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尽光阴+番外——沈病娇

作者:沈病娇  录入:11-22

令景然心中一沉,“我不想谋反。”

“我知道,”迟礼也不惊讶,“你只是想报仇,你以为我没有查过你?”

“……”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不信任你,只是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

令景然觉得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冷眼看了看迟礼,丢下一句,“迟将军没别的要说,我就告辞了。”

“你不把他带回去?”迟礼指了指还在床上说着梦话的人。

不远处的唐苏颐迷迷糊糊的又叫了令景然的名字,接着便没了下文。

“其实我是有那么点想杀了他的,”迟礼掏出一包小小的药,“反正他看上去也痴痴傻傻的,你把这药喂了给他吃,他一觉醒来大概就不记得了吧,你不要不忍心,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的话。”

令景然横抱着唐苏颐,心道这人轻得没边,手里还捏着那包药,令景然没多想就把它扔进了护城河。

“倘若我现在选择相信你,你会不会让我失望?”怀中的人紧闭着眼,令景然就当做是自言自语,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抱着他就这么一直走。

反正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

第十八章

唐苏颐见到祝卿卿时,她已然一副稳重的小女人模样,有好些日子没相处,当初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已经荡然无存。

原来爱情婚姻真的能迅速改变一个人,他想。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祝卿卿笑起来眼睛弯成的小月牙,依旧清澈明亮。

祝卿卿请唐苏颐吃茶点,说是来叙旧,唐苏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其实是闷得慌又溜出来玩了吧,反正你爹也不会再管你这些了。”

“我爹不管,可是现在有相公管啊。”祝卿卿说的是令景然,用的词是相公。

唐苏颐心里莫名添堵,却还是支起笑容,“管着好,你就欠管。”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当然好,每天寻欢作乐,自由得很。”

祝卿卿扑哧笑出声,“还是老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回啊?”

“干嘛要告诉你,”唐苏颐吃了块糕点,“你甭操心我的事。”

“唐苏颐,”祝卿卿叫他,“我其实是来告诉你一件好事,我怀上小宝宝了。”

“这么快就要当娘了?”唐苏颐愣了愣,“该恭喜啊。”

“少取笑我,”祝卿卿掩不住的笑意,“让他以后叫你舅舅怎么样?”说着指了指还是平平的小腹。

“哈……我得考虑下要不要认这么个侄儿。”

“爱认不认!”祝卿卿白了他一眼。

唐苏颐犹豫半天,还是问道,“他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

祝卿卿有一日去令景然的书房看到书桌上层层纸张下压着一张画,画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唐苏颐。

她向打扫那里的佣人打听到,有一段时间唐丞相的儿子曾在这里小住。

祝卿卿不是傻子,她大概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才故意撒谎说自己有喜了,不为别的,只为试探。

“好,”祝卿卿抿茶道,“只是他太忙,平日里陪我的时间少了些。”

“反正他人都是你的了。”

“我要的是他的心。”

唐苏颐拧了眉,两人这样互相揣测着,之后又闲扯了好一会,直到暮色渐浓,祝卿卿说她得早点回去,既为人妻,将为人母,总得像样点。

——我怀上小宝宝了。

——我要的是他的心。

唐苏颐坐在凉亭里,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他想着刚才祝卿卿说的话,对着半沉入山的太阳发了很久的呆。

久到让他恍惚觉得与令景然之前的种种纠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祝卿卿端着一碗莲子羹进屋时令景然正在案前写字,见她笑脸迎上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亲自下的厨,你尝尝看?”祝卿卿将碗递过去。

“辛苦了,”令景然结果来浅尝几口,“味道挺好。”

“都是夫妻了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你喜欢吃我下次再做。”祝卿卿眼睛扫过桌上的文案,只写了一行字,便忍不住轻声念出来,“百般情意皆是笑——”

令景然抬眼看她,“嗯?”

“无妨吧?这也不算是偷看。”祝卿卿凑近了些,“可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令景然摇头。

祝卿卿说,“断肠不是最难熬。”

见令景然一怔,祝卿卿笑了笑,“恐怕,说的是唐苏颐吧?”

“……”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祝卿卿心中越是难过,语气就越是平静,说给令景然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你娶我,是因为不想将谋反的事牵扯上他,不杀我,是因为我是他的青梅竹马,不碰我,是因为你喜欢他。”

令景然却不惊讶,只道,“与你何干?”

“我说过多少次了,”祝卿卿不见怒意,“我们不是夫妻么。”

“你瞒得住吗?”令景然就这么一句话,直直戳进祝卿卿的心坎。

祝卿卿木然的呆在那里,才缓缓说,“瞒得久了,就是真的了,可是你,连瞒我都不肯。”

对话到此为止,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祝卿卿不愿走,她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人,心想自己到底喜欢这个男人哪一点,对方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可为什么她还要等他,等他爱她,就像一个笑话。

祝卿卿宁愿相信那是一个笑话,也不愿意承认那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话。

“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她静静道,“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虽是对祝卿卿无半点男女之情,听得她这般心酸言语心里也难免心生愧疚,便起身欲走,半个身子踏出了门槛却又被祝卿卿叫住。

“令景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不谋反。”

令景然想祝卿卿根本就不明白,他只为杀了皇帝,而对谋反无任何兴趣,思忖须臾,懒得去解释。

“若我为你而死,你……会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怀念?”

令景然没再接话,殊不知等他走后祝卿卿将那碗晶莹剔透的银耳莲子羹端起来舀了几口吃,再一点点的尽数倒掉,摔碎了那只碗。

翌日就出了事。

令景然最后见到的是祝卿卿冰冷的尸体。

一旁的公公脸色凝重的说,“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谋杀皇上。”

直到听完事情的原委,他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已经变成一具冰冷死尸的女子是怀着怎样悲凉的心情背着他偷偷求人带她入宫见皇上的。

脑海中莫名就闪过二十年前的那段回忆,他想起当年母亲临死的样子,再看到眼下祝卿卿躺在自己的脚边,都是面容姣好的女子,却又心甘情愿的赴死,令景然愣在原地,心口无端的绞痛起来,而每一分疼痛,更是提醒着他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令景然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是有心跳的,痛着也好,否则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以进来,等着我。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拜堂成亲了,今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我可以等。

谁知这一等,就耗尽了一生。

“防不胜防,没想到令太保的夫人居然有这等野心。”

“区区一个女子,恐怕除了她还有别的人在唆使吧?”

“莫名其妙就来见皇上,亏得侍卫们发现端倪,不然那刀子可就直接刺向皇上了,要不是因为龙体无恙,她还能保个全尸送回来?”

“怎么?令太保不说话,那就跟奴才我去皇上面前说吧。”

那尖细的嗓子在说个没完,令景然扶起祝卿卿的尸体,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抱歉。”

抱歉娶了她过门,最后还是害了她。

也抱歉自己始终无法爱上她,到死都不能。

“怎么着?咱们这就走吧?”公公催促道。

令景然想着要马上离开这里,他要是真去见了皇上,今后哪还有机会取那狗皇帝的性命。

“公公,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反应不及,地上的尸体就又多了一具,令景然扛起祝卿卿的尸体就飞快的离开了府邸,那句没有情绪的“求你去死”也消失在空气中。

令景然在坟前沉默的站着。

他把祝卿卿葬在这荒郊野岭,其实不应该还停留在这里的,恐怕这个时候皇上早已经派人在全城搜查他的下落。

手上衣服上甚至脸上都沾了泥土,令景然不以为意,静静的立在这小小的坟堆前,荒凉野外,只剩下他一人和一堆黄土面面相觑,偶尔听到几声鸟叫,这会儿也觉得像是空旷的悲鸣。

祝卿卿下定决心去为自己刺杀皇上的时候,什么样?

她的小计谋被发现后,什么样?

以致于最后反被处死,又是什么样?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嘴角含笑却已经冰冷僵硬的脸,令景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笑容,明明在新婚之夜还哭成个泪人似的祝卿卿,为何还笑得这般惬意。

曾经的雪夜与如今的夏暮重叠交织,除了无能为力的惆怅与后悔莫及的感慨还唤起一些别的情绪,令景然的眼眶有些发涩,闭眼又睁开,竟然是哭了。

这都是上辈子欠的吧,还不清。

有风拂过耳边,他终于想起来,那天祝卿卿不紧不慢的告诉他百般情意皆是笑的下一句。

“好一个断肠不是最难熬。”

第十九章

躲在山中休息了一夜,令景然下了山,就听见车马声混合着人们的喊叫不绝于耳,他马上反应过来,原来是迟礼带兵进了城。

难怪自己能够平静的度过一夜,因为皇上无暇去搜查他,而是在急于剿灭迟礼等反贼。

令景然回头看看身后的青山,倒是依旧宁静安逸,城里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想到这里,令景然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而下一秒慌乱就占据了脸庞。

回到城内,看见的果然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遍地残骸,不少房子都已着火,士卒们已经杀红了眼,就连不少普通老百姓都死在刀下。

以令景然的身手自然是能躲过这些刀光剑影,只是许多店铺的招牌和小摊都倒了,这路上多了不少障碍,走起来费事,令景然谨慎迈着步伐,手心竟沁出一层汗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这般急切又无奈的情绪。

也不知道那个祸害现在怎么样了。

唐苏颐,你可得规矩点。

不是没想过被唐苏颐发现自己的秘密后依旧放任不管的后果,可当时若要杀了他或是听信迟礼的建议喂了药给他吃,他下不了手。

令景然就这么一路想着走到了丞相府,门大开着,人似乎已经走光了,其实也该想到发生这种动乱,他们不可能还留在府中等死的,恐怕早就收拾好细软避难去了,令景然走了进去,果真四下无人,准备就此离开时突然听到一阵窸窣。

声源就在不远处,令景然寻着声音找去,在一间卧房门口停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感觉,隔着这么一层房门,他却笃定的相信房里面的人就是唐苏颐。

令景然推开门,房里的窸窣声戛然而止。

他猜对了。

唐苏颐停下收拾东西的手,就这么木然的望向门口的人,令景然站在逆光处,唐苏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又将头转了回来,盯着手上的包袱,低声说了句,“你来杀我么。”

“嗯。”令景然走上前,眼睛牢牢盯住他,“你乐不乐意把命交给我?”

“自然是不乐意。”

令景然凑近,“那我就不杀你。”

“那我是不是还要跟你说谢不杀之恩?”

“你要是这么做也没关系。”

“令景然,”唐苏颐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说道,“你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令景然答得干脆。

“哈……你知道,对,你知道……”唐苏颐来回念叨着这个词,终是控制不住情绪提高了声音,“是你害死了祝卿卿你知不知道!”

“是,我知道。”

“为了谋反不惜利用自己的妻子,甚至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都不顾,”唐苏颐突然贴身上前,头靠在令景然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这种人为什么还不死?”

令景然还没来得及理解唐苏颐口中“未出生的孩子”这句话,胸口就传来一阵钝痛,这次是真真实实的感觉,他猛的推开唐苏颐,将他手里的刀甩开,好在刺的不深,也未真刺向心脏,看着唐苏颐无所谓的笑了笑,不做任何防备的站在面前,令景然用手捂住伤口,对他道,“恨我了?”

“怎么能不恨。”

“那你就恨着,”令景然蓦地上前抓住唐苏颐的手,“先跟我走。”

“令景然,你没搞错吧?”

“我说跟我走。”

唐苏颐把手抽离,“我如果拒绝呢?”

“你没得选择。”令景然看着他,又重新攥住他的手。

“少来。”

“你想不想知道祝卿卿葬在哪?”

“你……”唐苏颐霎时愣住了,抬眼看了看令景然,终于把头低了下去,“带我走。”

唐苏颐跟在令景然身后,手还被他给抓着,唐苏颐记得那触感,就像很久之前他们去看过的那场烟花,那时也是被令景然这样牵着走向城楼,只是现在,抓在手中的也无非是烟花谢尽后的苍凉。唐苏颐想刚才他要是刺准一点,再刺深一点,看着令景然就这样在面前倒下,看着他死在自己手里,看着他以命抵命,该多好。

中途令景然回过头看了看唐苏颐,只见他像个警觉的小动物马上盯住令景然,一路无话,又走了一段较长的路,终于来到祝卿卿的坟前。

“这儿。”

“看到了。”唐苏颐却并未走近,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祝卿卿的坟墓,脑海里浮现祝卿卿那张天真烂漫的脸,转眼间却香消玉殒,化为这几尺尘土,唐苏颐低声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你走吧。”

令景然未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接着听见唐苏颐继续道,“我让你滚啊!你有资格在她面前站着么,你看你的那双手,杀了多少人?你恶不恶心,脏不脏啊?”

“对不起。”

“你跟谁说?祝卿卿么,还是跟我说?”唐苏颐垂下头,“若是对祝卿卿说,一万遍都不够,而你对我说,又有什么用。”

“那你觉得如何才好?”那一刻令景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愚蠢,他看着唐苏颐的时候,唐苏颐也看着他,对方什么也没说,突然扬起嘴角笑了,而那眼神里分明在诉说着,令景然,你死不足惜。

“唐苏颐……”

“我杀不了你,恐怕往后也杀不了了,所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之前种种,权当没发生过。”这话虽绝情,唐苏颐却也说得委婉,用来当做最后的道别是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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