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之月+番外——雅生

明跟他不同国籍，就因为同样对日本而言是外国人就被盯上了？

在学校被双重标准，找工作被双重标准，现在连鬼也对他双重标准……这世界真的很没道理……

彷佛知道他内心感到不舒服，月冈真宵伸手覆上他的背脊，轻轻拍抚了几下。

感觉到温热的体温透过来，好像连心都稍微安定了，许靖恒抬起头，对月冈真宵投以微笑。

月冈真宵又拍拍他，才转向老妇人，沉沉地道：「我想，作祟的应该是您的孙女。」

老妇人哀伤地低下头，半晌又反问：「为什么不是和子呢？」

其实许靖恒觉得这些人的接受力都很高，之前几户人家也是一下就认同怨灵存在的事情，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过，若有人

跟他说「你的女儿变成了怨灵徘徊在这世界上到处害人」，他绝对会直接把对方打出门。

「第一是那个灵的外貌和您所陈述的相符，再者……」月冈真宵顿了顿，叹道：「其实孩子远比大人更执着着想要活下来

，和子小姐听起来像是已经绝望死心的样子，死心的人是不会眷恋这个人世的，然而被带上黄泉路的孩子却怎么也无法理

解自己为何必须要死，不管是爱是恨，只要想活下来，就会继续留在人间。」

老妇人一瞬间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客厅里沉默了好久，她才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无论有罪的是谁，那个被赋

予生命又被夺走生命的孩子，确实是最无辜的……确实是……」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杀了很多同样无辜的人，不属于这世界的，无论如何眷恋，还是必须要离开才行。」月冈真宵淡淡

地说。

「我明白……」老妇人垮着疲惫的双肩，低声问：「如果真的是那孩子的话……唉，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呢？」

月冈真宵轻点了下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件和子小姐生前使用的物品呢？最好是母女两人都很熟悉的东西。

」

老妇人答应了之后起身离开客厅，许靖恒想到那张鬼脸还是觉得既恶心又可怕，但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怜了起来。

月冈真宵再次把手掌覆在他背脊上，「怎么了？脸色好糟。」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矛盾……」许靖恒抹抹脸，低叹了口气，「虽然我恨不得这件事早点结束，又觉得那个小女孩和她

妈妈都很可怜……是我同情心太泛滥了吗？世界上为什么一定有这种事情呢？」

月冈真宵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微笑道：「不，你能这样想很好，因为你是一个心灵很美好的人，所以会感觉到悲伤和同情

。」

「啊？是、是这样吗……」许靖恒尴尬地搔搔脸。

「不过，世界上确实充满这种事情，各种无奈和悲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也得尽快结束才行，往生者不该

影响活人的世界，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月冈真宵把目光投向窗外，从这里可以看到院子里，那已经枯萎的藤花架，「死

的人就是已经逝去了，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是否心甘情愿、无论如何眷恋人间，都一样。」他用很寂寥的

语气这么说。

很长一段时间，许靖恒都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就算开口，也无法让月冈真宵的心情好转，而他甚至不知

道月冈真宵在为什么难过。

(六)

看着月冈真宵手里那颗红色皮球，许靖恒还是觉得有点恐怖，当藤原老妇人把皮球拿出来时，他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来，

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退。

夏末的天暗得比较快，他们到铁道旁边时，已经是夕阳西沉的时间，东方的天空可以看见隐约的新月。

「在晚上来会不会……不大好啊？」许靖恒开口问。

月冈真宵把弓弦装好，边答道：「确实不大好，不过我的力量也是夜晚比白天强大，所以没有差别。」

「咦，我还以为只有那个是晚上比较强。」许靖恒诧异地道。

「夜是阴，灵的力量确实会比较强，但也不是绝对的，而我们的力量强弱也要看承袭的来源，这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

。」月冈真宵歉然笑笑，「抱歉，你如果真想知道，我找时间详细告诉你。」

「啊，没关系，是我不该这时间问东问西。」许靖恒赶忙道歉，其实他觉得这时候不要打扰月冈真宵比较好，但是他站在

铁轨旁边就毛骨悚然，不跟月冈真宵说话就全身发冷。

月冈真宵顿了顿，也许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怕你没兴趣，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长的话题，你如果真的

想知道，我现在说给你听好了。」

许靖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有时候他真的很感激月冈真宵的温柔体贴。

「好，来吧。」月冈真宵左手提起和弓，右手抱着那颗皮球，边沿着铁轨往前走边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神，一个

叫伊邪那岐一个叫伊邪那美……」

许靖恒怔了下，啼笑皆非地跟上──就算不想讲解复杂的原理性问题，换成讲古事记里的神话故事也没有比较不复杂啊…

…

两人才走了没多久，月冈真宵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他的手机铃声是非常朴素的电话铃声，本来除了单调些也没什么不

好──虽然许靖恒一直试图要把那换成超时空要塞的片头曲──但在这个时刻铃声一响，许靖恒脑袋里就只有「鬼来电」

三个大字，吓得不知道要冲上去揪住月冈真宵好还是离他远点好。

月冈真宵倒是神色没变，弯腰把皮球放下，伸手就去掏手机，然而就在皮球碰到地板的瞬间，手机铃声停了。

许靖恒觉得一阵寒意漫上来，那绝对不是四周温度的缘故，因为月冈真宵的表情也瞬间凛了下，顾不得去捡皮球，飞身退

到许靖恒面前，许靖恒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在没有人碰触的状况下，那颗皮球慢慢地往铁轨的方向滚动，许靖恒心中涌起一股诡异而似层相识的感觉，周遭一切的光

芒和模样并未扭曲，但声音开始逐渐消失──是幻觉吗？那个……要出现了吗？

月冈真宵低低说了一句什么，许靖恒听不见。

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式神彩梦递上了一支箭，月冈真宵一接过立刻上箭拉弓，弓道有所谓的射法八节，也就是公式化的

八个步骤，许靖恒每次都要一边想一边调整姿势，然而月冈真宵的步骤却做得飞快，不只快，每个动作都很确实，姿势流

畅优美，就像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做出来一样。

就算是站在他身后的许靖恒也能感受到弓拉开的瞬间，他身上涌起一股凌厉冷酷的杀气，当箭朝虚空处射出，在许靖恒耳

畔响起了能够破魔般的弦动声时，许靖恒第一次体认到，他向来认为只是训练耐心的和弓，其实是可以杀人的。

太阳已经落下了，新月细微的光芒之中，月冈真宵专注的眸子里亮着冷漠的萤光，那不像是人类的眸光，让许靖恒忽然觉

得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害怕。

沉寂的黑幕被弓箭撕开，四周开始扭曲，果然刚刚两人是陷入了幻象。

然而事情并没有迈向结束，铁轨中央的那颗皮球忽然开始弹跳起来，许靖恒还没反应过来，月冈真宵就发出一声闷哼，整

个人往旁边摔出去，彩梦立刻跟着扑了出去，白色的唐衣在月光下显露出万蝶飞舞的花纹，爆出一阵强烈的光芒，许靖恒

忍不住眯眼退后一步，感觉有谁托住他的背脊，回头一看，是另外一个式神杜若，正对他露出温柔的安抚微笑。

月冈真宵的另外两个式神也定定站在他左右，警戒地看着主人的方向。

许靖恒又听到锐利的弓响声，然后「碰」一声，月冈真宵跟彩梦一起踉跄后退，那颗红色皮球还在铁轨中央跳个不停。

月冈真宵才刚拉开弓，又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道撞退了几步。

许靖恒慌张地对身旁的三个式神道：「喂不要守着我，快去帮他啊！」但三个女孩子都没有动，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方向

，杜若的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明明只是轻轻放着，许靖恒却怎么也无法移动，更不要说过去帮忙。

慌乱之间，就听有人大喊道：「少爷！」

许靖恒回头看去，是蝉爷，蝉爷手里握着手机，冲到许靖恒旁边，对月冈真宵喊道：「少爷！那个小女孩不是鬼！」

许靖恒愕然，难道刚刚打电话的是蝉爷，只是没接通？但那小女孩不是鬼，又是什么？如果不是鬼不是正好？为什么要这

么恐慌地跑来通知？

月冈真宵露出诧异的表情，用手里的弓挡住了一道劲风，狠蹙着眉后退了两步。

「我们刚刚才查到的，当时警视厅确实是发现母女二人，可是运回去只剩下母亲的尸体，女儿不见了，因为事情太离奇，

这件事没有公开，少爷，那个女孩──」蝉爷大喊着，「那个女孩不是鬼──」

彩梦周身爆出了耀眼的白光，月冈真宵咬着牙拉开了弓，箭飞快地朝皮球的方向射出去。

「碰」地好大一声，几乎整条铁路都在摇晃似的，许靖恒一个没站稳，跌坐下来。

皮球落在地上，慢慢滚开，上空卷起一阵黑色漩涡，一个娇小的身体慢慢现出来，那是一个幼小的女孩，穿着血色的和服

，手掌被一根箭穿过，缓慢地滴落颜色腐败的液体，小小的脸庞五官扭曲，嘴向上咧着，露出森然利齿，凌乱的黑发之上

，顶着一支尖锐的犄角。

「生成……」月冈真宵震惊地喘着气，「竟然是生成……」

「少爷，空间被她切开了，我们过不去，你要跳回来才行！」蝉爷又喊，「少爷，快撤，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她的！」

「生成……？」许靖恒不解地呢喃，「生成是什么……？」

「是鬼──也就是般若──的前一个步骤。」蝉爷低下头，语气沉重地道：「人必须要死了才会变成鬼，可是如果没有死

，却由于强大的憎恨，或者获得了可怕的力量，而直接朝鬼演化，就叫做生成。」

许靖恒又问：「既然不是鬼，为什么反而难对付？」

蝉爷苦笑了下，「对人世还有眷恋，所以不愿离开的怨灵，与怀抱憎恨而直接由人堕落为鬼的生成，许少爷认为哪种更可

怕呢？人类是很强大的生物，拥有的力量纯粹而可怕，只要不想死，就可以不死。」

许靖恒微微发抖了起来，「等等，你是说……那个小女孩……还活着……？」

蝉爷严肃地点了点头，又转而对月冈真宵大喊：「少爷！」

月冈真宵回吼道：「来不及了！」一边再次拉开弓。

小女孩嘎嘎笑了起来，那声音破碎而邪恶，她伸手一握，扯开钉在手掌心的箭，腐败的血肉跟着啪搭啪搭落下。

许靖恒脑海中一团混乱──还活着？可是那女孩……从被电车撞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年了啊！人怎么可能重伤之后还这

样活着半年呢？不，她已经不是人了，还不是鬼，可是也不是人──

几步之遥，弓弦的响声和爆炸声摇动着地面，许靖恒只觉得怎么也无法回神。

然后他忽然看到那颗红色的皮球，被风压所拨动，朝这里滚了过来，许靖恒没有多想，本能地伸手一捞──

碰到冰冷的塑胶皮时，许靖恒暗叫不好，自己为什么就鬼迷心窍要去碰呢？

然而预期的攻击并没有降临，碰到皮球的瞬间，许靖恒狠狠一震，感觉脑海中被塞入了庞大的负面情感──憎恨、绝望、

迷惘、悲痛、不谅解──那是谁的情感？

『妈妈……』他听到一个可爱的声音，甜甜地叫唤着，『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去铁轨旁边散步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电车经过的声音吗？』一个温柔的女声这么回答。

许靖恒慢慢抬起头，一个面容憔悴，眼中毫无光芒，却仍带着温和微笑的女人正低头看着他，那个女人牵着他的手，两人

慢慢往平交道走。

「当当当当──」平交道响了起来。

『电车来了，电车来了！』小女孩的声音兴奋地道。

女人呆站了半晌，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哪，』她低下头，凄然笑着，『哪，妈妈好累啊，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一起去

那个世界好吗？』

许靖恒感觉女人瘦弱的双臂把幼小的自己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迈步。

『妈妈，你怎么了？奶奶说不可以跑进这里面的……妈妈？妈妈！』那个可爱的声音因为惧怕而哭了起来，『妈妈──』

『好累了，我真的好累了，对不起，原谅我……』女人笑着这么说，『原谅我……』有一股好大的力道撞了上来，温柔的

笑脸一下子就血肉模糊地碎掉了。

痛，许靖恒感觉到了强烈的痛，可怕的剧痛，像是会夺走一切的痛。

许靖恒大叫了起来，可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世界里弥漫着一片恶心的红色，耳畔响起了破碎的喘息和啜泣，『妈妈，为什么……我会……死掉吗……』那饱含疑惑的

声音，在一瞬间尖锐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死掉──』像是毫无力气那样微弱的、几乎马上就会消失的声音，『我

不要──呜呜……我不要──』声音的主人虚弱地大哭了起来。

我不要死掉……

我不要死掉，我想跟妈妈和奶奶一起活着啊，女儿节的娃娃才刚摆好，院子里的藤花又快开了，妈妈，我不想要死掉啊，

我不要死掉啊。

我不要死掉……

那一瞬间许靖恒确实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不是针对着母亲，也不是针对着父亲，而是针对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命，

不知道如何分辨善恶的幼小心灵，只是本能地憎恨了。

憎恨、绝望、迷惘、悲痛、不谅解──

然后，她的头上，长出了鬼角。

许靖恒掩着脸，崩溃地大叫出声。

(七)

「许少爷，醒醒！」有人用力摇动着他的身体。

许靖恒喘着气清醒过来，对上蝉爷担心的表情，脸颊上湿热成一片，大概是泪流满面了吧。

「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许靖恒嗫嚅着道，「她没有死……被电车撞到之后，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就直接变

成了鬼……」只要想到那庞大的憎恨，许靖恒就忍不住发抖，可是害怕的同时，又觉得很可怜，满溢出来的悲伤不知道究

竟属于谁，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明明只是想要平凡地活着、快乐地活着而已，为什么眼前除了死亡，或者吞噬别人的生命而苟延残喘之外，别无其他路可

以走？

这难道不该憎恨吗？

「我知道她很可怜，许少爷，但是被她杀死的人也同样想要活下去，」蝉爷平静地看着他，「生命走到终点的逝者，是不

该影响活人的世界的。」

许靖恒一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愤怒，他无法压抑心中的憎恨，大声咆哮道：「不是她自己选择终点的啊！！」

「每个人都有对于对错的判准，我无法影响您的，无论您要站在谁的立场，我都无话可说。」蝉爷的表情和语气仍然平静

无波，只清晰地道：「纵使那份同情的份量，比您对少爷的感情还多，我也无话可说。」

「什么……？」许靖恒有些愕然。

耳畔响起轰然的爆炸声。

许靖恒倒抽了口冷气，回头去看，铁轨的那边，月冈真宵半跪在地上，疲惫地喘着气，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唇角渗出来，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