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死掉了?为什么抛下自己先走?
光是现在回想起来,就有那么多人死掉。
感觉他们还在这个世上。因为不想去想起,所以回想他们实在是非常辛苦。
大家都死掉了。
感觉玛莉像是在生气,所以滨田畏缩了。
「想些什么喔……」
「你认为那家伙在这种时候,会去想些快乐轻松的事吗?」
「可是,我想说他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坚强。」
带着只有心酸回忆与过去、悠然而活的鱼住,对滨田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让他感觉到坚强。
「不对。老师,你不懂,那家伙一点都不坚强。他只是迟钝,因为他不迟钝就会累得活不下去,所以他才刻意变迟钝的。就像是戳乌龟的龟壳,乌龟是不会喊痛的吧。」
「乌龟?这样比喻也没错啦。」
捻熄香烟后,玛莉站起来。
「不过,若是受到太过强力的敲击,龟壳还是会碎,而里头的乌龟也会死掉。」
「玛莉小姐?」
「那家伙……今晚开始,就只有他一人独处吧?我去看看他的样子,总感觉我的背脊在发冷。」
玛莉的意思就是有不吉利的预感吧?
听到这里,滨田也像是被传染一样,开始感到不安。他脑海里浮现出鱼住像是在梦游的侧脸,接着又马上消失不见。
「我来开车。」
「嗯,多谢了。」
怎么办……
就只能这样束手无策吗?一辈子都只能这样吗?
——我不要这样!
那么……那么……该怎么办?
玛莉和沙里姆,还有久留米……
万一,连久留米都死掉的话……
一想到这个念头,顿时浑身打颤。
指头在颤抖。
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一样,而且是用力量大到指甲都陷进肉里的程度抓住。
好痛!
久留米,如果死掉的话——
「鱼住他现在是处于那么危险的状态下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他现在的状况和至今都不同吧。亲密的人在眼前死掉,任谁都会变得奇怪,只是鱼住一开始就很奇怪而已。」
玛莉的这番话讲得非常快,是因为她很焦急吧。
滨田开始后悔自己让鱼住一个人回家,他应该知道鱼住不擅长表达感情才对。即使鱼住的表情看起来很冷静,可是,自己应该要考虑到他内心的脆弱啊。为什么要让鱼住离开自己身边呢?
滨田希望,这份后悔最后能以担心告终就好。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后就遇到塞车。
「塞车了,是在施工吗?」
「老师,手机借我。」
「嗯,好的。」
玛莉拨打鱼住家里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叫久留米去他家也可以……偏偏又联络不上。」
这次玛莉好像是打电话给久留米,但是也没人接的样子。
塞车状况还在持续。
——电话在响。
是谁啊?久留米吗?
应该不是吧?因为自己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可是真的好恐怖。
看到他脸的时候。
在他身边的时候。
我……
我……
喜欢你啊,久留米。
只要你一在身边,我的胸口就会莫名其妙地很痛,可是又有种甜蜜的感觉。
我好喜欢看着你的背部。好想碰你,好想互相拥抱。
可是,我只能待在你身边。
即使如此我也不在意。只要待在你身边,我就很高兴了。
到目前为止,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还是很喜欢你。
就算被打。
就算被骂。
只要你不在——我就很痛苦。
「啊啊~~可恶!好像出去喝酒了,偏偏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不在!」
玛莉厌烦地按下手机的结束通话钮。
「久留米好像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呢。毕竟,鱼住只是看到他的脸就叫他回去,也难怪会这样。」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玛莉安静下来,好像在想事情的样子。
和鱼住来往最久的人是玛莉,据说双方都是高中生时就认识了,所以两人之间的交情比久留米还久。之后,这三个人各自进入同一所大学的不同科系,彼此才又再次重逢。
玛莉和久留米曾经是男女朋友,不过鱼住和玛莉之间就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们两人即使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棉被也不曾有过肉体关系,就只是单纯地睡觉而已。
这对两人来说,是极为自然的事吧?
「那孩子……喜欢久留米啊。」
沉默好一会儿的玛莉再度开口,塞车的情况也总算开始好转。
「我早就知道了。久留米也喜欢鱼住吧?」
「大概吧,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自觉到这回事。」
「鱼住有自觉吗?」
「有,前些日子还像个国中生一样面红耳赤呢。」
「嘿~~还真想看看呢。」
「目前,在鱼住的心中,久留米是最特别的存在。」
「是啊。」
「所以——啊,在下一个红绿灯转弯会比较快到。」
「知道了。」
「所以,我有不祥的预感,那家伙……」
车子到达鱼住公寓前面的马路上。
「——那家伙说不定会死掉。」
怎么办?
如果久留米死掉了,要怎么办?
自己会发疯吧?
发疯的话绝对比较轻松,如果会发疯就好了。
可是,要是没发疯的话呢?
要是脑袋还保持正常,每天都得边想着久留米不在了边活下去——自己有可能办到这种事吗?
早上起来,一定一开始就会想到:「久留米不在了」每次醒过来就会想起一次。
不管是洗脸还是吃饭,走路还是跑步还是搭公交车。
都会想到久留米死掉这件事。
都会想到自己永远见不到他。
得要重复这样的循环而活……
——才不要!
不要、不要,绝对不要!我无法忍受。
幸乃……
我每天都在想你的事,想你在我怀里死掉的事。
你流了那么多血,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连你最后的一句话都没能听到。
幸乃!我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连久留米也不在这个世上,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不知道。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谁敢保证,久留米不会比我先死呢?
「会死?怎么会!他不是那种会去寻死的人吧?」
啊啊~~对啊!没错,还有这招。
——幸乃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只要我先……
「在他正常的时候也许不会。可是,现在他的精神不正常吧。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突如其来的冲动是最可怕的——因为那不是有计划性的玩笑,所以下起手来,根本就不知轻重。」
只要我比久留米先死的话就好啦。
没错!
「怎么会呢?人有可能仅凭一时的冲动,就那样轻易死掉吗?人类应该是更……」
「我就是这样的人。」
「咦?」
嗯嗯,没错,太好了。
知道后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安心。
这样就不会失去久留米,永远都不会失去了。
要割腕的话,现在马上就可以做。而且,不可以像幸乃那样失败。
想想看,好好想一想。
用什么来割?
有什么刀具是常常拿来用的?
家里没有剃刀,因为自己用的是电动刮胡刀。那里头放的是T字形剃刀,所以没办法使用。那没办法切到动脉,而只切断静脉就没有意义。一定要是能够切断动脉的刀刃才行。
美工刀?啊啊,那个生锈了,不能用。
其他的……还有没有其他的刀?
去厨房里看看吧。
「我这边——左胸这里,有个很大的伤痕。虽然我跟久留米说,这是因为以前的事故而受的伤,那家伙后来也没再追问。」
玛莉保持面朝向正前方,一边说道。
「左胸……难道是心脏那边?」
「没错,那是我自己刺的。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用蝴蝶刀刺的。但因为搞错心脏的位置,所以最后没能死成。」
「……」
就算滨田想看玛莉的脸,可是现在车子正在转弯,所以不能移开视线。
滨田感觉得到,自己的脉搏变快了。
「我和鱼住不能说是一样……可是,那家伙现在是处于无路可逃的状态,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地方。」
进入直线道路后,滨田加快车速。
公寓就快到了。
嗯……菜刀吗?
但那刀刃有点太厚了,而且因为太大把,所以不好操作。
对啊,这个……水果刀!如果是这把刀的话……
之前,沙里姆曾用这来削苹果。
那时,苹果皮轻快滑溜地被削下,所以水果刀的锋利度一定很够。
就决定用这把了!
靠小指头这边的叫尺骨动脉,拇指那一边的叫桡骨动脉吧?
要切哪一条呢?两条都切好了。
这样的话,就要让刀子从拇指这一侧往小指头那侧切过去。
可是这样太勉强了,因为中间有桡骨在。再怎么用力,刀子也没办法切断骨头。
对了,只要把刀子拔掉再从另外一边切下去就好啦。
对啊,就这么办。
就从这边开始——
……
啊啊~~没错,这血的颜色很鲜艳,是从动脉里流出来的没错。
流得好快啊,越来越多了。
嗯,有确实切到动脉了。
接下来,就要切尺骨动脉……
可是因为整手都是血,很难对准耶,连刀子也变得滑溜溜的。
幸乃,割腕还真是困难啊。
「鱼住?」
玄关的门开着。
玛莉焦急地直接扔下鞋子,滨田也跟进。厨房的灯亮着。
鱼住靠着冰箱,坐在地板上,身体往前倾。
他凌乱浏海后的双眼,正认真注视着自己的手腕。他染血的左手紧握着刀子,打算让刀刃没入右手腕中。
鲜血满布地板。
鱼住身上的米白色毛衣被染上好几大片红色的血迹,左手已经红到难以看出肌肤原本的颜色。
「鱼、鱼住——」
「等一下。」
玛莉压低声音,制止想要靠近鱼住的滨田。
「老师,你先到那边的房间打电话叫救护车。」
滨田点头,然后跑到起居室打电话。
之后,玛莉再度开口呼唤没有看着她的鱼住。
「鱼住,是我啊。」
玛莉慢慢提高音量,吸引鱼住的注意力。
鱼住还是没有改变姿势,只有目光慢慢转向玛莉。
「……玛莉?」
「嗯,你好好地面向我这边。」
「……对不起……我现在……手拿不开。我搞错顺序了……我想说如果是从惯用手开始的话,就没有问题……可是力道不够大……不行……」
鱼住喃喃自语,视线又再度回到手腕上。
「你在做什么?」
「……割腕。」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死的话……」
「什么?我听不清楚喔,鱼住。」
玛莉温柔地跟鱼住说话,同时慢慢靠近鱼住。
接着跪在鱼住的身边,配合他的视线高度。
「再跟我说一遍好吗?」
「我如果不比久留米先死的话……」
玛莉的黑色裙子,因为吸收了鱼住的血液,逐渐转成黯淡的色彩。
「是吗?是因为这样,才做这种事啊。」
「嗯……」
近距离看见鱼住的手,发现双手的手腕都已经被割开了。
拿着刀子的左手,其伤口非常深,是非常用力切下去所造成的伤口。如果不是下定决心刺下去,是不会伤得那么深。
因为这道伤,所以左手变得不灵活,导致鱼住无法顺利切割右手腕。右手腕上有好几条比较浅的伤口,那是失败的伤痕。他到底割了自己几次呢?虽说伤口较浅,可是已经有好几条从静脉流出来的血痕成形了。不赶紧处理的话,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久留米怎么办?」
「……什么?」
「你先死掉了,那久留米呢?」
「久留米,他……」
「那家伙会生气喔。」
「……会生气吗?」
「那是当然的啊,我已经可以想见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了。」
「啊……嗯,他可能会生气。不过,说不定久留米会说——『这跟我没关系』。」
「这个嘛,结果是哪种,不都是你自己随便决定的吗?」
「我自己随便决定……」
「因为,你现在只考虑到你自己的心情,不是吗?你只是想比久留米先死,对吧?那是……因为不知道久留米几时会死,所以你在害怕对吧?可是,你从未考虑过久留米的心情喔,一次都没有。」
「……」
鱼住终于转头正视玛莉。就在那一瞬间,玛莉抓住鱼住拿着刀子的手。她白皙的手指,重迭在鱼住染血的手指上。
可是,鱼住依然紧紧握住刀柄。
「呐,鱼住,大家都会痛的喔。」
玛莉还是握住鱼住拿着刀子的手腕,就好像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手上一般,然后将染血的刀子尖端,强行拉向自己靠近。
「啊、啊……玛莉。」
鱼住无法灵活控制左手的动作,只能让它随着玛莉的动作移动。
血从敞开的伤口里流出。鱼住的毛衣,以及从手肘以下的部位,可以说都没有白色的地方了。
刀锋来到玛莉的脸部前方,玛莉接着将刀锋拉得更靠近自己。
被鱼住的血污染的刀锋,浅浅划入玛莉柔软的脸颊,然后移动。
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了一道伤痕。血开始渗出来,和鱼住的血混在一起。
「——好痛。」
玛莉边注视鱼住,边小声这么说。
她的血液形成一道血痕,流到纤细的脖子上。
「很痛喔,连我都觉得痛。大家都是这样的,都会感觉到痛,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如此。久留米也一样喔!你太狡猾了,鱼住。你只想着先让自己变轻松吧?我不要这样啊。想想我,想想久留米啊——想想我们这些被你抛弃的人吧!」
力量从鱼住的手指头开始脱离。
「不要这样,不要做这种事。」
当啷一声,刀子掉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看着这一切的滨田迅速跑过去,检查鱼住的双手手腕,鱼住顺从地任他检查。
滨田用力绑住上臂处的止血点并压住伤口,希望能阻止更多的出血量。
「一片血海啊。」
「救护车呢?」
「已经在路上了。鱼住,你的血型是什么?」
「啊……」
「是B型。」
玛莉回答。
「我知道了。鱼住,你不要动。好,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滨田用认真的表情说着没事的时候,在鱼住的视野中,两人的脸庞开始扭曲。
鱼住感觉非常想吐,背后也开始发冷。
救护车的鸣笛声好像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不对,是从近处吧?声音在耳内时而膨胀时而萎缩。
「鱼住。」
本来想回答玛莉的呼唤,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眼皮擅自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