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阿克杀。
军帐之内,秦破阵持信坐于毛毡之上。三个副将互相争论不休。
“城内人少,我们人多,一举攻下就是了!”张震愤愤道。
“不可鲁莽!我军虽夺回了九镇,但北国散骑余兵仍不时出没附近,九个镇都要分散兵力守卫。如此我军在兵马上占
不到多少优势。”副将梁平道。
“不过北国新君初政,料想动不了真格的。我们若围城坐待,他们也未必能等来北国的多少援兵。”另一副将朱舆道
。
风吹动蜡烛,绽起了一个烛花。
秦破阵抬起头,把信递给一个副将。
“阿克杀这狗娘养的!他说我们敢攻城他就让同城再无一个活口!他要屠城!”张震看罢信骂道。
“不过他信里为何点名要陆知州前去谈判?”朱舆亦看信说。
“我听说制置使说过,陆明谦初上任之时,阿克杀常率北军骑兵长驱直入定州城内,骚扰百姓,无人敢挡。后来陆明
谦设计宴请阿克杀,却把他扣在府上,逼他发誓不入犯定州一步才把他放回。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阿克杀却怀恨在
心。只是陆知州很快掌握了定州的军政大事,重整守备,城军严整,阿克杀无缝可钻罢了。”梁平道。
“昨日探子来报,阿克杀下令斩首了一个百姓推下城去。今早又杀了一个……”梁平咬着牙道,“若不与他谈判,他
怕是要每天杀一个无辜百姓……”
三个副将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秦破阵身上。
“与恶徒没有谈判的必要。”秦破阵只如此说,起身出了军帐。
同城之上已经推下了第七个首级。
张震急匆匆的掀开军帐,冲里面的两个副官嚷道:“秦将军还没找到?他已经整整消失三天了!”
里面两个副官面面相觑。
“秦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他让我每日到城下搦战,自己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张震怒言道。
“我也想知道秦将军作何打算。”梁平摸着下巴思忖,“他让你搦战,却让我没日没夜的挖地道。”
“他莫不是想从地道进城?”朱舆惊声轻问。
“地道挖好有三天了,他人也不在也没个指示。”梁平道。
“不过秦将军倒是对我说……”朱舆话未说完,便有士兵来报。
“报告三位将军,定州知州……”士兵还未说完,陆明谦已经走进了军帐。
“秦破阵在哪?”陆明谦面有愠色。
“陆大人找秦将军,所为何事?”朱舆问道。
“为何不和我说阿克杀来信之事?”陆明谦凤眸眯起,“已经七条人命了,我竟还安稳的坐在知州府中。”
“陆大人,阿克杀无信无义之徒,您若前去同州,怕只是凶多吉少。”梁平道。
“事因我而起,我岂能躲在后面让无辜百姓为我而死?”陆明谦握紧拳头。
“三位将军,若是秦将军回来了,今晚请派人送信与我;若是他仍不知所踪,明早陆明谦便去同城。“陆明谦告辞离
去。
翌日清晨。
侍卫柳良牵着一匹白马,马上一人白衣如雪。至于城下之时,城门打开放二人进去,随即便重重的关上。
“放了吧!”守城的士兵冲城楼上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就满脸鼻涕眼泪的跑下城楼向城里奔去
。
“陆大人。”柳良忧虑的望着低头的陆明谦。
“走吧。”陆明谦抬起头道,声音没有丝毫拖沓。于是跟着前面的北国士兵,柳良牵着陆明谦坐下的白马向城里走去
。
绕过屈曲街道,进了一处大宅,下人入屋内禀报后,陆明谦便一如平素般不急不缓的走了进去。柳良握紧了拳头紧紧
跟在他身后。
罗汉床上摆了一小酒桌,一身穿虎皮外衣的彪身汉子坐于一边。见了来人,他朗声笑着招呼道:“陆知州,久违了。
”陆明谦在他的示意下在酒桌的另一边坐下。柳良站在他的身后,紧紧盯着阿克杀。
“自从上次您请了我,我们就再未相见吧。阿克杀想怎么着也得回请您一次,尽尽礼数才是。”阿克杀笑着饮酒道。
余光瞥着敛容端坐的陆明谦,又道:“在你之前,贬来定州的都是些肥头大耳的酒囊饭袋,我还寻摸着这南国皇帝老
儿倒是识人。没想到如陆大人这般人物竟也给贬到了这苦寒之地,看来景泓是老眼昏花了吧。哈哈哈哈……”阿克杀
放声大笑。
陆明谦冷眼看他,并不言语。
“怎么,陆大人不是一向都是从容辞令的么?今日却一句话都不说了?”阿克杀盯着陆明谦双眼讽刺道。
“阿克杀,识相的话趁早撤出同城。你挡不住定远将军。”陆明谦眼波不乱,冷冷说道。
“哈哈哈哈……”阿克杀笑中多了几分残忍,“那就让同城这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通通做陪葬好了。”
“屠城的话,在北国你会威信扫地。”陆明谦一丝不乱的回答。
“威信?一个被南朝书生骗去赴宴还被扣下的北朝大将,还有狗屁威信!”阿克杀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陆明谦,
从那时起你就烙在了我脑子里。”阿克杀俯身向前咧开嘴。
“南北对峙,谋术诡谲,你本就该提防我。”陆明谦轻笑,“我不过一时兴起在城上抚琴,你便当我是只会花前月下
的公子哥。是你自己愚昧,怨不得我。”
“陆明谦,你有种!”
陆明谦瞥过外面的天空,仍是晦暗一片,刚到卯时罢了。
“阿克杀,不要伤害无辜百姓。你若恨我,就让事情在我一个人身上结束。”陆明谦睁开凤眸,眼光清澈。
阿克杀盯着陆明谦,微笑道:“陆大人真是敢作敢当,阿克杀佩服万分。”
“敬陆大人一杯。”阿克杀敬酒道。陆明谦低头看了看面前酒杯中红色的液体。
“这是我们北国才有的佳酿。里面加了从吐蕃运来的罂粟和槟榔里提取的汁液,饮过之后能让人浑身燥热,飘飘欲仙
。”阿克杀盯着陆明谦微微一动的唇讪笑道。
陆明谦把目光从酒杯上移开,“你不是说要与我谈判么?”陆明谦心中焦急如焚面上却安之若素。他竭尽全力想拖延
时间,却又不得不说些挑衅的话刺激阿克杀,以免他察觉自己的真实意图。陆明谦心中暗嘲自己连过去学坐禅的那一
分定力都使出来了。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阿克杀,他收起笑,瞟着陆明谦道:“陆大人刚刚说希望事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结束,那么事情就
好办了。”
“十个镇的粮财我们早已运去北方,留下十个空城给他秦破阵换个大将军头衔也未尝不可。撤军只消我一声令下。至
于那群贱民……我其实也懒得一一理会,”阿克杀死死看进陆明谦瞳孔深处,寻觅着一丝松懈,“我真正想带回北方
的,只有一人罢了。”
陆明谦不动声色的凝视前方。清风明月,玉指抚琴;鸿门宴上,无情剑对。此刻昔日一幕幕同时晃过二人脑海当中。
“你跟我到北国,我便撤军,同城百姓毫发无伤,如何?”阿克杀话音刚落,陆明谦就只觉耳后一阵风起。他惊呼一
声:“柳良住手!”
然而身后的侍卫柳良已经扑上了阿克杀,“你这狗彘做梦!你敢碰陆大人试试!”然而北国千户侯阿克杀是何许人也
,只一只手抓住柳良的膀子,另一只手拎起他的腰,抬起一丢,柳良便重重一声被摔在地上。
“来人!把这狗东西的手脚都剁掉,眼睛鼻子舌头通通挖下来,扔到野地里喂狗!”阿克杀勃然大怒,雷鸣般冲部下
吼道。
“慢着!”陆明谦从未有过的厉声道,一时间霸气全张。
“放他出城。”陆明谦一点一点的收敛刚刚的戾气,到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和缓沉稳。
“陆明谦,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阿克杀挑眉忿道。
刚刚柳良这样一闹,陆明谦已经无法再用言语拖延。事已至此,只好当机立断。他持起酒杯,将杯中血红色的液体一
口饮尽。敛容端坐,目不斜视: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阿克杀放声大笑,指着柳良冲部下道:“把这人绑了推出城去!”
“陆大人!陆大人!”柳良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
“快走。”直到柳良被拉到了门口,陆明谦才稍稍侧过头,叹息一般对他轻声道。
看天色还未到卯时,秦破阵在同城已然忙碌了三个夜晚,这是最后一次。
向一处类似民房的小土房里走时,小女孩一不小心栽了个跟头,嘤嘤的哭起来。一旁她的母亲急忙满面惊惶的安慰。
秦破阵快步走上去,把小女孩从地上抱起,一边嘟着嘴逗她一边疾步走入土房。
一把掀开土房的炕席,下面竟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秦破阵帮这母女俩进入洞内,便再次盖上炕席。整整三个晚上的
疏散,如今同城的百姓都从地道里撤离的差不多了。秦破阵扬起嘴角,握紧手中的烟火。
他刚迈出土房的门,立刻停在了原地。
几百名北朝士兵已在外面将土房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冷笑着持枪上前道:“秦将军可真有一套啊,几天的功夫就掏
得满城是洞,比耗子还快!”
秦破阵轻蔑的瞥他一眼便仰头望天,此时约摸已是卯时了。
“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你们挖的那些地道,都已经被我派人灌满了水,你们休想从地道攻入城内!”将领得意笑道。
秦破阵似未听到这人的话,只是眸中一闪,骤然大吼一声“飞骊擎霄!”
黑色的骏马在昏暗的天色中犹如霹雳闪电,划破黑夜而来。秦破阵一跃上马,高喝一声,那烈马便如惊雷般大嘶,四
蹄大作,冲破人墙飞南而去。
飞骊擎霄如黑燕般飞驰无人可及,秦破阵拉开烟火的卷筒,举向高空。只听一声炸雷响彻云霄,青烟四散。
秦破阵未到南面城门就已经听到朱舆所率三路兵将的攻城之声。来的还真快,秦破阵心中暗笑。下一刻他敛起笑容,
拔出长剑,直奔城内的顶住南城门的北军阵中杀去。
此刻明月似银辉于西方白虎,朝阳如火耀于东方苍龙。黑马一骑,长剑一人,擎三鸦于左臂,披月桂于右肩。黑发乱
舞,银铠如鳞,迅如鹰掠,凛似北风。
众多北军士兵只见了这人一眼,便尖呼着四散而逃。秦破阵飞骑杀来,剑波明潋,如散飞雪。一路势不可当直杀到城
门,顶住城门的士兵抱头四散。城外南军用圆木撞门,里面没人顶住很快城门就轰然破开。
秦破阵一个回马,飞策而去。
飞骊擎霄快如闪电,从冲出重围到攻下城门也不过三炷香的时间。若是主将在北军也不至于溃退的如此之快,秦破阵
冷笑敌军都入城了这阿克杀竟还在酣然大睡。四散的士兵大叫主将,秦破阵跟着混乱的人流便找到了主将府。
有士兵要冲进去,守卫却竟阻拦道:“阿克杀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南军攻进城了!攻进城了!”士兵裂声哭号。
秦破阵纵马一跃而进,只见一屋内灯亮,跳下马提剑踢门而入。
屋内罗汉床上,白衣男子伏身桌上,阿克杀一只手探进男子衣领摸入脊背。
忽见杀气四射的秦破阵,阿克杀猛的抽出手拔出床边架上的剑,跳下地来与秦破阵对峙。
两人在屋中一通拼杀,秦破阵瞅准机会,一招“疾风掠草”,一剑穿了北军将领阿克杀的喉咙。脸上溅了血,秦破阵
嗤之以鼻的用拳抹掉。他提剑走到罗汉床前。
陆明谦摊在酒桌上,长发凌乱,不住喘息。
秦破阵拿起酒杯嗅了嗅,道:“这么烈的春药,你也敢喝?”
“你也真胡来,我今天若是不来,你可贞操不保啊陆大人。”秦破阵的精神还未从刚刚的拼杀中缓过来,笑容便显得
有些冰冷,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话。
陆明谦凤眸一挑,亦是同样语气,“秦将军今日一定会来。”
“同城三千户人家,七条地道,三个晚上应该就可以将百姓全部疏散。再拖下去,秦将军的粮草怕也支持不下去了。
”
“陆明谦,”秦破阵露出在定州茶楼上那般深邃的眼神,“你早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你连时辰都算到了。”
“秦将军,明谦从不胡来。”陆明谦说这句话时留意到了自己嗓音的沙哑萎靡,面露难堪之色,用袖子遮住了嫣红的
脸。若是按他本来的计算,这杯酒是根本不用喝的。
把这混账东西丢在这里供人参观的念头确是在秦破阵脑中一闪而过,然而陆明谦深入虎穴为他绊住了阿克杀却也是事
实。想了一番秦破阵便厌倦无奈的撇撇嘴,终还是扛起陆明谦,把他扔在马背上,一跃向城门驰去。
13.讨柴火
除夕这两天鹅毛大雪漫天纷飞。三十晚上八王爷又在府上设宴,周俨温顺路替景睿叫颜子忧,他只是掩口笑曰“俨温
你莫要把八爷带好了,变成你一样的君子,要不往后可没人和我花天酒地了。”颜悦这妖孽向来正话反说,索性周俨
温为人忠厚,听不出这妖的话外之音。
景睿自殿试那一月之后,便已和陆止渊成了熟人。他这人没什么架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三教九流都有他的交好。起
初他也亲近过秦破阵,只是碰了一鼻子灰;待秦破阵一走,他便与其好友周俨温愈发熟稔起来。颜子忧口口声声说怕
周俨温把景睿带好了,实则是担忧景睿把周俨温给带坏了。不过他这人性偏激喜讽喻,不肯好好说话罢了。
过去的除夕都是与惜之二个人一起过。兄弟俩坐在火炉边包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边聊些家常话。惜之言谈举止中自
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闲静恬淡的气质,与他在一起久了,身边人便会被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除夕都是相依为命的两
兄弟一起过,不过每年十五未到惜之便会只身出京。平常的日子偶有公差不能留意,只是每逢佳节颜惜之总要不在些
日子,颜子忧是记得清楚的。那时颜子忧尚且年幼,只听街坊总开玩笑说惜之在外面金屋藏娇了,而颜惜之不但不解
释,甚至还半开玩笑的推波助澜。不过颜子忧倒是常常心里为兄长打抱不平,觉得比起惜之外出的时间,与宫中那个
十来岁的小皇帝待在一起的时间反而要长的多呢。颜惜之初登第的那几年,皇帝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孩子,太后尚
在垂帘。那时惜之每每回家都近于深夜,前襟衣袖往往潮湿不已。颜子忧问,他便只说“为君分忧”。
此时窗外风雪交加,颜子忧孤对油烛深陷往事。之前在宫中景泓欲用毒茶要他性命,那时他本以为自己将死于此,却
不料半路杀出个陈清远来。观当时二人神情,怕是皇帝与宰相间已有隙。新政已露弊端,陈清远却依旧一意孤行,已
经得罪了一大批人,此时又与皇帝不睦,怕是前路坎坷。那人也是个爱画之人,仅仅是从这个角度,冷情的颜子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