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世界安心，对不对？”他停了一下，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伊芬看着儿子，半晌说：“妈妈只有要你在身边，其他的，全部都无所谓。”

于一川点点头：“好，我会照顾你和苗苗的，现在你先把手上事情放一下，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伊芬嗯一声：“你说。”

“我要和公园的人上法庭要求索赔，毕竟叔叔不在了，你一个人上班，我和苗苗都还在上学，钱多一点是一点，我们不能不争，我会找律师和法律救助部门，而

你，要负责以情动人。”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打同情牌，你是叔叔的妻子，你得尽量表达出你们感情非常深厚，叔叔不在了对你的精神有毁灭性的打击，你要表现出非常痛苦的样子，这样能博取

更多人的同情，对我们有利，”于一川拍拍母亲的肩：“就是这样，你能做到的。”

伊芬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儿子，她说不出话。

“你这样看我干吗，我是为这个家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叔叔的死本来就是他们的错，如果那里有栏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害你失去丈夫，害苗苗

失去父亲，他们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哪怕要用一些手段……”

伊芬突然打断他的话：“于一川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你爸爸有什么区别！”

于一川叫起来：“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是，你比他还要冷血，你还不到二十岁，别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还什么都做不出来，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冷血，太让人寒心了……”

“我怎么冷血了？”

伊芬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在水里，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于一川脸色陡然变了。

“别人会相信你，可是我是你妈妈啊我看着你长大，你小学一年级就已经游泳游得比大人还好，你还要骗我说你不会游泳吗！”

于一川偏过头，一言不发。

“你明明就会，为什么不救他……”

“闭嘴！”于一川突然开口，他眼神冰冷地看着伊芬：“胡言乱语够了吗？”

“我不会说的，你是我儿子啊，”伊芬抱着于一川的身体：“妈妈最怕失去你，为了你妈妈什么都肯做……”

“那好，”于一川抓住伊芬的双肩：“刚才的全都忘记，其他的都照我的话去做。”

新学期开学过了一周于一川才回学校，老师同学多少知道了他家的事，也都不忍心苛责他，谷杉还帮他整理好了床铺：“兄弟，节哀啊。”

于一川把背包放下来：“谢了。”

“家里事情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吧，等法院判决。”

“你真把那个公园给告了？”谷杉坐在宿舍床上，瞪大眼睛看他：“你胆子真大啊。”

“他们应该负责任，”于一川淡淡地说：“送了一条人命，二十万是便宜他们了。”

“哇，你家索赔二十万啊，真是不小的数字……”谷杉忙改口：“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比起你家人的生命，钱什么的真的是身外之物。”

“是的……”于一川沉默了一下：“看我弟弟那个样子，给我两百万、两千万我都不稀罕。”

说完连东西也不再收拾，只坐在床上沉默。

谷杉看得出他心里难受，递根烟给他：“你弟弟就是你继父的亲生儿子吧？”

“是啊，他现在父母都不在了，整天也不说话，呆呆的样子，有时候发呆发呆就掉眼泪，”于一川点着烟，却不抽，只夹在指间，手指一开一关地按着打火机，

眼睛直直地望着暗红的火苗：“说真的，我很后悔……”

“你后悔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啊，想开点哥们。”

“要是当时没和叔叔出门，也就不会有这种事。”于一川叹口气：“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怪你，”谷杉陪兄弟叹口气：“别胡思乱想了。”

第28章

夜已经很深了，于一川站在楼下发现弟弟的窗户仍然是亮灯的，他几步跨上楼梯开门进家：“怎么还没睡……”

他停住了话语，叶苗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

于一川笑笑，过去把弟弟抱到床上，然后他看见弟弟眼角还有未干的水迹。

这孩子又哭了……于一川低下头亲亲那些泪痕，给弟弟盖上被子，转身准备离开。

“哥……”

于一川回过头，笑：“把你弄醒了？”

叶苗微微睁着眼睛，轻声说：“哥你怎么回家了？”

“嗯，不放心你，”于一川坐到弟弟身边，把弟弟的手合在手里：“果然让我不放心了。”

“我没事。”叶苗撑着坐起来：“妈妈呢？”

“我刚看过了，不在家，晚上哥哥在家睡，像以前一样抱着你睡，好吗？”于一川伸手去摸弟弟的脸：“苗苗最近瘦了好多，哥哥真舍不得。”

“不是瘦了，是长高了，哥哥，昨天学校体检，”叶苗笑了笑：“我终于到一七零了。”

于一川揉揉弟弟柔软的头发：“很好啊，苗苗还不到十七岁，还会长的，不过是没什么希望有哥哥这么高了，哥哥十六岁时已经过一七五了。”

“以前爸爸老说我长不高，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一七零，老是在墙边给我量身高，每一次都刻在墙上……”叶苗勉强笑了一下：“现在到了，他却看不到了…

…”

于一川看着弟弟的苦涩的笑容觉得心酸：“对不起。”

“不关哥哥的事，是我的错，”叶苗垂着眼帘：“是我从前对爸爸不够好，所以我现在受到惩罚了……”

“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对爸爸不好，爸爸说的话，我经常不听，爸爸管教我，我常常觉得烦，爸爸说我，我还和他顶嘴，爸爸问我事情，我还对他撒谎，是我不对，所

以我现在受到惩罚了……”叶苗望着哥哥：“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

“我还想离开家去学校住，我还想不和爸爸住一起想和哥哥住一起，我心里还埋怨爸爸打过哥哥，我心里还怪爸爸不准我和哥哥亲近，我还骗了爸爸说没有和哥

哥在一起……是我的错，我受到惩罚了……”

“不对！”于一川一把把叶苗抱进怀里：“听好，是我的错。”

“哥哥……”

“如果我没跟叔叔出去，如果我们没去那个公园，如果我能更注意一点，如果我能跑得更快点，如果我能跳下去救他……对不起……”

叶苗埋在于一川胸口：“不是哥哥的错。”

“如果死的是我，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叶苗像突然惊醒一样，他紧紧地回抱着于一川：“不要，不要胡说！”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后悔，为什么不是我替叔叔死掉……”

“不要说……”叶苗捂住于一川的嘴：“哥哥，我只有哥哥了……”

于一川拉开他的手：“那你就好好的，好不好？”

“我会好好的，只要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叶苗慌张地抱着于一川：“我总觉得，我在意的东西都好像会失去一样，哥哥你不要离开……”

“我不会的。”于一川拍着弟弟的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发誓。”

在法院判决下来之前公园管理处的人找到于一川，要求庭外和解，于一川明白公园管理处到底也归市政部门管，毕竟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他最终同意了和解

，条件是二十万的民事赔偿。

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在这个人口超过千万的城市里一条意外失去的人命不会在人们的记忆中停留太久。

湖的深水区架起了铁索，保护着市民的安全，人们经过时会警告小孩子：“不要在水边玩，这边不久前才淹死过一个人。”

时间久了，铁索也上了一些锈，只有湖水依旧平静而沉默。

进入大三之后的于一川越来越忙，学习之外他开始兼职实习，还要管理社团，志愿者协会属于官方组织，除了和校方打交道，还要和社会上很多团体打交道，事

情千头万绪，忙得焦头烂额。

能帮上他的人不多，欧阳敏姿算一个。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这杯敬你。”于一川端起面前的红酒杯：“Cheers。”

对面的女人慢慢抿一口红酒：“也谢谢你请我吃饭。”

“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于一川笑笑：“我是个穷学生，连这种西装都是第一次穿。”

这间餐厅装修雅致，略带暧昧的灯光烘托出温情缠绵的气氛。

欧阳敏姿也笑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见你穿西装，非常好看。”

“还真有点穿不惯，不过没办法，刚和建委的人谈事情出来，正式场合不好穿得太随意。”

“院里已经让你去见政府的人了？看样子院里准备留下你，干得不错。”

“多亏你的引见我才能在设计院实习啊，院花女士，”于一川看着她略带冷感却十分秀美的脸：“据我所知，院里好多单身男士都对你很有意思，尤其是方志磊

，但他们又不敢追你，你还是和大学里一样，太高傲了。”

欧阳敏姿转着晶莹的高脚杯：“其实没有吧，你也觉得我高傲吗？”

于一川诚实地点头：“开始时的确这么想，他们都叫你冰女神。”

“后来呢？”

“后来？”于一川避开她的眼睛：“以前我们是校友，你是我学姐，现在我们是同事，你是我前辈，我没有想过那些。”

“以前，我说我对比我小的男生没兴趣，后来，我发现凡事都有例外，”欧阳敏姿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男人俊朗而波澜不惊的脸：“我一直在等你说那句话，从大

学等到工作，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于一川沉默着。

他知道这个女人聪明，能干，家庭背景雄厚，他能从她身上获得很多很多，她是一条他的捷径。

但他不想这样做。

他已经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不少，已经够了，他还不想靠女人。

通过成功的路有很多条，有的长有的短，而他于一川想走的，是有一条有叶苗陪伴的路。

欧阳敏姿接着说：“如果我等不到了，为什么你一直让我觉得我会等到？”

于一川继续沉默，他等着对面的女人把酒泼到自己脸上。

“我今天和你一起吃饭就是想知道一个结果，”女人笑了一下：“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于一川望着她。

欧阳敏姿也望着他：“我高中时参加辩论比赛，论题是结果和过程哪个更重要，你觉得呢？”

于一川艰难开口：“结果更重要。”

“我和你正好相反，”欧阳敏姿洁白的手指捏着细细的高教杯：“和你在一起的两年，我很开心。”

她将高脚杯举起，玫瑰红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泛出流动的宝石光泽，她隔空做了个Cheers的手势，一饮而尽。

于一川沉默了一会：“我不想骗你，不想利用你，不想……弄哭你。”

“我才……不会哭……”女人转过头：“不要……不要看我……”

于一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想或许她需要的是一个拥抱或者一个肩膀，但他认为或许不给她会更恰当。

他想自己大概天生就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

第29章

叶苗的学习越来越忙碌，高考的压力就在眼前，常常是走路吃饭坐车都在背英语单词，连等公交都是看一会单词本看一会有没有车来。

一天下午放学，叶苗像平时一样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翻着随身带的单词本，突然听到旁边有人用不屑的口气说：“这么老套的骗人把戏还在用，快走快走！”

叶苗转过头，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点尴尬的笑容解释道：“没有，我是真钱包忘带了，我只借两块钱坐公交车……”

被打扰的人继续不耐烦的口气：“早八百年就知道这种骗局了，你也有手有脚的至于为两块钱低三下气吗？”

男人擦额头：“真是钱包忘了，车也坏了，我真是坐公交车，唉。”

叶苗走过去：“给你。”

叶苗的手心里，两枚银色的硬币反射出太阳的光芒，这在男人看来真的是闪闪发亮的金光啊，他一把抓起硬币：“谢谢你了小同学。”说完就跑：“我到那边公

交站牌坐公交车去啦，后会有期！”一会就跑得没影了。

旁边的人叹口气：“小同学你被骗了，这种骗局电视里放过好几次，以借小数额的钱来麻痹人的心理，拿钱包丢了这种烂借口来博取同情心。”

叶苗点点头：“我也看过这种节目，不过我看他不像坏人。”

旁边的人摇头：“坏人难道写脸上吗？人家骗了你钱还在心里笑你笨呢！”

叶苗笑笑：“没关系，如果他真的需要钱坐公交车，都不借给他不是太可怜了吗？”

“怎么可能，小同学你真是太好骗了。”

可能真是骗局吧，但如果不是呢，如果真能帮到这个人就是一件很好的事啊，叶苗坐在回家的车上这样想。

到家时伊芬正在厨房里做晚饭，意外的是，于一川也在厨房里。

“我回来了，”叶苗放下书包走过去：“哥哥在学做饭吗？”

“想试试，”于一川系着半截式的围裙，举着炒菜的勺子还挺像那么回事：“你出去，免得弄一身油，等会来尝我的手艺。”

叶苗乖乖地坐在饭桌上等饭，不一会于一川真端了菜上来：“来来，吃饭啦！”

四菜一汤，孜然羊肉，红烧带鱼，肉末茄子，青菜豆腐，番茄蛋汤。

“哇，好丰盛啊，”叶苗高兴地举起筷子：“哪个菜是哥哥做的？”

于一川擦手：“你猜呢？”

“孜然羊肉？”

“……呃，那是外面买回来的。”

“红烧带鱼？”

“……呃，也是外面买回来的。”

“肉末茄子？”

“……呃，妈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