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漠七殇.笑川辞 下——佾湉

正此时，门外幻零恭敬道：“公子，谷川堂与司马相府的急件。“

苏墨銮手中动作一停，心中诧异。

谷川堂的信件自然不是意外，毕竟自己最近一直委托谷川堂查探顾栖觞以及其七年前的事情真相，谷川堂也果然讲究信

誉，一旦有新的发现便会即刻转告自己。

但是，司马相府的信件，就有些奇怪了。

苏墨銮多少是知道些事情的大概的，而这相府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越发的诡异。

“拿进来吧、“苏墨銮淡淡道，毕竟司马相府总不会凭白无故找自己。

苏墨銮先拆开谷川堂的信件，继而又看了司马相府的信件，原本平淡的面容却一时间变得煞白，手也开始不自主的颤抖

。

两个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惊天秘密——六年前真相，顾栖觞的身世。

谷川堂查到顾栖觞身世与六年前真相的同时，一手策划了六年前冤案的司马相府竟然也找上自己，然送来的信中只有寥

寥几句——公子疑惑，定会如数解惑，还请公子今晚2时别江楼一见。

谷川堂信誉名满江湖，情报从未出过差错，谷川堂说司马相府是六年前事情的幕后黑手，那么便是八九不离十。

然这一番竟然意外得到这罪魁祸首的邀约，苏墨銮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左右思索，终究决定还是前往一探。

别江楼距离毒医谷并不远，正处在离医毒谷最近的小镇中。

苏墨銮到达的时候，司马相府的人早就等候多时了。

推门进入顶楼的隔间，竟是看到一位故人笑着对自己打招呼：“苏楼主，六年一别，不知楼主过的可好？”

苏墨銮先是一怔，接着道：“原来是卢副楼主，幸会幸会。”

来的人竟然是当年顾栖觞凭剑楼的副楼主———卢少瑭。

卢少瑭笑意盎然：“当年听闻楼主身亡，在下着实伤心好一阵子，这番又听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实在是开心了许久。”

苏墨銮面目依旧，静静道：“是开心还是惊心？副楼主，名人眼前不说暗话，你今日前来又算什么？代表陷害顾栖觞设

计六年前死局的幕后黑手来跟我谈判么？”

卢少瑭一惊，手中杯子一晃。

稳定了下心绪，卢少瑭方缓缓道：“是我小看了苏楼主的情报网，看样子，六年前的事情，楼主已经有数了，不过”衷

心的一赞：“对待一手毁灭了自己半生功绩的人，苏楼主还是这么淡定自若，真是好城府。”

苏墨銮转动轮椅到桌前，轻轻执起茶杯，浅啜一口，淡然道：“六年已过，现在我早就不是铃音楼楼主，再说，报仇之

前也总要将一切事情弄清楚，我想卢副楼主今天来，总不会只是想跟我叙叙旧吧。”

或许所谓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于色，正是如此。

苏墨銮本就不是个不喜欢将情绪外漏的人，因为他一直认为，情绪的波动，最容易暴露自己弱点，所以，无论什么情势

之下，苏墨銮的表情总是衣服看惯风浪的宠辱不惊。

卢少瑭哈哈一笑，道：“楼……不，圣医说的是，在下确实有要事要与圣医商议，或者说，是恳请圣医帮忙。”

苏墨銮挑眉，目中诧异一闪而过：“那么，我倒是要听卢副楼主好好说说这来龙去脉。”

卢少瑭放下茶杯，方才的潇洒尽数收敛，正色道：“既然在下已经改称圣医，那么，也请圣医不要再唤我副楼主，一，

是我根本担不起这个名号也愧对这个名号，二则是，如圣医所料，我一直都是司马相府培养的密探，我进入凭剑楼，确

实别有目。”

事情一如谷川堂给予自己的一样，六年前的事情，果然是司马相府一手策划的。

顾栖觞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只不过是卢少瑭接到相府命令，暗中报信，才致使了顾栖觞的暴露。

峰山山顶的火药也是司马相府人安排的，本意在杀死顾栖觞，实不想连累苏墨銮，但当年的情况下，却也顾不得苏墨銮

的性命如何了。

卢少瑭的解释十分简单明了，然句句都是重点，寥寥几句，当年的事情就已经说得一清二楚。苏墨銮听罢，不动声色道

：“顾不得？我看是故意要将心有怀疑的我一同绞杀才是，相府倒是心狠手辣，虽然说亲自培养了栖觞，但是栖觞那些

年也为相府卖命，出了不少力，不过是看着他势力大了，尤其是知道了他边外墨云雪山冷族皇族的身份，怕他知晓自己

身世后报仇，便毫不留情的抹去，不是么。”

卢少瑭一惊，手中茶杯差点落地！沉默了许久，方道：“圣医的情报网，连在下都要佩服了，我本以为你只是感觉到了

六年前的蹊跷，却不想圣医连冷族之事都能探查到！”

苏墨銮浅浅一笑：“我的情报网，就不劳密探费心，相比起来，我还是更想知道你要如何解释，将事情圆满。”

卢少瑭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圣医，不要以为我就如此心狠手辣，不要以为相府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我与顾栖

觞认识的时间比你久的多，而且，司马相也一直将顾栖觞当做自己亲生儿子来看，当年做下决定，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不得不为之。”

“卢密探别说的这么楚楚可怜，在下要的是理由。”苏墨銮一如往常的淡然，可声音中的冰寒已经显示了他的不耐烦。

“理由？”卢少瑭惨然一笑：“我自然要给圣医一个理由，然也希望圣医听完我的话，能转变立场，不要插手顾栖觞的

事情，改与相府合作。”

“与相府合作？”苏墨銮话音深沉：“我若记得不错，不光是顾栖觞，苏墨銮今日的下场也跟相府不无关系，这种情况

下你却要我跟你们合作，还要我对栖觞的事情袖手旁观？，”

“圣医别急着下结论，不妨，听我说完。”卢少瑭并不着急，话音中却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那就请卢密探不要拐弯抹角，将一切道来，你出的起价码，我才能看有没有改变立场的可能。”苏墨銮一语定音。

……

这一夜，苏墨銮毕生难忘。

顾栖觞的身世确如谷川堂所言——是冷族皇族，但是，竟还不仅仅如此！

真相，完全的出乎了苏墨銮的意料。

当卢少瑭将一切说完，最后，直接对自己行了一个大礼，诚挚道：“在下知道圣医一直孜孜不倦探求真相，现在，所有

的真相都已经如数坦白，而且，这些事情是连顾栖觞本人都不曾知道的，不瞒圣医说，司马相最近身体大不如从前，朝

中各种异动几乎忙不过来，为此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手，此外相府江湖势力也多处被打击，顾栖觞一事几乎已经没有余

力处理，虽然相府之前对不起圣医，但是，还请圣医为了天下，成全！”

苏墨銮沉默不语，面目隐没在烛光下，虽然看不清，然颤抖的手却看得出其心中的复杂。

他心底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牵扯到自己，而是整个凤怜，整个天下。

卢少瑭见已经动摇了苏墨銮，乘胜道：“实话说，我也不是没有心中挂念之人，可是我还是选择为了天下，负了红颜，

我心中同样痛苦，却，不曾后悔，在下，恳求圣医成全！”

苏墨銮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转动轮椅离去。

“这件事情，我会考量，三日后，给你答复。”

看着苏墨銮离开，卢少瑭方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说动了苏墨銮，虽然苏墨銮没有给自己正式的答复，但是他不是不懂苏墨銮的这个人。

苏墨銮，确实当得上武林正道的代表，因为，他是个君子，心怀天下的君子——即使，心底是极度的痛楚和不忍。

朱紫……

卢少瑭唇间溢出一个名字，衣袖下的手，死死的握住半块琉璃玉玦。

＊＊＊＊＊＊

苏墨銮回到医毒谷，连续三日没有出门，没有用膳，直到三日后听闻顾栖觞苏醒的消息。

苏墨銮心中苦楚：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唤来幻零，将一封封好的书信交予，叮嘱道：“交给卢少瑭，尽快，不可有半分差错。”

这封信，写了撕去，撕了又写，反反复复，几乎耗尽苏墨銮所有的力气。

终究，还是忍痛遂了卢少瑭的愿。

苏墨銮心中凄然——顾栖觞，为了天下，苏墨銮此生，只能有负于你。

经过了三日的凄迷不振，苏墨銮终于伸手将房门拉开。

该来的总是会来。

现在，他要做的是去见自己曾经的至交，却也是曾经一掌将自己打落山崖的仇敌，更可能是，会因自己作壁上观而死的

，知己。

苏墨銮见到顾栖觞的时候，顾栖觞已经穿戴好下床，两人六年未见，这一番相见，却是相对无言。

很多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然视线的交汇，却已经看出很多事情，两人已经看淡，不在心头。

洛笑川看着两人，心中突然一痛。

这知道，这时候，他没有任何插足的余地，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

他只能看着顾栖觞起身，与苏墨銮一同离开，将自己留在身后。

苏墨銮与顾栖觞在医毒谷最高的楼阁停住，两人居高临下，一同看着山谷的美景。

苏墨銮淡然开口：“你的蛊毒我已经尽数解除，好在毒不深，不过十五日，不会有什么损伤。”

顾栖觞心中微澜，不过依旧浅笑道：“其实我并不在意。，倒是，好像多年前，我们也喜欢这样登高望远。”

苏墨銮点了点头：“是，那时候，我们都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总是觉得这样登高临风，就能睥睨天下。”

“实际上，你也做到了。”顾栖觞静道。

“若是这么说，你不是也做到了？”苏墨銮反问：“只不过现在，我们都是两袖清风一身轻了，物是人非。”

两人四目相视，却释然一笑。

剑舞铃音尽风雅，双楼绝世栖双侠。

风华散去，曾经凭剑楼主顾栖觞废了一手，消了大半内力，曾经的铃音楼主苏墨銮，残了双腿，失了武功。

这样的两个人，一个静立，身影消瘦，一个坐着，双腿此生都不能再度行走。

长风当哭，远望两人背影，映着残阳，身影落了满地的凄凉。

沉默半倾，苏墨銮开口道：“栖觞，六年间我探查到了太多的事情，到了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顾栖觞笑了笑：“墨銮，六年前我就是那么回答的你，你觉得六年后我就会改变么？”

“我就知道……”苏墨銮无奈的叹了口气：“栖觞，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因为，身不由己。”顾栖觞云淡风轻：“墨銮，我从未指望你原谅我，这一次离开隐居的大漠也是因为得到你的消息

，我本想干脆用性命做个交代，却不想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但是墨銮，算顾栖觞恳求你，不要再问了，也不要探

查下去了，你可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继续探查下去，我才会为难。”

“栖觞，之前江湖以为你身亡，才能容你在大漠隐居数年，可是现在却不同，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后……”

“我知道”顾栖觞斩钉截铁的打断：“洛笑川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恳请你不要管了，其实，实话

说，连我自己也不想管了，我心中还有疑惑，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想再去探查，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一

次，就让什么七殇公子的传说，彻底湮灭罢……”

“栖觞！……”苏墨銮急道。

“苏墨銮，我，心意已决……”

顾栖觞决然的笑了：“我心意已决，也请你们给我一个安宁，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最后的这一个月没有那些凡尘俗事，

我只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墨銮，可好？。”

“你……”苏墨銮哑然，最终叹气道：“你话至此，我还能再说什么？栖觞，我只一句，你终究是我苏墨銮今生唯一的

知己，你……自己保重。”

顾栖觞的目光还在远方，没有看到苏墨銮说道最后自己保重四个字时，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声音，手指，深深的握紧着

轮椅把手，才勉强逼迫自己将话讲完。

卢少瑭，司马相，这一次，你们应该满意了。

苏墨銮终究没有将身世一事说出去，终究为了天下，放任自己唯一的知己，死亡。

转身时，一滴不易察觉的泪珠滑过。

苏墨銮此生，唯一一滴泪。

顾栖觞回到安寝之处，果然看到洛笑川还在等着自己，心头微热。

其实，顾栖觞口中说的想做的事情，只不过是能与洛笑川弹弹琴罢了。

司马相府的事情一定还有蹊跷，也许真的就是司马箜篌要杀自己，而隐约的消息也让顾栖觞觉得洛笑川绝对不简单，一

定隐藏着什么别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多管。

有时候活的糊涂，不一定就是坏事。

反正，不过是最后一个月而已。

洛笑川看到顾栖觞依旧淡然的表情，心中就已经有数，只不过看其疲惫，暂时未说什么，照顾顾栖觞休息后，方离开。

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轻轻摇晃手上铃铛，不久，便有一个黑影男人到来。

“堂主有何吩咐。”那人恭恭敬敬的跪在一边。

洛笑川双目微咪，一脸阴寒，冷冷道：“这一次，是我失算，苏墨銮得到真相居然选择隐瞒，坏我一盘大计，鬼影，你

立刻去联系越轻舷，明日酉时，谷川别江分堂见面。”

第二十一回：罢却浮尘抛负累 星移化雾换紫微

一系列的事情虽然看似已经明了，但其中却还有不少地方没有弄清，比如司马箜篌，比如……洛笑川。

只不过顾栖觞却下定决心不想再理会，难得糊涂一回，反而少了不少负累。

即便是有无数次的机会，人世最后的一个月，他都会选择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去纠缠些已经不会改变结局的事情。

也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理清对洛笑川莫名其妙的感情。

是日清晨，洛笑川照常来送药。

顾栖觞伸手端起药碗，沉默片刻，却将碗一放，仰头道：“我不想再喝了，反正，也没什么意义。”

洛笑川听闻这句话，终究按捺不住，突然低身，目光认真道：“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还是，根

本你就已经不在乎了，心底打算一个月后悬空山一死了事？”

顾栖觞自然知道自己的态度瞒不过洛笑川，然看到那一双深瞳望着自己，却突然有些心虚，偏过头去，轻声道：“你明

白，何必问我？”

洛笑川心底突然来了怒气，声音没有提高，却步步逼人：“顾栖觞，你这是什么？逃避么！！”

顾栖觞嘲讽一笑：“我是逃避，但是也是身不由己！！再说，顾栖觞此身，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死了倒也是解脱。”

“没有牵挂？？”洛笑川双目危险：“顾栖觞，你我的约定呢？你打算弃之不顾？难道我，不算你的牵挂？”

牵挂，前面的话若还在顾栖觞的意料中，后一句就包含了太多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