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骗你的话今天就不会来见你了，”乔子蓝轻轻搭着叶苗的肩：“他和我好几年前就在一起了呢。”

“你胡说！”叶苗掀开他的手：“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哥哥，哥哥，让我信你好不好……

“真的，你还记得我转校搬家吗？”乔子蓝贴近他的耳朵：“你的哥哥，在我家旁边绑架了我，他强奸了我……”

叶苗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乔子蓝，乔子蓝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我精神失常了很久，我爸怕我再出事，只好转校、搬家，我很长时间都没有上学，我

怕黑、怕夜晚、怕人碰我，我都快得精神病了，都是你哥哥害的呢！”

叶苗往后退去，他完全说不出话，乔子蓝挑起眉毛，叹息般地慢慢说道：“后来我怎样你都见到了，我成了GAY，跳钢管舞，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完全堕落了，

我说我们命运不同，因为我的命运，被你心中最完美的哥哥强行改变了……”

叶苗浑身发抖，他感觉不到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他只觉得虚弱无力。

乔子蓝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他笑了笑：“怎么了？听着就受不了了，那我作为当事人该怎么办呢？你是温室里被呵护的小苗，怎么会懂我的事？

我们是不同的……”他突然笑起来：“那么接下来我要说这次来找你的事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吗？”

他勾住叶苗的脖子，贴着泪流满面的少年无限温柔地说：“我叫他一川哥哥。”

第56章

招标会还在继续，电子投影屏上的标书不断移动着，于一川握着演示笔侃侃而谈，昨晚的事会影响他的情绪，却并不会影响他的表现。他从来不是容易被影响的

人，也不会轻易将真实情绪表现出来。

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是现代社会必须的常识，也是他的擅长。

游刃有余，并且引以为乐。

于一川在演示的间隙望向窗外。下雨了。

招标会结束后于一川打开手机，看见有弟弟的一个未接来电，他边收拾笔记本边拨过去：“苗苗？”

叶苗那边雨声沙沙，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潮湿：“哥，我想见你。”

“好啊，你在哪？”于一川笑着说。

“我在家旁边的那个公园，你知道是哪吗？”叶苗停了一下：“就是爸爸出事的那里，我在那等你。”

他挂掉了电话。

于一川握着手机回不过神，他吩咐助理收拾好会场就急急地往外跑去。

车开得很快，一会就到了公园的湖边，下雨的天是阴沉的颜色，灰得晦涩沉重，笼罩在雨丝里的水面水汽氤氲，于一川下了车，他觉得光是那水边的潮气就已经

打湿了西装，黏湿了身体。

隔着烟雨朦胧的水雾，他看见栈道尽头的湖心亭那有个人。

他没有伞，直接冒着雨跑过去：“苗苗！”

叶苗转过头，他看着哥哥跑过来，那个他唯一爱的男人。他对他笑了一下，很容易地翻过了围栏。

于一川清楚地看见弟弟就站在离水最近的地方，一步之遥，他再也顾不得衣服，只尽量快地跑过去。

叶苗转头看着他，嘴唇动了两下，然后他转过身，跳了下去。

于一川和他隔得很远，但他分明听见了他在说什么，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从栈道上跳下去，直线游过去。

水漫过来，无孔不入，如无法逃离的爱情。

叶苗望着水面上的天空逐渐远去，他不觉得害怕，他只觉得冷。

他感到一只手将他的背托起，他知道那是谁，他闭上眼睛，深重的绝望将他淹没，他宁可这样死去。

于一川很快托着弟弟浮出水面，他抓住水边的围栏抱着弟弟爬上去，水的浮力骤然消失，于一川只觉得沉重的重力就要将他毁灭。

完全毁灭。

“苗苗，没事吧？”于一川坐在亭子里抱着弟弟柔声说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叶苗咳出一口水，他推开望着满身是水的哥哥，慢慢地说：“你……游泳游得很好……”

“我……”于一川低着头：“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我宁可死掉……”叶苗的声音轻飘飘地，听起来像隔了一个世界：“我宁可和爸爸，死在同一片水里……”

“别胡说，”于一川去拉他的手：“你死了我怎么办？”

叶苗轻轻后退了一点，避开了他的手：“不是还有子蓝吗？”

于一川猛地抬起头：“他说了什么！”

“他说的不是你做的吗？”叶苗慢慢地笑了：“我已经想起来了，我高中时的门卫和我说过，我哥哥到我学校来过，其实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看子蓝的，不

然你怎么对他下手呢？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呢？他哪里招惹你了呢？”

“苗苗你别这样笑……”于一川一把把叶苗搂进怀里：“我错了，我都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原谅你，”叶苗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他：“那我怎么有脸见我爸爸？”

于一川望着弟弟，他从来没觉得他这样遥远过。

“不可能的。”叶苗摇摇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从来没有染过烫过头发，纯黑的发丝淋了雨水，贴着苍白的脸颊，雨水灌进他的衣领，贴出锁骨嶙峋的轮廓

。他的嘴唇，他的身体，他的眼睛睫毛手指，再也不属于那个叫于一川的男人。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远。

……

叶苗在雨里走了很久，从公园到学院要过半个城市，他一个人走回来，快到校门时有人跑过来给他撑伞：“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见段铮，他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看见他。

段铮把伞整个撑在他头上：“你们辅导员说你逃了下午的课，你从来不逃课的，出了什么事？”

叶苗沉默着，他不想说话。

段铮叹口气：“出了什么事搞成这样，淋得这么湿，也不带伞也不打车，有事给我打电话啊，你忘了？别哭了啊。”

他伸手去擦叶苗脸上的水，叶苗偏过头避开他的手：“是雨。”

“啊？”

“我没有哭。”

段铮收回手：“走吧，回去换衣服，这样湿会感冒的。”

叶苗跟着他走，天下之大，哪里都没有区别了。

段铮把叶苗带回自己房子，拿一条大浴巾裹住他，边擦着他头发上的水：“出什么事了？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很多。”

“没事。”叶苗接过毛巾自己擦着头发：“已经没事了。”

“不想说就算了，我能理解，”段铮温和地看着他：“我给你热杯牛奶。”

叶苗没有拒绝，他点点头：“好。”

段铮从冰箱里拿牛奶倒进玻璃杯放进微波炉，边说：“等会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先放一边。”

叶苗仍然点头：“好。”

“没什么过不去的，你现在年纪小，过几年再看现在就觉得没什么了，我比你大六岁，这六年可不是白长的哦。”

“好。”

“你人生还长，凡事看开点。”

“好。”

段铮叹口气：“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要哭？”叶苗擦着头发抬起头：“我很好啊，你看我很正常啊，你说什么我都听得见，也能回答，我很好……”

段铮走过去，他拍拍自己的肩：“不嫌弃的话这个借你。”

叶苗摇摇头：“我不要。”

“别客气。”段铮揽住少年的肩：“就当给我个面子。”

“我不要。”叶苗推开他：“我不要。”

段铮强行把他抱进怀里：“这个时候逞强有什么意思！哭出来没人会笑你！我不看还不行吗！”

“我不要！”叶苗在他怀里挣扎：“我不哭！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段铮从来没这样强硬过，他力气很大，紧紧地抱着少年的身体，强行地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别这样，你还有我！我还在！”

多么似曾相识的话，是不是有人也同样说过，叶苗恍恍惚惚地觉得段铮的声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抓住段铮的衣襟，哽咽了一下，然后停止了挣扎。

“你还有我，”段铮重复道：“还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

叶苗伏在他的怀里，他轻声地哭出来：“为什么我要哭……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这样骗我……”

第57章

于一川进门时全身都是水，他大力关上门，坐在地板上玩拼图的少年抬起头：“没带伞吗？”

“你今天去找我弟弟了吧。”于一川走近他：“你说了什么。”

乔子蓝仰着头笑，他是非常纤细的美少年模样，笑起来说不出的纯真美好：“说了该说的，或者说，你不想让他知道的。”

于一川弯下腰靠近他精致的脸：“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隐瞒，”乔子蓝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男人的唇：“而且他早晚会知道的，越晚知道他会越痛苦，你不觉得吗？”

“是啊，你做的真好，”于一川捏着少年纤细的手指，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我真的后悔当年对你做的事……”

他的手上稍微用力，清脆的指节断裂的声音从他手中发出来，十指连心，乔子蓝痛得叫出来，而于一川并没有松手，他接着说：“我应该杀了你！”

“放开……”汗珠从少年的额上显现出来，他轻声地叫道：“一川哥哥……”

“谁是你哥哥，”于一川笑着松开手，他突然抬起手甩了少年一个耳光：“别做梦了！”

乔子蓝被他打得伏到地上的拼图上，那些脆弱的碎片飞散开来，铺满地板，少年慢慢转过头：“一川哥哥……”

于一川伸出手抓住他细细的脖子，手上用力：“我真想杀了你！”

乔子蓝完全说不出话，他苍白的脸孔迅速地红起来，他的手抓住于一川的手腕，徒劳地挣扎着。

“你不是重度抑郁吗你为什么不去死！”

于一川并不松手，他的漆黑的眼睛黑沉沉地毫无情绪，湿透的头发垂下来，有水滴蜿蜒地滑行在他冷漠的脸上。

“一川……”乔子蓝闭上眼睛，他的手慢慢垂下来。

于一川松开手指，他突然笑了：“我怎么能怪你呢，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

乔子蓝瘫倒在零散的拼图碎片上，他捂住脖子不住地咳嗽，于一川低下头轻轻把他搂进怀里：“我错了，我刚对你凶了，你别怪我哦。”

乔子蓝仍然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之下有透明的液体漫出来，于一川托起他的脸，一下下地吻着他的泪水：“别哭，我错了，我道歉好吗？”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原谅我吧，然后你去找叶苗，说你今天说的话是开玩笑，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乔子蓝的身体微微颤抖：“你说过……和我在一起……”

“乖，照我说的去做，然后对他说，过去的就过去吧，你是苗苗的好朋友，你劝劝他，叫他别和我生气，他爸爸的事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的，我不想的……我

当时一时糊涂……”

乔子蓝不说话，于一川仍然笑着：“好不好，你帮帮我，我记你一辈子情……”他低下头：“求求你，你去和他说吧，你说是开玩笑的，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

……”

乔子蓝感到有水滴落在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于一川重复道：“你说你是开玩笑的，你劝劝他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没有他……我求你了……你叫他

回来吧……你叫他原谅我吧……你叫他……”

乔子蓝坐起身来，他坐在男人对面默默地流泪，看着这个有时凶狠有时温柔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

伊芬不解地看着收拾东西的叶苗：“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没法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对不起。”叶苗没打算带走多少东西，他拉开抽屉把必要的证件拿出来装进书包：“我以后会来看您的。”

伊芬抓住他的手：“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

“妈妈，您别拦我了，这些年谢谢您的照顾，”叶苗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他望着女人疑惑的脸：“哥……不，他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伊芬呆住了，她松开手。

叶苗继续把桌上和父亲的合影装进书包，然后他看到笔筒上贴的大头贴。

那是叶苗高一时拍的，两个少年挤在小小的粉色相框里笑得欢欢喜喜，较小的少年比着傻气的V字剪刀手，他身后的少年手搁在他的肩上，像随时随地保护他的

羽翼。

恍如隔世，其实不过是一天之间。

叶苗收回视线，他没有碰那个笔筒。

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他背起书包往外走，伊芬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跟在他身后，试探地说：“不等他回来？”

“再见。”叶苗走到门口，他对女人鞠了一躬：“妈妈。”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段铮在外面的车里等他，一见他出来就给他打开车门：“这么点东西？”

“没什么需要的了。”叶苗坐进车里，他眼睛仍望着家的窗户：“我最重要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段铮叹口气：“那走吧。”

叶苗点点头，他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其实……我妈早就知道他的事吧……她瞒着我，看我像傻子一样继续亲热地叫他哥哥……”

段铮开着车，边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既然离开了就重新开始，我不会让你孤单的，你相信我。”

叶苗低着头，沉默着。

他看见旁边的车窗外，一辆香槟色的宝马飞快地驶过去。

他认得那是谁的车。

后视镜里，那辆车猛地停下来，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扑进耳朵，刺得耳膜生疼。叶苗望着后视镜，那个熟悉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他向自己跑来。

段铮仍然开着车：“如果你不想和我住一起就算了，虽然我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不勉强你，你要想住宿舍也可以，但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苗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后视镜里奔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