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天照玉鸾

陆逊看了看表，眉宇间有些不耐。陆小宇给父亲倒了杯水，这个家已经好久没有人回来过了，桌子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爸，我已经决定听你的话，出国了！”

“恩，你在开学正好是大三，我们学校跟英国的诺丁汉大学可以交换留学生，你英语一直不错，这次也是一个机会。”

陆逊显然很高兴陆小宇做出的决定，在陆逊的心中，陆小宇就是应该走出国留学这条路，自己当年没有机会，现在儿子有机会也有能力，就应该去完成这个心愿。

“爸，这次你如愿了！”

“小宇，爸都是为了你好！出国才有出路，交换生可以继续申请读研究生，成绩好的话，还可以留在英国工作，这样的未来难道不好吗？”

“这是你想要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

“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从小到大我都没勉强过你！报考东联大，我也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也没有反对过啊？”

想当初陆逊的确是没有逼过陆小宇，只是严肃地跟陆小宇谈了一晚。陆小宇承认是自己懦弱，承认是自己习惯受到父亲的支配，可是，陆小宇做的一切都是不想看到父亲失望的表情。

“我之所以报考东联大是不想你失望，而现在我决定出国，是为了向我妈赎罪！”

“别提那个女人！”

陆逊突然站了起来，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陆小宇刚刚倒满水的杯子滚落到了地上，溅了满地的水。

“爸，有个人想见见你！另外，既然我参加完大二的考试就要去英国了，那大三的六级考试我就参加不了了，让你失望了！”

陆小宇说完，就向门口走去，他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母亲，微微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萧虹推开门走了进来，陆逊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你？”

陆逊坐了下来，手握成了拳头，低着头不敢看萧虹。

“陆逊，好久不见！”

八卦新闻在大学里每天都发生，许诺虽然是东联大里的风云人物，可是这条看似恶搞的同性恋八卦也渐渐地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除了于涛不经常回寝室之外，B604基本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大二外贸英语专业的考试一结束，陆小宇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远赴英国。

“小宇！你收拾东西啊？”

陆小宇放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一回头却看见于涛有些扭捏地站在寝室门口。

“啊，于涛啊！我下周五的飞机，这不回寝室看看嘛，顺便收拾一下东西！”

于涛走进来，轻轻地关好门，也开始帮陆小宇收拾桌子上的英语书籍。

“小宇，对不起！”

“哎，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

陆小宇干笑了一下，又开始收拾。于涛看着陆小宇瘦弱的后背，更觉得心里愧疚。

“小宇，我不是歧视你！我只是怕，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跟你们一样，我看着你和许诺在一起，真的觉得你们俩个很开心，很幸福！我希望我和小凡也能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于涛很困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陆小宇有些尴尬，他真的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羡慕自己和许诺，那是多么虚伪的幸福。

“于涛，你和我不一样，和小凡不一样！你不应该走这条路！”

如果是两个月前，陆小宇不会觉得自己走的路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羡慕而尴尬，而现在，陆小宇终于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条路是多么的艰辛，他真的不希望身边再有人和他一样。

“小宇，我想我和小凡再也不能做回朋友了！呵呵！”

于涛苦笑了一下，陆小宇没有说话，他相信于涛会想明白的。

“真可惜，周五晚上有大四的毕业晚会，本来以为我们寝室又能像刚开学的时候一样，一起去看迎新晚会了，可是你却偏偏周五要走！”

“也许真的是天意吧，我们都回不去了！”

“哥，我今天刚考完试，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说嘛，难怪姗姗会那么听你话，原来是亲妹妹啊！”

姚远咬着勺子，有些不满地看着许诺，似乎在埋怨许诺藏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

“我晚上要彩排毕业晚会，没时间，你自己吃吧！”

许诺看都不看陈姗姗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饭。陈姗姗弯着唇角一笑，似乎并不被许诺的冷淡态度而打击。

“哥，你就是这么做哥哥的嘛？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吃饭，我就不知道我会跟哪个男生一起去吃饭了，也许吃晚饭还回去做点别的什么！”

“闭嘴，我陪你吃饭！”

许诺狠狠地将勺子扔在桌子上，扔下了一句话，就拿起餐盘离开了。陈姗姗的笑容消失了，指甲嵌进了掌心。她不知道怎么去做妹妹，许诺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哥哥，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

许诺跟陈姗姗面对面坐着吃饭，相对无言，陈姗姗偶尔会主动说些什么，许诺却讪讪的，不太理她，陈姗姗也只好作罢。

“小宇，还是这家店，咱们第一次聚会来的地方啊，最后一次也来这儿，也算是画个圆满句号了哈！”

只从昨天跟陆小宇谈完之后，于涛似乎真的想开了，又恢复到了原来没心没肺的样子。曲露凡只是淡淡地跟在几个人身后，偶尔瞟一眼于涛，却并不是很关注。

许诺抬起头看向门口，正看到B604全员的四个人正走进来，陆小宇也看到了他，王磊刻意地咳嗽了一下，于涛连忙提议换地方。

“没关系，挺好的，我去打个招呼！”

陆小宇的行为很出乎意料，曲露凡没有管其他人，径直向着他们常坐的那个桌子走去了，王磊和于涛也跟了过去，眼睛却始终盯着陆小宇看，生怕他惹出什么事端来。

“许诺，好巧啊！”

许诺也只站起身来，此刻他恨不得能拥抱陆小宇，却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四目相接，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深情依恋。

“啊，小宇啊，好巧！”

陈姗姗适时地站了起来，甜甜地跟陆小宇打招呼，陆小宇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出去说吧！”

许诺看都不看陈姗姗一眼，拉起陆小宇就朝门外走去。曲露凡拉住了要去阻拦的于涛，朝着他摇了摇头。

六十五

“可以松手了吧！”

两个人站在街边，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陆小宇平淡地抽回自己的手，许诺也没有再去勉强他。许诺拿出一颗烟，抽了一口，倾着身子靠在一棵树上。

“小宇，不管怎么样，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恩，还有别的事情么？如果没有了，我该进去了，于涛他们都在等我！”

陆小宇没有想到自己再次面对许诺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平静。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什么吗？”

许诺掐灭了烟，因为陆小宇平淡的态度而皱眉。

“没什么可问的，从头到尾，我不过当成一场梦而已！”

“虽然刚开始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但是我是真的有喜欢过你！”

“那又怎么样？”

陆小宇反问，就算喜欢，那又怎么样？那样的喜欢不足以抹去许诺心中的仇恨，那样的喜欢不足以让许诺永远跟他在一起。

“我也曾经想过放手，可是，是你自己非要来到我身边的！”

许诺有些激动，他是真的想过放手的，可是，陆小宇却毫无畏惧地向自己靠近，他没有足够的坚持将他推开。

“我自己？”

陆小宇有些不解，难道这一切还要怪自己嘛？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新生报道那天，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后来在食堂那次，姚远无意间透露了你就是陆逊的儿子，那个时候，刚好姗姗给你也是同学。姗姗其实是我的妹妹，不过我爸妈离婚之后，她跟我妈回了星海老家！”

许诺顿了一下，陆小宇有些愣住了，原来食堂那次见面之后的一切一切全都是假的。

“我不想再听，我要进去了！”

陆小宇不想再听，许诺的讲述无疑是在昭示着陆小宇的愚蠢，他一步步地掉进许诺的陷阱，成为爱情的奴隶。许诺拉住陆小宇，不让他离开。

“小宇，我知道你要出国了，毕业之后我也会带着姗姗一起回北京，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是骗过你，可是我也不好过！”

许诺说的诚恳，陆小宇却想给他一拳。可是究竟是谁对谁错，陆小宇自己也说不清楚。许诺曾经骗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母亲也曾经破坏了许诺的家庭，这是不是就扯平了呢？

“在篮球场那次，我知道了你还有一个妹妹，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可是陆小倩看张洋的眼神饱含着爱意，我知道，我没有机会接近陆小倩了。而恰恰这个时候，你听见我说自己是GAY的时候的反应提醒了我，也许，我应该接近的人是你！”

“所以，你就来接近我，骗我爱上你，是不是？”

“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喜欢我，然后我跟姗姗假装情侣，让你伤心难过而已！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在失控，我越是接近你，就越是想接近你，小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我是男人，你也是！而且我后来我们还发生了关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要姗姗假装我们真的在谈恋爱，然后让你知难而退，我以为只要这样，我们就不再有瓜葛啦！”

“可是，我却自己傻乎乎地跑回来找你，说我爱你，还让你上我是不是？”

陆小宇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可笑。

“小宇，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可是，我真的很怕，我怕我自己变成同性恋，我变得想跟你上床，并且迷恋这种感觉，我不想再害你，我冷落你，想跟你分手，可是，姗姗拿自杀威胁我，我没有办法，我欠她的，我要还她！”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是不是欠我的？”

“不过是一段感情而已，我们在一起也有快乐的回忆啊，可是姗姗呢，她初中没毕业，我妈就死了，她只能去做雏妓才活得下去！你知道我有多恨嘛？如果不是你妈害我爸妈离婚，我妈就不会死，我妹妹也不会去做鸡！你说难道不是我欠她的嘛？难道你就不欠她嘛？”

不过是一段感情而已，是啊，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而是一个华丽的装饰品，一个大男人也没有必要为了爱情死死活活，陆小宇知道谁没有谁，都可以坚强地生活下去。陆小宇只知道陈姗姗高傲冷漠，学习成绩优秀，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不堪的过去。这十几年的恩怨，谁又是欠谁的？谁又是真正的受害者？许诺觉得头晕目眩，站着都有困难，他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妹妹的一生都毁了，即使没有人知道，即使换一个新环境，陈姗姗却永远不可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小宇，我是真的爱过你的，可是我不能。你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也许是天意，你要在毕业晚会那天离开。”

“许诺，我也是真的爱过你！”

“我知道，那一晚你就说了你爱我，也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才开始犹豫的！”

陆小宇笑了笑，难怪那一晚在陆小宇说了我爱你之后，许诺的表现那么奇怪。陆小宇突然觉得自己恍惚间就有那么一点释然了，欺骗过后的坦白，似乎更加让人想要珍惜。陆小宇也蹲下身子，轻轻地拦着许诺的肩膀。

“许诺，忘了这一切吧！”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很久，彼此微笑着前后回到了饭店里面。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于涛他们也像约好了一样什么都没有问。陈姗姗低着头喝着面前的汤，看见许诺进来了，牵动了一下嘴角，笑了笑。

“哥，假期我们回北京去看看爸爸吧！”

“恩，好！”

许诺也微笑了一下，平静地看着妹妹吃东西。已经破碎的家庭是不肯能再破镜重圆了，但是能带着妹妹回家，也算是让自己父亲少一些愧疚。

六十六

“小宇，东西都带好了嘛？那个电热毯一定要记得带着！”

陆逊反复地检查了一下陆小宇的行李箱，陆小倩不在家，也许只有陆逊一个人送陆小宇离开。

“爸，我都检查好几遍了！”

“那行，一会老张就开车过来了，五点半的飞机，国际航班得提前两个小时！”

陆逊看了看表，陆小宇知道父亲五点要回去参加东联大的毕业晚会，今年东联大的毕业晚会搞得十分隆重，一方面是因为明年是东联大建校一百周年，这次晚会算是个预演，一方面是因为学校要奖励陆逊这次申请下来的五百万研究基金。

陆小宇跟陆逊两个人将行李都搬下了楼，老旧的东联大职工楼没有电梯，还好陆小宇家不算高层。靠在行李上，等待着张自钦的车。头顶上的太阳还是有些刺眼，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爸，那天我走了之后，你跟妈妈都说了什么？”

陆逊看了陆小宇一眼，并不想回答他。

“爸，我马上就离开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陆小宇有些急了，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急切地去向父亲要求过什么。

“那么多年过去了，什么爱恨也都淡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很像是陆逊的风格，似乎在陆逊的眼里，除了风力发电，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是，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和小倩！”

“爸……”

陆小宇想说什么，话却被张自钦的喇叭声打断了，陆逊把两个大行李箱搬到后备箱里，两个人上了车，一路无话。陆小宇在陆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愧疚，也许这句对不起只不过是对他的安慰。今时今日，无法去还原父母当时的恩怨，陆小宇不知道谁对谁错，孰是孰非，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两个人都是跟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

“左边第一个同学的走位有些问题，第二段音乐起的时候，你要先停顿一个八拍，再开始动作！先休息一下吧！”

“哥，喝点水吧！”

许诺接过陈姗姗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

“哥，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陈姗姗是明显的讨好，许诺却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陈姗姗有些失落，说不上心里面是什么滋味。听许诺说，萧虹跟父亲已经在办理离婚了，

陆小宇也被赶走了，但是，她就真的算赢了嘛？

许诺看了一眼手表，两点四十分，还有两个小时二十分钟，毕业晚会就要正式开始了，还有两个小时五十分钟，陆小宇就要离开奉阳。

陈姗姗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刺痛。

“哥，你恨我嘛？”

许诺没有看她，只是翻看着手里的节目表。

“我只是恨自己爱上了他！”

“哥……”

“各位注意了啊，这是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大家用心点！好了，从开场舞开始再走一遍！”

“行了，该过安检了！”

陆逊又看了看表，陆小宇看了看机场大门的方向，陆小倩和张洋也许都不回来了，张自钦看起来比陆逊还要不舍。

“小宇啊，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诺丁汉有好多学长，张叔叔已经交代他们多帮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宇突然有些伤感，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张自钦，待要去拥抱父亲，陆逊却躲开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小宇苦笑了一下，背好双肩背包，拿好护照。国际航班的队伍并不算长，陆小宇却始终不敢回头。陆小宇在心里也渴望着狗血偶像剧里的剧情，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机场，不顾所有人的阻挡，拉起自己的手逃离这个世界。可是，陆小宇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从来都是自己想那个人跑去，那个人却只是站在原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自尊心强到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陆小宇哪里去了？那又怎么样呢？爱上一个人，哪还有什么尊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