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天照玉鸾

陆小宇和许诺在行政楼的大门口相遇了，照片事件之后，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相见。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许诺心里明白，陆小宇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知道自己的阴谋。相隔一步，陆小宇看着眼前的许诺，有些稀疏的胡茬，眼底有深深的疲惫。曲露凡的话回荡在陆小宇的脑海中，其实自己早就知道许诺并不爱自己吧，只是不敢承认。

“小宇，对不起！”

还是许诺打破了这个平静，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错不在你！”

陆小宇淡然地笑一笑，他以为许诺是为了欺骗自己感情而道歉。他又能说什么呢？接吻上床实属自愿，同性之间的感情本就没有什么责任感这种东西作为维系，陆小宇又有什么资格像个女人一样控诉许诺的欺骗呢？

“你早晚会明白的！”

许诺抛下这句话，率先进了行政楼，等两个人都到了学生处办公室门口，正听到张自钦那句“是陆小宇”。两个人都停住了，许诺看了一眼陆小宇，故意拦住了他想敲门的手。

“你说什么？是小宇！”

陆小宇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是妈妈的声音，是自己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妈妈的声音。

“对，你口口声声说的勾引许诺的男生就是陆小宇，你的亲生儿子！”

张自钦看着萧虹的慌乱，竟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虽然他不是萧虹离家出走事件的受害者，却也为陆逊抱不平。陆逊学术能力在东联大是数一数二的，为人谦逊，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萧虹为什么会抛下这么好的男人和年幼的儿女，离家出走。

“我的儿子只有许诺一个！”

“什么，萧虹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

“良心？陆逊赶我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质问他啊？”

“什么，陆逊赶你走？不是你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吗？”

“哈哈哈，原来陆逊是这么说的！”

陆小宇再也控制不住了，猛地推门冲了进去。

“妈，你说你是被爸爸赶走的？”

六十二

陆小宇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的母亲，即使被抛弃，即使自己的童年跟其他奶孩子有天壤之别，他都觉得，母亲的离开时有原因的。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轻轻地抚摸和温柔的呢喃，他不能也不愿相信，自己和妹妹真的被抛弃了。

这一科，陆小宇的心理除了震惊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因为母亲的话，正是证明了自己的坚持。

“萧虹，你这话不能随便说，谁都知道，老陆爱你至深，又怎么会把你赶走呢？”

“萧阿姨，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呢？”

许诺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萧虹，陆小宇和张自钦。薄唇微微地挑起，说不出是在忍耐什么。陆小宇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出现在学生处。他看向许诺，许诺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相遇，语言和肢体的冲突，激烈的咒骂交织成了冷酷的许诺。

“许诺，为什么你认识我妈妈？”

“哼，你妈妈，我还以为萧阿姨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呢！”

萧虹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许诺一直都在。萧虹用手扯了扯自己的套装，生硬地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她越过陆小宇，走到了许诺的面前。

“许诺，你爸爸很担心你！你放心，这件事情一定不会造成大的影响的，你爸和我都会想办法的！”

“萧阿姨，我相信以我爸的性格，你们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解决的办法了吧！”

许诺满脸的无所谓，从小到大，无论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调皮捣蛋，甚至搞到要被学校开除，他的父亲都会用钱来解决一切。可是，他的父亲却不知道，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妈妈。

萧虹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做梦也想不到，照片上的男孩竟然会是自己的儿子，她真傻，早就应该猜到，许诺当初放弃北京的大学而坚持要报考东联大就一定是另有目的。她做梦也想不到，自以为两全的办法竟然是逼自己的亲生儿子退学。

萧虹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许诺，你就这么恨我？把你妈妈赶走的是你爸爸，不是我！你非得要逼我走上绝路吗？”

“萧阿姨，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啊？你被自己的老公赶走，就跑到别人家里鸠占鹊巢，现在报应来了吧！”

“妈，许诺，这是怎么回事？妈，什么鸠占鹊巢？”

陆小宇在母亲和许诺之间不停地追问着，却没有人理他。他终于明白心里面那隐隐的不安是什么，他想过许诺接近他是另有目的，他猜是为了利用他学英语，他猜是利用他爸的关系想留校，可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利用他报复自己的母亲。这是怎样一种可笑的逻辑，陆小宇想到这里，竟然觉得许诺是那么的幼稚。他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萧虹嘛？其实真正痛苦伤心的那个是真正爱上许诺的自己，还是说许诺本来的目标就是自己，因为自己母亲的介入而支离破碎的家庭，失去父母疼爱的孩子，那么许诺是想将萧虹带给他的痛苦全数归还给作为萧虹儿子的陆小宇。

“许诺，你他妈的不是人！”

陆小宇不想再自欺欺人，他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和许诺，冲出了学生处办公室。许诺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失态。

“萧阿姨，希望你能好好处理这件事情，不要让我爸爸失望！”

说完，许诺转身也走出了办公室，他顺手将门关好，那一瞬间，这个人却跨了下来。他掏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颤抖着放到耳边。

“姗姗，这回你满意了吧？”

陈姗姗冷笑了一下。

“比起我受到的伤害，还远远不够！哥，这一次我真心地叫你一声哥，妈妈如果还活着，也会满意的！”

许诺按下停止通话键，身体顺着墙壁慢慢地滑下，他蹲坐在冰冷的走廊上，看着长长走廊尽头的狭长窗户，却始终看不到透过窗子射进来的阳光。他还记得自己到东联大报道那一年，特意取道星海去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看到的却是一个五十平米的单间里面，生活混乱不堪的妹妹和墙上母亲的黑白照片。那个时候，许诺抱住陈姗姗，大声地发誓要照顾妹妹，他就已经明白，在陈姗姗的心里面，除了恨什么都装不下了吧！

萧虹看着关紧的办公室大门，发了一会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到本来的优雅端庄。她唯有这样，才不会再一次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出许家。许诺的父亲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慢慢地开始内疚，特别是在许诺母亲去世之后，许诺的父亲经常拿着旧照片翻看。萧虹知道，如果不能好好地处理这件事情，自己的好日子也快过到头了。

“张处长，我丈夫的意思是希望陆小宇退学！”

萧虹顿了顿。

“但是，小宇毕竟是我的儿子，我还是舍不得的，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先让小宇和许诺分开一段时间，眼看着许诺就毕业了……”

“萧虹，你别说了！当年你和老陆离婚，不管是谁的错，你现在都不该这么对自己的孩子！老陆也想让小宇出国待一段时间，本来依小宇的性子，也是不肯的，现在看来！哎！”

“我会去劝他的，这样对大家都好！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电话联系吧！”

萧虹没再停留，要了陆小宇的电话，就离开了。陆小宇几乎是一路跑回寝室的，推开门，张洋竟然在，其他人全都去上自习了。看着一脸苍白的陆小宇，张洋早就猜出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小宇，没事的，大不了背一个处分，以后让你爸想想办法，就能消了！”

陆小宇不知道自己心里的事情还能够跟谁说，张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张洋。

“张洋，你帮我给小倩打一个电话，让她赶紧来一下！”

“我和小倩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你们怎么还没和好？”

张洋苦笑了一下，他替陆小宇想过千万种理由拒绝自己，却万万没有想到陆小宇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张洋说不上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很苦涩，可是心中的怒气却无法发泄。

“算了，也许小倩不知道反而更好！”

张洋不知道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陆小宇怎么还可以以一副朋友的样子去面对自己，那个吻，那些告白，难道都不做数嘛？一句还是哥们，还是朋友就可以抹杀一切嘛？

“小宇，你哪怕是骂我打我都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张洋有些激动地拉着陆小宇的胳膊，陆小宇想挣开，可是自己怎么能比得过常年锻炼的张洋。

“哥，我刚才好像看到……”

推门进来的陆小倩讲话吞进了嘴里，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状况，强迫自己忘记，却被时刻地提醒。

六十三

陆小倩稍稍愣了一下，冷冷地看了张洋一眼。

“哥，我刚刚好像看到妈妈了！”

“也许是你看错了！”

陆小宇拿起手边的单词书，随意地翻看着。陆小倩和陆小宇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陆小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陆小宇在说谎。

“哥，你别骗我了，难道到现在，你都还想单独霸占妈妈嘛？”

陆小倩的声音很冷，陆小宇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知道自己妹妹对母亲曾经企图带自己离开，而留下陆小倩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小倩还是不能忘记。陆小宇本来想隐瞒，可惜现在看来已经晚了。

“小倩，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就不再隐瞒了，妈妈是回来了！”

“哥，妈真的回来了？”

陆小倩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喜悦的光芒，可是马上光芒就消失了。

“她回来干什么？现在要补偿什么都晚了！”

陆小宇很想告诉自己的妹妹，母亲的归来，并不是为了补偿。也许，这么多年来，母亲早已经忘记了他们兄妹的存在。

“哥，妈是来找我们的嘛？你有没有看到她？有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还有我的电话，你……”

陆小倩的心里始终有着一份希望，也许有一天，母亲还会回来，陆家人还会团聚。母亲离开的时候，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却清楚地记得一家四口在一起时所有的幸福瞬间，还有那些自己希望忘记的画面。

“小倩，你别说了！”

“小倩，你误会了，她只是回母校来看一看，并不是为了看我们的！”

“是啊，妈妈永远不会原谅我们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来看我们呢？”

陆小倩有些失落，喃喃地说着什么，陆小倩却没有忽略妹妹的自言自语，即使知道了母亲是被父亲赶走的，可是自己和妹妹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母亲不肯原谅他们呢？

“小倩，妈妈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们？我们那时候只是孩子，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不是我们的错！”

“不，哥哥，是我们的错，真的是我们的错啊！你不知道，每一次我们考不到满分，爸爸都会打妈妈的！你看到过好多次，又一次你英语考了96分，妈妈被爸爸打了半个小时，连台灯都打碎了！哥，都是因为我们俩个，我么两个要是不存在就好了！哥，妈妈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啦！哥！”

陆小倩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抓住陆小宇的手腕，陆小宇觉得痛，却没有挣扎。妹妹的话给予他的震撼，远比手腕的疼痛更加令他痛苦。原来是自己，原来是自己和妹妹让母亲受了这么多的苦。没想到自己怨恨了十多年的母亲，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陆小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都颤抖着。陆小宇知道妹妹身体一直不好，立刻紧紧地抱住妹妹，希望能控制住陆小倩的痉挛。

“小倩，小倩，没事了，妈妈不会怪我们的！小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爸爸不让我说，爸爸说如果我敢告诉你，就把我也赶走！哥，至从妈妈走了，我就再也不想学习了！我曾经拼了命地努力，可是我真的考不到满分！哥，我知道你为了我，放弃所有的爱好，强迫自己不停地学习，学习！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不想做你的替身啊！妈妈走的时候想带走的是你，爸爸在乎的也只有你，就连张洋……”

陆小倩看了一眼张洋，没有再说话，张洋这辈子最亏欠的，也许就是陆小倩了。他再也无法直视陆小倩的目光，那个自己曾经以为深爱的女孩，却被自己深深地伤害了。

“小宇，我先去训练了！”

张洋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陆小倩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头倔强地看真窗外。

张洋一走，陆小倩所有的坚强似乎都跟着张洋离开了自己。她瘫坐在了椅子上。

“哥，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比不上你，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去跟你争什么！你比我先出生，成绩比我好，头脑也比我聪明，所有的长辈都夸你懂事！起初我会妒忌，回想跟你比，可是我真的已经看透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就算得不到别人的赞美，可是有一个这么爱我的哥哥我已经满足了！可是，为什么，连我爱的男人，你都要跟我争呢？难道，你有一个许诺还不够吗？”

陆小倩说得很平静，陆小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妹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整日只知道好吃懒做的小女孩。陆小宇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妹妹的长发，却被陆小倩躲开了。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角。

“妹，是哥哥对不起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你放心！”

陆小倩抬起头看着陆小宇，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坚持，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将陆小倩送回寝室，又嘱咐她的室友几句，陆小宇就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东联大的体育场跑道上，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妹妹一起看张洋训练。那个时候，三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没有任何的罅隙。可是，现在老校区的篮球场早就被拆除了，现在已经建起了商品房。

春天刚过，夏季未到，风吹到身上还是有些冷。陆小宇拢了拢外衣，在篮球场外的看台上坐了下来。远处有一群男生正在激烈地打着斗牛，几个女生也欢呼着。在大学里很普通的一个画面，却让陆小宇觉得离自己是那么地遥远。

“小宇，我可坐在这儿嘛？”

那么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梦中无数次为了追寻这个声音而惊醒。陆小宇回过头，没有哭泣，泪水却已经流在了心里。

“妈！”

“还是叫我萧阿姨吧！”

萧虹礼貌地笑了笑，在距离陆小宇半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陆小宇看着遥不可及的母亲，心里是若有似无的愧疚。那种愧疚来得那么不真实，因为妹妹的一句话，自己变成了罪人。

“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从来没有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现在却还要来为难你！”

“小倩都已经跟我说了，是我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小倩恨我是我应该的，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也许，小倩并不恨你，你们上初二那一年，我曾经给她打过电话，老许的女儿被他前妻带走了，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所以我想接小倩跟我一起生活，可是她还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说，她想和哥哥在一起！”

“小倩……”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那群热闹的年轻人，他们两个人却都是那么地寂寞。

六十四

“小宇，有什么话，你就快点说吧，我一会还有学术会议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