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这样破的衣服回去,让洛辰看到,一定会心疼担心的,不穿的话,他第一天来,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更衣室和浴室让他们用,也没带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来。犹豫了半饷,贤知拿着那件破褂子就想往身上套,身边的一个叫阿才的男人叫住他,扔给他一件补丁摞补丁却干干净净的夹袄笑道,“先穿这个吧,别嫌旧啊,我知道你怕什么,衣服都被打破了,穿回家老婆肯定会唠叨吧?呵呵,其实是心疼你,身上的伤可以遮挡,可衣服一破就露馅了,女人啊,就会哭哭啼啼的让你心烦,先穿这个吧,明天来时多带一件来就好。”
“谢谢啊,我明儿给您洗干净了带回来。”
看着手上的那件青灰色的布褂,补丁上的针脚细密紧致,一看就是针线活极好的女人给补的,心头一热,贤知轻笑着谢过阿才,穿上这件有点短有点宽的小褂,拿着那件破了褂子辞别工友,脚下生风的往旅馆跑去。洛辰早就回到旅馆,和老板随便聊了几句,就上楼进了房。放下手里买的几个馒头和几样小咸菜,慢慢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一早就去当了当找房子,到了大中午才找到那些路人口中的棚户区。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眼前的街道凌乱不堪,破旧的老房子,低矮的小窝棚随处可见。脏兮兮衣着破烂的孩子们在相互追逐玩耍,蓬头垢面的女人在高声吆喝着自家孩子回去吃午饭,还有路边地摊上的那些廉价货物,嘈杂喧嚣的令人头疼。
洛辰从小就住的是高官的公馆,就算是被扔了当戏子,也是住的前朝的将军府,环境都是上好的,从没来过这样复杂哄闹的街区,心里难免有些悲怆。他现在才知道,人要是沦落天涯,真的就没了往日的尊严和优越感了。无奈的吸口气,洛辰慢慢走进街角一家裁缝店打听一番,这才知道这里的房子并不太好找,幸好那老裁缝也是个外乡人,比较热心肠,告诉他这里的本地人都欺生,不过时间久了也就好了。
见他急着找房,老裁缝叫小徒弟带着他去了一家有着一个三层小楼的院落,见到在这里算是有钱的一位太太,洛辰给了那个带路的男孩一块钱,谢过他打发他回去。跟着那位太太去了一个比较杂乱的院落,听她说那里也是她家的产业,已经分租给了几个拖家带口的外乡人,现在只剩下最里面的一小间杂物房。站在小屋门前,烫着大卷的头发,穿着浅绿色花旗袍,深红色厚尼大衣,白色高跟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太太,伸出涂着丹蔻的白嫩的手指着里面的那些杂物,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洛辰道,“就剩这一间房了,里面的东西都是不要的破烂,你要是想租的话,就自己打扫一下,月租还是年租啊?几个人住?水电费另算,那边有个公用厨房,还有浴室和卫生间,统统都是公用的,要是可以的话,就签个约,要是不想租,就快点走吧,我还要回去打麻将。”
“好啊,我租,只有两个人,我和弟弟,您看,月租的话,可以再少点儿吗?”
洛辰红着脸的说完就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她那鄙夷的眼神和高傲的神态。那女人看他长得儒雅俊秀,面皮又薄,年纪也和自己的孩子不相上下,也就没有再为难他,缓和了刚才不屑的眼神道,“这已经是很低的月租了,要是再少,我就吃亏了,不过……看你也像刚来的,一定是有难处了,我就再少点,决定了我们就签个约吧。”
洛辰见她松了口,原本就有些红的脸色又红了几分,淡笑着在她从小皮包里拿出的租房条约上签字交钱。等她扭着屁股走了以后,才问这大院里的邻居们借了扫把和水盆等一应清扫工具,脱下身上穿的洋服外套和帽子,只穿着衬衣和马甲开始打扫起来。
从小就在园子里做惯杂活的他,手脚麻利的弄了大半天,才把那间堆的满满当当的小屋清理打扫出来,找了些杂物堆里的木板和几摞青砖,在一面墙角边搭起一张临时的小床,又上街买了些急需的日用品和被褥,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才锁上那扇四处漏风的小门回去了。
一路上肚子饿的咕咕叫,洛辰这才想起来忙的连午饭也没吃,路过一家小饭馆,里面传出的香味让他悄悄咽了口口水。没有停脚,往前面一家馒头店走去,洛辰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黑面大馒头和几样小咸菜,抱在怀里怕凉了,快速跑回旅馆。
坐在桌前等着贤知,洛辰累的已经有些困乏了,索性趴在桌上,微微闭上眼,刚刚有些迷糊,就听到门响,洛辰抬眼一看笑了,直起身坐好看着门口一脸笑容的贤知。贤知手里抱着一个纸袋一头薄汗的进来了,见他连外衣都没脱就趴在桌上想睡觉,屋里阴冷的让人打颤,心疼的放下手里的纸袋上前拥住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问道,“怎么睡在这儿啊?着凉怎么办?困也得吃了饭再睡,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烧鸡,你最爱吃的,辰儿,今儿你是出去了?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累啊?”
“嗯,出去了一趟,又乱花钱,买什么烧鸡啊,你是有点儿钱就乱花,还是省着点儿,咦?你怎么穿成这样儿?谁的衣裳?这还打上补丁了?你的呢?怎么穿别人的啊?”
看着他身上不合体的那件旧衣服,洛辰伸手扯着衣袖上的那块补丁问道。贤知笑着抱紧他,趴在他肩上笑道,“我的衣裳弄脏了,洗了澡儿没法儿再穿了,一身臭汗味儿,这是工友阿才借给我的,洗净了明儿还给他,来,洗洗手吃饭吧,今儿中午吃什么了?甭跟我说你没吃啊。”
“呵呵……吃了,就是在咱昨儿吃饭的那家馆子里吃的,小炒啊……贤知,今儿咱吃馒头和咸菜成吗?我懒得下去走那么远买了,将就一顿儿啊,明儿我再给你买好吃的。”
起身洗手时,洛辰笑着骗他,洗好手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他,低着头打开桌上的咸菜填到嘴里一口说道。贤知见他的神色黯然伤感,急忙拉着他坐下,拿起那只还热乎乎的烧鸡来,撕下一只大鸡腿递到他嘴边道,“这不是好吃的吗?你尝尝,听他们说这家儿的烧鸡特好吃,甭担心钱了,我今儿挣了不少呢,养你富富有余,呵呵呵……”
“你、你再说一遍养我,瞧我不废了你!”
“哎呦喂啊,疼疼……辰儿,我错了,我又说错话儿了,别拽了啊,耳朵要掉了……”“那你还说不说这些混话儿了!”
“不说了不说了,快撒手啊,你养我,养我成了吧?”
小伙计端着一个装满炉灰大大的簸箕,从他俩的门前经过,听着里面的打闹声和哀嚎声,咧嘴傻笑着往楼下跑了……
第二十九章
入夜,两人围坐在小小的火炉边,洛辰摸着贤知手上的几个大血泡,心疼的无法言喻,红着眼圈拿起吃完饭后问老板娘要的一根大针来,提下驴子上的水壶,在火上烤了一下,将他手上那几个已经发亮的发黑的大血泡给挑破,仔细挤出那些血水,又用热手巾给擦干净。贤知见他只是低着头给挑水泡,一句话都不说,心知他这是心疼了,伸手揽着他靠在怀里,轻吻着他的耳垂哄道,“我不疼,这点儿小伤能疼到我呢,甭心疼了,真的一点儿也不疼,明儿就好了。”
“……贤知……要是太苦受不了,咱还是唱戏吧,这都磨出这么大个儿的血泡来,能不疼吗?”
靠在他的怀里,低着头抓着他的手轻轻抚着,洛辰眼圈红红的轻声说道。听着他伤感的语气里满是心疼,贤知心里柔成水,抱紧他,把头靠在他的头上轻声道,“辰儿,我不怕苦,为了你,我什么苦都能吃……要是你想照样儿唱戏,我还听你的,继续唱戏……要不明儿你就再缓缓吧啊,甭急着和我去码头,我一人儿就成。”
“这戏啊,是真的不能再唱了,唱到老也就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还要受人轻薄,还是这苦力来的真,咱出力,他给钱,谁也不欠谁的,我明儿就和你一块儿去,缓什么啊,我一大老爷们儿,哪儿有这么娇气。”
贤知听着他的话,只有点头的份,心里却怕的要命,明天要是让他知道这码头的苦力也是不好干的,不知他会不会死心不去了,要是他受不了那份苦,就让他在家好好待着,凭他的力气,养活他还是应该没问题的。这些话贤知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暗自想想就算了,看看天也晚了,哄着他上床睡觉才是正事。
怕他看到身上的鞭痕,贤知就穿着趁他去洗澡时换上的亵衣躺下了,不敢平躺,怕压着鞭伤疼,就侧着身子搂着他躺着和他说话。见他今天竟然没有脱衣裳就钻被窝,洛辰心里有些好奇,从小就喜欢光着膀子睡的人,怎么今天不脱衣裳就睡了。脸皮薄的他也不好意思问,躺在他怀里,慢慢告诉了他今天租房子的事,贤知听了从床上起身盯着他的脸问道,“租房子?你哪儿来的钱?你、你不会是去……”
“是,我是去了当铺,那些个东西以后也都用不着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先帮咱度过这一关,哎?你起来干嘛?”
贤知没听完他的话就猛的从床上翻起身来下地,冲到衣柜前一把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那个大包来里外翻起来。洛辰见他冷着脸翻大包,也顾不得穿鞋就下地快步走过去,光着膀子伸手去拉他。贤知气的一把甩掉他的手,就发现那个装头饰的盒子不见了,本想再翻一下看他到底还把什么给当了,没成想力道用的大了点,竟然把洛辰甩的脚下一滑墩坐在地上,身上的亵衣也被他的手顺势扯开大敞着怀,肩膀也露出来了。
见他摔倒,吓得贤知忘了还在生气,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扶他,顾不得把亵衣穿好,从冰凉的地上抱起他放到床上。看他的眼圈都气红了,贤知心疼的直抽,恨不得砍了自己这双手,没事使这么大劲把他给甩倒摔着了,拿起被子给他披到身上搂紧急声哄道,“辰儿,是我浑,千万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摔疼了吧……辰儿、你、你别生气、别、别哭啊,我、我……”
见眼圈越来越红,一语不发的洛辰有些反常,贤知吓得语无伦次,抱在怀里一叠声哄着,谁知越哄越乱,洛辰原本只是发红的双眼里竟渐渐溢满了泪水,只是盯着他的肩膀一语不发。看着他泫然泪下的双眼,贤知慌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有紧紧的抱着他,越发放柔了声音哄着。
洛辰盯着他圆滑的肩上那道已经有些干了的鞭痕,在雪白的肌肤下更显狰狞,还有肩头上摩擦的红肿破皮渗出血丝来的痕迹,心疼的都快窒息了。像这样的伤口,应该是被鞭子打的,是要清理上药的,可他带着伤扛了大包,回来还什么也不说哄着他开心,药也不舍得买,还买了他喜欢吃的烧鸡,真是个傻瓜!
洛辰越想越心疼,越想越憋气,贤知这样的性子还能忍着被人打,应该全是听了他的话才忍的,眼里的泪也就有些忍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甩掉贤知手忙脚乱给他轻轻擦泪的手,洛辰一把将他扳着身子转过去,伸手扯开他半挂在身上的亵衣,看到他雪白的背上交错着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还有手肘上一大片的青紫,洛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像被谁狠狠攥了一把似地拧着疼起来,震惊的半张着嘴呆愣住了。
这才一天就浑身是伤了,他想都不敢想以后会成什么样子,眼里的泪往下流的更欢。贤知被他的动作惊的猛然想起背上的鞭伤来,想遮已经来不及了,刚想回头看看他,就感觉背后狠狠挨了一巴掌,疼的他龇牙咧嘴回头一看,就见洛辰眼里的泪正顺着脸颊快速滑落,指尖微微颤抖的轻轻摸着鞭痕处大骂着,“你傻啊!!!被打成这样儿也不吱声儿?!!谁打的!我明儿去不揍死他就不叫韩洛辰!你今儿就任他用鞭子抽你?!你的驴脾气哪儿去了?!怎么不揍死那王八羔子啊!!!”
“没事儿辰儿,我不疼,别哭啊,瞧你哭我、我心疼……那你说让我忍着的,我也觉得忍忍就过了,咱得先挣钱才成,要是刚去就得罪这些个王八羔子,以后就怕不好混了,来来,快躺下,瞧你冻的都冰凉了。”
贤知见他掉泪,心疼抱紧他连声哄着,抬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珠,把被子撩开让他躺下,自己也脱了那件已经快掉了的亵衣上床,伸手揽着他侧躺,轻轻拍着他的背。洛辰躺在他怀里,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冻的,只觉得身上冷的直打颤,往他怀里靠了靠,抬眼看着他深邃的黑眸,心疼却无语微微叹口气。贤知感觉到他的颤抖,心底的柔情涌满心头,搂紧他柔声哄道,“辰儿,这点儿小伤在我身上那就不算伤,你忘了师父总揍我了?我皮厚,嘿嘿……不疼,可一瞧你哭,我这心就疼得紧。”
“你啊……师父揍你都是因为你皮,那也从没舍得下这么重的手揍你,瞧这都抽破了……这得抽的多狠才能打成这样……真是些个杂碎!!!”
洛辰被他温热的体温暖着,身上的抖慢慢停下来,轻轻摸着他肩头上的擦痕,满眼心疼开了口。贤知抓着他的手放进被窝里,笑着搂紧他,将今天的事耐心一一讲给他听。听着他温柔暗哑的语调在耳边轻轻响起,洛辰一颗浮躁焦急的心渐渐静下来,窝在他怀里安静的听着,听到他见到谭四的时候,好奇的抬眼看着他问道,“贤知,你说,咱要什么时候儿才能混到那份儿上啊,那谭四爷长什么样儿?多大年纪了?”
“呵呵……谭四爷啊,也就三十来岁儿,长的还真是一表人才,气势也强,王启山那狗娘养的,见了他就像见了祖宗,一副奴才样儿,瞧得我真来劲,辰儿,甭急,咱有朝一日,也会混到高处儿的,可眼下就得忍啊……你,就别去码头了成吗?有我一人儿挣钱就成,犯不着你也去受这份儿罪,我也真舍不得让你去吃这苦……”
“甭说了,咱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你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快睡吧,明儿我也见识见识去,要是那王八羔子再敢打你,瞧我怎么收拾他!”
“……辰儿,你把那套头饰当到哪家儿当铺了?我赶明儿一定给你赎回来,那可是你的命根子,都没戴几回,你也舍得当。”
抱着他光滑的身子,贤知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喃喃说着。洛辰在他怀里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闭上双眼安心的睡了。看着怀里他柔和俊美的睡颜,贤知心里直泛酸,祈求着明天能好过点,那个王启山可千万别打他,打了自己能忍,可那皮鞭要是这么狠的抽到他身上,那他就不知到还能不能忍的住了,搂紧怀里的人,贤知暗自叹口气,疲惫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一大早天还没亮洛辰就醒了,他怕贤知还是不舍得让他去码头,就趁天还没亮就起了床。贤知一睁眼就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喝水,急忙起身穿着衣服快速洗漱。看看天色有些早,不必像昨天那样小跑了,贤知拿起一件黑色短薄尼外套,给他穿在一身灰色短打劲装的外面,自己也拿上昨晚穿回来,洗净还没干的阿才那件小褂,又收拾两件换洗的夹袄一并抱在手里,拉着他出了旅馆,往电车站走去。
两人到了车站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么早的早班车,有些失望的贤知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递给洛辰让他先吃着,心疼的看着他大口吃着包子,贤知支吾着告诉他要步行了。洛辰倒也没觉得怎么样,边吃包子边拉着他就走,贤知这一路可是心疼的够呛,这么远的路,不知走到他累成什么样了。
洛辰也是越走越心酸,他都不知道原来这码头离市内这么远,这两天贤知就是这么用两条腿走着来回上工的,难怪每天回去都是一身薄汗,没准还是小跑着回去的也未可知,不觉就红了眼圈加快脚下的步子。贤知见他只是跟着他闷头走路,也不和他说话,以为路太远让他走累了,心存内疚的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敢言语,快步往码头走着,心里却想着是否该每天多扛上几趟,好攒些钱出来,买个自行车,这样每天就不用这么辛苦的让他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