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光十色的珊瑚礁,随波摇曳的海草,缓慢移动的鲜红大海星,大大小小的海贝壳……绯夜看见一只桃花般粉嫩的半透明水母,便禁不住去逗弄,身边就呼啦啦地游过大群的彩色小鱼。蝶翼应龙还惊醒了一只酣睡中的乌贼,气得那乌贼扑地喷出一大口墨汁来,蝶翼应龙双眼一抹黑,便急忙挥舞着翅膀,搅起蘑菇般的巨浪。如此有趣的情景,绯夜自然没有放过,还乐得差点呛了一大口水。少年的紫色长发在水中飘荡,仿佛无所屏依的海藻,神赐般的面孔在暮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包裹着身体的冰蚕丝缎如墨汁被海水洗脱一样从他身上滑下,随波飘扬,露出绯夜白若初雪的细腻肌肤。那样的美,无法形容。
绯夜独自乐了半天才发现身边的寒卿不知去向,不过他不关心。那家伙才不会那么容易走失呢。
过了一会儿,身子被碰了下,绯夜回头一瞧,寒卿托着一个大蚌壳回来了。他的黑发在水中好像不慎流入海中的夜色,暗红的眸子仿佛雕琢过的宝石,浅蓝的眸子却似乎与澄明的海水融为一体,看不分明。他的表情意外的温和,即使没有说话,绯夜也知道他的意思。
蚌壳在寒卿手中打开,露出层层粉红的嫩肉,绯夜好奇地拨了开去,发现了一颗柿子大小的珍珠。这天然的珍珠初次露面便释放出了彩虹般炫目的光芒,就算是在深深的海底,也是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绯夜抚摸着这颗初采的珍珠,很是喜欢,可赠送者是摸不透的魔王,这份大礼他实在无福消受。就在想着如何拒绝之际,珍珠已经滚进了他的怀里,寒卿满意地笑笑,蝶翼应龙突然加速,翻卷起剧烈的波涛,双翼一振,就从暮光海中冲了出来。
刚出水的那一刻,绯夜只感觉浑身一凉,湿透的冰蚕丝缎真正发挥了它名字中叫冰的那个字的威力。接下来的刺骨寒冷叫他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刻施个烈焰咒来烤烤火。不过体贴的魔王陛下绝对不会令这位小美人抖得跟筛糠一般,当即念了净水咒弄干了绯夜的身体和冰蚕丝缎。
蝶翼应龙在空中抖了抖翅膀,快速褪去了水滴,但并不向前继续飞行,只在原地平稳地扇动着双翼。
暮光海在下方咆哮翻涌,满眼流动的黄金。
绯夜猜测不会是在这里看海吧?虽然是黄金的金色,但是也不能当真金使啊,况且一到太阳出来,这耀眼的暮光可就没了。
寒卿看出他的不耐烦,就很有耐心地告诉他:“等一等,一会儿就好。”
绯夜捧着大珍珠只好乖乖听话,就算他不等也没法子,想了一会儿,问:“你还有许多其他的龙?”
“当然。”
“是不是都很厉害?”
“尚可。”
“哪种最厉害,是蝶翼应龙么?”
“不,最厉害的我还没有得到。”
居然还有你没有得到的,真叫人好奇。
绯夜望着渐渐发白的天际线,疑惑问道:“那么陛下认为什么龙是最厉害的?”依我看,以你这么高的眼光,估计放眼三界,没有几条龙进得了你的青眼吧。
“只有一种,”寒卿露出一个微带神秘的微笑,一根食指轻巧地放在双唇之间,“可我现在不告诉你。”
你以为我感兴趣啊,绯夜诺诺地干笑着,望着远方那一抹嫣红,一点一点从深蓝色的云层中跳出。海天交界之处,蓝与金交织成荡漾不止的绸缎,慢慢洒遍整个海面。那云后的物事在不断的努力之后,终于突破沉重而晦暗的云霭,释放万丈炫目的光芒。波涛汹涌的暮光海上仿佛浮起了无数细如针粟的金色萤光,袅袅上升飞入无垠的苍穹。
清晨的海风清凉而潮湿,绯夜吸吸鼻子,心中忽然感慨万千,纵然鬼神之力,也不过如此吧。
“在想什么?”寒卿眯着眼望着远处壮丽的景色,适时提出询问。
“我只是在想,这种景象真是漂亮,很难见到呢。”绯夜中规中矩地回答。
蝶翼应龙的龙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浑身墨绿的鳞片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巨大的蝶翼更是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寒卿不在意地笑着,并不对这话做出评价,而是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像这蝶翼应龙一样上天入海,逍遥自在?”
“想是想,可我不是龙啊,”绯夜抚摸着怀里的大珍珠说,“不过有条龙就可以做到这些,你不也是骑着龙来的?”
“其实龙能够做到的可不止这些。”寒卿意味深长地说道,调转方向,蝶翼应龙便呼地朝王城飞去。
骑在蝶翼应龙上面飞翔的感觉如此之好,简直是腾云驾雾,绯夜啧啧赞叹。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返回王宫,以至于绯夜在应龙降落后半天舍不得下来,恋恋不舍将蝶翼应龙的翅膀摸了又摸后才抱着大珍珠跳下来。
不过魔王陛下体贴到底,无视绯夜的极力反抗,硬是坚持抱着他下来。绯夜翻着白眼,无力地问:“还是回陛下那个寝宫么?”他望着远处雕着金色巨兽的大门,内心那个抗拒。
“不回寝宫,那我们回哪里?”寒卿故作疑惑地问,“我记得还没有人给你安排别的住处。”
少说“我们”这个词!绯夜不爽地腹诽,我跟你不是一路的!
“虽然我很感谢陛下救我一命,但是还是想请陛下尽早让小人出宫!”他磨牙道,冰冷地盯着寒卿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出宫这个词你以后不用再提。你的住处已经安排了,就在我的寝宫,难道你还不满意?”寒卿暧昧地在他的耳畔笑道,“难道要与我养的饕餮住一起?我记得它们的兽笼里还有一个空位。”
饕餮,那种极度贪吃的怪兽?绯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皮带骨被吞掉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那……先住在你的寝宫再说吧。”绯夜揪紧身上快要滑落的冰蚕丝缎说。少年裸露在外的玉足柔弱而美好,寒卿轻轻摸了一把,吓得绯夜急忙缩回脚。
还没到寝宫门口,夜游归来的二人就被一个娇柔的女声彬彬有礼地阻挡了片刻。
“妾身多日不见陛下,今日特来给陛下请安。”
盈盈下拜的是位窈窕的银发女子,数根水晶碎银簪绾起她一头如丝银发,缀以一串火红的珊瑚珠,尽显典雅高贵。再看相貌,目如点漆,鼻若悬胆,樱唇微启,娇媚而不失清纯,叫绯夜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我一切安好,”寒卿淡淡点头,“请过安就退下吧。”
那女子看到他怀里的绯夜,先是一愣,少年似乎周身似乎只包着一层薄薄的冰蚕丝缎,那丝缎下的美好轮廓隐约可见。她好像还要说什么,见寒卿脸上略显不耐,只好闭了嘴准备退下。
“绯夜,把暮光海的珍珠放在寝宫的床头如何?你可知道,这珍珠在夜晚也会发出漂亮的光。”
绯夜掏出怀里的大珍珠,温润如玉,光彩夺目。
那女子见此情景,却是惊诧之极,脱口而出:“陛下,那可是产自暮光海的,五百年才产一颗的彩虹正珠?”
寒卿漠然颔首。
绯夜瞅瞅那银发女子面上的惊讶,心想你连这种珍珠也没见过,太大惊小怪了吧?
女子嗫嚅着,脸色变幻不定。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颗珍珠?”寒卿怀里的绝美少年突然开口,“送给你吧!”说完,随手一丢,那颗绮丽如雨后彩虹的大珍珠跟个皮球似的滚到了女子脚下。
寒卿见了,眼里一丝冰冷的厉色转瞬即逝,渐渐泛上不可察觉的笑意。他也不发话,抱着绯夜淡然走过女子身侧。
一进寝宫的里卧,绯夜就被狠狠地摔在玉床上。尽管玉床柔软而有弹性,在上面摔一百次也不会受伤,他也不喜欢这么没形象地滚上去。
寒卿抱着双臂看着少年慌忙卷起身上脱落的缎子被,阴恻恻地说:“你将我送给你的珍珠随便送人,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陛下既然已经将珍珠送给了我,我就有决定它的权利吧,”绯夜做出很是无辜的表情回道,“再说,我看那位夫人好像也很喜欢那颗珍珠,于是就想成人之美。也算一件善事了。”
“成人之美,做善事?”寒卿露出一副好笑的模样,“好吧,你就继续到底吧。”
81.王宫一日游(上)
绯夜以为寒卿会提出什么手段来刁难自己,然而没有,尊贵的魔王大人才没有那么无聊。绯夜觉得在恶趣味方面,寒卿比亦泽要好得多,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感觉完全错误。
寝宫外天光大亮,绯夜不愿继续待在床上当瞌睡虫,于是向寒卿要求出去逛逛。
“你想去哪儿?”寒卿搂住绯夜温言问道,上挑的眼角似乎暗含无限的柔情蜜意,可是那暗红色眸子里流露的戏谑激得绯夜想跳起来大叫你不要小瞧人,嘴巴里却乖巧回答:“随便哪里都可以。”
他想到这几乎高耸入云的宫殿,补充说:“王宫外应该去不了,那我就在王宫里走走就好。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你先告诉我,免得触犯了什么让我挨顿打,我可不愿意。”
这番未雨绸缪的话令寒卿有点意外,他看着少年一脸认真的表情,双手放在露在外面的洁白脚趾上,小巧可爱的脚趾就如一粒粒圆润的珍珠。
“其实没有哪里不能去。”就看你去不去得了。
寒卿明确表示了态度,绯夜就放心了。他看着男人不知从哪里拿来给自己的一套紫色衣裳,说道:“玩累了就歇歇,晚上有一场宴会。”
“咦,宴会?”
绯夜不明白,宴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要自己参加?他现在可什么身份也没有呢。
寒卿可不理睬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疑问,扔了个不明涵义的微笑给床上的少年,就自顾自地走了。
寝宫里没有服侍的奴婢,他也不喜欢叫别人来侍候自己。于是他谁也没叫,自己穿好衣装,在寝宫里转来转去,找了地方洗漱和梳妆——这寝宫好大,害得他找了半天。后来他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找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那水镜垂直挂在墙面上,镜面清晰得几乎能照见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然而一旦将手指戳上去,它便如被打扰的水面,泛起阵阵微波。绯夜随手往镜子里扔了个瓶子,那瓶子进去后一会儿就被什么弹了回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绯夜失望地想,还以为水镜的那一头有什么好玩的,原来什么都没有。不过看样子,这魔界的王宫应该会比较有趣,干脆来个王宫一日乐趣游吧。他眼珠一转,这寒卿似乎有姬妾,与亦泽那边的寂寥后宫简直是天壤之别。说不定一日游的过程中还能见到些倾国倾城的美人呵。
主意打定,心动不如行动的少年对着水镜好好打理了下全身着装,连平素只是随便束在脑后的头发也仔细梳成发髻,再用冠束紧。最后他照照镜子,自我赞美了一下:整齐得连根头发丝都不乱。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是不是要抓把扇子以显示本大爷的风流倜傥?他联想了下,还是算了,自己再怎么扮,还是个粗人。
清淡的日光下,从寝宫内走出一位紫袍少年,只见他面若女子,肤如初雪,尤其是一双晶莹剔透的紫眸,好似极品的水晶。流光的紫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翡翠镶珠金冠里,一条绦丝玉带显出少年纤瘦的腰身,纯紫的缠龙绵丝云锦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随着那一举一动彰显少年与生俱来的贵气。
守在寝宫门口的侍卫奴婢还没回过神来,绯夜已经甩着袖子飘飘然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留下点淡淡的麝香之气让他们回味无穷。
绯夜其实也是毫无目的地闲逛,他本来想去御龙场,可转念一想,那御龙场岂是谁都可以去的?虽然寒卿说得大气,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自己提高警惕之心。我暂时还是当个闲散人士比较合适。为了避免出现尴尬的迷路局面,绯夜边逛边记好路线。
大概所有王宫的构造都差不多,院子套院子。不过这魔界的王宫可比鬼界的热闹许多,就说王宫里的花啊草啊就比那里多得多。
绯夜感叹一声:亦泽真是个没有生活趣味的人。他悠闲地踱着步,观赏着王宫里属于春季的景色。
不多一会儿,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虞美人,虞美人后面是层层叠叠的太湖石,一条狭窄的石板小径通向太湖石的另一面。
那娇嫩美丽的虞美人,火红的花瓣如美人的舞衣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细瘦的花茎隐入葱绿的草丛之中,有种特别柔弱而坚强的美。绯夜沉默地望着,然后踏上了那条小径。此时有人迎面而来,堪堪挡住了他的去路。
看到那人,他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按理说,他刚来寒卿的王宫,应该不认识除了魔王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这个人他绝对认识!因为——那个人就是自己,或者说,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一模一样!
绯夜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这个与自己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家伙,试图从那人身上找出一丝不同之处。然而他失败了。同样的服饰,同样的装扮。他蹙眉,对方蹙眉;他微笑,对方同样微笑,就连嘴角的酒窝都大小不差。好像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面触不到的镜子,复制了一个完全相同的自己。
“你是谁?”绯夜不由得问道,他还是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
那人面带同样疑惑的表情,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只能模仿外表是么?绯夜心下几分了然,正欲嘲笑,却见那人手中赫然出现一把长剑,剑光闪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超自己刺来!绯夜急忙侧身,剑锋在胸前恰恰刺过,差点割破紫色锦袍。
大爷我可没有拿剑,要拿的话,也会拿刀!绯夜在心中大叫,那剑锋忽地一转,朝他就是顺势一横砍。绯夜飞快矮身,一个扫堂腿过去。那人却是灵活地很,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轻轻一跃就避开了。
反击无效,绯夜脸上的表情稍微一滞,再看那人,面无波澜。原来还是个假的!这时,那人的剑锋再次从身后袭来,正对他后背中心。绯夜只觉身后一道急速打来的劲风,刹那间,周身汗毛竖起,飞身跃起,犹如白鹤亮翅,一个大力直踢,狠狠地踢到那人握剑的手腕上。长剑脱手,扑的一声被甩入虞美人的怀抱里。
绯夜以为这一脚会将对方腕骨踢碎,然而那人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站稳了身子后,单手一招,长剑如同认路一般重新飞回那人手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微笑很快消失,进攻很快补上。绯夜徒然心惊,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说是假的吧,他动起手来可一点都不轻;说是真的吧,他肯定不是自己。难道是傀儡?绯夜堪堪避过掠过耳边的剑锋,收在腰际的右手快速成拳,接着一个直拳重重打在对方的腹部,将其打飞一丈多远。
那人受此重击,居然一句呻吟都没,仅仅躺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准备继续战斗。
绯夜恼火地瞪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难道你不是血肉之躯么?若是一般人,此刻早就被打得吐血了。等等,血肉之躯?他又一次仔细打量对方,那人看似正常,实则——没有影子!阳光其实很好,老兄你没有影子实在太不正常了!咦,自己也没有影子?怎么搞的?迷惑的绯夜还来不及找寻自己的影子,就看到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如毒蛇吐信一样冲自己击来。他迅速一边闪避,一边抓住那剑的手腕,同时来个绝对叫对方无法喘气的膝击!然后手上使劲,反方向一掰,生生夺下了那把剑,在对方还未作出准确反应之前,绯夜右手持剑,一大步近前,朝着那傀儡就是一个无情的斜劈!
剑刃劈下,那人瞬间化为一阵黑烟,随风消散。手中的长剑亦快速化为无数碎片,转眼之间也飞散不见。绯夜看看自己脚下,影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