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二部——簪叶立秋

作者:簪叶立秋  录入:05-05

麒尉一抖,忙拉着老莫道:“爹!他们是王子亲自要了的人,只怕不是做粗使的一般下人,我看不如…”

老莫挑挑眉毛:“王子亲要的?怎麽不早说?”说着回过脸来正色道,“就算是王子亲要的,可也不能大意了!”

韩焉拉我诺诺称是。

老莫摆摆手:“看你们俩这样,也算乖巧伶俐的了,既然王子看上你们了,就去书房伺候吧。”

言罢又着我二人换上书童之服,领着到了慕容澈书房。

彼时慕容澈不在,老莫交代了几句,留下我与韩焉整理清洁,自去了。

我瞅瞅书架,叹口气,一摊手道:“要我看书不难,这打扫,与我真是七窍已通六窍。”

韩焉掩口一笑:“三王爷,有奴才在,怎会要你亲自动手?”

我斜他一眼,口里道:“是麽?如此只好麻烦你了。”言罢,自坐在书桌前,随意捡了本集子来看。

韩焉定定望我一阵,才轻轻收拾起来。

其实书房每日皆有下人打扫,自然没甚麽好料理的,横竖不过将书放的齐整些,又或是将毛笔换上几支新的挂起。

我眼望手中集子,暗中打量韩焉举动,想来他亦是如此。二人各怀心思,反是好一阵不曾言语。

隔了一阵,韩焉翻过夹层书架,口中阿了一声。

我放下集子,上前道:“怎麽了?”

“主子请看。”

原来是几封书信。

前无抬头,后无落款。信中内容却甚是有趣。云说,刘锶到了南方,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命在旦夕。

我愈看愈觉有趣,掌不住大笑起来。

韩焉一皱眉:“甚麽人居心叵测,胆敢这般诅咒三爷!”

我拍拍他肩膀:“也没甚麽打紧的,不过有人想生事,我又行踪诡秘,难免为人所趁。”

韩焉轻道:“主子有甚麽应对?”

我点头一笑,贴近他耳根:“美人计。”

韩焉一愣:“主子说甚麽?”

我笑得甚是惬意:“在慕容泠那儿,我是‘奇货可居’;在慕容浛那儿,我是‘红颜祸水’;在慕容澈这儿,我就是‘神兵利器

’了。”

韩焉一皱眉:“主子真是这般想?”

我一挑眉毛:“若非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凝骢一番美意?”

韩焉呼出口气:“凝骢一切只为主子!”

“是麽?那韩焉呢?”我定定望他。

韩焉一笑:“不愧是主子,这麽快就看穿了奴才,还望主子不要介意,韩焉不过是将计就计。”

“接着说。”

“主子想借机除了申国,想来至少有七分把握。但若依奴才之计,可有十全把握!”

“这麽自信?”我摸摸下巴,含笑而立。

韩焉轻轻贴近来:“奴才从不敢小看了主子。”

我顺手将他一拉,圈在书架之间,逼近他面颊道:“可我心里很不高兴。”

韩焉眼波流转:“主子莫要心软。”

我抬手轻抚他面颊:“这张脸说出这些话来,不嫌腌雑麽?”

韩焉轻轻环上我腰际:“主子若是恼了,不妨发作奴才…”

我垂首吻上他唇间,斜眼打量门外。

韩焉一抬手,捧住我脸颊,口里道:“主子,作戏要专心…”

也不多言,俯身吻住。

耳际听得脚步一顿,额尔转身行远,这才放开他,冷冷道:“你也晓得是作戏麽?”

韩焉轻抚唇间:“若不是作戏,只怕奴才舍不得就这麽放开主子了。”

我捏起他下颚,口里冷道:“韩焉,你真下贱…”

“谢主子夸赞。”韩焉面上妩媚一笑,眼里精光闪闪。

我哼了一声,甩手放开:“说说你的计划吧,慕容澈不是傻子,这麽做除了叫他心里疑惑不解,难以决断我是否真是刘锶之外,

你能得甚麽好处?”

韩焉垂首轻笑道:“自然是有利他将主子带至白槿身旁。”

“嗯?”

“慕容澈对主子并非无情,主子不是不晓得吧?”韩焉似笑非笑瞅我一眼,“若他不狠心,主子怎会有机会接近白槿;如若白槿

不死,卫豳联军又怎有借口攻打申国?”

“江南水患一事,足以出兵。”

“虽也可行,终不是有实证之事,何况牵连了大王爷刘钿进去,三王爷就这般笃定武圣舍得用一个王子来换一个国家麽?”

我一愣,韩焉贴近一步:“可是,若按奴才想的来,只要白槿死了,大局既定!”

我瞟他一眼:“申国倒了,你的生意不也大受影响,赔本儿的买卖你也做?”

韩焉抿唇一笑:“得主子一吻,足矣。”

我哈哈一笑:“你当爷是甚麽人,窑子里的花姑娘麽?一句好听的就当自个儿遇上了金主儿,忙不迭的巴上来,还以为攀上了高

枝儿?”

韩焉连连摇头:“主子如此自比,叫奴才惶恐,难以自处!”

“你明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只怕不是这麽简单。”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韩焉,你有甚麽好处?说不清楚,别怪爷不奉陪了

。”

韩焉仰头在我面颊上一吻:“主子早已知道,又何必问?”

“你要人,还是要利,亦或是要权?”我定定立着,面无表情。

韩焉呵呵一笑:“于韩焉而言,有了人,既是有了利,也是有了权。”

我负手一笑:“韩焉,看来我说错了三点。”

其一,你不是下贱,而是狠毒;

其二,美人计,不止我用,你也用;

其三,我无心,故而我必胜;你有心,故而你必败。

长辞八难

连着几日,羁留于慕容澈府上。

外有韩焉,内有老莫麒尉,日子并不十分难捱。只是慕容澈并不再见我,每日无所事事甚是无聊。虽则当晚老莫送来慕容澈与白

槿往来书信,却也无甚展获,不过是慕容澈力劝白槿不要出家云云。

暗自思量,逗留于此总不是长久之计,决议第二日拂晓出府,去慕容泠府上探探。

第二日天方亮,慕容澈却突地到了我门口,一叠声的喊起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早叫人替我换过衣衫。

我哭笑不得,无奈由得他们伺弄。只是周围人眼光渐渐不对,似笑非笑,含娇带媚之间,又有几分嫉妒。待弄好取过穿衣铜镜一

看,自己也不觉咦了一声。

韩焉轻笑道:“平日主…飞景甚少着鲜色服饰,竟不知有如此风流韵致。衬得面似冠玉,目如星漆,一袭紫杉倒似天生配那筋骨

。”

我横他一眼:“凝骢喜欢不妨拿去,何苦嘴里嘲弄,心里泛酸?”

慕容澈掩口一笑:“本来只是昨夜突然想到,不想竟真的合衬,如此甚好。”

我一皱眉:“王子要飞景如此装扮,所谓何事?”

慕容澈一点头:“蠢材蠢材,今儿个浴佛节,竟也忘了麽?”

我猛地一顿,浴佛节?原来如此。

佛祖世尊生是此日,故用此灌佛也。南方多用此日,北人专用腊八。皇佑间,员照禅师来会林,始用此日,盖行摩诃利头经。只

是往常在卫国时,父王也用腊八,竟不记得申国专在今日。

想一想方道:“王子要飞景去开元寺?”

慕容澈一点头:“正是!”

“可是王室方可于今日入佛堂正殿,王子此为,飞景愚钝。”

“谁说要你入正殿了?”慕容澈打量我一眼,“琼花楼的区区小官儿,也想登堂入室,反了不成?”突又一笑,“不过你这样子

,倒让我有个主意!”

斜斜瞅眼韩焉,这些天儿慕容澈避而不见,原来是察我身家底细,还要多谢你韩焉了。

韩焉冲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回首望向慕容澈,只见他眉头轻颦。

“总觉得差点甚麽?”

一个婢女体己道:“若是手中拿支清莲,不知像谁?”

我一阵头皮发紧,莲花?还不如指天斥地,来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爽快!

慕容澈竟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只得一皱眉,望向老莫。

老莫踌躇一阵,才道:“王子,依老奴浅间,不如手中擎一宝剑。”

这蠢材!!!

“佛日怎好动兵器,还是莲花吧。”慕容澈扬手一挥,指向方才那名婢女,“你去准备,半刻之后务必出门!”

“是!”

众一躬身,送走这位心血来潮的主子。

韩焉撑不住笑出一声,忙的掩口憋着。

我摸摸下颚,气极反笑:“这个十六王子,搞甚麽鬼!”

韩焉眨眨眼睛:“主子,今儿可是吉日,怎好言不吉之物?”

瞪他一眼,他又笑倒过去。

无论我怎样推搪,终是拿支荷花,塞进马车,扬鞭而去。

浴佛之日,僧尼道流云集于开元寺,是会独甚,常年平明,合都士庶妇女骈集,四方扶老挈幼交观者莫不蔬素。

只今年水患频扰,虽是卫国受灾重些,但上游之申国亦受其害,只怕借这浴佛喜庆,弄些愚民之术罢了。

叹口气,放下车帘,握着莲花,哭笑不得。

韩焉轻道:“主子可知今日要见甚麽人?”

“还能有谁?里外不过一堆和尚,一帮善男信女,外加申国王室子弟合那一班权贵。”

“那不知主子刻猜着十六王子要主子作甚麽?”

“作甚麽?土梗木偶化为真身,才能唬人不是?”我一皱眉,将那莲花重重扔在车上。

韩焉眼角一弯:“主子说少了一人。”

抬眼一望,他却轻掀车帘,一指外头,轻松道:“好热闹。”

也就随意打量一眼,看眼前人头篡动,只觉已近开元寺。

开元寺乃是申国都城谵城王室寺院,占田甚广,财大气粗。本来浴佛之意,除身口意之外,更有广结十方缘、与民同庆之意。故

而寺院都在路边陈设饭食,供往来人们自由取食。这开元寺又怎会错过此良机?凡经数十里,来观及就食且万人。

又行得一阵,方到寺前,却不往正门入寺,转个弯,直直往后门去了。

停于后院,稍顷,一老僧领着一帮僧众出来,前头立着两个男子,却是慕容澈于慕容浛。

老僧行至车前,半掀车帘,冲我口呼佛号:“施主舍身为佛,老衲敬慕!”

我不便多言,只垂首还他一礼。

老僧却取了一方丝巾至于我头顶,手撒几滴清水,口中喃喃有词:“吉祥水,生清净心,荡去昏沉之业。”

我倒舒了口气,也好,不用直面慕容浛,省去不少口舌。

慕容澈却缠着慕容浛道:“十二哥,澈儿就求你这一会,万万答应了才是。”

慕容浛迟疑道:“这可是举国之事,怎可儿戏?”

慕容澈不依不饶:“不过是要他扮作太子像,又不开口,谁会看透?”

慕容浛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容澈乖觉道:“晓得哥哥今日想一展所能!不过十二哥放心,今日若是依了澈儿,父王必定欢喜!”

“真的?”慕容浛一扬眉。

慕容澈连连点头:“若是出了事儿,十二哥只管拿发澈儿就是!”

“真的?”

“那是自然!”慕容澈拍拍胸膛,“十二哥就等好儿吧!”

“你啊,谁知道又想出甚麽玩意来哄父王了!罢了罢了,依你就是!”

“多谢十二哥!”慕容澈眉花眼笑跑过来,一把拉住那老僧,“如此有劳大师了!”

“不敢不敢,折杀小僧了。”老僧双手合十谢过礼,众齐齐躬身送两位王子离去。

那老僧才扶我下车:“两位公子这边请。”

只得随他前行,小心打量这开元寺。

许是为着今日,开元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洗刷一新。大雄宝殿四处悬灯燃烛,青烟袅袅。殿中央置一方形供桌,供桌正中安放

金盆。盆里放有檀香、香精、茉莉、玉兰、玫瑰等名香名花,上缀一怒放白莲。盆后立一香炉,焚烧檀木。盆四周鲜花簇拥,姹

紫嫣红,争奇斗艳,含情盛放,自有一派雍容华贵。其他物件莫不是精雕细刻,匠心别具。

我暗自摇首,这般奢华,不知是慕容浛有意邀功,还是开元寺刻意为之,亦或是别有所图。

老僧为我披件金丝法袍,连连点头:“公子好面相!”

正要开口,韩焉却含笑道:“我家公子不会说话,还望大师见谅!”

老僧微微一愣,口里忙道:“释迦尊者渡人无数,言万物皆有佛性,公子口不能言,胸中必有锦绣之才,假以时日,必定飞黄腾

达!”又笑道,“何况公子今日舍身,定有善报!”

只得暗瞪韩焉一眼,冲老僧胡乱一拱手,也算谢他吉言。

老僧回了一礼,扬手要身后几个僧人为我打理一番,方引我至藏经阁,轻声道:“公子且在此稍候,一会儿自有僧人来引公子。

我眉头一皱,老僧忙道:“公子无需惊慌,自有僧人引导公子的。”

韩焉忍笑道:“大师放心,有我在,我家公子不会有事。”

老僧匆匆去了,我才忍气轻道:“这是作甚麽!”

“主子莫气,今日事发突然,奴才也不大吃的准。”韩焉一掩口,“不过主子放心,有奴才在,断不会有损主子丝毫。”

正要再言,自大殿一路行来之礼乐声,已近藏经阁,韩焉突地出手制住我穴道,刹那间全身一硬,只得静观其变。

只见来人,无论出家的男女僧人,或是在家的男女居士,均是按各自等级,身披袈裟、海清袄、手持法具,脚穿古袜,着戒鞋、

罗汉鞋,个个衣着齐整,戒仪端庄。

上楼来到我面前,又依次分立,齐唱赞,主法者上香展具于地行顶礼三拜,齐颂佛号,主法者示意将我请上香花盘,又依次下楼

回殿。

突地忆起那句“太子像”,不由连连叫苦。这个慕容澈,倒会折腾人!

谁不晓得浴佛节仪式规矩如此?众僧环列既定,乃出金盘,广四尺余,置于佛像之前,仍以漫天紫幕覆之于上,其紫幕皆销金为

龙凤花木之形。又置小方座,前陈经案,次设香盘,四隅立金频伽,蹬道阑槛,无不悉具,盛陈锦绣檐褥,精巧奇绝,冠于一时

。良久,吹螺击鼓,灯烛相映,罗列香花,迎拥一佛子,外饰以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其中不知何物为之,唯高二尺许,置

于金盘中。众僧举扬佛事,其声振地。士女瞻敬,以祈恩福。或见佛子于金盘中周行七步,观者愕然。今之药傀儡者,盖得其遗

意。既而揭去紫幕,则见九龙饰以金宝,间以五彩,以高[口巽]水,水入盘中,香气袭人。须臾,盘盈水上,大德僧以次举长柄

金杓,挹水灌浴佛子。浴佛既毕,观者并求浴佛水饮漱也。至此,浴佛乃罢。

现在这模样,岂不是迎佛子麽?可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得任他们抬了去,行下一项佛事——安座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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