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三）——乐魔猎手

“幻舞，是这样么？”曲谨问向被父亲的可怕模样吓呆的幻舞。

可怜的小丫头睁大双眼，嗫嚅着小嘴不知如何辩解，刚才被哥哥搂在怀里，她只感觉到哥哥的嘴唇很湿，也很冷，比母亲的冷多了。她没有想到去躲开或者挣扎什么的，因为还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包括她那心硬命薄的母亲。如今见了父亲这副神态，她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自己的问题得不到回答，曲谨自然恼怒，可对这么小的孩子也发不出更大的火来。

“孽障，孽障……果然是应该送走的……也罢，反正没几天了。”曲谨攥着拳头，目光阴冷，随后扬声唤来两名侍女：“将大公子领到书房，默写《六韬》五十遍，不写完领家法。把幻舞带去八姨娘房里，不得再外出。”

“父亲，我讨厌《六韬》……”曲翔一边被一名侍女领走，一边使劲叫道。

幻舞则乖乖地拣了珠子跟着另一名侍女去八姨娘那里，八姨娘那里总是有好吃的桂花糕呢。

几块小小的桂花糕就能哄得幼小的幻舞开心一笑，绯夜看得不由得心酸。桂花糕的甜美味道似乎还残存在唇齿之间，幻纱的葬礼却很快来到小丫头的眼前。

阴沉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几个仆役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座埋着新土的坟前小声交谈。幻舞穿着简单的麻衣，有点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珠。她看不懂那块小小墓碑上的字，只知道那是属于母亲的墓碑，而母亲再也不会将自己抱在怀里，温柔地跟自己说话。她想大声哭出来，可是父亲一个冰冷的瞪眼就叫她不得不只能低声抽泣。小丫头泪水流了半日，眼圈肿得跟桃子似的，令绯夜想起了九宁在翠源时肿着眼圈生闷气的模样。

等到眼泪流光了，幻舞就呆呆地站在墓碑前面看不断落下的雨滴。泥水浸入她的鞋子，弄脏她的裙子。雨水打湿她的麻衣，渐渐将她淋成落汤鸡。

几个仆役谈了一会儿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似乎忘记了要带上幻舞。

“你们把小孩子带上啊！”绯夜在那几个人后面大叫，可惜人家没有听到。

看来你只能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了……绯夜无奈地看着还呆在原地的幻舞，心想这孩子倒霉透顶，爱她的母亲红颜薄命，不爱她的父亲对她爱理不理，还有一堆有相当于没有的兄弟姐妹。

小丫头呆了半天，在雨地里站得也有些累了，于是靠着墓碑坐下，玩起自己的十根小手指。她悄声念了几句，绯夜没听清，只见她的手心中窜出一条小白蛇，小白蛇慢慢变大，长成手腕粗细后就乖乖地盘在幻舞的膝头，陪伴着这个孤独的孩子。

幻舞也会幻力啊，绯夜看着那小丫头逗弄着白蛇的模样。这幻力是如何修炼的看上去很是有趣。

这时，绯夜感到一阵从脚底升起的冰冷寒意，他一下子就醒了。

原本静止的黑色纱帘好像动了一下，绯夜睁眼一看，没有人。但是那种冰冷的感觉没有消失。他试了试体内的灵力，依然极弱。他慢慢抬起头，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张望，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若是寒卿回来了，就凭人家的身份，也用不着装神弄鬼。鎏金掐丝珐琅香炉还在散发着美妙的香味，令人沉醉。

绯夜偷偷动了动脚趾，好像恢复了一点力量。他躺平了身子，突然单脚抬起，向前猛地一踹，“嘭！”的一响，一个黑色的身影急速撞上了墙壁，可是没有狼狈地摔在地毯上，而是很快调整了平衡，敏捷地着陆在一个插着蓝色孔雀翎的乌梅滴水玉瓶上。

原来是只黑猫，绯夜心想，寒卿的个人爱好之一是饲养宠物么？还是只肥胖的黑猫。他冷冷地打量着这只打扰自己清梦的宠物，一对深蓝色的大眼珠，印着黑色的竖瞳，嵌在一张混合着几分愤怒与狡黠的猫脸上，白色的胡须像细长的小刺一般翘起来。肥胖的黑猫稳稳地蹲在瓶口上，同样警惕地打量床上浑身裹着冰蚕丝缎的紫发少年。

无论谁被这么一直打量都不会很自在，即使是一只还算漂亮的猫。绯夜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酷酷地甩给那只黑猫一个后脑勺，大爷我现在虽然没法收拾你，但是不等于你再次打搅我做梦我就会轻饶你。缎子被这么舒适，我还想多享受一下呢。

黑猫也不明白绯夜的心意，它先是瞪着蓝色的眼珠子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从小而湿润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绯夜还没闭上眼睛，耳朵也没有失灵，对那声表示不屑的冷哼自然没有放过。他皱着眉头想，一个畜生凭什么来冷哼？

“你就是新来的娈童么？”旁边忽然传来这么一个叫绯夜瞬间结冰的疑问。这声音辨不清男女，听着怎么就那么扎耳朵。

绯夜不得不裹着冰蚕丝缎坐起来，再次东张西望，唯一看到的只有那只碍眼的黑猫。后者的蓝色眼睛毫不掩藏自己的敌意。

看样子应该就是面前的黑猫了，绯夜咬着牙想，如果我现在灵力充沛，那么我一定会用冰弹将你的门牙打豁。

“你就是新来的娈童么？”猫咪重复了问题，抬起毛茸茸的爪子小舔了一下。

若是不回答你的话，是不是要一直问下去？

绯夜盯着那只放肆的黑猫，拳头已经在被子下攥起，他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句泛着冰渣的话给黑猫：“问你的主子去！”说完就立刻躺下转个身裹紧自己。

他感觉背后那道非人类的视线在不久后慢慢减弱，心下有了打算，再遇见寒卿的话，就叫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宠物，免得宠物被抓了当成下酒菜。

79.新来的娈童（上）

尽管可恶的肥猫已经消失，但是绯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里满是“新来的娈童……新来的娈童……”，这句不屑中带着刻薄的话语极为轻易地将他的思维搅了个稀巴烂。他从来没有把“娈童”这个词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就算以前亦泽叫他做自己男宠的时候，他也没有感觉如此……愤怒！亦泽说归说，实际上对他这个所谓的男宠其实也没怎么样。亦泽如今应该是回到他的王宫好好当他的鬼王去了，绯夜略有遗憾地想，自己好像有点怀念他呢。

该死的灵力还没有恢复，眼前的路基本只有任人宰割？绯夜咬着嘴唇想，还是从床上爬起来，静下心神，吐纳气息来凝聚灵力。灵力经过他努力的凝聚，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这是绯夜的比喻。

轻风拂过，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做什么？”

绯夜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魔王陛下回来了。他张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关于娈童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了许久，应该是义愤填膺地责问对方是否知道这么个事，还是可怜兮兮地扮委屈？两者仔细一想都不太妙，他现在还不知道寒卿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自己表现强势会叫对方提起戒心，表现软弱则会叫对方轻视，但能起到一点保命的作用。

想到这儿，他平静回答：“刚才睡得僵了，想活动活动腿脚。”说完，露出一个基本合格的笑脸，“陛下找我有事么？”

“这是我的寝宫，自然是想来就来，还需要什么理由么？难道——”寒卿戏谑地弯起嘴角，突然凑近绯夜的脸，“是你害怕我么？”

绯夜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拼命压制想要后缩的念头，一板一眼回道：“陛下之威，无人不心存畏惧。何况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外来者。”他睁着一双清澈晶莹的紫眸，天真的表情好像幼小的孩童。

“外来者？谁说你是外来者？”

“难道不是么？我可是头一次来陛下这儿，好陌生，好陌生。”绯夜语气无奈，表情却极是乖巧。

寒卿揽过他的腰，语带笑意地说：“我说过你会喜欢上这里的。以后就不会陌生了。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待在寝宫里很无聊？”

无聊总比待在你那难以揣测的目光下好，绯夜在心里翻个白眼，嘴上却赞同：“是啊，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这个人最怕闷了。”

“你最怕闷？呵呵……”魔王端详了一下将自己完全包裹在缎子被里的绯夜，忍不住笑出声来，异色的眼睛里同时充满了别样的色彩。接着他就一把抱住缩在冰蚕丝缎中的绯夜，掀开重重纱帘，大踏步走出寝宫。

“喂……我还没有穿衣服，我要穿件衣服！放开我……我不能就这么出去！”绯夜紧紧揪着身上的缎子被叫道。若是这幅样子被别人发现 ，他可不就成了笑柄？可惜的是他根本挣不开男人的臂膀，只好眼睁睁地由着寒卿将自己抱出寝宫。

老实的阿苜还守在寝宫门口，夜凉如水，她的脑袋有点发晕，心中正在默默数着时辰，待到天亮的时候她的值夜就结束了。苦熬了一晚的轮班暂时告一段落。就在她还低着头数时辰的时候，从天空中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啸声，使她不禁抬头朝黑暗的天空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扇动着翅膀向寝宫这边飞来。

是入侵么？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见寝宫前的侍卫们却是一动不动，难道他们没有看见？不会吧，那些人眼睛比猴子的还精。应该没事吧？想了半天，眼见那黑影越来越近，渐渐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只蝶翼应龙——拥有一对如蝴蝶翼翅般绚烂的翅膀，遍身墨绿鳞片脊棘的双翼应龙。这蝶翼应龙不是应该待在御龙场么？怎么这个时候飞来寝宫了？她惴惴不安地琢磨着是不是还得跟林扶禀报一声。

蝶翼应龙并不在寝宫前的空地上降落，而是盘旋在半空，不断拍打着美丽的翅膀，扬起的风吹得阿苜的衣裙飞扬，叫她快睁不开眼睛。正在这时，从寝宫跃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是王！他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人。是谁？当阿苜还想睁大眼睛细看时，王已经上了蝶翼应龙的脊背，他怀中的人……她只望得到一缕随风飘扬的紫色长发。

阿苜还在为那缕头发而发愣，蝶翼应龙已经呼扇着双翼潇洒地急速上升，一侧身，就在她的视野里越飞越远。

王，王半夜骑龙出宫？阿苜半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天际，思考了半天，只好得出结论：王此时的兴致很好，带着新欢去夜游去了。

也许真的是兴致很好，绯夜偎在寒卿怀里无语地想，刚才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寒卿就抱着他上了宽阔的龙背。待到他明白这一切，蝶翼应龙已经穿行在暗色的云雾之中。

冷风在绯夜耳边呼啸着，带着刺骨的寒意钻入冰蚕丝缎，他不由得将身子蜷城一团。相比之下，魔王陛下的怀抱暖得像个火炉，于是绯夜很自然地朝他那边缩了缩。

寒卿顺势将他搂得更紧，笑道：“很冷是么？”

“嗯。”绯夜诚实地点头，看着蝶翼应龙那双硕大却异常美丽的翅膀，墨绿的骨翼上纵横着金黄色的脉络，仿佛是谁在上面描绘出的工笔画。脊棘在黑暗中隐隐发光，好像战士的甲胄。

“这是什么龙？”

寒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应龙看，答道：“蝶翼应龙，魔界里最漂亮的龙。”

“确实很漂亮。”绯夜轻声赞叹。他曾经在魔月森里里见过四翼蓝龙，但是那种龙长得很丑，外翻的龅牙令它惨不忍睹，不过飞行速度倒是挺快的。

“御龙场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龙，以后我会带你去看。”寒卿在绯夜的后脑勺上轻轻一吻。

“真的吗？太好了。”绯夜被寒卿意外的慷慨所惊喜，也没注意到人家吃了自己豆腐。

欣赏了美丽的蝶翼应龙，绯夜越过应龙的翅膀望向下方的景色，大地仿佛倒扣的大碗，盛满了各种菜肴。“你的王宫是在山顶上？”绯夜吃惊地问，他发现那嵯峨的宫殿此刻成了个极小的模型，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王宫下方的山体兀然细成一条笔直的线，宛如一只畸形的蘑菇。它高高在上冷傲地俯瞰众生。以王宫为中心，四周的屋宇街巷像蜘蛛织网似的散开，繁杂而渺小。连绵起伏的山峦像数条粗犷的项链将这座庞大的城池点缀起来，极为壮观。

“不错，你不喜欢造在山顶上的宫殿？”

绯夜摇头，否认道：“只是觉得很特别。”他心想你的王宫造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造在泥坑里我也无所谓呢。

寒卿低低一笑，眼里闪过不明含义的光，道：“确实很特别。站在宫殿里就能俯视整个王城，骑上飞龙就能穿越整个魔界。站在高处的感觉非常奇妙，你一定会喜欢的。”

绯夜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发现它的内容很值得品味呢。他觉得自己得细细琢磨一下才能回应。就在这时，他听到寒卿说了声：“抓好了！”

什么？抓哪？他突然手足无措，心想是不是要抓住寒卿的衣襟，或者是搂住对方的腰，蝶翼应龙猛地一抖双翼，徒然垂直上升，凛冽的寒风一下子从正上方刮下来，身子也急剧地摇晃了晃，惊得他差点尖叫出声，慌乱中，他忙不迭地反抱住寒卿的腰身。

若是摔下去就完了……绯夜望着下方高耸的山峰，庆幸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将寒卿抱得死紧，脸马上又红了，想松了吧，怕掉下去；不松吧，又很尴尬。只好半抱不抱，时刻注意着自身的平衡，尽管寒卿早已将他抱了严实。可谁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突然松手，人家又没打包票。再偷偷看那人，人家脸色正常得很，仿佛压根就没被蝶翼应龙的动作所影响。我这模样太脆弱了点……绯夜有点不爽地想，还不是为了保留实力嘛……

“吓到你了？”头顶上传来寒卿的深切问候。

绯夜咧咧嘴，干巴巴地回道：“呃，有点……你不要突然叫那龙转向，我有点头晕。”

你会头晕？寒卿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好吧，为了弥补刚才我对可爱的小绯夜犯下的过失，我决定带你去看看好东西。”说完，他调转蝶翼应龙的脑袋，朝远方飞去。

蝶翼应龙下面是黑暗而模糊的山水，就跟身边飞过的云朵一样，看似很近却遥不可及。绯夜有些迷茫地望着周身的景象，忽然间想起不知何时才会相见的九宁和亦泽，心中俱是怅然。

“你怎么了？”寒卿嘴里的热气喷上他的耳廓，令绯夜很不自在，可又避不开，只好回答自己有点困。

寒卿自然看出这本是借口，也不去戳穿，只是微笑着再次叫他坐稳。此时，绯夜才真正感觉到蝶翼应龙并不仅仅是靠着漂亮的外表供魔王驾驭，这是一条真正能翱翔天空的龙！虽然自己还是反抱着寒卿的腰，但是绯夜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蝶翼应龙在天空中的高超表演所吸引。寒风仍旧在耳边变幻着声音，蝶翼应龙已经舒展着绚丽的双翼呼啸着穿越九霄，犹如一根墨绿的针线，急速而灵巧地在云雾缭绕的天地间穿梭，留下令人无法捉摸的完美痕迹。

这种无与伦比的速度和美感在绯夜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淡化，直到他望见一片浩瀚飘渺的水域，那汹涌的浪涛如同正在淬炼的黄金。

80.新来的娈童（下）

是暮光海？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吃了一惊，正想问问寒卿，后者简单地说道：“看看龙入大海吧！”，声音里却含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哗——！”下一刻，波涛绽开，水花四溅，绯夜感觉耳边忽地嗡嗡直响，好像有无数水滴朝着自己的耳朵眼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震得脑袋发晕。可过了一会儿，这种不适便大大缓解，海底的另一番奇妙景象深深地震撼了他。

蝶翼应龙在海里游动得并不是很快，然而这正好给了绯夜尽情观赏海景的机会。

海里跟海面上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