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好吗?”
“……”
“哎呀呀……别用那种眼神瞪我啊!我本来也不想做出这种事的。”“……你打算把我在这里关多久?”
“只要小少爷你说YES,我立刻就放你出来。”文礼以温柔的声音游说道。
“小少爷,点头答应吧!打电话回家,向爷爷拜托,要他在我说的文件上签名。……只是这点小事而巳啊?”
“……”
“你想从这里出来吧?很想念柔软的床和热腾腾的饭吧?”
柾紧紧闭着嘴巴。说YES是很简单的。可是就算打电话回家,让爷爷签了名,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平安回去。
“……没办法。那么只好请你继续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伴随着脚步声,人的气息远去了。黑暗当中又只剩下柾和荣泼
。当天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食物送过来。
“果然还是要甜辣酱哪!”草薙不自在地拉扯着蝴蝶结,以完全没有紧张感的邋遢态度,不知为何,正谈论着炸竹荚鱼的
话题。他昨晚和许久不见的朋友在酒酣耳热之际,花了数小时辩论炸竹荚鱼到底要淋什么酱才好吃,结果两人大吵一架,
就这样分手了。
“他说淋芥末蛋黄酱配红酒耶?你能想像吗?那种装模作样的玩意儿,谁吃得下去啊?炸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当然是淋甜
辣酱对吧?在热腾腾滋糍响的面衣上,浇上满满的甜辣酱,然后一口丢进嘴里,再加上一杯冰透了的啤酒……噢!爽毙了!
回家的话,宵夜就吃炸竹荚鱼吧!”“……竹荚鱼配甜辣酱,真是邪门歪道。”背靠在上升中的电梯墙壁,默默听着草薙
闲扯的贵之,突然低声这么呢喃。他的双臂环抱胸前,轻轻闭着眼睛。带着些许纱缎光泽的漆黑燕尾服,包裹着他几近完
美的躯体。这是特地从伦敦请来一流裁缝师制作的礼服。草薙从上衣的暗袋里取出烟盒,把倒出的香烟在烟盒上“咚咚”
敲着,以一贯的玩笑态度,扬起了单眉。
他身上穿的也是特别订做的燕尾服。虽然这么说,不过从领带、衬衫到鞋子,全都是贵之事先交给他的。
刮去胡渣、将许久未整理的头发理成清爽发型后出现的草薙,贵之看了一眼便说出“比结婚典礼会场的服务生看起来好一
点”的评语。可是,这么说的贵之,美丽的额头发际,却有着一道血才刚止住不久的新伤痕。不可能是发呆撞到门框吧?
草薙虽觉诧异,可还是没有特意提起。“大少爷也是芥末蛋黄酱派的吗?”
“炸竹荚鱼,淋的当然是姜片酱油。”贵之闭着眼睛,不悦地回答。“姜片能够去除竹荚鱼的腥味,酱油则可以引出热腾
腾面衣的芳香。炸竹荚鱼就要配姜片酱油。”
“……说的也有道理啦!”
“可是,冰啤酒这一点,我不得不欣然赞同你。”
这么说的口气却阴郁无比。草薙叼着烟,望向贵之端整的侧脸,搔了搔脖子。
“……说这种话,不会咬到舌头吗?”
不久之后,电梯没有丝毫振动地到达了顶楼。门打开的刹那,螺旋桨发出的轰隆声及强烈的风压立刻席卷上来。外头是一
片靛蓝色的夜景。一台已经完成起飞准备的直升机,已经在那里待命,两人的脚边卷起小型龙卷风。他们循着引导,弯低
身子,准备坐上直升机。但是,坐位上已经有了乘客。贵之的脚踏在舷梯上,皱起了眉头。
“中川……”
“租下这种东西,您打算傲什么?和您一起的,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小道记者吧?我应该忠告过您,要慎选朋友才是。”
“……中川。”
“来……我们走吧!车子在底下等着。必须去向末次先生道歉才行。” “中川。……够了。”
看见早一步坐在机内的人,草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建筑物的角落。对于这份不像那个神经粗如登山绳的男人的体贴,贵之
微微扬起唇角笑了。那个男人今晚哪里不对劲了呢?贵之这么想道,却也觉得或许只是自己至今为止看漏了而已,这个男
人或许事实上是有相当细心敏锐的一面也说不定。不对劲的或许是自己。背叛长年养育自己的养父,做出危及自己立场的
行为。要是草薙知道了,他会说什么呢?贵之想像着,又轻轻笑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去见末次的意思。”听到贵之
毅然的回答,中川严厉地抿紧了唇角。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四方堂家的屋梁没有脆弱到只是取消一桩与玫治家的婚事,就会动摇的地步。”
“问题不在这里。”
“我这种人不适合当政治家。利己而富心机,不解人情,我没有立于他人之上的器量……顶多只能算算小钱罢了。”
“请不要转移话题。我是在说,您忤逆老爷的事才是问题所在。您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一点都不像少主。
”
“……”贵之忽然以怀念的眼神望着眼前的男人。
“……我被你称呼为少主,已经快十八年了呢!”
“……”
“我很感激你。刚被老爷收养而手足无措的我,从礼仪规矩到股票的名字,全都是你亲自教导我的。这个身体的全身上下
,全都充满了你教给我的知识。会有现在的我,中川,全都是拜你之赐。……我真的很感激。”“您是个教起来很有成就
感的学生。您克服了严苛的课程,完美地回应了老爷的期待。这点至今不变。”
“老爷称赞我,我很高兴。”贵之以豁达的口气继续说道:“我被认可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为了配得上四方堂家继承人这
个身分,只为了这个目的,我努力到今天,对于走在已经规划好的道路一事,也没有任何疑问。……可是,事实上,或许
四方堂家对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我只是希望被别人需要——回顾过去,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只祈求着这件事
。”“……”
中川默默听着。他看起来像是以老师的身分在寻找可以告诫他的话语,也像是在把记忆中贵之年幼的身影,重叠在眼前这
个正要反抗自己的男人身上。贵之说出了他还未告诉任何人事实。
“那根手指验出了生命反应。”
“……柾少爷的?”
“那是活生生地被切下来的。柾或许还活着。——不,他还活着。我知道的。”
“当然。柾少爷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老爷的心情也和您相同。”“我已经有了以空棺土葬的觉悟,也想过安排相同年龄、
身材的遗体来代替。我这么说的时候,你生气了吧?可是,你没有反对。不……你无法反对。你和我一样,都以保护四方
堂为第一要务。这种想法——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根植在我们心底了。”
“……”
“…… 可是,看到那根手指的瞬间,我的世界整个颠覆了。”贵之把坚硬的无线通讯器放到头上,痛苦地闭上眼睛,然
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爱柾。”他说道。 “那个孩子,是我的一切。我痛切地这么体认到了。比起那孩子,四方堂
的家名、资产、甚至连我本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了这一点。对于自己的愚昧,我无言以
对。”
“……”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迟。”、
中川凝视着在膝上紧紧交握的手。他的脸变得铁青,充满深探的苦涩。那僵直的嘴角,看起来像是正拼命忍住内心的动摇
。
中川低声开口了。“……老爷不会允许的。”
“……我并不期望获得祝福。”贵之扬起嘴角。“不过,对于欺骗自己……我已经疲倦了。”
“时间到了。”草薙的脚踩在舷梯上,上半身出现在中川面前,用拇指比比肩后。原本静止的螺旋浆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卷起强风。
“下去吧,已经客满了。”可是,中川盯着贵之的鞋尖,动也不动。发现他交握的手指变得惨白,都掐进肌肤里去,贵之
的胸口感到一阵激烈的疼痛。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柾在等他。
“……请和我一起回去吧,贵之少爷。”听到中川的话,贵之轻轻地微笑了。然后他平静地命令中川离开直升机。
“下去吧!拜托你。——我不想对你做出粗暴的事。”两人彼此凝视了好一阵子。他们的胸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起伏?中
川带着沉痛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来,和草薙交换了位置。他们的视线再也没有交会。直升机开始上升,飞向夜景闪烁的东
京夜空。
ACT 26
全长1925公尺、28700公吨,——草薙与贵之一降落在这艘停泊于海上、优美而豪华的客轮,立刻就被两个身穿中国旗袍
的美女左右包围,上下抚遍全身,连长裤口袋到鞋子里头,都仔仔细细地调查过后,才被允许上船。
他们旁边,也有两个气色丰润的白人男性,正乖乖地接受另外两组美人的身体检查。上空盘旋着运载新客人的直升机。客
人或是搭乘直升机、或是自海上乘船,陆陆续续地抵达了。甲板上的三座停机坪正忙碌地完全开放。
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乘船人数,可是要一一检查招待的客人,一定很花工夫吧?直接设置金属探测器可能还比较省事。贵之
这么想道,朝四周一看,却发现男人们正故意将女人的手引向股间握紧,成是若无其事地触摸她们的胸部及臀部。看样子
,这似乎也是对客人的服务之一。看到一个肥胖的好色秃于正让女人抚摸圆滚滚的下腹,贵之感到一阵恶心,苦涩地叹了
一口气。
草薙单手插在口袋里,快步往前走去。贵之用手掌接住被强风吹起的黑发,跟在后面,结果看见人口的大门处,有着更美
丽的女人等在那里。女人身上穿着纯白色的中国旗袍,胸口有朵白色牡丹的刺绣,美貌中充满了异国风情和理智风味。她
的腰围如蜜蜂般纤细荡条,旗袍两旁的高又直开到大腿最顶端,毫不惋惜地暴露出令人想一把摸上去的腿线美。光亮的黑
发以银簪绾成一个发髻,侧边插上一朵小巧的白花。只有丰盈的嘴唇红得鲜艳,展现令人惊叹的对比效果。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由我来招待各位到座位去。”女人用带着中国腔的英语明朗地说道,以舞蹈般的轻巧步伐,带领两
人走向通往船内狭窄通道。草薙跟在后面走着,频频搔着后颈。
“……怎么了?”
“荨麻疹。”、体质特异的草薙,一脸难受地啷哝道。
“隔了三年,又被女人摸到了。”
“你这发育有问题哪!会被当成性骚扰。虽然是三流的,不过你好歹也算是个自由记者吧?”
“不过我的荨麻疹,碰到丑男也会冒出来。”
“……去改善你的体质吧!”
“不知道中药治不治得好哪……。我真是被这给整惨了呢!因为这样,我连客满的电车都不敢坐。”草薙搔着脖子,嘴里
喃喃抱怨个不停。他们现在正要潜入黑社会的地下拍卖会,可是草薙简直就像拜访蔬果摊的店门口似地,毫不在乎地开玩
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真不晓得是该吃惊还是佩服了。不过这份胆色,也是这个男人的优点。
贵之压抑住自己急躁的心情。和草薙的预测相同,‘猫’提出的要求,是四方堂集团的贸易通路——陆路、海路、空运,
以及电脑网路。万一这些东西交到他们手中,绝对会被利用为秘密贩卖脏器的媒介,然后,他们的要求也随之变本加厉吧
!
虽然目前仍然继续与‘猫’保持连累,但最后四方堂还是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这是在深思熟虑之后,老爷子所下的
决定。决定不会改变。柾能够四肢完好地归来的可能性等于零。贵之这次上船,恐怕是能够与柾接触的第一次——同时也
是最后的一次机会吧!
自己方才通过的漫长通道两旁的门扉之一,柾会不会就在里面?——只是这么一想,贵之就感到一股椎心之痛。胸口好像
要被撕裂似地焦躁、苦闷。血液似乎就要从全身所有的毛孔中迸射出来了。忽地,草薙好像察觉到他的内心起伏,一面搔
着脖子,一面用手肘轻轻顶向贵之的肩膀一带。
别焦急,一定有机会的。——草薙的侧脸看起来这么说着。贵之回看他的眼睛,然后以视线点头。他用力缓缓握紧单手。
想用这只手,握紧回到自己身边的那孩子的手。
“四方堂的总帅上船了……?”文礼从部下那里接到报告,中断用餐,转向司令室的荧幕。设置在轮船内数百处其中之一
的监视摄影机,捕捉到跟随在白色旗袍女郎身后的两个高顾日本人。两人都拥有不似东洋人的傲人身躯,穿着特别订做的
燕尾服。
“哪一个?”
“老板,右边的男人就是四方堂贵之,没有错。”
“再拉近一点,我看不见他的脸。”摄影机放大贵之的侧面。文礼探出身子。
“这个人就是那孩子的叔叔?”礼的爱妾们,兴致勃勃地从起居室过来看了。她们从文礼的背后指着荧幕,轻笑着吱踏呢
喃。“
好漂亮的男人。”
“真的……好美。”
“我喜欢这边的男人,好壮。用鞭子打的话,会露出怎样表情呢?”“他们是来干什么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来要回那孩子的啊!”
“只有两个人?真是不知死活呢!”
“好笨喔!”
“可是很有胆识呢!呐,老板,把那个漂亮的男人给我好吗?我想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装饰在房间里。”
“那我要另一个男人!”
“你们两个好狡猾!我也想要玩具呀!”
“……没问题。事情办完后,就把他们给你们吧!”
女人们“哇!”地发出欢呼。“真的唷?约好了哟,老板!”
“随便你们吧!来,开始准备酒宴了。你们也去打扮打扮。重要的客人,得盛大地招待才行。”
“是的。”女人们笑闹着,像三只蝴蝶围绕飞舞似地,翩然消失在走廊上。文礼凝视着映在荧幕上的美貌男子,薄唇的两
角像新月般弓了起来。
“竟然敢堂堂侵人我火狮的地盘,好胆识。四方堂贵之,我中童。就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