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压力的确忽然变得很大,学校开始上课了,打工也忙得要命,生活规律还没调整回来,睡眠时间严重不够,饥饿、烧
灼感……
不过胃溃疡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发展成胃出血或癌症的机率不高,基本上只要治疗就会痊愈了。
那怎么办……回国?
对日本昂贵的医疗资源深刻感到恐惧──比对胃溃疡还恐惧──的许靖恒,脸色凝重地思索了起来。
走进房间的月冈真宵察觉到气氛的沉郁,开口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因为觉得状况不严重,许靖恒随口答道:「好像病了。」
「病了!?」月冈真宵脸色一沉,疾步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去看医生了吗?」
「呃,不严重啦,只是──」许靖恒的话语一顿。
那个……胃溃疡的日文……怎么说啊……?
惨了,每个病都有一个学名,谁会有事没事去把所有的病都背起来啊?他刚到日本的时候连「流鼻水」和「咳嗽」都不会
讲啊!
见他顿住,月冈真宵的脸色不变,但眸子里明显慌乱起来,「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病?」
月冈真宵一慌,许靖恒也跟着慌了起来,「我不会讲,不过就是──」烧灼感?烧灼感怎么说啊?「呃,就像胃里面有一
把火在烧……」溃疡?溃疡?溃烂?「我想应该是胃,呃,腐烂了吧?」
月冈真宵露出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所以一点也不严重,只要不变成──」胃穿孔怎么讲啊……「破一个大洞的话应该就──」
月冈真宵「唰」地把他从椅子上扯起来,「看医生!我们现在就去看医生!」
「啊?」许靖恒呆然,「不用啦,真的不严重,我想再观察一下……」
「都腐烂了还要观察什么东西!?」月冈真宵对他咆哮,干脆一俯身把他扛上肩膀,然后就往门外冲。
「欸欸等一下你不要这样扛我这样我很难受,到时候──」胃酸倒流怎么说?「反正等胃酸流出来你会害我烂得更严重─
─喂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欸不要换成公主抱啊很丢脸的──」
许靖恒被一路抱进医院,最后证实只是普通的肠胃不适。
回到家,月冈真宵把医生开的药放在餐桌上,对恋人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啊,你知道你把我吓坏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我就忽然找不到恰当的辞汇表达,你一紧张我就更是脑袋一片空白啊……」许靖恒带着讨好
的笑容道歉。
是说月冈真宵把他抱进医院时候紧张的态度和惶恐的模样,活像是老婆快生小孩的年轻爸爸,或者是老婆快要死掉的深情
老公,结果绝症变成肠胃不适,前后的反差让月冈真宵听到医生的诊断之后,好一阵子都无法把心情调适回来。
然后那个「抱着肠胃不适的病患一脸恐惧冲进来看诊」的景象也变成今日医院的头条八卦,出来时被一堆护士姊姊投以暧
昧笑容的许靖恒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没脸再走进那家医院。
月冈真宵低叹口气,瞥开视线不肯看他,一副不接受道歉的样子。
「对不起嘛──」许靖恒只好再接再厉,「我真的是以为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啊……」
月冈真宵低叹道:「就算只是胃溃疡,也是需要就医的病啊,又不是放着自己就会好。」
「对不──」许靖恒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
月冈真宵回过头,无奈地看着他,「胃溃疡。」
许靖恒张大嘴巴。
月冈真宵无奈地笑了起来,「胃溃疡,日文的胃溃疡就叫做胃溃疡,跟中文的那三个字一样,胃、溃、疡。」
许靖恒双眼含泪,觉得自己悲剧了。
月冈真宵轻笑,不忍心再生他的气,伸手把他抱住,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下次试试看把汉字写出来吧,不要再这样吓我
了。」
「好啦,对不起,我尽量把日文学好……」许靖恒反手抱住他,摸摸他的头,嘿笑道:「不过那种专业词汇说不出来真的
不是我的错,所以我也不能保证下次不会吓到你……」
月冈真宵白他一眼,「好好,我把中文学好可以吧?你最好祈祷我不要用很破的中文吓你。」
许靖恒哈哈笑了起来,「没关系啦,这样我们至少就有两种语言可以沟通了啊。」
面对粗神经的情人,月冈真宵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只是温柔地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无论如何,下次一不舒服就给我去
看医生。」
许靖恒搔搔头,「我尽量……」
「不准因为觉得不严重就不去。」月冈真宵板着脸,「你答应过我,要陪我活到最后的。」
自己的确是答应过了……那双平常温和疏离,此刻认真严肃,但再往里看,怎么看都是温柔与不安的黑眸,正专注地凝视
着自己,陈述着没有说出口的深刻感情。
「……好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一直陪着你。」许靖恒笑了起来,「不过,你也要照顾我才行,如果我太周全,你
不就没事可做了吗?」
月冈真宵跟着笑起来,「好吧,一言为定。」
「不过……」许靖恒做出严肃的表情,「保险起见,你还是快把中文学好吧。」
月冈真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干脆低头吻住那说不出贴心话的唇。
他们两个经常会在面对彼此的时候觉得烦恼,对对方而言是外国人,使用一种自己不够熟练的语言来沟通的时候,难免会
忽然找不到想用的辞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使用同一种母语的恋人,有时候不也会彼此误会、无法沟通吗?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是有一些事情,是不用诉诸语言,就能够正确表达的才对。
(五)
「式神不会讲话吗?」
「会,但我那几个本性就不爱说话,而且不说话也能和我沟通,所以都很安静。」
「喔……」许靖恒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月冈真宵,他手上正握着那把很长的和弓,神色严肃地张望着,「是说……我们这
样走在铁轨旁边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别人看不到。」月冈真宵一脸认真地说。
许靖恒无言了几秒,「不是那个问题啊……」
是的,他们正走在铁轨旁边,每当有列车从旁边急驶而过,就算感觉不到扬起的劲风,许靖恒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许靖恒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停着的小小蝴蝶,只觉得一切都超乎常理太多,也许这就是自己为何反而不慌张了的原因──
呃,当作是在看动画就好。
蝴蝶扇扇翅膀,虽然许靖恒听不到她说话,还是回过神,本能地追上月冈真宵的脚步。
说到底,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鬼盯上呢?
许靖恒再三反省,自己怎么说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特技是省钱,兴趣是看看网路抓的动画,偶尔打游戏,没有
不良嗜好,也没恶意抛弃过女人,交过两个女朋友都只进展到接吻的阶段,所以也不会有私生子,那个小女孩绝对不是他
女儿……
他到底做了什么遭人憎恨了?
想到那张破碎的鬼脸,许靖恒心里又是一寒,这几天他都尽量避免想起那恐怖的一幕,上下学也有蝉爷会接送,所以今天
月冈真宵说要来铁道旁边走一走,他其实是很不想来的,但是月冈真宵难得态度强硬,他也怕两人一分开自己又出事,于
是硬是压下恐怖的回忆跟来了。
不过他没想到,所谓「到铁道旁边走走」是真的在「铁道旁边」……他这辈子还没当众从月台跳下来过……虽然别人看不
到……
「奇怪……」月冈真宵停下脚步,微蹙起眉,「已经走了快两小时了,为什么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道那个很聪明,识破你的计划了?」许靖恒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是我,看到谁拿着一把弓一副来寻仇的样子也
不会出现……」
月冈真宵失笑点头,「你说的也对,可是把弓收起来,碰到事情再拿出来把弦装上去,我怕来不及。」
因为判断鬼是冲着许靖恒来的,所以在神社做了自认万全的准备之后,月冈真宵就把许靖恒带了过来,问题是准备再怎么
万全,对手不出现也是没辙。
月冈真宵思索半晌,道:「看来只有你还不够,得准备多一点东西才行……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沿着铁轨往回走,许靖恒一边感叹自己诡异的经历,边开口问:「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虽然没人会乐意当诱
饵,去引个鬼出来,但大学可是要念四年的,他也不想一直都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这事情是越快解决越好。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来,如果我在会让它不肯出来,就唯有拿出更多能引起注意的东西了……」月冈真宵又思索了下,
问道:「你记不记得,人身事故频繁出现是什么时候开始?」
许靖恒愕然回道:「谁会记得那种东西?」
月冈真宵失笑了声,「也对,抱歉。」随即敛下笑容,认真地道:「不过我想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这个鬼之所以变得如
此强大,恐怕是不断吞噬生灵的缘故,所以本来应该要有灵游荡的铁路旁边却什么也没有。」
许靖恒心里恶寒了下,勉强打起精神,问:「所以你是想调查那个是什么时候……变成鬼的吗?」
「嗯。」月冈真宵的眼神暗了暗,「人之所以在死亡之后变成鬼,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有眷恋的缘故,无论那种眷恋是爱
还是恨,只要拥有够强的思念,就是无比恐怖的力量,人类……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
许靖恒不大理解,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现在,必须要知道什么是它的眷恋,这样才能引它出来,就算我拿着弓一副要寻仇的模样,它也不得不出现。」
月冈真宵对许靖恒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自己刚刚彷佛叹息般的话,「我必须要知道它原本是谁,这我会请神社调查,不
过你可能要跟我一起拜访几户人家。」
许靖恒点头。
月冈真宵和许靖恒前往藤原家是在那一个礼拜之后,神社花了三天调查近半年人身事故的死者,做了初步的筛选和拜访之
后才把资料交给月冈真宵,许靖恒觉得神社竟然有这种堪比情报局的系统很是不可思议,难道其实月冢神社是势力很大的
神社?还是超有钱的神社?不过自己对神社没什么深刻的了解,大部分神社都是属于国家的,也许他们有特别的管道吧?
藤原家是他们几天来第五户拜访的人家,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今天许靖恒只有上午第一节课,所以还算空闲。
藤原家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但里面的花草一副没怎么整理的样子,呈现略为衰败的景象,有一个很大的藤花花架,藤花是
春季的花,现在正是由夏入秋的时候,紫色的花朵早就都凋谢得差不多了,底下枯黄的杂草之间,隐隐传来蟋蟀的叫声。
「感觉不是很好……」月冈真宵低声道。
「是这里有那、那个吗?」想到可能还会看到恐怖的东西,许靖恒就有些不安。
「不,这屋子里面没有灵,只是直觉有些不舒服而已……」月冈真宵蹙了下眉,续道:「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户人家
……」
许靖恒咽了口唾沫,僵硬地点点头。
藤原家只住了一个老妇人,丈夫老早就过世了,唯一的女儿带着孙女在五个月前卧轨自杀,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孙女今
年四岁,差不多符合轨道上出现的怨灵的年纪,而且第一次造访的神社人员也说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安。
对他们这种依靠灵力工作的人而言,毫无根据的直觉说不定比眼见为凭的证据还更能相信。
按响门铃之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疲倦而沧桑的瘦弱老妇人,许靖恒想到她刚失去最后的家人,自己却又要来把未愈合的伤
口掀开一次,不禁略为感到愧疚,但若那在铁道上夺取了多条人命的厉鬼真的是她曾经的家人,也不可能因为同情就放任
……
月冈真宵表明身分之后,老妇人就请他们进屋,从在玄关脱鞋子,月冈真宵的一切动作都显得谨慎而拘谨,透出一种不符
合他年龄的沉稳,虽然那种气氛的改变很细微,许靖恒还是不知为何就察觉到了。
通往客厅的路上会经过摆放牌位的神坛,月冈真宵一看见,就笔直地走过去,正坐下来,点香、合掌,许靖恒连忙也跟着
照做,他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个重要的礼节,不过以往从来没有拜别人家牌位的习惯,刚刚也完全没想到。
两人起来的时候,本来表情冷漠的老妇人已经脸色缓和了一些,对他们鞠躬低声道谢。
在客厅坐下后老妇人奉上了热茶,许靖恒道谢后拿起来喝了一口,微微打量着四周,老房子的采光不是很好,就算是中午
看起来也有些暗,榻榻米地板散发出陈旧的味道,屋内虽然不算脏乱,还是有种主人并无心打理的感觉。
「详细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老妇人也跪坐下来,沉沉地道:「和子那孩子……唉,如果还带着女儿留在人间的话,
我也希望能略尽棉薄之力,有什么是你们想知道的吗?」和子是她女儿的名字。
「真的非常抱歉必须询问您这种伤心事,希望您可以谅解我们。」月冈真宵低下头来,「对于和子小姐的事情,我也感到
非常遗憾。」
「请不要这么说,请别顾虑我,想问什么就问吧。」老妇人也低下头来。
「是,那我就失礼了。」月冈真宵又低头致歉了一次,才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询问和子小姐自杀的理由,还有相关
的任何细节,越详细越好。」
老妇人沉默了下,微微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名为藤原和子的女性在几年前认识了一个外国人,两人迅速坠入情网,不过藤原家比较保守,所以和子始
终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交往了半年之后和子发现自己怀孕了,知道这件事之后,男人却说因为调职的关系必须暂时
归国,但是很快就会回来接和子,和子要求他必须一起回家去见母亲一面,男人答应了,不过最后却因为公司的日程而提
早离开了日本。
一个人留下的和子惶惶不安,刚开始男人还会跟她连络,后来就毫无音讯,肚子越来越大,终于瞒不住母亲,知道事实之
后,愤怒的藤原老夫人打了女儿一顿,但和子相信对方一定会遵守约定回来,所以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无论如何等待,男人都没有回来。
和子拼命工作,和母亲一起扶养着女儿,一边透过各种管道不断找寻着那个人,女儿四岁的时候,她终于和对方取得连络
,听到的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男人已经在自己的国家结婚了,「我只是和你玩玩的,你怎么那么傻呢,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家很保
守,大概不会同意我娶个外国人吗」,男人用温柔的嗓音,犹如嘲笑般地这么说。
那天是被称为雏祭的节日,和子没表现出什么低落的情绪,帮女儿换上美丽的浅紫色和服,在家里欣赏了一下装饰好的女
儿节娃娃,母女二人就出门了。
等藤原老夫人因为联络不到女儿而着急的时候,接到的就是死亡通知了──和子带着女儿卧轨自杀,两个人都当场死亡。
听到这里,许靖恒感到遗憾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无奈──那他为什么会被盯上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外国人……?那个男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