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随之将目光放到了昏迷过去的李仲云身上。
李仲云醒来之后就听见落雪欢喜道:“天见可怜,谢天谢地!”
他坐起来后,看了看被抓破的手背,才渐渐回想起发生过的事情。
“……那我是怎么好的?”李仲云问。
“竜鹿公主把那只毒虫子给烧死了,皇上一高兴赏了公主许多小玩意儿呢。”落雪端来参茶,回答道。
李仲云缓缓摸上左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个消息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的轻松。
两人正说着,忽然窗户发出嗑嗑叩响声,抬头一看,只见竜鹿公主从窗户口钻了进来。
“公主。”落雪见怪不怪,行礼道。
“哎呀,你可醒了。”竜鹿公主跳到李仲云身前,“再不醒过来,皇帝叔叔可要唯我是问啦。”
“多谢你。”李仲云道,想起自己对亏了这少女出手相救才去了一大隐患,对她好感顿生,从前的计较跟着烟消云散了。
“你是要谢谢我,我却要问你讨债。”竜鹿小嘴一撇,生气道。
“怎么?”李仲云却是不知她为何变脸。
“我的小虫因为你的血被毒死啦!”想起自己辛苦从南疆带过来的虫子竟糊里糊涂死掉,竜鹿就是一阵火大。
李仲云倒没想到:“怎么会?绝情蛊搁在我心里的,若是有毒,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这是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绝情蛊是火性的毒物,我的小虫是寒性的,两者相克。绝情蛊毒性强,一朝蛊毒发作人自然就没命,但平日里蛰伏在人心里只能让人的血也沾上热毒。我的小虫喝了你的血就相当于中了它的热毒,所以一命呜呼!”竜鹿托着腮帮道,“我的宝贝小虫死了,于是我也得杀了那只绝情蛊给它报仇!”
李仲云哑然失笑:“如此说来,你并非想救我才灭的蛊虫喽?”
“不然呢?”竜鹿反问,娇美的小脸上扬起有点狡猾的笑容。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我这命都是多亏了你。”李仲云丝毫不介意,现在他一身轻松再无担忧之事,心中一片明朗,笑容里透出清风般的疏朗,“大恩不言谢,日后公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竜鹿大概是头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李仲云,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方清澈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异样。她低下头,嘟起嘴:“谁稀罕,你还能帮我再找一只小虫不成?”
“估计那种奇物是可遇不可求的,又独产于南疆,只怕公主不会为此为难仲云。”李仲云对她没了芥蒂,便也会说笑两句。
“呸,你想得美!”那奇异的感觉一来,竜鹿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起来,她靠得很近,感受到少年声音里特有的清和动听以及笑起来时带动的丝丝暖息,都让她砰然心跳不止。她下意识要掩饰自己的想法,白了李仲云一眼。
竜鹿自小便不像中原的大家闺秀那般深藏闺阁之中,成日在外和南疆每个寨子的人打成一片,在她最初的印象中,根本没有男女之分。而且南疆风情开放,男女携手游玩更是再普遍不过。她生得机灵秀美,又身份高贵,所有人都愿意带她到处玩儿。而后来她跑出南疆四处游荡,见识的多是江湖上的凡夫俗子或侠士豪客,且她年龄不大玩心很重,是以并无男女心思。
可李仲云和她在外头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这个皇宫里的王子,清瘦修颀,性情温雅。他特有的那种苍白颜色恰好形成了一种贵族的标志,能深深吸引一个初长成的少女。竜鹿回忆起几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情景,灯火下带着些许戏谑神色的少年,更让她脸红心跳。
“是不是屋里太热了,你脸很红。”李仲云不知她心思,看着少女忽然就红起来的脸,问道。
竜鹿一惊,飞快地从李仲云身边逃开:“我要走了!”
李仲云只当她鬼马的性格在作祟,此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点子要出去淘气,便道:“好,日后有空到我府上玩儿吧。”
他话还没说完,竜鹿已不见身影了。
50.道士
李仲云喝过参茶,就去找皇帝道别。他不是宫中的皇子,久留宫中并不合适。
问过之后,得知皇帝刚下了朝,此时正和贵妃在御花园中。得知贵妃也在,李仲云就老大不愿意去打招呼。贵妃厌恶他,他也不喜欢贵妃。挣扎良久,李仲云最终没有过去,不告而别。
这样赶回府中时,李仲云从马车中下来,莫名觉得自家府邸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一时没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上前拍门。
“王爷。”小顺来开门,“您可遇到什么喜事了?”
“怎么说?”
小顺笑道:“奴才头一回见着王爷笑得这么自在,忍不住就多嘴问一句。”
李仲云闻言一怔,他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是么,看来以后我得多笑笑了。我是不是对你们太严肃了?”
“没有,爷多虑了。”小顺道,“奴才见到爷心气顺,自个儿也舒坦。”
李仲云笑着走进去,刚跨过门槛他头脑中便是灵光一现,立刻又退到门外。
“爷,怎么了?”小顺不明所以。
李仲云仰头看着贴在门檐下的一排长方形纸条,黄色纸条上画着看不懂的朱红色符号,像极了道士驱鬼的符咒。他看着这些纸符,心里极不舒服:“小顺,这是谁贴上的?做什么用?”
小顺跟着看了一下,回道:“回爷的话,这是奴才贴上去的。今儿一大早宫里边差人送来这些东西,说是沾了法术的,能驱邪避害,让奴才贴好了。”
“宫里边送来的?”李仲云疑惑重重,不明白皇帝这是搞哪出,“咱们府里有什么需要贴这玩意儿的吗?”
小顺摇摇头:“奴才也纳闷儿呢,可是既然是皇上的命令,奴才就照办了。”
“除了大门口,其他地方还贴了没?”
“贴了,屋里屋外都有。”
李仲云无语,随即走进去,果然见到了四处随风摇摆的黄纸符。那些扭曲的符号来回飘动,看久了就像活的一样张牙舞爪好不诡异,直把李仲云弄得头痛。可这还不算完,进了大厅一看,本来挂着字画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柄宽刃短匕,寒光森森的晃人眼。
“这又是什么?”李仲云心烦不已,再好的心情都没了。
“也是宫里边送过来的,说是刀里边是空心的,注了黑狗血,是辟邪的宝物……”小顺察觉到李仲云黑化的脸色,嗫嚅道。
李仲云道:“避什么邪,哪里有邪?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他在询问落雪自己神志不清时的状况时也多少知道了些,封建社会人都信奉鬼神,帝王家尤甚。可是理解归理解,真正面对的时候,尽管自己的确有借尸还魂的嫌疑,但皇帝这样明显带着试探和怀疑态度的行为,他仍然气愤难当。
“爷息怒。”小顺连忙劝道,“爷要是看着不顺眼,奴才这就把这些玩意儿都撕了。”
“爷,您先喝茶。”这当儿鸳儿也走进来,“奴婢可不信这个,妖魔鬼怪皆是人心所制。人心不正,产生心魔,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宫里边的人有几个敢说自己真正的光明磊落?他们只不过打着这个幌子,掩饰自己心虚罢了。”
李仲云心中稍安,毕竟在这里还是有两个人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他想了一下,挥手道:“鸳儿说得不错。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撕去符咒,说不定让那帮人有了说辞。他想贴,就让他贴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避什么邪!”
既打定了主意,李仲云也不再去理会这些黄纸符,权当它不存在般生活自如。倒是后来有天夜里下雨,翌日发现所有道符都湿嗒嗒惨兮兮地被雨水打落在地,和成了一堆红黄泥巴。而宫里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李仲云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以为什么大事也都是过去式了,不过很快的,一切都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
“爷,外头有个散道士敲门。”
这天晌午,李仲云看着阳光温暖适合晒太阳,可刚把竹塌搬到院子里,就听见小顺跑来报告。
“怎么,道士也化缘?”李仲云犯起懒,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他不化缘,好像是奔着咱们王府来的。”小顺话音一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那道士说……”
李仲云听着没了下文,就睁开眼去看:“说什么?”
小顺鼓起勇气:“道士说他见王府里头阴气极重,怕是有鬼怪。”
“放屁!”李仲云破口大骂,他还想道符的事情可算过去了,结果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呢,又来了麻烦。
小顺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是,的确是放屁。”
鸳儿在一旁也责怪他:“这种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满嘴胡言乱语,怎可轻信?你跟本不应该给他开门。”
李仲云不耐烦地一挥手:“关门去。”
小顺应一声转身要去关门,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愣在了当地。
“这位公子爷好烈的脾气,只是贫道好心要帮公子驱邪,公子怎么不领情?”
李仲云大惊之下困意全无,他坐起身看去,但见一个灰袍盘髻的道士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正笑着看他。这个道士样貌削瘦,颌下三缕长须,一身素色灰袍白袜灰鞋,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也许是刚才他没注意,竟没发现这道士是如何进来的。
不过李仲云对他绝对没有好感,当即冷冷道:“道长好不见外,王府也进得如此随意,当是自己家门吗?”
“贫道四海为家飘泊于世,一心求道间为的是能给百姓带来安宁。若是哪里除了邪魔歪道,贫道自当拼死相抗。”那道士声音洪亮,内息十足。说起一番道理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似的。
“我府上安宁得很,道长的本领还是留给所需之人吧。”李仲云心下没底,看不透这道士笑脸之下藏了什么心机,便道,“小顺,送客。”
“且慢!”那道士伸出一只手,“降妖除魔乃是贫道本职,既然此处有妖气,贫道就不能坐视不管!”他话说得十分坚决,全然一副正气凛然。
“怎么我就没觉得这青天白日里,我府上有妖气呢?”李仲云睨着他,道。
“不瞒公子说,公子尚未修习法道,也未开天眼,自然无法感知妖气所在。如果贫道能施法镇妖,公子府上也能太平无事。”那道士信心满满的说道。
“不用,这个不劳道长费心——”
“公子可曾听闻祝闻之?”那道士忽然道。
李仲云一愣,猛然想起了那个为他扶乩占卜的老者:“道长也认得祝老先生?”
道士倏然一笑:“祝闻之乃贫道同门师兄,只因我二人修习不同,所以他只管帮人扶乩,贫道就帮人除妖灭鬼。”
“……那道长又如何得知我和祝老先生相识?在下确信知道这事儿的人不超过三个。”李仲云警觉道。
“贫道不但知道你和我师兄认得,还知道他为你扶的那一卦上说了什么。若是公子不忌讳,贫道也可一一相告。”道士一脸高深莫测。
“那又怎样?祝老先生和我相识,与道长更无关系。道长行善施道,还是去别的地方吧。虽说我这王府既无壮丁又无侍卫,但好歹也是皇室的王爷,道长还请放尊重些。”说到最后,李仲云几近威胁。他无比强烈的感觉到事情不妙,这道士的出现可能是个阴谋。
“公子如此拒绝贫道的帮助,是否心怀鬼胎?”那道士并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逼问道。
李仲云被他逼迫性的眼神和语气弄得好不愤懑,立时吼回去:“心怀鬼胎与否,先问问自己吧!道长今日究竟所为何事,不如说个痛快!”说完就去抓那道士的手腕。
不料那道士手腕一抖,轻松挣脱李仲云的手后又神乎其神地手指翻飞,几张十分眼熟的黄纸符就牢牢贴在了李仲云周身!当真是出手如闪电,快到根本看不见他如何出的手。
“心若怀鬼胎,一试便知。公子究竟是何物,咱们也来看个明白!”道士朗声长啸,衣袍上的腰带竟然飘飞了起来。
一旁小顺鸳儿见势不妙,立即跑上来要帮忙。那道士却不慌不忙,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刷刷指了一下两人,竟叫他们再也动弹不得。
“道士休要伤人性命!”李仲云心下焦急,鼻端忽然直钻入一股幽幽的味道,陌生又难闻。他直觉是符咒的问题,想伸手扯下来时忽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下一秒已是摔倒在地了。
“妖魔还是顾好自己吧,何必假慈悲!”道士叱喝一声,桃木剑在半空挽了一个圈,然后直直刺进了李仲云锁骨之间!他长须飘动,扬眉道,“让贫道看看你的真身!”
李仲云身上一疼,接着便听到小顺和鸳儿惊恐的呼喊声。他被不详的感觉笼罩住,但却无从得知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的感官还在逐渐丧失功能,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飘远……
“皇上……”
失去意识之前,李仲云似乎听到一声呼唤。
51.丹
梦境里似乎迎头罩下一张巨大的网,黏腻无比,将他结结实实地禁锢住。他想呼救,但喊出来的声音全化作一团团哈气,无声地扩散、消失……
“皇上,待贫道验出这妖物究竟从何而来,再断其属性,便能知道它是否对炼丹有益。”
声音渐渐清晰,连带着色调阴沉的景物一起呈现在眼前。李仲云打量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阴暗却不及大理寺的牢狱,宏伟又不如皇宫内殿,装饰中总不乏阴阳五行的标志,四处散逸着奇异的香气。如果没猜错,这是炼丹房。再看自己,李仲云苦笑,他的腰身上及手腕脚腕,都被精铁打造的铁镣锢着,铁镣上的铁链尽头没入两边粗糙的墙壁里,稍有动作,就带起一阵当啷当啷的声响。
真是顶级的待遇。
“啊,小妖物醒了。”背对着他的人闻声转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正是那个形迹可疑的道士。
而在道士身边的人,却是一脸阴沉之色堪比此处色调的皇帝陛下。
李仲云有些惊讶,想到昏迷之前曾听到有人叫皇上,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听见了。那么就可以说,这个道士来自己的府邸中大放厥词,乃是因为由皇帝在背后撑腰。所以,真正怀疑自己身份的人是皇帝。
李仲云想到此,一种说不上来的失望感涌上来。这种失望不像没有达到自己先前期望的失望,而是带着被辜负般的失望……
“你究竟是什么?”皇帝开口,他没有问你是什么人,而是问你是什么。显然已经不再把李仲云当成人看待。
李仲云嘴边的苦笑露出棱角,变成冷笑,可他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就像他做的那个梦,他的声音变成了空气。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要说听。
“皇上稍安勿躁,这妖物被贫道镇住了心魄,妖相泄露,是以说不出人话来了。”道士在一边“解释”。
“那还请王道长施法,朕要跟他说话,也想让他回话。”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