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之月+番外——雅生

作者:雅生  录入:11-14

(一)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他慌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么早的时间没什么人,寂静的空间里完全没有声音,平交道像静

止一样。

那个小女孩在铁轨中间拍着皮球,暗红色的皮球。

应该要有皮球「砰、砰」弹在地面上的声音,但什么都没有。

他又张望了一下,很安静,感觉不像有电车会通过的样子。

他冲上了铁轨,把手伸向那个单薄的身影。

下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剧烈的疼痛,耳旁响起了轰隆声,那是列车通过的声音。

平交道为什么没有响呢?

瞳孔缓缓放大,他看到那个小女孩转过身来,嘻嘻笑开,小巧的唇往旁边逐渐龟裂,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白森森的颚骨

,发出的喀喀笑声就像坏掉的收音机播放的诡异旋律,那颗红色的皮球滚到他眼前,散发出令人欲呕的血腥味。

又或者那是他自己的血呢?

他的意识在疼痛之中完全崩毁了。

「各位乘客请注意,今晨六点十五分在上板户发生交通事故,东武东上线全线班次陷入混乱,为造成您的不方便致上最深

的歉意……」

月冈真宵一回到家,就觉得气氛不对,厨房虽然还是传出声音,但往常必然有的有些走调的动画主题曲却不见了。

啊啊,那家伙心情不好啊……

动动鼻子,咖哩的香味,嗯,虽然心情不好,但晚餐是他爱吃的咖哩,表示罪魁祸首不是他,那就没事,顶多听一通抱怨

月冈真宵走向厨房,蔬菜的甜香让人完全放松下来,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套着围裙的人捞起一点咖哩酱,凑到唇边试味

道,他犹豫地想,也许他可以过去把那个人一把抱住,只要表现出漫不经心就好……

许靖恒一回身就看到眼神有些深沉的月冈真宵,被狠狠吓了一跳,「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月冈真宵带点扼腕地笑了笑,「是你太认真啦。」

「认真有什么不好,你想吃烧焦的咖哩吗?」许靖恒白他一眼。

「喂喂,谁惹你生气了?不是我吧?」月冈真宵无奈地摊摊手,「怎么?今天的课发生什么坏事了吗?」

「说来就生气!」许靖恒愤愤把火转到最小,盖上了盖子,「我跟你说,今天早上电车又事故了!我到月台的时候满满都

是人!来了两班车都根本挤不上去!等我一路冲进教室,都迟到二十六分钟了!!」

月冈真宵失笑出声,「那不是你的错啊,你没有在车站拿延迟证明书吗?」

「有啊……」许靖恒哭丧着脸,「可是那节课是考古学概论,是这一整天里唯一有趣的课欸,我早上六点可是对自己喃喃

自语『今天有考古学喔──』才成功踢开温暖的被窝的欸!我少上了整整二十六分钟的课,该死的谁一大早就去卧轨,让

我知道我一定杀了他──」

「冷静,你逻辑不通了。」月冈真宵笑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真是的,没看过比这家伙还喜欢上课的人。

「最近真的很多欸,几乎每两天就来一次,国铁的地下铁的东武的西武的,怎么搞的啊……」许靖恒烦躁地抓抓头发,「

电车撞伤人或撞死人叫做『人身事故』,我们中文根本没有这么专业又精简的词,一定是因为没什么人会去撞电车的关系

,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啊?被电车撞死既痛又很难看欸!身体会变得碎碎的,这种死法怎么会这么多人选择啊!」

月冈真宵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之间频繁出现的文化差异总是让他觉得很有趣,「想死的人怎么会想那么多?就像绷紧的

弦忽然断掉,有时候根本是一时失去理智,既然都是死,好看的死和难看的死又有什么差别?」

「总之,你们日本人真的有够奇怪。」许靖恒俐落地下了结论。

月冈真宵笑着摇摇头,许靖恒很喜欢这个结论,他们刚熟起来的时候,有一次许靖恒传简讯给他,文内用了括号,他很惊

奇地说,他以为只有日本人会这样用,结果许靖恒给他一个白眼,问说你要不要干脆以为标点符号是日本人发明的啊?你

们发明的只有阅读汉文学用的那个诡异的返回点而已。

就算被归类为奇怪,月冈真宵仍然觉得许靖恒的归类法很可爱,他不会因此觉得生气,反而想笑得要命,那也许是因为他

知道许靖恒不是真的不喜欢他的国家和文化,否则为什么要选择留学?

又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会对他坦承地抱怨、发牢骚,就是许靖恒对他比对别人亲近的表现。

又或许,会觉得这种归类法可爱,纯粹是因为觉得许靖恒可爱的缘故。

「停止跳铁轨吧日本人!这么做真的很没有公德心啊!」许靖恒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呼吁,说完之后深叹口气,「受不了,

如果可以骑脚踏车去上课倒也算了,可是离学校又不近……」

月冈真宵心念一动,问道:「我接送你吧?」

许靖恒笑了起来,「啊,不用啦,我们上课时间又不一样,而且你有车能用是住神社的时候,也不可能特地绕过来接我啊

……嗯,不过谢谢你这么说。」

「不会,抱歉没有帮上你的忙。」月冈真宵笑着摇了下头。

「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啦,我困扰于租约到期没地方住的时候,也是你主动叫我过来住的啊,干嘛忽然这么见外!」许靖

恒大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好啦,来吃饭吧!」说完转头去盛饭。

「不过,最近是真的很多,两三天一次……」月冈真宵双手环胸,微微敛下眸子,「这太不正常了,该不会是有什么在作

祟吧……」

「作祟?」许靖恒笑了起来,「我不信这个,你不用吓我啦!好了,快去洗手,开饭吧。」

月冈真宵和许靖恒是今年春天开学的时候认识的,许靖恒是文学系的留学生,月冈真宵则是神道学系的二年级学长,他们

之所以会扯上关系,是因为月冈真宵是留学生协会的副会长。

月冈家是神社,位在都心昂贵地段的月冢神社,代代都由月冈家的长子继承,月冈真宵就是这一代的继承人,说是继承人

也不尽然正确,从他八岁的时候父母过世,他就是月冢神社的神主了,以中文而言就是住持吧,但不从大学的神道学系毕

业就拿不到神社本厅授与的位阶,总而言之会去念神道学系也就是走个固定路线而已。

月冈真宵天生就脑袋好,看什么背什么,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跟电脑也没两样,学校的课程根本就难不倒他,在这种状况

下,他以想要接触国际事务为由,找了一个有事做却又不是很多事得做的团体加入,那就是留学生协会。

本校的留学生人数向来就不是很多,这一届新生也只有四十人左右,比起都心其他学校动辄一两百,真是少太多了,不过

这样更好,工作会轻松得多。

认识许靖恒就是在新生欢迎会上,虽然说留学生人不多,但那晚干部们加上新生也超过六十多人,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许靖恒。

许靖恒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大和旁边的人说话,表情淡淡的,微笑又温又浅,可是这么一个看似漠然的人,在他询问有

谁愿意参加欢迎会的时候,又是第一个举手的。

几个礼拜之后他才晓得,所谓「看似漠然」就是许靖恒一开始的保护色,其实许靖恒那晚是很兴奋要吃顿免费的饭的──

新生参加欢迎会不用缴餐费。

可是那时候毕竟他不知道,其他新生都三五成群开心地聊天,只有许靖恒一个人,好像在喧闹的教室里隔出了一个无声的

空间。

聚餐的地点在车站附近,从学校前往车站的路上,月冈真宵走向形单影只的许靖恒,对他搭话。

他们的缘分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缘分这种东西是存在的,这点月冈真宵很清楚,所以他一旦被什么牵动了心绪,就会将

之归类于缘分,然后靠近。

后来他才觉得这真是个坏习惯,缘分那种东西,也是要有人来推动的,有些缘分固然强烈,但大部分却是没有人推动,就

会在当下戛然而止。

所以说,与许靖恒的这份缘,是他主动牵出来的。

怨不得其他人,也愿不得……在他的心意逐渐变化扭曲之后,也毫无所觉的许靖恒。

月冈真宵暗叹口气,趁着许靖恒开始盛饭,走进自己房间,凌空打了个响指。

本来了无生气的房间里,就像魂魄凝聚一样,空间猛然一阵扭曲,虚空中慢慢化出了一只蝴蝶,那是一只奇异的蝴蝶,翅

膀毫无颜色,却散发着淡淡的萤光。

「彩梦。」月冈真宵低唤,「去帮我查一查这条铁道。」

那蝴蝶扇了两下翅膀,泛起一阵晕黄的光晕,亮光过后,蝴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跪坐在地上的美丽少女。

那少女的装束完全是平安时代的装扮,数层深浅不同的绿色单衣,最里的若绿色、浅绿色,到薄绿色,最外是菖蒲色的唐

衣,近紫的颜色淡雅高贵,整个人就像一朵绽放的菖蒲花,由绿而紫的配色透出一种由春入夏的风情,一头乌黑的垂发像

瀑布一样流泄到地面上,翻起浅浅的波浪。

她微微牵起袖子,轻掩住唇,看着月冈真宵的一双明眸里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

「够了,没大没小,你再嘲笑我我要生气了。」月冈真宵略显尴尬地瞪她一眼。

少女身子轻颤起来,眸中笑意却更是浓烈,好像正在发出无声的大笑一样。

「喂喂,谁是主人啊?」月冈真宵苦笑起来,「快去查,我直觉最近的人身事故没那么简单。」

少女仍然没有放过他,明晃晃的眼神直盯着他的脸。

「好好好,我就是担心他出事,可以吧?到底谁是主人啊,为什么差遣你一下还要解释这么多?」月冈真宵苦笑着挥挥手

,「快去吧,等你回来要听多少八卦有多少八卦。」

少女又无声地笑了起来,放下袖子,把两手并在身前地板上,慎重而优雅地朝月冈真宵鞠躬,随即慢慢起身,一阵光晕之

后化作蝴蝶,翩然飞出窗外。

月冈真宵叹了口气,抹抹脸,又听到外面在喊吃饭,扯起笑容应道:「来了。」随即走出房间。

饭厅里亮着温暖的光芒,那是家的感觉,只有在那个人存在的地方,才让他可以稍稍松口气。

所以只有那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想保住。

(二)

美貌的少女站在电缆线上,身穿与周遭现代情景不符的古装,月光照耀在唐衣上,泛起浅紫色的蝴蝶图样,如梦似幻。

少女温和却隐约带点凌厉的目光在铁轨上扫过,没什么不对劲的,除了还很新很浓烈的血味。

少女敛眸思索了下,飞身而起,化作蝴蝶沿着轨道缓缓飞离。

待得蝴蝶飞远,一颗暗红色的皮球轻盈地滚过轨道,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喀喀笑声。

许靖恒从早上起床之后就有些精神不济,他一边刷牙一边想着自己怎么了,人在国外,身体状况管理是非常重要的,留学

生没本钱生病,因为生病就等于破财,日本的医疗资源很贵,他可没胆子去找医生,偏偏又不爱吃成药。

唉,好想念中药啊……

既然不愿意看医生,许靖恒盘算着今天一定得买水果补充一下维他命,预防胜于治疗。日本的水果也是天价,想他一个人

住的时候连个苹果也不敢买,不过现在掌握着两人份的晚餐钱,月冈真宵那份又不少,就多少宽裕了起来。

许靖恒对月冈真宵最深的概念就是四个字──真是好人。这不是发卡,月冈真宵在他心目中真的是个大大的好人。

他刚到东京的时候,搞不清楚房价和铁路系统,也没有人可以问,只能跟仲介公司说便宜就好,结局当然就是找了个又远

又破旧的地方,那时候许靖恒是来应考的,也不在乎住的地方在哪,就这么住下了。

后来在打工的地方跟同事聊天,才知道那里的房价还不算便宜,对方又说自己住的地方正缺个室友,邀许靖恒搬过去,许

靖恒一问,跟刚考上的大学在同一条路线上,租金又不贵,下班之后就开心地去跟租屋公司解约了。

因为当初签约的时候说好退租前两个月解约,所以虽然许靖恒一心想尽快搬家,解约后还是得再住两个月,这么一住,就

开学了。

刚开学许靖恒就得到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那个同事的另外一个室友以为他没有要去住,所以自己去找了人,现在已经住

进去了。

怎么办?还有十天租约就到期了,难道要去睡公园?他能睡公园,家电不能一起睡公园吧?

留学生的餐会正是他最烦恼的那段时间,所以月冈真宵所看到的漠然,一半固然是他面对陌生人无法立刻表现出自然热情

的样子,一半则是因为他正在烦恼的缘故。

那时候,对他的烦恼伸出援手的人就是月冈真宵。

其实他很好奇,像月冈真宵那么杰出的人,为什么会对他这个普通人另眼相待?

月冈真宵的优秀是显而易见的,不像人类的聪明就不说了,单就外表而言,俊美、高挑、气质优雅,就算是要出道去当艺

人也没有问题吧,老天爷有时候真的不是挺公平的,竟然可以把所有好处都加在一个人身上。

不过月冈真宵是个好人没错,席间两人不停聊天,虽然许靖恒不想对初见面的人抱怨,但初见面能有什么深入的话题聊?

天气聊完就是生活状况了吧,所以最后还是讲到了房子的困扰,那时月冈真宵想了想,笑着问他愿不愿意搬过去。

许靖恒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两个人初次见面,觉得对方不可信任的问题──老实说月冈真宵身上有股莫名的亲和力和魄

力,让人不由自主信任,许靖恒后来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对方──而是他觉得月冈真宵这种大少

爷,住的地段八成也贵得要命。

在日本,神社继承人那是什么概念啊,那就是有钱人大少爷啊……

「不然这样吧……」月冈真宵想了想,徵询似的问:「你说你都是自己煮饭的,那以后你就负责买菜煮饭和打扫家里,我

房租算你便宜一点,你觉得如何?」

买两人份的食材跟买一人份的没什么差别,煮两人份的菜则比煮一人份的更好施展,许靖恒当然开心地答应了下来,租约

到期之后,就以极为低廉的房租搬进了月冈家。

许靖恒对于煮饭和打扫没有什么兴趣,但他是省钱省出心得的留学生,最自豪的事情是能够把一餐花费的金额压在日币五

十元之内,只要能省钱,煮饭根本小事一桩,而且后来他才发现月冈真宵虽然确实是大少爷,但对食物根本不怎么挑,就

算天天吃咖哩也没有怨言,属于有饱就好那型,好养得要命。

许靖恒有时候也会想,学校里留学生这么多,月冈真宵为什么惟独对他这么好呢?但那念头常常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对许靖恒这样的人来说,重要的就是从学校里吸取足够的养分,让自己无愧于双亲拿出的任何一分钱,其他的事情则相对

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也不用想太多了。

许靖恒从浴室出来,诧异地发现月冈真宵已经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了,「早,你怎么起床了?」月冈真宵今天的课是从中午

开始,没必要如此早起。

「嗯,社团有些事情要处理。」月冈真宵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来得及多准备我的早餐吗?」

「那倒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弄。」许靖恒点了下头,走进厨房。

「那就拜托你了。」月冈真宵笑道,低头蹙眉看着报纸,铅字却没有真正印进眼睛里。昨晚彩梦并没有回来,他多少有些

担心,坏预感向来都会成真,直觉告诉他,今天陪着许靖恒出门会比较好。

月冈家的人,天生就能与非人之物沟通。

推书 20234-11-15 :昨夜东风归何处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