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室时,已经过了栀子花开的季节。满地落花,没有雨。
在栀子树组成的小路尽头,孙晓雯白衬衫白长裙,沉默地站着。四目相对,张缄的脚步停下来。
孙姑娘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抬头看着他:“张缄,我希望跟你谈谈。”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他想着,居然有了畅快淋漓的兴奋感。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校园,进了一家蛋糕店。
张缄替孙晓雯点了蛋糕,又体贴地蛋糕推到孙小妮子面前,语气镇定自若:“我记得你爱吃黑森林,他们家的蛋糕不错,
你尝尝?”
孙晓雯直勾勾地看着那块蛋糕,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动手品尝的意思。只是用手抓着纸巾,局促不安地抓了又放。
捉奸的忐忑不安,被捉的坦坦荡荡。
张缄几乎就要笑了。
“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去竹林那次么?你笑话我一个辈子嫁不出去。不过现在看来,我真是一辈子嫁不出了。给人家当了二
爷,怎么也不能再算大家闺秀了对吧?”
“你……”孙姑娘猛地抬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离开赵寒宇对吧?”
孙晓雯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我是真心喜欢他。”
对于哭泣的女孩子,张缄最是没办法了,尤其小姑娘又哭得梨花带雨,让辣手摧花的他想到了每天都是哭哭啼啼的龙十三
。
他便撕开糖包,搅着咖啡,悠然自得地说:“虽然有点可惜,但事实上是赵老师他缠着我。”
孙晓雯的眼泪越流越多,她伸手拿纸巾眼泪,脸上的眼影腮红糊作一团,怎么也看不出当初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模样。
张缄十分心疼,对她说:“一般情况下,原配抓奸不是应该带着支票来么?晓雯,你说,赵老师值多少钱?”
孙晓雯咬住嘴唇,努力忍住眼泪:“张缄……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你不要这么作践自己好不好?”
“我跟赵老师做一次可是有一百五十块钱拿呢,”张缄翘起了二郎腿,“嘿嘿,说不定等他结了婚,这笔钱还会是你出。
”
“这么无耻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张缄无所谓地笑了笑,拿着纸巾站起身走到孙姑娘身边,手指头勾起她的下巴,帮她擦眼泪:“说什么傻话,等你们结了
婚,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你要让我服侍,我就给你打个八折好不好?毕竟咱们都是老相识了。”
啪。
一个巴掌甩上了脸。
“你,你……算我认错了你。”孙晓雯哭着扭头跑离了蛋糕店。
窗外华灯初上,张缄捂着脸站在原地,笑得有点落寞。
什么都没有了,朋友,恋人,自尊。
还有心。
付了账,一个人安静地走出了蛋糕店,路上车水马龙,又是一个彼此都在匆忙往回家等待与家人团圆的好时间。抬脚踢飞
了路上一个空饮料瓶,张缄蹲下身,从地上拣了一块碎石子,在路边的墙上,用石块划出一个叉腰大笑的奥特曼。
正要在奥特曼身边补一个怪兽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声尖叫。那声音熟悉,到像是刚抽过他嘴巴子的孙晓雯。
脸上还是热辣辣的,不过他立刻就丢下石子,向传出尖叫的地方跑过去。
穿过一条小巷子,在路的尽头,孙晓雯半蹲在角落里,上衣已经被扯开了一半,而身边还有两个持刀的男人。张缄想也没
想,立刻就合身扑上去了。肩头上中了一刀,鲜血涌出来,他抬手在那个砍上他的男人肚子上揍了一拳,然后夺过了刀子
,刺向另一个人。
“快跑!”他大喊。
孙晓雯呆坐在地上,一时还反应不过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夺了刀子的男人扑向张缄,用手掐着张缄的脖子,张缄被他拉得倒退了三步,脚下的土地都划出一条坑,他用血红的眼
珠子瞪着孙晓雯:“你他妈的快跑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孙姑娘一把推开一个向他扑来的男人,高跟鞋掉了一只,急匆匆地向小巷外跑。那个男人刚想要追她,张
缄已经摆脱了卡着他的脖子的男人,三步两步冲过去,手上的刀子正好插进他的后心。
孙晓雯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巷。
手上没刀的男人用力按住了张缄,而被刺中要害的男人则在用自己手上刀子向张缄扎去。张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是牢牢
地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一刀一刀又一刀,竭尽所能地反抗着。
很快,那两个男人渐渐地不再按着他了,手掌松脱间,已经软倒在地。
鲜红色的血流了一地,疼痛袭上肩膀和大腿,张缄坐在血泊里,有些愣愣的。血的咸腥味道冲入鼻腔,杀了人,他杀了人
。
……竟然杀了人。
手中刀子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胃口里涌起一阵无法自抑的恶心和疼痛,他扭头向一旁呕着,却只能呕出几口酸水。
而小巷外面,则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音。
那个原本跑出去的孙晓雯此刻又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拉着张缄的手说:“张缄,你还好吧?你别死,千万别死。”
胃里疼痛如绞,张缄低下头,忽然注意到孙晓雯的小指上拴着一根红线,连着赵寒宇的红线。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碰到的地方,那根红线居然随着他的触摸而动了下。他颤巍巍地触摸着这根线,心中一片温柔,
是了,只要扯断这根线,赵寒宇就是自己的了。
对,扯断它。
然后这辈子就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了。
孙晓雯滚烫的眼泪落在张缄脸上:“你千万别有事,求你,千万别有事,我还没谢谢你……”她哭得难看非常,连梨花带
雨都说不上了。
张缄合上眼笑了下,然后将放在红线上的手移动到孙晓雯手上,紧紧地攥住:“你爷爷是校长是不是?让他开除我吧,求
你了。求你了。”
在他们身边,四个警察已经围拢过来。
警铃不断响着,警车穿过半个城市。张缄颓然地靠在车上,孙晓雯则握住他的手,尽力用自己的手掌盖住他腕子上的手铐
,不停说着:“你是正当防卫,是正当防卫,所以不会有事的……”
手掌被张缄推开,他合上眼睛,平静地说:“我弄死他们时,他们已经没力气还手了。”
“你胡说!”
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身边少女的眼泪干净而纯洁。为什么她会想要替自己说话呢?明明自己死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
地将赵寒宇占为己有了。伸出一只手,摸着她在挣扎中弄乱的头发:“……我没胡说,真的。”
等到了警务室里,做了笔录,两个人就被隔离开了。
张缄一个人坐着,过了不知多久,听过来值班的小警察说孙晓雯被接了出去。再过了很久,既没有人来审讯他,也没有任
何人来认领他。
时针在钟表上转了一个圆,饥肠辘辘的肚子叫了起来。一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人类尸体,一股股酸水涌上胃来。等再转
了一个圈之后,三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拿着皮带,指着张缄说:“揍他!”
张缄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三人中的一人走了过来,穿着皮鞋的一脚正踹在他胃口上,张缄抱着胃口疼得倒在地上。冷汗流了满脸,他还没来的及躲
,就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耳边嗡嗡作响,他听到之前那个警察冷着嗓音说:“你不是想抢劫么?怎么?这下知道怕了?”
抢劫?
怎么会这样?
心灰意冷中,忽然有一点愤怒逼得他挣扎起来。招呼到身上的拳脚只是更猛烈,肋骨剧烈的疼痛,他猛地用力站起来向其
中一人扑过去,用力把那个人撂倒在地。之后背部猛地一颤,脖子被人卡了住。
就像之前那样,有个人卡着他脖子硬生生往后拉,喉咙里空气稀薄,他拼命挥舞双手,双脚用力踢着四周,却根本没办法
挣扎开。这双受过无数训练的手怎么会跟之前那些街头流氓的一样?
意识正在濒临模糊,忽然听到身后的大门又打了开,有个低沉的老年声音说:“放手!都给我放手!”
施加在身上的层层枷锁一瞬间统统放开,张缄滚落在地,额头有些鲜血流了下面,一半被血水模糊了的视线中,看到是个
老警察站在了自己面前。
“局长……”那三个警察低低的叫了声。
“这个人我要带走。”老警察平静地说着。
“可……可他杀了人。”
“我要他!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三个年轻警察这才心有不甘地让了开,老警察走到张缄身边,一只手扶起了他。有些熟悉的味道缓缓飘入鼻翼,仿佛是一
件放了多年的老衣服,温暖而干燥。
张缄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只看到他从警帽中露出的满头白发。
心头像是被填得满满。
又像是被掏空了。
老警察扶着他走出了警察局,又叫了一辆车,把他塞了进去,自己才在他身边坐定。开车的司机偷偷从前视镜里看了他们
一眼,又急忙缩回视线。
夜色深沉,华灯璀璨,车子平静地势了一会儿,张缄转过头向司机喊:“停车。”
司机看了老警察一眼,没敢停。
“停车!再不停我就跳下去!”
“停吧。”老警察也说。
车子这才停了下来,也管不了伤口的疼痛,张缄一把推开车门,跑下车来。幸好是条小路,否则他这幅满身血渍的样子,
多半会吓坏路人。拖着脚步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勉强扶住身边的石墙才稳住身形。
一转头,还看到那个老警察就站在他身后,眼神温柔,什么话也不说。
于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龙十三,我闻到你身上樟脑的味道了,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老警察垂头笑了笑,手在脸抹了一把,苍老的慈祥的容貌慢慢融化,变成龙十三那张有些俏皮的年轻容颜。
手指伸了出来,指尖几乎就要触上张缄的嘴角了,龙十三低声说着:“恩人,龙十三回来了……”
啪的,手指被打开,张缄眼神厌恶:“你在龙宫不是过得挺好么?还回来干什么?!”
“恩人……”龙十三不知所措。
张缄突然扶着墙站了起来,扭头就跑。
“恩人!”龙十三急忙追了上去。
寂寞、害怕和悲伤是一个黑洞,把一切感情吸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就像伸出手来,拼尽全力,却什么也无法抓住的无力感。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小巷,龙十三终于抓了张缄的手:“恩人,为什么?……”
他低着头的问。
却不肯片刻放松张缄的手。
张缄就笑了起来:“你想知道为什么么?”
心中的疼痛无法自抑,龙十三还是咬着牙点头:“我想知道。”
“好,我就告诉你。”张缄说着,拉着他走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报刊亭,摸光身上最后的钱,随便买了一本少儿读物
。
暖洋洋的橘色封面上,是一只半蹲着的狐狸,这是曾经一本红遍了世界的童话故事,也是可以在每个报刊亭都买到的读物
。
很多年前,在他还小,还相信童话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曾经捧着那本书,一字一句读给他听。
张缄就把那本书举到龙十三面前,一页一页把书的字字句句撕得粉碎。他说:“填不饱肚子,变不成钱,也换不来尊严。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童话故事,以后也永远不会相信。”
一阵风吹来,吹走他手中的纸屑。
有一张碎片落在龙十三脸上,龙十三用手指擦掉,眼泪就落了下来。
张缄看着他:“我知道,什么虚无之地,都是我的臆想,连你也是我的臆想。如今,这个梦也该醒了……”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龙十三狠狠地搂住。
眼泪的温度毫无防备地渗透衣服,贴在张缄冰冷的肌肤上,如此熟悉而温柔。
龙十三把他拥紧,拥得更紧,喃喃地说着:“恩人,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张缄轻声说:“别说谎,总有一天,你还会走的。”
“不,恩人,我会陪着你,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夜风吹来,吹动满地的碎片,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张缄合上眼,颓然跪倒在地。
龙十三抬起头来,看着他的面容,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头埋了下去。手指颤抖着解开了他的裤子拉链,用自己的嘴唇吻着
那里。
“你……”
快感急速攀升,张缄抬起头,望着头顶一枚明晃晃的路灯,心中除了悲伤,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可越是悲伤难过,性的冲动越是明显。嚣张的阴 茎忽然间冲天而起,卡在龙十三喉咙里,龙十三努力含着,不管周围围
拢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
人们目光嫌弃,在他们身上指指点点,他闭了眼,感觉到张缄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微微推拒的力度让他觉得很是难受
。
于是嘴上越发卖力,如果只有性能取悦他,那就让他上让他侮辱吧。因为他是恩人,所以可以的。
那推拒的手终于变成了握紧肩膀,肩膀忽然传来一阵疼痛,龙十三倒抽间,喉头一紧,白色的浊液便喷了满脸满嘴,T恤
衫上也缓缓晕出一块殷红的血迹。
“无耻!下流!”不知是谁拎起了夜壶,把一壶尿液都泼在他们身上。
腥臊的液体从头发上滴落,不过既是如此,龙十三还是单手擦去自己脸上的精液,努力向张缄扯出一个笑:“恩人,对不
起,我只会做这些……”
家里的灯点亮了,有了活人的气息。
张缄拿着纱布一圈圈给龙十三缠着:“你怎么不说自己受伤了?”
左手还是不太用的上力气,不过龙十三仍然觉得很幸福:“我以前经常被我五哥打的遍体鳞伤,这点伤真的无所谓。”
“……可你不是回龙宫去了么?怎么还会受伤?”
额头贴上张缄的额头,龙十三说:“他们不许我回来找你,所以我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你不回来,也没什么的。”
“我说过要回来的。”
“是么……”张缄轻声念着,把纱布系上了最后一个结,语气里满是可有可无。
龙十三把药箱包回自己怀里,冲他笑:“恩人,我也帮你擦伤药吧。”
“……好。”
碘酒的炙热感在皮肤上擦过,龙十三不忘碎碎念:“死了的那个混蛋家里有钱,以为花几个钱就能颠倒是非,幸亏我龙神
比他们更厉害。”
“你怎么厉害了?”
“我……”龙十三嗫嚅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明明还是一样的白痴,心头却有些微妙的酸涩。
“对了!”龙十三推开张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牙形吊坠,献宝样递了过去,眼睛闪亮亮,“恩人,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