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克莱默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洛雅一人。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器,问候老友般关切地说道:“伤好了吗?”
“和你无关。”
洛雅摇了摇头:“呦,听声音可不大好。能从那么惨烈的车祸里幸存,你的命真硬。你早该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我,以绝后患。”
“你死前有什么话要说?”端木唯冷静地补充道,“关于者廉。”
洛雅兀自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啜饮:“连他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同母异父的亲生姐姐。也许是血脉的关系,哪怕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她拂开脸前几缕黑发,仰脸道:“我和者廉,只有眼睛最不像,他的眼瞧上去漂亮极了,充满了希冀的光芒。只要呆在者廉身边,哪怕做他心头的之一也好,就永远不会被抛弃,不会被遗忘。”
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她回忆似的说:“那天,索恩引我去见他,当时他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响动连忙躲在盆景后,惊惧地扫了我一眼,红宝石一般的眸子闪过讶异而奇特的光,然后又幽幽地沉淀下来,那时我就相信,那个形貌丑陋、红眼褐身的变异怪物,是本该死掉的者廉。”
“为了隐蔽身份、方便治疗,只能把记忆尚未恢复的他留在索恩那儿。我后悔没有把他接回家来。他当时很脆弱,每次我去看他,他都躲得很远,偷偷地看我,估计是怕吓着别人。傻瓜,我可是他的亲姐姐呀。他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撕成碎片,我捡回来拼了一次,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你的名字。”
她顿了顿,听到了端木唯急促的喘息声,嘴角漫上的笑意:“作为霸占了他多年的床伴,你可拒绝了他不止一次。我以前说你这个轻浮少爷,只是看上了他的皮相,他还不信……他以为你有多爱他呢!端木,你用什么回报他的?我最后一次得到的消息,就是CM因为盗窃机密罪而处死……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没死,被索恩劫走了。”
洛雅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金石般的脆响:“者廉没死?!谢天谢地……”她在房间内转了几圈,脸上焕发出动人的神采,“还活着……太好了……”
“索恩和这一切有着莫大的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他的阴谋诡计。”端木唯话锋一转,“洛雅,难道你能容忍者廉被他人蒙蔽欺骗吗?”
她从狂喜中回神,冷哼道:“没用的,他不可能原谅你,而且以者廉有恩必报、委曲求全的性子,说不定已经对索恩死心塌地了。叙旧结束,我劝你早点放弃吧。端木唯。”说完,她上前几步,关闭了通讯信号。
面前的立体图像骤然消失。
端木唯捂住了头,痛苦地倒回床上,周身颤抖不止,嘴里发出模糊隐忍的嘶吼。他的动作碰翻了床头的水晶相框,轰然地栽在地上,长长贯通的裂痕隔开了照片上的两人。
“端木!”
“埃德温同意了,今晚返回赛尔!”
“喂?喂?你听到了吗?主控室的信号应该比较好才对啊。”
端木唯缓了口气:“小心索恩。先不用带他来见我,我自有安排。”
“端木,你最好修心静养,脑部的肿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血的追杀令更不是一纸空文,随时有可能威胁到你的性命。”
“别告诉者廉。”
“你们……唉。”
******
一阵狂嚣的夜风窜入,夹杂的雪粒飘散到温暖的卧室里,落在男人银白的头发上,渐渐地融化。他深沉如湖的眼盯着别处,他弧形漂亮的嘴角弯出动人的笑,他随时敞开的怀抱依然包容而缱绻。
徐者廉舀了碗温炉上的浓汤,放在小桌上:“为你的生日特意做的,喝点吧。等会儿就十二点了。”
“谢谢你陪我守夜。”
“今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别介意。都怪我,把你最重要的日子都毁掉了。”他转头望着窗外,感叹道,“锡兰的雪景真美,如果能长久地留在这儿,那有多好。”
桑端起碗,喝了一勺,汤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难言的滋味哽在嗓子里。徐者廉伸手抚着他的眉头,大而亮的清澈眸子充满了关切和劝慰:“别不高兴,确保了洛雅的安全之后,我就会回来。”
桑偏头躲过他的手:“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主人啊。”徐者廉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我命令你,不许回去,更不许见端木唯。”
“主人,刚刚说好的,一个月期限。”
“就怕你放不下。”
徐者廉无奈地说:“我最放不下的是你才对。”
沉默了一会儿,零点的钟声敲响,雪地上开始燃放礼花。喧嚣灿烂的夜空下,两人默默无言地相对而坐,目光交错的时候,不断地揣测、却不断地躲避着对方的心思。
桑瞬动双眼,低低地说,“者廉,你就像风,任我拼了命也抓不住你。”
“再见。”徐者廉面对着桑后退几步,飞快地转身,向外跑去。前方的门依次打开,玻璃般光滑明亮的门扉,倒映着目送他远去的人的影子。
他微微喘气,耳边只能听到单调重复的清脆脚步声,风从耳边划过,呼呼作响。踏上雪地之时,咯吱咯吱的滞凝感觉从脚底传来,腿愈发沉重,无数次地想偏转方向,躲回安全的避风港。
一路毫不留情地践踏,满地烟花碎雪。
身后敞开的窗内,光线明暗错落,剪出一抹孤寂眺望的人影。
无论桑做了什么,他都狠不下心去责怪。他不能失去那个人,片刻的离别都会在心上豁开巨大的空洞,汹涌的浪涛趁机而入,令他脆弱的防线不堪一击。
端木唯,是他心里始终无法愈合的伤疤。要救深陷囫囵的洛雅,他不得不直面淌血的伤口——“我是谁?谁是我?你又是什么人?”
迷失了自我的复制品,不断地做着滑稽而可悲的挣扎。
艾伦向他挥手:“嘿,很准时嘛。一切顺利?”
徐者廉径直登上了小型飞艇,不发一言地坐在后座,脱下外衣闭目养神。
“你呀……索恩那个变态,居然把你折磨成这幅样子,端木要是见了……”艾伦启动了飞艇,发动机的轰鸣声盖住了他的话。
默默地把领口的扣子系好,徐者廉环视了圈,抬脚踢碎了左侧的摄像头。
“喂喂喂!这个飞艇已经够破了!它根本没开好不好?!”艾伦猛地回头,人工操作的飞艇随着晃悠了一下,头顶上的照明灯忽明忽暗。
徐者廉在剧烈摇晃的座椅上端坐着,坦然地答道:“对不起。将来赔你。”
C23 再见故人(上)
凌晨,普灵思城的郊外被厚重的浓雾笼罩,隐约可见稀疏灯光点染着空无一人的道路。静谧的空间,将飞艇降落时发出的噪声无限放大,传出很远。
高处坐落着几栋高大的建筑,阴影中,坐在轮椅中的男人摁灭了香烟,微探身子遥望下方。他的脸部轮廓深邃,浅蓝的眼睛陷在英挺的眉宇之下,专注而忧伤。
侧门打开,一个身穿白衬衣、休闲裤的青年从容地走了下来,习惯性地环视四周,对紧随其后下车的金发说了几句话。眼前的景象放大几倍后,青年的清晰侧脸像一把尖刀刺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端木唯贪婪而执着地看着他,忽而弯下腰,低低笑了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过鼻梁,啪地掉到腿上。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徐者廉向他所在的方位看过来,迷惘地皱眉,珊瑚般的柔润唇瓣抿紧,红眸里的星芒一闪而逝。
过了两秒钟,或者很长时间,徐者廉转回头,双手抱臂,兀自顺着相反的方向,一步,两步,渐渐走远。
对于这样决绝而瘦削的背影,端木唯并非第一次目睹,太多次,亲眼看着他,独自离去,永不回头。
斩断留恋的死结,放弃思念的长线,不受束缚的鸟儿冲破樊笼振翅而飞,此生此世,再无相见的可能。
喉咙泄露出拼命抑制的嘶鸣,犹如夜风干哑的低泣:“者廉……别走……”他伸长了手臂,向前扑的身体栽下了轮椅,扑通地趴伏在地,艰难地向前爬动,干净的指甲抠入坚硬的地面,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染湿了灰白的石子颗砾。
天昏地转的眩晕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颓然地倒在距离轮椅十米开外之处。
相遇,从一开始就是荒唐的错;
相处,经历了太多困苦波折;
相爱,等得太久,持续地太短——上一刻还在身边温言安慰的人,一眨眼便成为日渐干涸的枯朽骨骼。
帝国军校开学那天,他只记住了那个上台演讲的俊秀少年。鸦羽般的发和眼,柔煦的微笑,单薄瘦弱的身体包裹在严谨的黑色制服里,露出一截白皙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优美脖颈,连喉结都不明显。据目测,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左右,腿型修长笔直、无可挑剔。
假如不是亲眼见学籍资料,他很难相信这是个智力、格斗不输于他的男生。
很快,徐者廉就成为了校内的风云人物,学习好、脾气好、品质好,典型的三好少年,对身为将军后代的端木唯不卑不亢,敬而远之,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端木唯却越来越不爽——毫无背景的穷小子,挂着千年不变的假笑,居然博得了众人的青睐!尤其不能忍的是,两人的成绩可谓并驾齐驱,在模拟战役中的合作更是默契十足、所向披靡,但是,他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和对陌生人没有任何不同,连疏离的笑都一模一样。
休闲似的游泳训练里,恶整对方的端木唯却在中途莫名其妙地小腿抽筋,险些溺水,反倒是刚刚吃瘪的徐者廉大方地救了他一命,把他湿淋淋地踢上岸,按胸口,做人工呼吸。
端木唯吐出几口水,愕然地看着柔软舌头的主人,短发贴在额上,睫毛很长,掩在其下的眼珠黑到勾人摄魄。他确定自己不是同性恋,但是不幸碰上千年道行的男狐狸精,就可耻地硬了。伏在上方的少年浑身一滞,反应了两秒,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揍了他小腹一拳,飞快地跑远。
他是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在认清同性爱之前,就把人软硬兼施、迷药春药地弄上了床。事后,徐者廉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激烈。没有泪水指责,没有报告上级,他的拳头举了一会儿,又缓缓放下,低下头说:“没有第二次。”
一只手就搂过他的腰,端木唯凭着身高体格的优势将他压到墙脚,蛮横地说:“每天晚上,在这里等我。如果不来的话,这段长达三个小时的完整性爱录像,就会摆在校长的桌上。”
徐者廉满含怨愤的眼睛看着他。
端木唯很得意很满足,放肆地亲了对方一口,被果断地咬破了舌头。
年轻狂妄的他记得,那人的吻很甜,就像化开了的蜜水,翻搅之时胸中泛起甜美的波澜,竟比畅快的抽射还要美妙。
不知不觉,就牵挂了一辈子。
年少的两人都认为这段隐秘的关系只因为一时的兴趣。徐者廉继续能屈能伸的处世之道,在强壮而青涩的少年身下装死尸,眼睛闭上双腿张开,一点儿反应都不给,被弄得狠了顶多喘几下。端木唯每次只顾自己发泄,哪里管得着对方的兴致,对同样的男性象征视而不见,任其委屈地缩成一团,从未想过碰触。
温柔这种东西,端木唯先天缺陷,后天也未曾认真地习得,特别是十八岁之前,典型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少爷,从未放低姿态说过软话。
端木唯知道徐者廉经济困难,平常都是两套制服换洗着穿,在大食堂吃最简陋的套餐,省吃俭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嘲笑了两句,心里又觉得舍不得人家吃苦,于是暗地里经常给徐者廉送些钱和衣物。后者并不拒绝,不客气地通通收下,但他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善。
偷偷地查询“救济款”的走向,端木唯惊异地发现,平素冷淡的小情人居然在外面养了女人!两人倒很相配,照片中的男女像一对精致的瓷娃娃,肤白发乌,少女颇有几分姿色,长大后想必是位祸国殃民的大美人。
按照地址,端木唯寻到了女人,远远地看了一眼,向保镖下命令后,就若无其事地回到学校。这场残酷的暴行,不仅在洛雅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恨意,还给她留下一个不知生父的孩子。这件事徐者廉并不知情,端木唯不说,洛雅也没有提过。
端木唯在黄昏时分踏入校门,直接去训练场找徐者廉,将他拉入休息室,不顾时间地点,二话不说地求欢,遭到了拼命的反抗。
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轰轰烈烈的打了一场,椅子倒了,摆设翻了一地,端木唯将他掀倒摁在地上,剥光了衣服,以后背的姿势进入。徐者廉双手被反缚,四肢挣了一会儿,就停止了所有动作,死鱼般的趴着。
天色黑沉,端木唯狠狠地挺了几下,登到顶峰,仍埋在里面准备再来一次。关键时刻门突然打开,一个军校生捧着器材闯进来,愣愣地看着两人。
端木唯本来就衣冠齐整,此刻扯过徐者廉的外套盖住他的上身,凶狠地对着门外人喊道:“滚!看什么看?!你敢说出去,小心自己的命!”
被吼的人吓得手一松,慌忙求饶,跑走的时候不忘带上房门。
听到外人已走,徐者廉甩开覆体的衣物,照着他的脸就是一计直拳。端木唯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闷哼地说:“别激动,他没认出你。”
“端木唯。”徐者廉颤抖着,狠厉地瞪着他,“如果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早该杀了你!”
“嗯?”端木唯莫名其妙。
“我能够上学,多亏了端木夫人的资助,来赛尔军校之前,她特意叮嘱我,要时刻照应你……”缓缓穿好衣服,他凄惨地一笑,“她假如知道我照顾到了儿子的床上,肯定会后悔当初帮了我。结束吧,端木,从此我彻底消失在你面前,两不相扰。”
“我……”端木唯犹豫了片刻,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句道歉的话,只得急切地拉住抽身欲走的徐者廉,“以后下次绝不会这么鲁莽了!你还没毕业,除了留在学校你能去哪儿,回到贫民窟吗?”
像被戳到痛处,徐者廉猛地转过头,一字字地说:“你威胁我。”
端木唯脖子一梗:“是又怎样!”
徐者廉当即扬手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披上外套夺门而出。自此之后,他彻底淡出了端木唯的视线——训练场,食堂,图书馆,宿舍,操场,只要端木过境之处,徐者廉便退避三舍,转移之灵敏迅捷堪比游击队员。
端木唯忍耐了一周之后宣告彻底抓狂,恨不得扔掉体面的少爷派头,把目标猎物抓来狠狠收拾一顿。在火山爆发的临界点,他意外地得到了徐者廉即将派往前线阵地的消息。这对于平民身份的军校生来说,虽然冒着生命危险,却有可能得到破格提拔的机会。
他冲冠一怒为蓝颜,做了件无法挽回的错事。当天,以徐者廉为主角的十分钟禁片发布,经过光速的转载与传播,闹到了军校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果不其然,消失多日的徐者廉重新出现,端木唯居高临下地将碟片扔到他的身上,同时,也踩碎了对方苦苦支撑、引以为傲的尊严。
估摸着火候够了,他伸手拍拍落水狗似的苍白少年,以宽宏大量的口气说道:“也不是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