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云早就在北殇王府等着,本来预备了一桌的酒菜,想为崇恩和秦烈接风,却没想到等来了秦烈被押入大牢的消息。
“混蛋!这算什么大罪!”楚凌云气愤不已:“秦烈为凤翎军付出那么多,竟然得到这样的下场!气死我了!”
“你别气了!我是来找你想办法救人的!”崇恩道。
“只要皇帝首肯,不就可以释放秦烈了?”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崇恩说:“文武百官都看着,皇上怎么徇私?何况私放敌国俘虏,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哪能说放就放?”
“通敌叛国?”楚凌云叫了起来:“秦烈忠肝义胆,天下所有人背叛,他都不会背叛我们的!”
“我当然知道!”崇恩烦躁地说:“可要怎么向天下人交待!”
“哼,皇帝连放个人的权利都没有,还做什么皇帝!”楚凌云不甘心地骂道。
“闭嘴!”崇恩一听见有人诟病崇华,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敢对皇上不敬,别怪我翻脸!”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楚凌云赌气似的说。
“如今能影响朝中百官的,就只有两位王爷了。”崇恩说:“我已经派人送信给于飞,他会请西律王一起入宫求情。而北殇王这边……”
“我这就和他说!”楚凌云连忙接口,唤来侍卫问道,“王爷在哪里?”
那侍卫回道:“王爷一早就去慈恩寺和云来方丈对弈了。”
“快去叫他回来!”楚凌云急忙叫道。
“可是……王爷说过,不准任何人打扰……”侍卫犹豫了。
楚凌云一拍桌子,怒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的命令!他再不回来,就要出人命了!”
侍卫战战兢兢地答应着退下,王府的侍卫都很清楚一件事,宁可得罪王爷,也不能得罪这位楚公子。
崇恩有些无奈,心想,恐怕全天下敢如此命令北殇王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十日之后,西律王抵达昊天,与北殇王一同入宫面圣,为秦烈求情。两位王爷无论威望和功绩,都足以震慑群臣,皇帝在经过多日“苦思冥想”之后,终于下了圣旨:秦烈私放敌犯,罪无可恕,但念其战功卓越,只是一念之差犯下重罪,所以免去大将军之职,降为庶民。
没有牢狱之灾,没有皮肉之刑,这样的惩罚,已算是相当之轻的了。何况,秦烈本来就不留恋功名利禄的,乐得两袖清风,一身轻松。
十月本是安平王的寿辰,但是为了秦烈的事情,崇恩一直没有心思庆贺,直到秦烈出狱,才决定重新庆生。
漠西众国纷纷送来了自己的贺礼,以示敬意。崇恩在翻看那些贺礼时,突然发现一件贺礼竟不是给自己的寿礼,而是托他交给秦烈的。这件贺礼正是出自雅尔丹王子附离之手。
秦烈在众人注视之下打开礼物,发现竟是一件白色的衣袍,不是昂贵的丝绸,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袍。
“附离是什么意思?”崇恩和殷于飞都一脸不解。
秦烈双手捧着这件衣袍,有些微微颤抖,别人自然不懂这件衣袍的意义,只有他心中明白附离的用意:你当日割袍断义,与我斩断情义,我今日送你完整的衣袍,是想告诉你,在我心中,你仍是我的兄弟,即使天各一方,即使各为其主,我们之间的情义,永世不变!
殷于飞似乎感受到了秦烈的情绪,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我们和雅尔丹已经和解了,以后你还可以去漠西看他的。”
秦烈对他微微一笑,有些东西,还是放在心底怀念吧……
崇恩要补过寿辰,两个好兄弟自然是出人又出力。楚凌云提议在北殇王府为崇恩设宴,让几个好兄弟好好聚一聚。崇恩自然是同意的,毕竟好久没和凌云还有秦烈相聚了,他也很期待和他们一醉方休。崇华也想一起去,却被崇恩一番劝说打消了念头。崇恩的大体意思就是:你是皇帝,你要是去了,大家都得诚惶诚恐地伺候你,多了拘谨,少了自由,喝酒也喝不痛快,所以你还是乖乖待在宫里,等我回来吧。
崇华真是苦笑不得,难怪古来帝王都称自己为孤家寡人,果然当了皇帝是高处不胜寒,四处被人嫌啊!不过难得看到崇恩一脸兴奋的笑脸,他也只得答应。
楚凌云一早也将殷斯尧赶出了王府,同样的理由,要是北殇王在,大家也放肆不起来啊。殷斯尧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吵闹的场合,既然楚凌云主动提出,他也乐得清闲,又去慈恩寺找云来方丈下棋论佛法了。
当天晚上,秦烈和殷于飞早早地赶到王府,帮楚凌云一起布置宴席,崇恩也在太阳下山前迫不及待地赶来了。夏侯云是最后一个到的,沈淮坐着马车将夏侯云送到王府门口,看着他进去。夏侯云本想叫哥哥一起来的,谁知沈淮哈哈大笑,回了他一句,“你那些朋友可都想杀我解恨呢!我可不想破坏你们的兴致!”
几个好朋友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到一起,又没有了那些烦心事,当然是喝的尽兴、吃的痛快。只是,酒过三巡,崇恩再度提到了一件让他们都很揪心的事情。
“凌云,我已经和皇上说了,会召集天下最好的大夫来为你治腿伤。”
楚凌云伸手摸了摸自己麻木的双腿,苦笑道:“殷斯尧早就这么做过了,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秦烈心一疼,握住楚凌云的手说:“你放心,我去求我师傅再次下山,他连恶魔之咒都能治,一定能治好你腿伤的!”
楚凌云笑道:“顺其自然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不能走路了,这样也挺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小爷终于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看他说的轻松,但崇恩还是从他带着笑意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
殷于飞感到原本的欢快突然被伤感代替,不由说道:“等我和秦烈回燕台关时,顺道就能去暮日城请袁先生下山!”
本来无意的一句话,听在崇恩和楚凌云耳中,却是大为吃惊:“秦烈,你要去燕台关?”
秦烈点点头,“于飞身负镇守西关的重任,不能离开燕台关太久,而我也不想和他分离,所以……”
楚凌云不禁叹气:“我们才刚刚重聚,我以为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整天混在一起……”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燕台关也不是很远。”秦烈举杯道:“你们永远是我秦烈的好兄弟,只要一句话,即使天涯海角,我也立刻赶来,绝不食言!”
“不如我们说好,每年王爷的寿辰,我们都在昊天相聚吧。”夏侯云提议。
“云儿说的好!”崇恩赞成,“每年十月,这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在昊天出现,让本王看一看,你们有没有缺胳膊缺腿?”
几人大笑起来,纷纷碰杯,抬头饮干杯中之酒。
三日之后,秦烈就跟随殷于飞回了燕台关,崇恩和楚凌云依依不舍地送别了两人,再次提醒他们十月之约。
秦烈没有了将军之职,自然无法再在军中效力,于是在燕台关附近的千风镇开了一家赌馆兼酒肆,正好满足他的两桩心头之好。每当于飞不用练兵的时候,就会去千风镇陪秦烈喝喝酒,玩玩骰子,再有空闲,就去大漠里骑马射猎。万里黄沙之上,天高地阔,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漠西一战,成功解决了与雅尔丹的百年纷争,凤翎军全军都有功劳。崇华论功行赏,几乎每位士兵和将领都得到了封赏和提升。为了补偿凌云,皇上亲封他为永安侯,对一个非皇族的人来说,侯爵算是最高的封赏了。崇恩亲自在昊天城南挑了一块风水宝地,为凌云建了一座偌大的侯爵府。只可惜楚凌云根本不屑于这些加官进爵的封赏,还是一如既往地住在北殇王府,甚至都忘了自己已是侯爵之衔。
听闻在很多年后的一天,殷斯尧带楚凌云去南郊游玩,在路过一处青山碧水,风景绝佳的山谷时,楚凌云指着山间那座幽雅华丽的大宅,不无艳羡地抱怨:“居然有人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建这么大一个宅子!殷斯尧,你一定要查查,说不定是什么贪官或者奸商盖的房子!”
殷斯尧又好气又好笑,搂着他说:“永安侯,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可是崇恩为你盖的侯爵府啊!”
楚凌云顿时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就是永安侯。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搬去侯爵府,而是把那大宅子改成了善堂,专用来收留无家可归的穷人。用他的话来说,是要为殷斯尧和自己,积福积德。毕竟沙场之上,沾染了太多血气,是时候该回报苍生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前众人正在发愁的,还是楚凌云的伤势。
崇恩的确如他所说,重金请来了几乎全天下得名医,连海外的高人,只要有名有姓的,都一并请来。但所有大夫都是众口一词,楚凌云那次坠崖,伤得太重,筋脉全断,没有办法再恢复了。
正当楚凌云想要放弃之际,袁无忧来了。
楚凌云不想也知道,一定是秦烈和于飞说服老人家前来的。袁无忧细细查看了楚凌云的伤势,只说了两个字:“有救。”
楚凌云问他如何救,他也只有两个字:“施针。”
说的简单,可真正治起来却是要人命的。楚凌云每天都要忍受冰冷的银针扎透全身最痛最敏感的穴位,就像万蚁钻心一般,非常人能受。
“这种罪,小爷不受了!”楚凌云终于发飙了,“每天要受这种苦,我还不如就不能走呢!”
袁无忧乐呵呵地捋须道:“这可随你,不过只是白费了别人的苦心啊!”
“谁的苦心?”楚凌云问。
“当初求我救你之人啊!”袁无忧说。
“秦烈和于飞吗?”
袁无忧摇头,“呵呵,秦烈那小子是有来求过我,不过我没答应。上次下山帮助凤翎军,已经让我违背了在祖师爷面前发的誓言,所以我没再答应他。那小子一气之下,说要和我断绝关系,就气冲冲地下山去了。”
“那你为何还来救我?”
“后来又有一人前来求我。”袁无忧神秘兮兮地笑道:“那个人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天下人敬仰。却为了求我治你,在我那草屋前跪了三天三夜。被那人下跪,
老头我可是要折福折寿的呀!我怕再不答应他,即使不受天谴,也会被全天下人唾骂。所以,唉,只得下山来救你这个麻烦鬼咯!”
楚凌云眼一热,泪水就涌了出来,他当然知道袁无忧说的那个人是谁,他在自己面前风轻云淡,却没想到在背后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你可千万别哭啊!”袁无忧说:“老夫答应了那个人不告诉你的,要让他知道了,可要责怪老夫的!”
楚凌云抹了抹眼泪,笑道:“放心,我一定不告诉他!”
第五十一章
殷斯尧发现楚凌云突然变的懂事了,原来他每天都要抱怨袁无忧那老头有多可恶,针疗有多疼,药有多苦。可最近他似乎变乖了,不仅不抱怨疼痛,还会主动要求喝药。难道这小子真的转性了?殷斯尧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对楚凌云的表现感到大为欣慰。
过了热闹除夕,殷斯尧收到苏蒙的密函,北关形势紧张,那些邻邦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清,他们的军队似乎蠢蠢欲动。殷斯尧立刻下令,即日返回朔方城。但想到楚凌云的伤势,他还是担忧,朔方城天气严寒,根本不适合养伤,何况万一真打起仗来,谁来照顾他?所以劝说楚凌云还是留在昊天修养。毕竟昊天城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有崇恩照顾他,还有北殇王府的一干侍卫保护,左思右想,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没想到殷斯尧一提出,楚凌云没有半点抗议,乖乖地全盘接受。殷斯尧虽然心底有些怀疑,但还是没能从表面看出什么端倪。出发的前一晚,一如既往地细细叮嘱和缠绵温存,楚凌云只是抿着嘴笑,既不顶嘴,也不胡闹,与往常判若两人,让殷斯尧更加确定,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殷斯尧是清晨出发的,带了几十名士兵快马加鞭出了北城门。
通往朔方的官道上积雪皑皑,杳无人迹,突然远处响起一声清亮的马嘶,殷斯尧勒马回望,只见一匹金色骏马进入视线,周身金光闪闪,仿佛太阳一般耀眼。
“赤焰?”殷斯尧不由大吃一惊,那匹马既然是赤焰,那骑它的人难道是……
果不其然,赤焰越跑越近,背上的一抹红色身影也逐渐清晰。
殷斯尧恐怕是愤怒更大于惊讶,心里暗骂一句“该死”,实在后悔自己不该轻信楚凌云,就知道那个小混蛋是不会那么听话的。可他的双腿根本站不起来,是用什么鬼方法骑马的?殷斯尧担心着,急忙策马赶去。哪知赤焰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的人缓缓地翻身下马,虽然动作有些僵硬和迟钝,但还是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殷斯尧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震惊地无以复加。
“殷斯尧,我要和你一起回朔方!”楚凌云笑靥浅浅,嫣红的锦袍将他的笑容衬得比朝霞更加艳丽。只见他站在纯白无际的天地间,如画纸上一抹胭脂渲染,美的动人心魄。
楚凌云慢慢迈步,动作有些艰难,努力地向殷斯尧走去。
殷斯尧这才恍然大悟,立刻跳下马来,冲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呵呵,我能走了……你有没有吓一跳?”楚凌云大口喘着气,才短短几步路,已经让他额头渗出了汗水,这可是数九寒天啊!不过看到殷斯尧惊讶的表情,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几个月中的艰苦治疗,和隐瞒着他的,几乎豁出性命的练习,都是值得的!
“凌云……”殷斯尧捧着那张笑的灿烂的脸,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竟然有种落泪的冲动。即使经历再大的痛苦,背负再大的罪名,都没有让他流过一滴泪,可此刻,看着楚凌云踉跄的步伐,这个坚毅的男人竟然感动的想落泪。
“殷斯尧,带我回朔方,我要和你一起守北关!”楚凌云凝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殷斯尧再次拥他入怀,“好,我们回朔方!”
“朔方城,小爷我来啦!哈哈哈”楚凌云兴奋地欢呼,朔方城,有他向往了好久的草原、高山,他终于可以和爱人一起去了!
殷斯尧望着他的眼中充满了宠爱,任由他放肆地大喊大叫。
“殷斯尧,你来背我!”楚凌云大声喊道。
殷斯尧笑着摇摇头,在士兵们惊讶的注视中,蹲下身子,让楚凌云趴到他背上。
因为楚凌云的双腿无法长时间骑马,殷斯尧只得改坐马车,楚凌云倚靠在他身上,由他轻轻揉捏着自己酸疼的双腿,刚才骑马出城已是他双腿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这回去朔方,可没有那么快回来,你舍得昊天城吗?”殷斯尧问他。
楚凌云低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格外温柔地在自己腿上推揉着。他的手真好看,骨节分明,坚强而有力,手心的粗糙是多年征战和练武留下的厚茧。这个多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宠爱他的男人,是那个世人心目中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大英雄啊!
微笑着,伸手握住那双默默为他挡去风雨,撑起天空的手,“去多久都没关系,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对崇恩来说,今年的花灯节格外寂寞。秦烈在燕台关,凌云在朔方城,可谓天各一方啊!
“元帅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啊?”崇华看他一脸愁容,不由地打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