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宁芙

「你吃吃看。」

「起司可以这样吃吗？」

「当然可以，很好吃的。」

绍凯半信半疑将起司草莓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转为惊异的表情。

「嗯，好吃耶！再给我一片。」

「别吃太多，这只是前菜。我去煮面，你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

「我不要吃面，我要吃你。」

「我又不能吃。」

「谁说不能吃？」

绍凯拉过泓春的手，用指头在他的手心上写下「小春」两个字，放到嘴边作势吞下肚。

「你看，这不就吃了？」

「别闹啦，」泓春笑骂。「我去煮面了。」

「欸欸，我还没吃够。」

绍凯拉回准备起身的泓春，同样的动作又做了好几次。

「小春。」

「嗯？」

「小春。」

「什么事？」

「小春。」

「到底什么事嘛？」

「没事，就是喜欢叫你。小春，有没有别人叫过你小春？」

「没有。」

「以后也不可以有，这个称呼是我专用的，只有我可以这样叫你。」

泓春背靠在绍凯身上，他喜欢听绍凯具独占性的发言，他会感到安心，确定自己是属于绍凯的。

但是绍凯属于他吗？

「那你也是我专用的吗？」

泓春转头笑着问，绍凯却沉下脸来。

他起身，不发一语地离开。

「绍凯……」

四周暗了下来，绍凯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中，不见踪迹。

泓春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说错或做错什么，不知道绍凯为何要撇下他。

孤独的恐惧使他浑身发冷，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深怕下一秒会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出现，又或者什么会消失。

远方隐约透出一丝光，给了孤立在虚无中的泓春些微希望，他循着那微弱的光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前进。

昏黄光线的后面传来绍凯的声音，泓春惊喜若狂，他不加思索往光的方向跑过去。

他拼命地跑，像溺水者寻找浮木一样，急切地想抓住那道飘渺的光线，但是他虽用尽所有力气加快速度，和那道光之间的距离依然没有缩短。

光线变得更加黯淡，泓春开始感到焦急，双脚跑得更快，他一定要抓住那道光。

抓住它，在它消失之前……

世界突然又亮了起来，泓春发现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绍凯在房门外讲电话的声音，让他渐渐回神。

原来是梦。

好真实的梦，梦境里的事彷佛的确发生过。

但那是不可能的，泓春失笑，他跟绍凯从来没有讲过那些话。

「醒了？」

绍凯讲完电话走进房里，泓春没有跟他讨论梦境的打算。

梦本就是诡谲难懂的，何必当真。

「小春，我爸打电话给我。」

「怎么了吗？」

「他要我跟他去欧洲，有一场饭店业者的国际会议。」

「那很好啊。」

绍凯在床边坐下：「要去一个多月。」

「这么久？」

话一出口，泓春察觉到自己语气里透露的不舍。

和绍凯相处的这段时间很快乐，现在一听绍凯要出国，他顿时感到分离的惆怅。

「我爸大概是不爽我老待在南部，所以想把我留久一点。」

泓春有点内疚，虽然绍凯总是自谦是个挂名的，但他毕竟是家族事业的接班人，总不能为了顾自己开心，耽误他的工作。他理智回应：「那就去吧，工作比较重要。」

绍凯低下头，细不可闻地说：「我会想你。」

泓春差点说出了「我也会」三个字，但他强忍下来，打起精神在绍凯臂上轻捶：「别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绍凯瞅了他一眼，也笑了出来。

假期剩下两天，绍凯与泓春面对浩瀚大海的美景，却无心欣赏。他们珍惜绍凯离开前有限的共处时光，坐在沙滩上促膝长谈。到了晚上，也不理睬莱格斯吆喝着要夜游，两人关在房间里，迳自进行亲密的「夜间活动」。

垦丁之旅结束后没多久，绍凯便整理行囊，准备回台北。

临走前，他将住处的钥匙交给泓春。

「有空帮我浇浇那些盆栽。」

「嗯。」

「还有厨房、石窑，都任你使用。」

「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住在我家也没关系，要不这样，你把公寓退租，搬到我家吧。」

「好了啦，你只是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

绍凯还是极不放心，一年多前突然失去泓春的馀悸仍在，虽然已经和泓春重新开始，但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在，他免不了患得患失。

说不出口的担忧，教人倍觉折磨。

泓春不了解绍凯这些心思，他告诫自己不可为了私情妨碍绍凯的工作，狠下心来催促他北上。

送走绍凯后，泓春的生活依旧规律。上班、下班、回家，放假时到各个餐厅观察，到莱格斯的店看新货。

唯一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到绍凯家照顾那些香料植物。

某个放假日，泓春心血来潮，想用绍凯的大厨房试做自创的菜色。

他买好材料，提着袋子来到这栋位于郊区的房屋。

转动钥匙，扭转门把，门才打开一个缝，突然有股力量从背后将他往屋里推。

泓春踉跄倒地，袋子掉到地上，里面的食材散了一地。

受到惊吓的他转身，看见一个三十出头，西装笔挺的男子，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唇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宝贝，好久不见了。」

第9章

男子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颇为壮硕，居高临下的位置使他更显高大，亲腻的称呼从冷酷危险的口气中叫出，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怪客走到泓春面前蹲下，泓春戒备地盯着他。

「一年多没见，还是这么可爱。」

从近距离中，泓春发现这名男子即使面带微笑，眼中仍透着凶光。

「先生，」泓春极力保持冷静。「我不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确定我们不认识吗，黎泓春？」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一名素未谋面的人口中说出，泓春讶异不已。

「你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在客厅中缓缓踱步，环顾四周。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那么久没见到孙绍凯，原来躲到乡下来了。」

泓春扶着墙边的电视柜，小心翼翼站起来。

「你认识绍凯？」

男子斜睨泓春，挑眉说：「没想到你又跟他在一起，说起来你也真好骗。」

从被推进屋里到现在，泓春一直身处谜团：这名男子的身分，他说的话，为何知道他与绍凯的事，全都是难解的谜题。

「你到底是谁？」

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瞥：「你到底是装蒜，还是真的不记得？」

「这位先生，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来到泓春面前：「真是无情无义，你看……」

他拨开前面的头发，露出左额上方一个伤口愈合留下的疤痕。

「你在我头上留了纪念品，居然把我忘了。」

泓春更困惑，在他记忆中，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遑论动手跟他打架。

「我不晓得你是怎么受伤的，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你。」

男子哼笑：「把我打伤的事，忘了就算啦？」

「我已经讲了很多次，我不认识你，请你立刻离开。」

「啧啧，」男子边摇头边坐到沙发上。「你怎么每次见到我就赶我走？」

泓春快被这个不知所云的人搞疯了。

明明就与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讲得好像自己与他曾经如何。

而男子认识绍凯这一点，也令他很在意。

这个人要不就是搞错对象，要不就是有妄想症。

「先生，我再说一次，请你离开，否则我就报警处理。」

泓春表面镇静，实则仔细观察目前的情势。

他的位置在电视柜前，大门在他的左前方；男子坐在沙发上最靠里面的座位，背对大门，两人与大门都约有两公尺多的距离。

观察好之后，泓春决定，先沉着与对方周旋，能将他劝离最好，若是苗头不对，便瞄准门口，立即逃离现场。

男子边脱西装外套边说话：「你想报警我没意见，不过那对你没好处。」

泓春没把话听进耳里，他正不动声色，悄悄往左边移动。

「怎么？想趁我不注意时逃走？」

泓春机灵地停下动作，眼睛依然定在男子身上。

「呵呵，」男子笑出声。「你真的很特别，孙绍凯那么多玩伴，你最让我感兴趣。」

本来还打算伺机而动的泓春，这下愣住了。

「你说玩伴是什么意思？」

男子惬意地往后靠：「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孙绍凯对你是认真的吧？他在圈内也算是杀手级的人物，被他玩过的男孩不知道有多少了。」

经这么一说，泓春才发现，他的确没有想过认真与否的问题。

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他和绍凯在一起，并非只有肉体上的吸引，而是彼此之间有份真挚的感情。

绍凯对他的关心，对他的好，绝不可能是虚情假意。

但是男子说的话也不无可能，绍凯是家境优渥的小开，外表条件又好，怎么可能只跟他一个平凡的小厨子在一起？

暂且不管绍凯对他是真是假，先解决眼前这个怪人再说。

「就算绍凯和别人交往，那也是我跟他的事，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和我关系可大了。」

望见泓春疑惑的神情，男子又说：「真麻烦，上次已经和你解释过，看你好像真的忘了，又得再说一次。我跟孙绍凯认识很多年了，因为都喜欢这个……」

男子竖起大拇指，放在唇边模拟口交的动作，换来泓春一脸的嫌恶。

「……所以我们会定期到酒吧物色床伴，如果钓到条件不错的，还会互相交流。」

泓春皱起眉头，什么玩过的男孩，什么物色床伴，他无法想像绍凯会是做出这种淫秽事的人。

「我还是不懂。」

「你真单纯，我讲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意思就是……」

他站了起来。

「……我跟孙绍凯，会交换床伴。」

男子朝泓春绽放诡异无比的笑容，泓春察觉出暧昧，刹那间没有多想，直接拔腿就跑。

才踏出门外，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挡住他的去路，轻易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双臂扭转到背后，泓春痛得面容扭曲，痛苦大叫。

「啊啊！」

两名大汉将乱叫乱踢的泓春强押回屋里，之前掉在地上的鱼肉蔬菜在混乱中被踩烂，几个罐头被踢开，滚到墙边。

男子走了过来，从其中一名大汉手中拿过手铐。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还想逃？我这次可是有备而来，我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泓春使尽力气挣扎扭动，但仍敌不过三名壮汉的压制，喀郎一声，背后的双腕被铐在一起。

「你想干嘛？放开我！」

「你们去外面等我。」

男子抓着泓春，对两名手下下令。手下一走，他便连拖带拉，将泓春拽到餐桌旁。

「王八蛋！你放开我！」

男子奋力一推，将泓春整个人甩到餐桌旁，泓春的腹部撞上坚硬的桌沿，痛得他蜷缩在地上。

将自己的领带扯掉后，男子抓着泓春的后衣领，将他拉起身，粗暴地将他压趴在餐桌上。

「Fuck！ 不准碰我！You son of a bitch！」

泓春中英夹杂骂着粗话，男子却嘻皮笑脸：「好好好，也帮我问候你妈。」

「Fuck you！」

随着泓春的怒骂，男子趴到泓春身上，贴近他耳边：「看你样子挺乖的，做爱时却这么火爆，难怪孙绍凯被你迷得死死的。」

泓春又气又羞，更加死命挣扎吼叫，想把黏在他身上的男子甩开。这个举动激怒了对方，他一把揪住泓春的头发，狠狠往桌面撞。

一下、两下、三下，脆弱的额头敲在桌上，木纹的桌面染上鲜红，泓春的鼻腔充斥铁味的血腥。

「宝贝，安静一点，等我开始你再叫也不迟。」

晕眩中的泓春，失去了反抗能力，在痛楚与昏乱中，下半身袭来一阵凉意，紧接而来的是令人晕厥的撕裂感。

「啊啊啊……」

强烈的疼痛唤醒昏迷的泓春，被铐住的双手拳头紧握，用力过度的指节逐渐发白。

「你终于还是被我上了。」

无情的穿刺与撞击，在身体内部剖剐，毒液般地一点点将他腐蚀。泓春几乎睁不开眼，只感到周围的景象昏暗摇晃，男子又说了一些话，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第10章

痛！

全身肌肉都带着剧烈的疼，泓春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全身被寒冷包裹。

勉强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绝望与虚无的漆黑，无从得知身在何处。

我死了吗？这是泓春的第一个念头。

不，我还不想死。

求生的意志驱使泓春艰难地爬起来，他戒惧谨慎往前踏步，如盲人般摸索，但手及之处全是空无。

一道微渺的光线在远方出现，给了泓春一丝希望，他踏着不稳的步伐，往光线走去。

「泓春！」

有人在唤他。

「泓春！」

绍凯，是你吗？

泓春循着微弱的呼唤声前进。

光线如风中烛火，忽明忽暗。周围响起许多杂声：呼喊、哭泣，急促的脚步、哔哔作响的机器，几乎要淹没了原本就难以听清楚的呼唤。

不要！不要丢下我！泓春着急起来，拼命往前冲。

他痛恨这些杂音，他快要失去绍凯了。

绍凯等我！

等等我！

光线渐渐增强，在黑暗中停留太久的泓春，突然间无法适应，但他仍努力眨着双眼，逼迫自己睁开眼睛。

受到强光刺激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泛出些微泪水，模糊了视线。

「泓春？你听得到吗？」

含糊不明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泓春看见了一张脸。

是昌叔。

「泓春？你怎么样？听得到吗？」

看泓春张眼却无反应，焦急担忧的大昌拉开布帘，也不管有别的病人在，直接对着在急诊室走道上来回的医护人员大喊：「医生！护士！」

还没意识到自己已从噩梦回到现实，泓春一脸呆愣，对着悬挂在上方的点滴瓶失神。

用布幕作区隔的小空间里，充斥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和血腥味，一股呕逆的感觉涌上泓春胸口，他干呕两声，头一歪，猛烈地吐了起来，枕头上沾满恶臭的秽物。

「糟糕，护士！他吐了！」

一名护士听到大昌呼救，赶忙进来处理。泓春感到冰凉的棉花在脸上刷过，又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他已躺在洁白安静的病房中，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柯升立和莱格斯。

莱格斯发现泓春清醒，起身来到病床边。

「黎，hello？」

莱格斯在泓春面前摇手，想确定他是否已恢复神智，柯升立则到外面去请护士过来。

值班的护士进来为泓春量血压脉搏，调整一下点滴，问泓春会不会想吐晕不晕哪里会痛等问题。

「血压脉搏都正常，医师现在在看诊，晚点我再请他过来。」

众人向护士道谢，莱格斯把病床调高，帮忙泓春坐起来。

这时泓春才发现自己额头上贴着纱布，身上的衣物已换成医院的睡袍，屁股下面则垫了一个中空坐垫。

他的脸倏地红了，这表示他私密部位的伤口被检查到。

「你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还痛不痛？」

泓春摇头。

「饿不饿？」

「我想喝水。」

莱格斯从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泓春渴极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地喝光。

莱格斯对升立说：「阿立，我留在这里，你回餐厅吧，要不然汪老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泓春自认给餐厅造成麻烦，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阿立，辛苦你了。」

「春哥，你别这么说，你好好休息，那我走了。」

升立走后，泓春问莱格斯：「你不用做生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