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看得很开。”关睢景漫不经心的回答,抬头就去看挂在墙上的书画。每一幅,都是飘逸飞扬的祧体字,司祧的字大多都是细细长长,就好似竹园的翠竹一般,青青翠翠的透出一股子别有味道的气韵。
司祧挑眉,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半晌之后,关睢景将书房里的字画皆来回看了一次,道:“将你这一屋子的书画偷走,我就能成为离尘国都内的首富。”
“你若是有这本事,摄政王府随时欢迎你来偷。”
关睢景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不满的说道:“我来这儿大半日了,你就不请我坐坐。”
“凳子就在你旁边。”司祧淡淡的答。
关睢景讨了无趣,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后,便不客气的坐了下去。“为何也没人上来给我看茶?”
“摄政王府不欢迎跳墙之人。”
关睢景哑然,看了眼书案旁司祧用过的茶盏,微微的勾唇,便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的伸手去端那茶。司祧岂会让他得逞,拿起狼毫毛笔轻轻的一挡,面前的手便急速的退了回去。
“没想到摄政王的功夫也这般好。”关睢景一边说着,一边觑着空挡去抢司祧的茶杯。
司祧道:“那种青天白日翻人家墙角跟的人,不得不小心对付。”
“走大门麻烦。”关睢景笑道。
“所以,要喝茶就更麻烦。”司祧不慌不忙的回答。
关睢景嘿嘿一笑,道:“你可知道,太仓洪灾,已经造成太仓三十万人无家可归么?”
司祧那肯中计,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些事情陛下自会妥善安排。”
“那你可又知道陛下派了二皇子去视察灾情么?”司祧已有两日未曾上朝,自然是毫不知情。微微的一愣,道:“什么时候去。”
关睢景趁着司祧分神的瞬间,伸手去抢那茶杯,司祧反应灵敏,在他刚碰到茶杯,便将手中的狼毫毛笔扔出,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房间内幽幽的回荡。
听闻房内的响动,在院子内扫地的越小照探出半只脑袋问道:“爷,出了什么事儿。”
司祧冷冷的答“没事。”
关睢景啧啧有声的叹道:“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只杯子啊,摄政王,您若是不愿意要,那就送给我啊。”
司祧皱眉,道:“二皇子什么时候出发?”
关睢景又嘿嘿的笑了一声,道:“你若是想要知道,就应该送点东西来贿赂贿赂我。”
司祧讽笑,:“都说关大人是清官,怎么这会儿却要本王行贿于你?”
关睢景皮皮的一笑,道:“其他人送的礼品,关某人自然是看不上的,但是你摄政王,放个屁可也是有三分香的。”
“你若是不说,自然是会有其他人告诉我。”说完,便拂袖起身。关睢景哪里肯让他轻易离去,伸出右手拦在他的面前道:“摄政王,你可真没耐性。”
司祧不悦的抿唇。却也不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面对着他的冷眼,关睢景皮皮的笑。“他明天一早就出发,你若是要跟去的话,最好还是上报陛下。”
“我自有分寸。”司祧冷然一瞥,眉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他若是要做,有谁敢拦他。
第六章:太仓(2)
宿霭凝阴,天气未晴。
司祧穿了一身苍青色的对襟长衫,负手立于城墙之上。太子早逝,此时,本就是多事之秋,白尧章将白苏调离太仓的寓意不明,他自然就不能跟着去。这会儿,城门口依稀能见一群送别之人,他是最该前去的那位,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墙上望风兴叹。
来送别的人,都是一些跟白苏的关系算不上亲近的皇子皇孙。白锦澜依然如以往般,着绣着百花百龙的缂丝长袍,腰上佩着荷花鹭鸶玉佩,脸上含着温和的笑,拉着白苏的手,问道:“二哥是第一次出远门?”
白苏含笑点头,表情算得上温和,可是,脸颊上的梅花胎记却又透出几分疏离。
白锦澜又道:“你可是我们几兄弟里面第一个出远门的呢,由此可见,父皇有多疼宠你。”
“你若是想去,下次,我就去给父皇说,让你也去外面见识见识。”
白锦澜笑着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只是,父皇他未必会答应。”
白苏笑道:“是啊,七弟是与大臣们关系最好的一位,你若去了,大臣们可就闹翻天了。”
闻言,白锦澜微微的皱了皱眉,道:“不得父皇恩宠,跟大臣们关系再好,又有什么用?”
在皇宫里面,为了王位而兄弟阋墙的,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件。只要生为皇子,只要你对那位置有任何的遐想,都会不由自主的卷入名利的争斗场中。白苏自然不愿意见到兄弟自相残杀,可又不愿意放弃那唾手可得的皇位。长时间,处于矛盾的挣扎中,这会儿,白尧章派他前往太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于他来说,都有了喘气的时间。因此,听闻白锦澜那若有所指的话语,也仅仅只是抿了抿唇,不予置评的轻笑了一声。
三皇子白俊彦穿着橙色的圆领绣袍,头戴镶着钻石的黄金冠,斜睨着白苏说道:“二哥,希望你能顺利治好水患,凯旋归来,我会在宫里等着为你庆祝。”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笑来。
相对于前面两人的装扮,白苏要简单得许多。穿一身雪白色的寛绣袍,头戴白玉冠。他岂会听不出白俊彦话中的弦外之音,一挑眉,笑着答道:“多谢三弟的关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定会早些治好水患,赶回来喝你为我准备的庆功酒。”
几人又客套的寒暄了几句后,白苏便拱手道别。临行时,回头望向那青石路的尽头。那个人,到底是没有来呵。
白苏前脚刚走,后脚司祧便被白尧章宣进了宫。毕竟是大病初愈,白尧章虽然开始料理政事,但是气色却是十分的差,就算是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看上去却依然有些萎靡不振。
司祧稽首叩拜,白尧章见到他,笑着扶他起身,道:“早就给你说了,我们两人不需要这般客套。”
“君臣之礼,岂能荒废。”白苏娶了翟明月后,白尧章果然如司祧预料的那般,对白苏越加的疼惜。只是,他这样疼惜白苏,为何不直接将他留在身边,反而却要将他调至遥远的太仓?
白尧章推心置腹,道,“我何时有将你当做臣看过,虽然,展颜那件事情,你处理得不是太妥当,但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你,离尘的江山指不定霍乱成什么样了。”
司祧压下心中的诸多疑问,恭敬有礼的答道:“为君分忧本就是臣的本分。”
白尧章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臣,岂敢有二心。”司祧不卑不亢的答道。
白尧章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苏儿调去太仓?”
司祧摇头,“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
“寡人的确是有自己的打算。”顿了顿,白尧章又道:“这些年,拔去太仓的银子不少,但是所收的成效却不大,苏儿这次前去,主要是为治水。寡人打算让你过几天带着锦澜随后赶去,调查太仓那边是不是有人贪污受贿。”
司祧皱了皱眉,道:“太仓的县令乃皇后娘娘的远房亲戚,若是查出有人贪污受贿,到时,可能会牵扯出很多朝中的大臣。”
白尧章颔首,道:“这朝中的大臣有些人是动不得的,你们去也就随便查查,逮出一两只肥一些的耗子,将太仓水利的钱挡了,其他的,也就随他去吧。”
敢情是最近国库空虚,陛下是要让他们去外面抓些银子回来填补国库了。司祧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道:“若是,这一随便查查,牵扯出了其他不该牵进来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白尧章挑眉道:“这些事情,你自个儿拿主意就好。若是,需要职权,寡人给你,我不需要你彻查,但是,这一役,你一定要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司祧点头应道:“臣,一定尽力而为。”
白尧章又道:“对了,我让刑部侍郎关睢景也跟着你们前去,他是刑部的人,跟着你们,多多少少能起到些许帮助作用的。”
第六章:太仓(3)
司祧点头称是。
淫雨霏霏,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灰暗之色,摄政王府内的园艺花草,受不了雨水的凌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戚君荐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药箱在石子路上匆匆前行。浅绯色的官袍摇摇曳曳,惹得枝条上的水珠逶迤落地。
越小照追在他的身后,叫道:“戚大人,爷今日不见客。”
闻言,戚君荐跑得更加的快。若不是刚刚分散了小照的注意,指不定这会儿他还被关在大门之外呢。
在司祧的房门前,越小照终于又拦在了戚君荐的面前,张开双手挡在门口,压低声音说道:“爷今儿个已经休息了,戚大人,您请回吧。”
“让他进来。”司祧低沉的嗓音从门内传出,越小照一愣,下意识的退到一旁。戚君荐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司祧似乎刚刚沐浴完毕,棕色的头发湿哒哒的垂在肩上,狭长的眼眸看着戚君荐微微的眯着,道:“戚大人,你这是干嘛?”
戚君荐收了油纸伞放在门口,没好气的答道:“给你送药来。”
司祧心道,这皇宫内果然是没有秘密的,白天白尧章才说让他过几日赶去太仓,今儿个晚上戚君荐就已经闻讯而来。笑着答道:“戚大人今日不来,过两日我也会派人去府上找你拿药的。”
戚君荐知他说的是客套话,低头打开药箱,说道:“你去太仓,我自然是不能跟着去的。你若犯病,就这些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让越小照进来,我教他一些扎针的方法。”
对于戚君荐对自己的关心,司祧心中觉得别扭,可又不能推辞,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才偏头唤道:“小照,你进来。”
越小照低低的应了声,不一会儿便缩着脖子跑了进来。“爷,有什么吩咐?”
司祧不想多语,看了一眼戚君荐,道:“你问他吧。”
“戚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戚君荐抽出一支银针,在越小照面前晃了晃,道:“你知道你家爷过几天就要去太仓了吗?”
越小照摇头答道:“爷还未提起过。”
等他提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去太仓的路上了。戚君荐这般想着,口中却道:“现在知道也还未迟,你过来,我教你简单的扎针方法,在路上你家爷若出了什么事,你也容易对付。”
越小照战战兢兢的点头,“小照平素就比较笨,一时半会儿,可能并不能学得全。”
“你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只要教会他寻找一些用于救命的穴位,问题应该不会太大。至于调理司祧身体的事情,也就只有等他回来之后才能进行了。戚君荐叹了一口气,“这些东西听上去很难,做起来却是容易,三天内,是一定能够学会的。”
越小照偷偷的瞄了眼司祧,心道,就算我学会了,可我也不一定敢往爷的身上扎针啊。虽然,平素他也敢在他的面前做些调皮的小动作,可那也是建立在他心情不错的情况下。
戚君荐见他面有为难之色,也就猜出了七八分,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别担心自己会不敢帮他扎针,生命攸关,你那里还有时间想着敢于不敢的问题。现在,你就好好的学着就是。”
越小照点了点头。
事情就如戚君荐所说的那般,三日之后,越小照的确学会了简单扎针之法,除此之外,戚君荐还教了他一些简易救急的方法,临走时,又写了方子,千叮万嘱的让越小照一定要记得上面的配方。越小照也都一一应了,每天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都是戚君荐的叮嘱。
转眼,就到了启程之日。
司祧与越小照主仆二人穿着平常人家常穿的粗布青衫,等在城门口。不一会儿,白锦澜也扮着儒商,穿着青灰色的深衣,手中拿着一只判官笔,风度翩翩的朝二人走来。司祧事先就有吩咐过越小照,以后对他们的称呼皆是公子,见了白锦澜,连忙恭恭敬敬的唤道:“七公子。”
白锦澜温和的点头,道:“你就是越小照吧。”
越小照受宠若惊的点头。
“长得可真机灵。”白锦澜随口赞道,眼神,却是若有所思的落在司祧的身上。
第六章:太仓(4)
司祧知道他在看他,不自在的皱起了眉头,撇头就吩咐越小照将凉在路边的马车牵来。
关睢景自马车身后探出半张脸,笑道:“两位愣着作甚,还不快些上马。”
司祧拧眉沉思,身手流利的跳进了马车。
白锦澜跟在的身后,举止优雅高贵,伸了手看着关睢景盈盈笑道:“关大人,拉我一把。”
关睢景微微的一愣,而后荡然一笑,便将那只白皙纤长的五指捏于手心,用力一扯。
白锦澜收势不稳,在他快要跌倒之前,关睢景却又故意恶作剧的让开几分,司祧一时不查,白锦澜便直直的跌进了他的怀中。司祧一僵,伸了手就要扯开他,白锦澜却慌忙推开他,红着脸说道:“皇叔,对不起。”
司祧皱眉看他。
关睢景仿似没有发现二人间那涌动的暗流,笑着说道:“既然是暗访,大家也不用再如朝中那般拘谨,不如,各自以姓名相称。两位,觉得如何?”
“我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皇叔您怎么看?”白锦澜连忙顺着关睢景的话题说道,抬了眼偷偷的打量着司祧。
司祧冷着脸点了点头,而后,便偏了头去,不再说话。
暮色渐沉,微雨连江。太仓县令张岱与白苏沿着河边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达灾情最为严重的东里村。时值暮云暗积,堤下黄水浩荡,时有浮木相撞,传裂空之响。风狂雨怒,一穿着褴褛之人立于堤上,长衫已然湿透,人却全然无识,白苏连忙上前为他遮了雨水,扬声道:“这位公子,你站在这里作甚?”
那人回过头来,色厉内荏的斥道:“谁叫你来的这里,还不快快给我滚回去?”
白苏皱眉想道,我好心好意的为你撑伞遮雨,你不但不感激于我,反而斥我离去。我何苦要这般自讨无趣。口中却说:“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为何还斥我离开?”
那人烦躁的挥手说道:“你是嫌命太长了不成,叫你滚,你就快些滚了吧。”
闻言,张岱皱眉喝道:“大胆刁民,二皇子面前岂容得你这般无礼。”说着,就要让人上前逮他。那人却在听闻张岱的声音时,混身一震,然后回头看着张岱就是用力一跪,磕了三个响当当的响头,哭诉道:“县太爷,子固无用,没能救出东里村的百姓。”
张岱一愣,弯下身去拔开那人贴在额前的头发,惊讶的问道:“你是子固?宋子固?”
那人点头道:“的确是卑职,卑职无能,愧对于天地,更愧对这东里村的百姓。”
张岱连忙斥退了上前抓宋子固的下人,扶了他起身,道:“此事乃天灾人祸,与子固无关。”回头,又看着白苏解释道:“子固乃本县师爷,半月前,他自动请缨,说要来帮这东里村的百姓度过难关。刚刚,冒犯二皇子之举,定是无意为之。还请二皇子饶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