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窄。
秦破阵不屑的瞥着知州大人的轿子之时,却突然看到那背炭老人猛一个前扑滑倒在地,筐里的炭也散了一地。秦破阵
眉一紧正欲一跃而下,却忽闻轿中人声,“停轿。”
布帘子被撩开,陆明谦下了轿子立刻几步走到老人身前蹲下身子。
秦破阵重新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看着这个没有穿官服,仍是一身雪白长衫的男人。
“老丈,你怎么样?”陆明谦关切的问。
“知、知州大人!”老者见了知州亲自下轿询问,惊得慌忙爬起,然而还没站稳就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痛苦的捂住
了左脚。
“左脚伤了么?”陆明谦蹙眉问,轻轻捧过老者的穿着破布鞋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使不得!使不得啊!弄脏了大人的衣裳啊!”老者一边想把脚挪下来一边惊慌的劝阻陆明谦。
“老丈,不要动,稍微忍一下。”陆明谦言辞温婉。他脱下老人的鞋,一手固定住他的脚腕,一手握住他的脚掌,试
探的动了动,然后猛地向下一拉。老人轻呼一声,呆了几秒,动了动自己的脚。
“这样便好了。“陆明谦看着老人惊呆的样子微笑道。
“陆、陆大人,您真是……”老人双唇微颤,想拉住陆明谦的双手,然而看到自己满手的炭灰却又不敢。
陆明谦取下老者的筐,双手把一捧捧摔在地上的木炭渣捧回筐内。
“脏,脏,陆大人!”老者拉着陆明谦已然变得黑乎乎的手掌。陆明谦把炭装好,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掌上的炭灰,
对轿旁剑眉星目的年轻侍卫道:“柳良,你替老丈把炭背回家吧。”
“是,大人。”叫柳良的侍卫走上前一手把装炭的筐背在肩上,一手搀着老人的胳膊向前走。
老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望,陆明谦冲他微微躬身颔首。
待他回到轿中,轿子便再次抬起向知州府行去。
秦破阵坐在楼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目光深如秋潭,不可见底。举起茶杯,缓缓饮尽。
当晚,定远将军秦破阵便应定州知州陆明谦邀请到知州府上赴宴。
秦破阵依旧一身武将打扮,窄袖束腰,紧裤马靴,这样的衣着再配上他桀骜犀利的表情,让人不禁畏惧三分。门房一
边战战兢兢的把秦破阵不停摆头打响鼻的倔马拉进院子一边请他入正屋。
门房老头牙都没剩几颗了,颤颤巍巍的领秦破阵进去。秦破阵四下打量,这知州府极不起眼,甚至还不如附近街面上
的民宅。见秦破阵目光游走,门房便解释道:“这原本是个废宅,知州大人搬进来才打理了一番。前任的那个知州府
被现任知州大人改成医馆了。”
秦破阵点了点头。前面一间不大的屋子亮着灯,门房告诉他陆知州就在这正屋里等着之后便退下去了。秦破阵刚走到
门口,门就打开了。
陆明谦打开门对秦破阵笑道:“秦将军快请进,恭候多时了!”
两人应酬两句秦破阵便进了屋内。
屋里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秦破阵看到陆明谦这才夹起几块木炭添进火盆,尽量把火捣的旺一些。秦破阵在桌前坐下
,桌上摆了不少菜,不过多是当地的家常,荤的也只有一道豆腐炖鲤鱼和一小碗红烧肉。
“秦将军尝尝这鱼吧,我昨儿个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陆明谦坐回桌前招呼道。
“呵,陆大人无所不能啊。”秦破阵笑着夹起一筷子。
“冬天鱼好钓。把河面上的冰凿出个窟窿,鱼都跑来透气,一钓一个准。”陆明谦笑道。
“不过让知州大人亲自钓鱼,破阵可真是受宠若惊了。”秦破阵吃了一口,“够味儿!”
“哪里,秦将军也算是京城的故人,自然要好好招待。”陆明谦亦开始动筷,“我在这儿可是想找个叙叙旧的人都找
不着呢。”
“这话可不像陆大人说的。”秦破阵与陆明谦的目光相碰,两人哈哈大笑。
酒足饭饱之后两个人便一边饮茶一边谈起京城和北国侵犯等事。喝着茶,秦破阵想起来便问道:“陆大人,这定州的
茶价反倒比以南的地方便宜,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明谦抬眸看秦破阵,淡笑道:“都是官府统一收购,大商贩转运,在贩卖给各地小茶贩,定州的茶叶怎么会比南方
诸州便宜呢。”
“可我今天问过,确是如此。”秦破阵盯着陆明谦的笑脸。
“小茶贩之间就算有差价也差不到哪里去,都要按大商贩给价的一定比例出售。”陆明谦依旧微笑。
你是在暗示问题出在大商贩转运的环节么,陆明谦。秦破阵微眯起眼睛揣摩陆明谦的话。
“陆大人远离京城,却对新政的事了如指掌。”秦破阵道,“若有自己见解,为何不在京城站稳脚跟施展拳脚?周旋
于乱局当中,对于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时候未到。”陆明谦一笑道。
再问无益,此人的韬晦秦破阵早已知晓。两人就着眼下的州政和对北国的战略一直交谈到亥时,才席散人去。
京城这边接连几日的飞雪,便是让人感慨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了。
颜子忧拿着手中的信沉吟不语。新次的画试,花郎一举夺冠,颜子忧捧出了当年一个求画的徽商固执的送给颜惜之的
上等徽墨,送给花郎作为祝贺。如今花郎已经成为了画院首席赵择端的得意门生。
颜子忧放下手中的信纸。花郎信上说赵择端想请自己进宫喝茶,共谈画艺。颜子忧仰面靠着椅背,如今花郎好不容易
取得了赵择端的庇护,自己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拖他后腿。颜子忧叹了口气,从椅上起身。
颜子忧持信入了宫。按着信上所说刚进了西华门便有黄门接应,说是赵大人在内书阁恭候,颜子忧便只好跟着黄门向
睿思殿走去。
过了睿思门,黄门进去通报,回来便冲颜子忧一躬退了下去。颜子忧便自己走入殿内。殿内暖香迎面,犹似春风。
皇上和赵择端坐在茶桌前,旁边空了一个椅子。
从颜子忧迈进殿内之时,景泓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不曾移开。颜子忧亦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觉得此人仪容俊美,
神情忧郁。和想象中倒是颇有出入。景泓示意他不必行礼,颜子忧便淡漠的笑了笑,遵循景泓的指示坐在空着的椅子
上。
赵择端在一旁微低着头,不知是沉思还是看地走神。
“你便是颜悦颜子忧,常听赵大人称赞你是奇才。”景泓声音平和的说。
“草民愧不敢当。”颜子忧道。
“颜公子太谦虚了。上一次你所画《千里江山图》,无人能出其右。”景泓微笑道,“只是颜公子走的太快了,朕还
来不及奖赏你。”
“为君分忧,何须奖赏。”颜子忧眼底的嘲讽掩在低垂的睫毛下。
“好个忠义之士啊。不过你虽这么说,朕还是要赏罚分明的。”景泓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颜悦,无所求。”颜子忧道。
“这世上当真有人无欲无求么,”景泓轻笑,“来人!”
有内臣手托一副卷轴进入殿内,呈于皇上后便合好朱门退出大殿。
景泓示意颜子忧打开卷轴。这是一副水墨山水,画的是盛夏的太湖景致。落的是颜惜之的印。
颜子忧拉开着卷轴,伫立不语。
“你说无所求,难道连惜之的画都不想要么。”景泓缓缓道,“我记得当年派去的官员禀报过我,抄家的时候,你死
死抱着颜惜之的那些画不肯放手,无奈小吏只好用马刺踩你的手腕才把画收走。”
“现在你右腕上的伤,天冷时也要复发的吧。”景泓瞥了颜子忧伸不开的右手一眼。
“这画,是赝品。”颜子忧突然开口道。
赵择端抬起脸。
“相当精致的赝品。不过收笔的时候处理还是不够干净,颜惜之的洁癖很厉害,就算只有这种程度的瑕疵他都不能允
许。”颜子忧缓缓道,“应该是赵大人的摹本吧。当朝除了赵大人,没有谁能有这等功力,更没有谁能像与颜惜之共
事多年的赵大人这般了解他的用笔。”
景泓支颐微笑,“不愧是天才颜七杯。当初朕说要拿此画来试探你,赵大人说你一定看得出是赝品,朕当时还不信。
”
“像颜公子这样的画坛奇才,不应埋没在市井当中。”景泓盯着颜子忧的双眼,“到画院中供职如何?朕赏你同正三
品官员的年俸。”
颜子忧收起了画,递给赵择端。重新坐回椅子上,拱手道:“皇上,颜悦懒散惯了,怕受之不起。”
“作了画院的待诏,便可以观摩所有大内藏画,包括颜惜之的画作——你若想要,朕亦可以送还给你,如何?”景泓
继续凝视颜子忧。
颜子忧淡淡一笑。自己十二年来未曾离开京城一步,如此皇帝都不放心么,一定要把他关进宫里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
心?就是因为此人做事如此谨慎,才能把垂帘听政的薛太后赶到金罗寺隐居,把当年“寒露之乱”洪万钧一党彻底击
溃吧。
“皇上,当年颜惜之所贪钱款数额,足以满门抄斩。为何只诛他一人?”颜子忧骤然言道。
赵择端顿时微微一颤,头却更低。
景泓看了看颜子忧,却依然是不愠不火的平和语气。
“你是他最牵挂的唯一的亲人,我不愿看到他悲痛的表情。只是现在,”景泓笑着摇头,“我没想到你的聪明,并不
在惜之之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择端却忽然开口道:“颜子忧,你为何不入画院来?花郎的画是你私下里教的吧,你既愿意教他,
为何不愿教画院诸生?”
颜子忧微笑的看着赵择端,笑得有些凄然。
“我不会供职画院。”
“颜子忧!你……”赵择端仍欲劝说,景泓却摆手制止。
“既然颜公子已经说的如此明白,赵大人又何必强人所难。”景泓莞尔一笑,“颜公子先喝杯普洱茶稍坐一会儿,我
叫人备马车送你回去。”
景泓亲自拿起桌上的一杯茶,递到颜子忧面前。
颜子忧左手接过,望着杯中之茶,微笑道:“我最喜欢普洱茶,只需要一点点茶叶,颜色便深不见底。”
他抬眸对上景泓的双眼。
这时殿外似有喧嚣,什么人在叫嚷着什么。然而这一瞬颜子忧的耳边却万籁俱寂。他不想战战兢兢的活在别人眼皮底
下任人摆布,他不想讨巧卖乖摇头摆尾贱着骨头乞怜求欢。可是他哪里都去不了。颜子忧把茶杯举到唇畔。
然而就在此刻,睿思殿的大门轰然大开,两个黄门被一左一右摔到了一边。颜子忧手中的茶杯也在一瞬间的失神之时
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当朝宰相陈清远铮然而立高声奏道:“皇上,礼部尚书段仁义利用新政贪污受贿,臣已经获得了他的账目明细!”
景泓冷冷道:“陈大人,段仁义之事,朕不是说过明日早朝你可与他对质么。”
“可是皇上,我刚刚得到了他的账本,铁证如山!”陈清远不看景泓脸色,据理力争。
“陈大人,朕认为比起党派倾轧,你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新政上。”景泓拂袖而起,回身走进殿后。
“皇上!”陈清远蹙眉叫道。待景泓走远,陈清远才皱紧了眉注意到殿中剩下的二人。
“陈大人,多谢。”颜子忧面容苍白,却勾起嘴角妖魅的一笑。
“颜悦,你在这里?你胡谢些什么!”陈清远不屑的瞪着颜子忧。
“子忧。”赵择端终于抬起脸,直视颜子忧。
“没关系。可以了。”颜子忧道。十二年前这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仰慕其画才的颜惜之身陷囹圄,斩首示众,终
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十二年后,面对景泓的杀意,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吧。颜子忧心中喟然。
“我送你到宫门吧,花郎也等着呢,你们一起回去吧。”赵择端拉起颜子忧的手臂道。
到了西华门,花郎老远的奔了过来。“颜先生!”他兴冲冲的叫道。
“赵大人,您不是说要和颜先生探讨《洛神赋图》的事,颜先生对顾恺之很有研究呢!二位谈的怎么样?”花郎笑眯
眯的仰脸问道。
赵择端的神态还未恢复到平常,只嘴唇嗫嚅几下。
“赵大人刚刚和我争论到底是陆探微技高一筹还是顾恺之更得神韵,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吧。”颜子忧笑着对花郎说
。
“陆得其骨,顾得其神。我记得有这种说法。”花郎思索着说。
“是啊,可是赵大人似乎偏爱陆探微笔下的骨感美人啊!”颜子忧眯着眼睛笑。
“我什么时候……”赵择端终于苏醒过来。
“哎呀哎呀,赵大人总是这么一本正经,颜悦又不会给您说出去……”颜子忧掩口嗔怪道。
“颜悦……”赵择端黑着脸念道。
“花花,我们回去吧。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颜子忧捏着花郎的手哄道。
“好!吃糖葫芦去!”花郎一下子又兴奋起来,拉着颜子忧的手就往街上跑去。
赵择端呆呆的站在西华门内,良久方回。
12.收十镇
北风呼啸,乱蓬飞扬。
秦破阵拉紧黑色的坐骑缰绳,立于镇口。身后一干副将与众多兵马亦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镇子驻足不前。
“秦将军,恐怕有埋伏。”副将张震拉着马道。
“万一是空城计呢?”另一副将梁平却按着剑说。
秦破阵哂笑一声,“诸将在这里等着。”
言罢突然一个策马,单枪匹马直直冲进镇子当中。日耀中空,马蹄下飞沙走石,黑色骏马游龙般驰骋。耳边响起空气
被划破的声音,秦破阵微笑,双手持剑立起。
四面八方的飞箭向一人一马射来,马上之人却双剑银光四射,箭雨纷纷陨落。房屋后传出厮杀之吼,无数北军持枪持
戟潮水般涌出。镇口的诸将兵马便飞驰而上。两军厮杀混战,不辨日月。
秦破阵黑骊如风,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目光如炬,喝声如雷。正当阵中拼杀之时,他余光瞥见遥遥可见的北军旗
下高头大马上的大将。秦破阵一把掳过马下北军弓箭手的强弩,顷刻一个回身,拉满了弓——箭呼啸穿梭,直中守镇
北将胯下之马。北将应声而倒。秦破阵一马当先,直奔那将领而来。逆日而视,黑马前蹄高抬,仰天嘶啸。马上之人
宝剑高举,身披明光。
这一日,南朝收复十镇首役告捷,生擒北军驻镇将领。
此后半月之内,藉由擒获的北军将领拷问出的军情,又夺回三镇,士气大振。南军亦日渐熟悉了北方环境,况每战主
将必然一马在前冲锋陷阵,连连九战,战无不胜。然而就在势如破竹之时,秦破阵却令诸将士收戈休马,驻军于镇上
养精蓄锐。
最后一镇名为同镇,古时叫同城。与其他九镇不同,同城有城墙护城,亦最深入北方。易守难攻。驻军同城的是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