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拉斐尔闭上眼,在急促地喘气,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别担心,只是突然有些乏力而已。”
马尔斯没有忽略拉斐尔眼底瞬间流露的恐惧,这使他隐隐不安。他很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海伦是个好姑娘……”拉斐尔喃喃自语。
马尔斯眼里浮现一丝惆怅,“是的,在我认识的女孩之中,她是最好的。”
“你爱她吗?”拉斐尔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马尔斯心被刺了一下,眉心拧成一团,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曾几何时,他可以骄傲而深情地宣告——是的,我爱她,我只爱她一个!但是,如今,自己的心是否依旧不变?
不,昔日平静而单纯的心生出一颗奇异的种子,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欲望生根发芽,成了骚动不安的根源。他试图压抑自己,那热望却愈加膨胀。
“马尔斯,你爱海伦吗?”得不到回答的拉斐尔追问,碧眸凝神专注。
马尔斯一阵烦躁,忽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拉斐尔。
“马尔斯,告诉我,你是否爱你的未婚妻?”拉斐尔不依不挠,带着罕见的执拗。
马尔斯忍无可忍,一下转过身来,抓住拉斐尔的肩膀,爆发似的脱口而出:“不,我不爱她!我爱的不是她!”
仿佛一阵惊雷炸响,两人都怔住了。四目相对,某种信息在彼此之间直接沟通,进入对方内心深处。
心灵深处的那颗种子刹那间长大,温柔的枝叶延伸至天堂,是心灵永恒的归宿。
马尔斯明白了一切。
他俯身靠近拉斐尔,在他耳畔柔声问:“你不问我爱的是谁吗?”
这温柔给话语,亲密的动作,拉斐尔如受蛊惑般,碧蓝的眼睛瞬间模糊,水雾迷蒙,充满了企盼……
仿佛荡漾在温暖的海洋,又像漂浮在云端。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猛然用力,将马尔斯一把推开。自己却颓然地倒回床上,一串冰冷的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
“马尔斯,你错了。你必须爱她,只爱她一个,千万不要爱上别人……”
“见鬼!艾伦,你无权强迫我爱她。难道你不知道,我真正爱的是——”
“够了!”拉斐尔一下子打断他的话,声音在黑暗中飘忽,却一下下敲在马尔斯心头“别说了,马尔斯,千万别说出来,否则一切都完了!”
53-54 婚礼
拉斐尔的话像一泼冰水当头淋下,使马尔斯近乎沸腾的热望立即降到零度,猛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是拉斐尔及时把他们走入歧途的关系拉回到正常的轨道。
然而,这也清楚地表明拉斐尔了解自己的内心,却一直在假装,一直在逃避,有意无意地忽略。
自欺欺人的家伙!马尔斯心里恨恨地想。
拉斐尔重伤未愈,脸上又显疲惫的神色。马尔斯忙让他躺下休息,拉斐尔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马尔斯看了他一会儿,才无声地离去。
拉斐尔并没有睡着,等马尔斯走了以后,他又坐起来,取过海伦留下的那盒药膏,细细地看了起来。
淡淡的紫,柔和而悦目,高雅的香气,一般人会认为是蔷薇或玫瑰。不会有人想到这是更甚于罂粟的毒药——灭魂藤萝。
普通的毒药夺取的是人的性命,灭灵藤萝毁灭的是人的灵魂——比到地狱受煎熬还要可怕,灭魂藤萝直接将人的灵魂摧毁,直至灰飞烟灭。
刚才那阵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如果不是体内的圣血抑制着灭魂藤萝的毒性,自己早就像普通人那样失去性命了。
海伦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难道她已经知道了马尔斯心底的秘密?还是她也是为了命运之戮?
几天以后,婚礼前夕。
晚饭后,马尔斯陪着海伦在花园里散步。
海伦敏感觉察出未婚夫的不妥,尽管马尔斯对自己温柔体贴与往昔无异,但总无法掩饰那忧心如焚和烦躁不安的神色。一直横亘在心中的那个念头又再次浮现出来。
海伦不禁又问:“马尔斯,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亲爱的。”马尔斯每次回答这个问题总是毫不犹豫,但是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却没有焦点,显得茫然而飘忽。
海伦叹了口气,“你要想清楚,马尔斯,如果你爱的不是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希望你一辈子痛苦。”她的声音在哽咽。
马尔斯忙搂住她,在她额上轻吻,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海伦,明天我们就结婚了,你现在还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海伦想笑,嘴角一掀却哭了出来。
马尔斯把她抱得更紧了,让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怀,不住地安慰道:“别这样,海伦。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信任?”
海伦抬起头,紫晶石眸子浸满泪水,凄然一笑说:“你一直对我很好,马尔斯,我相信你会是个完美的丈夫。只是,我知道我很傻,但直觉告诉我你心里总有另一个人。”
马尔斯皱起眉头,“海伦,也许我平时忽略了你,我无法总是伴着你身边,但不等于我心里没有你,或者有什么别人。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了你,我的心再容不下别的女人。能成为我的妻子的女人世界上只有一个,海伦公主。”
马尔斯揽住她纤腰继续漫步,海伦的头靠在他的肩头。
“我的确有些发愁,因为拉斐尔这几天都不见踪影。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更担心如果他明天赶不回来为我们主持婚礼,那才叫糟糕。”
海伦道:“他向来做事有条有理,不会这样没有交代就不告而别的。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马尔斯苦恼地揉着眉心,“我正是为此而担心。他确实遇上麻烦了,但不愿跟我透露半句,这人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停了一会,抬头看看月亮,又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找若望神父说一声,如果拉斐尔明天真的来不了,总得有个人给我们主持婚礼。”
钟楼的顶端,巍巍高耸,离蓝黑的天幕似乎只有一臂之遥。
狭小的空间里站着两个人。穿着黑色法衣的教皇格利高里二世,像一座高大的铁塔,背手站立着。
“我一直不赞成你亲自动手,你是圣血之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拉斐尔。”
拉斐尔站在他身边,望着夕阳最后一线光芒被黑夜吞没,“陛下,我不能见死不救。”
教皇摇摇头,说:“你必须听我说,孩子。你身上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只有跟命运之戮相结合才能发挥作用。”
“我不明白。”
“你身上流的是圣血,能起死回生,净化世间一切邪恶,正如命运之戮当初刺入基督的身体,沾染了基督的鲜血,化解了原来的罪恶,变得神圣,从此为基督的正义而战。因而命运之戮是你的归宿,你必须找到它,拥有它,与它合二为一,完成基督在人间的使命。”
拉斐尔并没有出现,若望神父已经做好代替的准备。
婚礼仪式将在傍晚举行。
午饭后,马尔斯就来到索非亚大教堂进行安全排查。今晚,君士坦丁堡乃至整个拜占庭王国,上至国君里奥大帝,下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会聚集在这里,因此绝不容许丝毫纰漏。而这些工作,他也不愿假手于人。
偌大的教堂除了守卫没有其他人,马尔斯花了两个小时,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最后,他走入了仪式的主会场——礼拜堂。
祭坛上的烛光已经点燃,明亮而澄澈,在这肃宁静穆的光晕中,他看到了他——艾伦拉斐尔。
拉斐尔背对着自己,正在祭台前忙碌着,一时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马尔斯站着不动,不言不语,就这样望着他。
拉斐尔修长的背影显得优雅自如,满头金发闪着柔和的光辉。他终于把必需品都陈列在祭台上,摆放整齐。然后跪下,画了个十字,起身,准备离开。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终于发现了马尔斯。
目光对视的瞬间波涛汹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马尔斯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感谢上帝,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拉斐尔沉静的蓝眸轻轻一眨,“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总要办到。”
马尔斯走到他跟前,“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你非常担心。”
“我回了罗马一趟,接受了一道使命。”拉斐尔淡淡一笑。
“哦?是什么,能告诉我吗?”马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跟你有关。”
马尔斯困惑之极,继而哑然失笑,“你的话自相矛盾,拉斐尔,既然跟我有关,又怎能不让我知道?”
拉斐尔轻晃了一下那明亮的金发,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开玩笑地说:“没办法,真相总是这样离奇,因此不到最后一刻,人们永远不会知道。”
马尔斯呵呵地笑,耸耸肩回答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拉斐尔。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让我知道你心底的秘密。”
拉斐尔也笑了,蓝眸却闪着晶莹的亮光,好像有泪水凝结。
下午五时三十分,索非亚大教堂的钟声庄严地响起,在夕阳西沉的天空中久久回荡。
礼拜堂里已经坐满的宾客,都是君士坦丁堡的皇族显贵。
沿着墙壁点燃了好几排香料蜡烛,明光漫照,清香缭绕,营造了一种梦幻的气氛。
拉斐尔大主教伫立在祭坛旁,等待着婚礼的开始。他已经换上最为华贵的红色圣衣,雪白的袍罩套在外面,纹饰精致非凡,黑晶石十字架垂在胸前,熠熠生辉,这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映衬出主教高贵的气度。尽管拉斐尔低调地将自己隐藏在烛光的影暗处,但依旧有不少目光不断落在他身上,因为他的年轻,因为他天使般的俊颜。
过了一刻钟,拉斐尔示意圣诗班开始颂唱:“愿主耶稣,我们的神和救世主,永远处在你们所开始孕育的新生命的中心,你们会懂得何为真爱和仁慈……”
温柔的和唱赞颂着幸福,像一股暖流倘佯在每个人的心中,只有拉斐尔的心愈发冰冷。
他看到礼拜堂的门被打开,金色的夕阳中,马尔斯穿着一身深紫长袍,那头桀骜不驯的银发闪着耀目的光辉,缓步朝他走来。
他们互相注视着,目光竟然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直到马尔斯走到拉斐尔身边。
大门再次打开,新娘出现在门口。马其顿老公爵牵着女儿的手慢慢步入。
盛装打扮下的海伦秀美绝伦,没有辜负东罗马第一美人的称号。深紫的丝绸长裙倾泻地上,像绽放一朵绝丽的玫瑰。漆黑的秀发柔波起伏,闪着水晶般的光彩,衬得一张莹白的脸像月亮一般圣洁而又妩媚。
倾国倾城,足可以让拜占庭的女人为之妒嫉,男人为之疯狂。
只是,这女神般高不可攀的少女只属于一个人——站在圣坛前迎候她的新郎。当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倾倒,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55-56、美人
圣宫里最华丽的殿堂里,结婚典礼的舞会正在进行。领舞的自然是一对新人。
海伦已经换下了雪白的婚纱,穿上一条玫瑰紫丝绸长裙,衬得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晶莹闪亮,摄人心魄,宽大的裙裾随着她的舞步盘旋,像绽放一朵绝艳的蔷薇,她的美倾倒了所有在场的人。
在音乐、美酒和欢乐的气氛感染下,宾客们的热情被唤起,纷纷加入舞池。全君士坦丁堡的贵族青年男女们都云集在这里,借着这个社交场合物色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和将来的配偶。
几段舞曲下来,音乐变成了情深款款的慢板,舞池里热烈的群舞渐渐变得成双成对,由素不相识到互诉衷情,他们相互依偎着窃窃私语。宫殿里一片风光旖旎。
马尔斯拥着海伦,脸上挂着标准的新郎式的微笑,眼神却很飘忽。整个晚上,他的眼睛都在寻找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圣衣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在教堂仪式结束后就不知去向。
这一切海伦都看在眼里,也捕捉到他眼里的漠然,于是问道:“马尔斯,你好像不高兴。”
马尔斯扯了下嘴角,尽量柔声说道:“我当然高兴,非常高兴——只是有些累了。”
海伦停下舞步,体贴地说:“那我们别跳了,去休息一下吧!”
马尔斯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我的公主是个好姑娘。”
他们退出舞池,走向大殿的门口,马尔斯对海伦说:“我去找父亲有点事,你自己去休息室可以吗?”
海伦笑得温柔,眼里却有一道犀利的光一闪而过,忽然反问道:“你去找谁?”
马尔斯顺口答道:“我去找——”随即一愣,“我不是说去找父亲吗?”
海伦笑意加深,“哦,那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马尔斯有些焦躁,也不理会海伦语气里的冷讽,正要离开,却看见不远处,拉斐尔正向他们迎面走来。
海伦唇边露出一抹莫名的笑,低柔的声音对马尔斯说:“瞧,你要找的人来了!”
马尔斯本该对这话澄清一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海伦的讽刺,他整个心思都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视线被深深地锁住。
拉斐尔来到他们跟前,彬彬有礼地鞠躬,又拉起海伦的手轻吻了一下。
海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到哪儿去了,主教大人,你不知道,马尔斯到处在找你吗?”
拉斐尔笑着问马尔斯:“您不会介意吧,阁下?”
马尔斯报以同样的微笑:“当然不会,主教大人。”
拉斐尔轻轻牵着海伦的手滑向舞池,跳起来最流行的双人对舞。
拉斐尔审视着海伦的眼睛,那双紫罗兰的眸子里,瞳孔在迅速放大,直到占据了整个眼球,同时变成漆黑一团,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让拉斐尔心中发冷,立即想到了那通往地狱的隧道,能吞噬一切生灵的光芒。
只那么一瞬间,海伦的眼睛又恢复了美丽的紫色,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拉斐尔相信自己看得真真切切。海伦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灭灵使者,问题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又是谁操纵了她?
正在冥思苦想,海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说出的话更是让他震惊,海伦面无表情,紫眸里有怨怒的光:“拉斐尔,我恨你!”
拉斐尔静默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出现?如果没有你,马尔斯就是我的,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海伦恨恨地说。
“你误会了,马尔斯跟我只是一般的交情。”拉斐尔语调依旧波澜不惊。
海伦摇摇头,“你尽管否认,事实却无法改变。”
拉斐尔无奈,“公主殿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有如此之深的误解?”
“说实话,你还真没有做过什么,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拉斐尔叹息,“既然如此,我消失好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立即离开,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拉斐尔苦笑,讽刺道:“你都把灭魂藤萝种到我身上了,还担心我的灵魂对你撒谎吗?”
海伦眼神明显一震,似乎没有料到拉斐尔会知道,更没料到他会若无其事,反应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