紧抿着嘴唇颤抖了好一阵子,可是不久后就刺深吸了一口气,擦擦脸庞,抬起了头。然后她以平常的毅然态
度,对自己的无礼道歉。
“抱歉失态了。需要我连络各位干部,将会议延后举行吗?”
“不用。行程排得很紧。我立刻就回去。”
“我去泡杯热咖啡给您。”
“拜托你了。你泡的咖啡最好喝了。”桌上的电话响了。秘书立刻接听电话,却随即一脸困惑地转向整理领带的贵之。
“一位西崎先生在会客室等您。呃……听说是一个高中生……”
……忽地睁开眼睛,柾发现有人坐在牢房的角落。从门口的小格子窗射进微弱灯光,照出一个包裹着毛毯、无力地靠在墙
壁上,侧脸疲惫不堪的少年。
“荣泼……?”柾以沙哑的声音呼唤。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十年没说过话了。痰堆积在干涸的喉咙里。柾在水泥地上移动臀
部,想要靠近对方,可是脚链的长度立刻就到达极限了。但是没有错,那是荣泼的脸。
“你怎么了?怎么会被关到这种地方……?啊……你的脚要不要紧?” “……”
“荣泼?”
“……”
“喂?”语言的隔阂教人焦急。可恶!回去的话,绝对要学会中文。柾不死心地继续呼唤,结果荣泼微微睁开了眼皮。满
是雀斑的鼻尖吃惊地转向这里,以蚊子叫似的微弱声音说着什么,可是不懂中文的柾没办法听懂。荣泼就这样睡着了。柾
茫然地看着那张脸好一阵子,突然涌出泪来。
有谁在自己身边。只是这样,胸口就被深深的安心和疯狂的痛楚揪紧,泪水止不住地倾泄而出。黑暗当中,柾悄悄地忍住
声音啜泣着。哭了一阵,停止呜咽后,他裹着毯子,尽可能靠近荣泼地挪近墙壁。那天晚上,是被关进这里之后,柾第一
次能够熟睡。
ACT 25
三十分钟后,会议结束了。
贵之从会议室直接到会客室去,西崎垣双手放在膝上,僵住了似地坐在快冷掉的咖啡前。桌上放着点心和数本杂志,可是
他似乎完全没动过。
“让你久等了。”贵之出声说道,少年立刻站起身来,只是点了点头。 身高超过一百九的西崎,着起来比手边的资料更
瘦了一些,肌肉也不那么结实了,可是颈子和胸围还是十分壮硕,手臂也很粗。他可能没有疏于每天的锻练吧!衣着看起
来寒酸,但是他的表情没有自暴自弃的样子。对于这豪奢的会客室,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模样,只是以意志坚强的眼神,毫
不畏惧地凝视着贵之。那张端整的脸,甚至令人觉得有些目中无人。
“高槻医生要我过来,所以我才来的。关于我妹的事,你有什么事找我?”
“先坐下吧!——你讨厌咖啡吗?”
“要不要我拿红茶成果汁给你?”端饮料过来的秘书体贴地柔声问道,可是西崎少年只是浑身带刺地拒绝“不用了”。
“有事能不能快点说?我还要去打工。”贵之以眼神示意秘书退出房间。只要贵之没有指示,不管是访客或电话都不会打
扰到两人。贵之再一次请他喝咖啡,然后开口说了。
“抱歉在你忙碌的时候请你过来。我要说的事,别无其他,就是关于令妹的手术事宜。加州州立医院已经决定收容令妹了
。她以等级A的患者身份被登录在US全土的养育移植机构,只要一找到合适的捐赠者,就能立刻进行移植。”西崎诧异地
皱起眉头。
“我不记得我妹有去登记那种东西……”
“令堂就职的公司,是四方堂集团旗下的企业。四月开始,我们创立了全面支援职员及其家属医疗的基金会。要接受这个
基金援助,必须具备几个条件,而令妹符合了全部的条件,被认定为第一号患者。关于手术的一切费用,将全部由这个基
金提供。医师也将会是第一流的医疗小组。接下来就只要把命运交给上天,等待捐赠者出现了。”贵之把准备好的资料放
到桌上。
“医院巳出具许可,令妹将搭乘今晚六点的包机赴美。现在她正在医师及母亲的陪同下,前往成田机场。”少年脸色大变
。
“你、……你说什么?”
“当然,我们已经得到你双亲的同意了。和下落不明的令尊也已经取得连络,他非常担心女儿的事,说自己已经没有回到
家人身边的资格,但是他想尽可能补偿你们。听说他已经和私奔的女性分手,目前正在神户的建筑工地工作。”
“我不会让她动手术的!”少年失去了原本的冷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激动地怒吼。
“我妈和我妹都说好了。你是什么东西?不要多管闲事!”
“你不在意令尊的事吗?”
“那种人管他去死!干脆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最好!”
“你要去哪里?我的话还没说完。”
西崎大步走向门口,在门前回过头来,举起拳头用力打向厚重的门扉。 “把门打开!”
“我只是想和你两个人好好谈谈。坐下来吧!”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大人物,可是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家的事!什么基金?多管闲事!这和你无关吧?我们
不用你多管闲事,不要管我们!”
“不动手术的话,令妹就活不成了。你是明白这一点,还说这种话的吗?”
“……”、少年第一次语塞了。他的喉咙像是吞进了空气一样,猛烈上下移动了一下。西崎背过视线,嘴唇痉挛地含糊蠕
动着。
“……我妹说这样也没关系。”
“你以为你是谁!?”
“砰!”地,西崎的后脑勺撞上门扉。少年由于揪住自己衣襟的力道,以及眼前男人恐怖的模样,愕然睁大了眼。
“比起唯一一个妹妹的性命,自己的名声更重要吗?你不觉得自己肤浅吗?你为什么不了解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
妹妹的心情?你还算是个人吗!?”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我才不想了解畜生的心情!”贵之用力摇晃西畸,松开了手。西崎踉跄地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
“你母亲因为涉嫌加入主妇卖春组织,去年七月被警视厅逮捕了对吧?”少年痉挛的脸吃惊地仰望贵之。
“开始募救活动的话,媒体的曝光率当然会提高,你以篮球选手的身分活跃的事迹也会报导出来,这样一定可以获得社会
大众的同情吧!但是,相对地,母亲的前科被抖出来的危险也相对增加,你害怕变成这样,所以拒绝医师和慈善团体的大
力劝说,不肯应募款活动。内疚的母亲也无法反驳你。——你害怕自己的将来受到影响,所以对妹妹见死不救,对吧?”
“……”
“你没有资格剥夺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听到贵之的吼声,少年害怕得瑟缩起来。他再也无法正视贵之的脸,只是痉
挛着苍白的脸,瘫坐在地上。
一想到为了这种愚蠢而自私的孩子,一个人的生命即将消逝,不过是篮球这种游戏,竟然伤害了自己宝贝的柾,愤怒就从
腹部沸腾上来。
贵之从佐仓悠一那里听说三年前柾之所以受伤,也是因为这个少年所致时,他还半信半疑。但是,随着西崎的经历曝光,
真相逐渐浮出台面,贵之甚至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强烈的杀意。
贵之没有救助这个少年和他家人的情义。就算他们死在路边,那也不关贵之的事。——可是他却听见内心某处劝谏自己“
这明显的是私怨”的声音,而且救助柾为了她而拚命奔走的患者西崎友纪子,或许柾也会平安归来……就是这种愚不可及
的希望,促使贵之采取行动的。当然,其中井非完全没有提升公司形象、身为企业家理所当然的算计在内。
“……放心吧!”贵之不屑地这么说道。
“这次的事,我会极机密地处理。公开发表和记者会也一概不举行。你母亲的事不会泄露给媒体知道。我以四方堂贵之之
名,和你约定。”“你别搞错了,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不惜牺牲性命.也想保护你的妹妹。”贵之轻轻触摸门把。在
冻住了似地、只是凝视着地上一点的少年背后,门缓慢地打开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少年绞出声音似地说道。贵之没有回答,迳自望向窗外。皇居的森林彼方,夕阳正逐渐
逼近。
……像平常一样,柾因为肚子饿而醒来了。柾擦着因为污垢而变得硬梆梆的脸,望向睡在旁边的荣泼。他的脸侧向另一头
,所以柾不清楚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早?”柾用荣泼教他的上诲话说“早安”,可是没有反应。他是在热睡吗?
水滴“啪答”地滴到水滩上。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吗?柾像抱住空掉的胃似地,弯起双膝。可能是因为沉沉地睡了一觉,脑袋变得清楚许多,也比较可以
专心思考了。而且,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的事实,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到了最后的最后,都不能放弃希望。不管再怎样惨、再怎样痛苦都是。忍耐到最后,一定要见到贵
之。柾深深地下定决心。然后,他开始想起荣泼的事。
为什么荣泼会被关到这里来?他被文礼射中的伤应该还没痊愈才是。他做了什么违逆文礼的事吗?这是惩罚吗?这样的话,
荣泼应该不会被关在这里大久。他被放出去的时候,门也会打开。那个时候,就是逃走的机会。可是四周都是海。如果船
停泊在港口,或许还有办法,不过要要怎么做?游泳……不管怎么想都大勉强了。坐小船?动力小艇的话,以前和贵之一起
搭乘的时候,曾经操纵过……。
“你醒了吗?”柾赫然抬头。
文礼的眼睛正从门口的格子窗望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