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两人走到水边的楼梯上，叶自立回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出来吗？”

于一川笑一下：“还能为什么。”

叶自立看着他：“坦白讲我不喜欢你，你来我家两年多，别把别人当傻子。”

“那又怎么样？”

“小苗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应该有正常人生活，我不允许有人毁了他的人生，谁都不行。”

于一川走到最临近水面的楼梯上，眼睛望着远处的湖面：“我会吗？”

“你们到什么地步我是不清楚，但是能让小苗这么老实的孩子为你撒谎，我就知道你们之间不会那么简单，”叶自立走到他身边：“我不管过去是怎么样的，总

之以后请你摆正你的位置，不要再对他做什么。”

“如果我不同意呢？”

“由不得你，我会带小苗出去住，我不会允许我儿子是同性恋，并且是和你这样的人。”

于一川反而笑了：“我怎样？”

“从你到我家开始，就没大没小不懂礼貌，对别人善意的管教不理不踩，这些足够让我不喜欢你，但是，我最不喜欢你的，是你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狠毒，”叶

自立压低了声音：“你高三时做的那件事，你忘了吗？”

“我做什么了？”

“那天晚上你妈妈出去聚会，我值夜班，家里就小苗一个人在，我不放心就给家里打过电话，十点的时候还是小苗一个人在家，你至少是十点之后回家的，从你

五点放学，到十点之后回家，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于一川并没有任何慌乱的表情：“那么久之前的事我哪里还记得，叔叔你想说什么？”

叶自立低声说：“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时学校问我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那个人打过小苗该得到惩罚，而且我那时觉得你年纪还小应该

给你改过的机会，但实际上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下那么重的手，你太狠毒了！”

于一川仍然笑着：“证据呢？”

“我是没有证据，但如果我告诉小苗呢，撕下你虚伪的面具之后，他那么善良的孩子就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好感。”

于一川转头看着他：“您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重申我的观点，你这样的人，离我儿子远一点！”叶自立说完，猛地转身，但他没注意到他现在是站在最临近水面的楼梯上，沾了水的楼梯有些滑，他

的脚一滑，身体整个掉下去。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于一川见着一同生活了两年多的叔叔在水中沉下去，他愣了一下，高声叫道：“有人落水了！”

这个湖的平均水位并不深，但湖心处是深水区，不会游泳的人掉下去……于一川转身跑上小亭，慌乱地看着小亭里的人：“你们谁会游泳，快去救他！”

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一个劲摇头，休息的老人用力指着栈道：“快跑去那边岸上找人救啊！”

夕阳照在湖面上，似血一般。

于一川在栈道上跑着：“谁会游泳啊，谁会游泳来救救我叔叔！”

傍晚的公园里已经很少有人在，长长的栈道上只有他一个孤单的少年，他在奔跑，在呼救，却没有任何人应答。

晚自习的教师安安静静，突然班主任走进来：“叶苗，你出来一下。”

叶苗放下笔走到走廊上，等着班主任说话。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表情凝重：“你家出了点事，你先做好心情准备。”

不详的预感袭过来，叶苗觉得腿在发抖，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用力点头。

班主任又沉默了一会，说道：“刚才警局来电话，你爸爸……他……”

“我爸爸怎么了……”

叶苗没发觉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班主任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别哭，这个时候你要坚强……”

“我爸爸怎么了！我爸爸怎么了！”叶苗捂着脸哭出来：“你说我爸爸怎么了……”

走廊上，一边是灯火通明的教室，一边是漆黑幽深的夜空，站在明暗交界处的少年低着头泣不成声。

黎旭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他问先赶到的同事：“怎么样？”

“落水的人已经送到医院，不过……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黎旭点点头：“当时的几个人都在吗？”

“都在那边，还没来得及调查。”

黎警官走过去，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于一川，他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于一川也认出了黎旭，他勉强抬起手算是打个招呼，一副被抽去了筋骨的样子。

黎旭按惯例一个一个调查，他先把其他人转移走，第一个问于一川：“当时什么情况。”

于一川声音已经哑了，他咽了口口水，说：“我和我叔叔在那个靠水的楼梯上说话，后来，他脚一滑，就掉到湖里，我找人救他，找不到，一直找不到……”他

语无伦次起来。

第二个接受调查的是那个休息的老人：“我散步累了就在那休息，后来来了两个男人，一个中年，就是死的那个，他们站过亭子就站在靠水的楼梯上，唉，我就

说那里要有栏杆，为什么你们这些政府部门都要出了事才重视，唉……”

黎旭打断他的话：“请说重点，站到楼梯上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也没注意，我老人家年纪大了怎么会注意他们在干什么，突然那个年轻男人就大声叫有人落水了，他跑到亭子里来问谁会游泳，我和那两个姑娘

都不会，我叫他去岸边叫人，他就一路跑过去，边叫人，可是，唉，那个点都没什么人，唉……”

第三个接受调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我和朋友在亭子里聊天，聊了一会看到两个男人走过来，走过亭子走到下面的楼梯上说话……”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我没仔细听。”

“好，请继续。”

女人接着说：“那两个男人在那说话，突然年纪大点的男人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

黎旭问：“不知怎的是什么意思？”

女人摇头：“没仔细看，可能是脚滑，那个楼梯靠水，沾点水会滑。”

“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是，那个年轻男人一直没动，直到他落水才叫起来，叫有人落水了，跑上来问我们会不会游泳，我和我朋友都不会，那个老人家就叫他去叫人，他就跑到栈道

上，然后跑到岸上，一直叫人救他叔叔。”

黎旭看着记录：“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会一直看着他们两个男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因为……因为……”女人迟疑了会，低下头说：“那个年轻男人实在很帅，我和我朋友就一直在亭子上看他，谈论他，所以才会一直看着。”

第26章

第四个是另一个女人，她的供词和她的朋友几乎完全一样。

第五个是最后救人的那个人，他是个中年男人，是个摄影师，那个点正好在岸上拍摄夕阳。

“我正在拍照，突然听见有人喊谁会游泳，我就看过去，一个男孩子跑过来，边跑边叫，我放下摄影机就跑过去了，拉住他问落水的人在什么地方，他指着湖心

亭那边，我当时的位置和湖心亭很远，游过去不可能，我游泳技术也没那么好，那个男孩就说要从栈道上过去，当时我的位置离栈道也很远，那个男孩是一路跑

过来找人的，我赶紧跟他跑回去，从栈道跑到湖心亭，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落水人的位置了，当时天黑得快，我又看不清楚水下，湖水也不是不流动，摸了半天

找了好久才找到，但是救上来那个人就已经不动了……”摄影师说着低下头去：“我要是当时跑快点就好了……”

“你是很了不起的人。”黎旭拍拍他的肩。

叶苗到医院时伊芬已经在那了，继母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只是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神情有些呆滞。

叶苗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伊芬慢慢转过头，搂着男孩子的肩：“小苗，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别闷在心里。”

叶苗仍然没有说话，伊芬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他的背：“可怜的孩子。”

黎旭盘查完一遍之后赶到医院，前辈老张也在那：“现场那边查完了，小黎？”

黎旭点头：“算完一遍，不过一遍肯定不行，不过初步可以肯定是意外，有三个人目击到是死者自己落水。”

两人交换着笔录本看，张警官边看边说：“我也刚调查完死者家属，死者家庭比较复杂，死者和前妻有个孩子，妻子和前夫有个孩子，那孩子叫于一川，就是现

场离死者最近的人。”

黎旭说：“这我刚也问出来了，于一川把死者叫叔叔，他说那是他继父。”

“我也问了死者的妻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说于一川与死者关系一般，不过从普遍来讲，儿子蓄意谋杀继父这种事还真是没遇见过，他们又不存在家庭暴力，”

张警官摇摇头：“不过那个伊芬和死者的关系还真是淡薄，她哭了几下也就算了，倒是那个死者的亲生儿子，那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让人看了心酸。”

黎旭也叹了口气：“我看于一川也有点难过，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两年多的人，不过毕竟不是亲生的，难过也只有那么一点，但是他当时喊人救他继父时倒是真的

是想救他，嗓子都喊哑了。”

“毕竟是条人命啊。”张警官看完笔录：“于一川为什么和他继父去那个湖，你这边怎么没有记录？”

于一川很快接受了第二次调查：“叔叔说有话对我说，我就跟他出了家门，我跟着他走，一直走到那个湖边。”

黎旭边记：“你们说了什么？”

“叔叔说他不喜欢我，”于一川诚实地说：“他说我没大没小，不懂礼貌，对别人的管教不理不睬。”

“这样啊，”黎旭问：“你问什么不叫他爸爸而是一直叫他叔叔？”

“他本来就不是我爸爸，”于一川偏过头：“我有爸爸，我爸爸不是他那样的人。”

原来是十几岁小孩的怄气啊，黎旭接着问：“你不叫他爸爸，他说他不喜欢你，你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于一川点点头。

黎旭想了想：“那么叶自立当天叫你出来，说你没大没小不懂礼貌，他看起来是想要教育你，但他又说他不喜欢你，一般来说不喜欢一个人就谈不上教育什么的

，这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我不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就不在了，我也觉得是不是过去误会了他，”于一川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桌面，他看起来有些忧伤：“可能他也是想对我好吧……”

黎旭做完调查来找老张：“你是前辈啊，你再看看。”

张警官看了看：“基本差不多了，可以确定是意外，人证有，物证呢？”

“鉴定部门已经去过现场勘查了，楼梯上的痕迹初步证明是失足落水，就等书面报告了。”

“那就差不多了，公园那边怎么说？”

黎旭说：“他们说他们立了警示牌，还在推卸责任，就看家属怎么索赔了，这个不好说。”

张警官点头：“这个虽然不关我们的事，但那个叫叶苗的孩子实在可怜，爸爸妈妈都没了，希望到时公园能多赔偿点。”

“是啊，”黎旭想了想：“其实我和那个于一川已经是打第二次交道了。”

“怎么说？”

“第一次打交道是我刚当上警察时，大概是两年前，他涉嫌故意伤害，不过后来证明是清白的，这个人并不好斗，有人挑衅也能忍下来，并且当时他和那个伤者

有过节，他也不隐瞒，就像这次，他也没有隐瞒他继父不喜欢他他们关系不太好的事实，我觉得这人不错，相当坦诚。”

“年轻人，别把主观情绪代入案子啊。”张警官笑笑：“主观地说一句，我倒觉得这种人要么是太坦诚，要么是太有心机。”

“哈？十几岁小孩能有什么心机啊，老张你真是人性本恶论。”

“开玩笑开玩笑，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算是结了，小黎越来越能干啦！”

第27章

二月是每年最寒冷的一个月，叶苗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望着父亲的遗像，每一口呼吸的气都凝成苍白的霜雾。他的身后站着伊芬和于一川，母子俩面面相觑，都不

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局面。

还是伊芬先说话：“小苗，你爷爷奶奶来过电话，问你要不要过去和他们住，我考虑了一下帮你拒绝了，一来老人家身体不好，很难好好照顾你，二来你爷爷奶

奶都在外地，怕你不习惯，我是这么想的，虽然你爸爸不在了，但法律上我们还是一家人，而且我也是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看，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起生活，好

吗？”

叶苗低着头，很久没有动。

寒风中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单薄萧瑟。

于一川走过去，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弟弟肩上，叶苗慢慢转过头，抬起眼睛望着哥哥。

“有哥哥在。”于一川搂着弟弟的肩：“你还有我。”

为了防止叶苗睹物思人，于一川和伊芬把叶自立的东西逐一收拾进储物室，可是一个长期生活的人突然不在了，就算怎么收拾，那些残留的痕迹也不会消失。

伊芬叹口气，慢慢地把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拣出来，于一川站在一边帮她，边和她说话：“我找公园管理处谈过，他们还是不肯让步，只肯赔两万，你怎么看？

”

伊芬沉默着，仍收拾着衣物，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叠好，仿佛会穿那些衣服的人明天就会回来。

于一川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不耐烦地又说：“你怎么看啊，我打算告他们。”

伊芬看一眼儿子：“你做主吧。”

“你什么态度，叔叔不在了你就像丢了魂一样，你真的喜欢他？”于一川靠在衣橱边：“我不信他在你心中有多大分量。”

“老叶，”伊芬停了一会，说：“是个好人。”

“是，他是个好人，不过他已经不在了，苗苗那样消沉，你也这样，拜托现在重点是怎么和公园的人打官司，叔叔一条命就断在那里了，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吗？任由他们拿个两万块钱就算了？”于一川看着母亲：“我打算上法庭，让他们至少赔二十万。”

伊芬低着头：“人都不在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于一川见母亲黯然的样子也沉默了会，他走过去搂着母亲的肩，好声好气地说：“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着，才能让叔叔在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