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二部——簪叶立秋

作者:簪叶立秋  录入:05-05

我不冷不热道:“在卫国,自然是刘锶,可在申国,不过是个飞景,尊上又在担心甚麽呢?”

“飞景?好个飞景!”申王慢慢行至我身侧,“那麽作个迷惑我儿的男妓,还真是狗胆包天!”

“飞景本就安安分分,却不知怎地成了佛子,这迷惑二字,还真是冤枉。”一挑眉毛,男妓?呵呵。

申王不是糊涂的主儿,他既有法子察得我身份,我亦有应对之侧。先用你昨日之语堵了你的口,看你怎生再宣扬我是刘锶之事。

申王一皱眉:“好利的口!”

我只一笑:“那也不及尊上眼明。”

“与卫锶争口舌之利,真是自取其辱。”申王摇摇头,“明人不说暗话,三王爷悄无声息来了申国,只怕不是来看浴佛节的热闹

吧。”

我点点头:“浴佛节倒是意料之外,不过此行非虚!何况刘锶来此,不过类于贵国九王子十二王子之于卫国,尊上又何必偏私若

此,倒叫旁人笑话了!”

申王猛地抬首望来:“甚麽?”

“尊上想装糊涂麽?”

“你说孤王的两个王子跑到卫国去了?怎地孤王完全不晓得。”

我一挑左眉:“那看来尊上是怀疑刘锶所言喽?”

申王眼光一闪:“岂敢岂敢。只是此事滋事体大,还望三王爷斟酌。”

“斟酌?”我朗声一笑,“若不是在卫国,九王子怎能遇到琼花楼的飞景?总不至是飞景从天而降,自个儿飞到九王子府中的吧

。”

申王面上微红:“孤王知道三王爷行事周全,入了我国之后,一次也没去过泠儿府上,毫无破绽。”

“怎会毫无破绽?”嘴角一勾,揶揄道:“尊上不就是明眼人麽?”

申王咳嗽一声:“既然如此,三王爷请告知此行所谓何事?”

我只一笑,却不答话。

申王急急所言,不过为着规避一个问题——他从何而知我来了。

我自恃行事小心谨慎,且入申国之事从未流露过分毫。即便是子敬文思那边,亦是不知。而郭俊铭儿他们,迟至行前才告知,知

晓我要至申国的,只能是慕容泠,慕容浛,以及,韩焉。

不可能是慕容泠,除非他想我死,况且,韩焉定不会叫他晓得我身份;同理,慕容浛虽不知我身份,却有可能进言申王,说是九

王子被个小官儿迷了心智,借刀杀人;看来,韩焉对我隐瞒的,不是一点半点。

或是慕容浛进言,韩焉别有渠道,点拨申王一二,他自然推导得出,方才试探,我坦然而对,倒叫他坐实了不成?

若非韩焉,又是何人?总不至是父王告知。不由好笑,父王再行事不羁,也不会昏聩至此。

转念想到昨日开元寺中,申王言行纵有可疑,也无可挑剔,甚至给了刘锶天大的便宜。若非心有深计,即是暗示暂不愿为敌。只

是,我能探得几许深?

“三王爷也不必高估孤王,从贵主武圣派了三王爷南下,孤王就晓得会有今日了。”申王轻笑一声,“只不曾想到,三王爷不是

带着百万大军前来,而是手擎清莲一支。”

我拉拉袖子,垂下头来:“尊上取笑了。‘佛子’现于申国,可是天大的吉兆,百姓心里不知愉悦几何。”

申王满不在乎摆手道:“御心之道,三王爷亦是如此,无甚稀奇。”

交互利用麽?倒是聪明人。复又整整领口:“却是不奇,刘锶敬畏的是,申王有如此容忍雅量。”

申王嗓音微微一变:“雅量不敢,至于容忍几分,却要看三王爷如何行事了。”

“如何行事?”我斜首一笑,“横竖死在申国的不过是个飞景,尊上忌讳甚麽麽?”

申王一瞪眼:“三王爷愿杀身成仁,却要孤王担着千古骂名,何苦来哉?”

我眯起眼来:“尊上若要动手,自飞景一入贵国,多得是机会。现在飞景在这宫里,死得不明不白,总会有些不便吧。”

申王暗自握拳,久之不语。

“自然,尊上能叫飞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复又一笑:“只是,若飞景只是飞景,尊上也就无需如此费神了吧?说来,倒是飞

景的不是呢!”

申王恨我一眼,才道:“三王爷何必拿话要挟?”

“要挟?岂敢岂敢。”我抬眼望望社庙高堂之上座座牌位,垂首一躬,“不过刘锶六弟总是申国血脉,算来,刘锶也该唤尊上一

声舅舅呢。”

申王一愣,方道:“既然三王爷也知是姻亲之谊,何苦…”

“正是呢!”料定他不会想到我竟敢用刘锐这张牌,自是亲亲热热上前拉住申王右腕,“两国久不往来,难免为小人所趁,刘锶

此来,就是为了两国日后啊。”

“日后?”申王一皱眉。

心头暗嘲一声,申王你想的,无非是想借卫豳二国商谈之事,赚些甜头。只是拿发了白槿,却又派着慕容泠慕容浛二人入卫国南

郡,不是送上门来的好借口麽?

申王面色一沉,却扯着嘴角一笑:“倒是,不知贤侄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我呵呵一笑,放开他手,“尊上一开始不就晓得刘锶此行目的了麽?”

申王望我一眼,满目探询,疑云重重。

我负手而立:“刘锶确为治水而来,贵国位在河川上游,想来受灾情形比卫国好多了。”

申王面色稍缓:“若为治水,大可交换文谍,互通往来,何必弄得这般诡秘?”

“尊上所言极是!”我假意颔首,又作难色,“只可惜,因着一些个缘故,不可堂而皇之来啊。”

申王道:“甚麽缘故?”

我旦笑不语。

“哎呀,莫非是因为白槿?”申王突地一顿,才嗔怪道,“果然多心,果然多心了!”

到底是一国之君,言谈间竟能滴水不漏。我皱皱眉头,含笑道:“甚麽多心,尊上…”

申王摆摆手:“白槿来申国,是为了求佛,不是外头传得那些个!”

我面上一笑,心里暗恨。好你个申王,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无耻!

“三王爷定是以为申国要以白槿为质,要挟豳国。”申王急道,“但三王爷不妨细想,卫豳两国结为姻亲,亲国之间交接事宜,

那是两国之事,他国纵有不满,又有何话好多言?”

心头冷哼一声,虽不答话,却面上一缓。

申王一顿,方道:“何况,若是想拿发两国,扣住白槿有多大用途?莫不如直接杀去北疆捉了白栅,岂不是更有用?”申王细细

打量我脸色,见我面色和缓,又道,“何况,以武圣英明睿智、三王爷果敢进益,怎会将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

我一皱眉,嘴里责怪道:“唉,也不晓得是甚麽人在父王面前乱嚼舌头,刘锶早劝过父王,旁的也就罢了,可申国是甚麽人?慕

容家与老刘家是紧紧密密,血浓于水,怎会干这些个自塞门路之事?”

申王稍稍一顿,口里亲亲热热的:“就是,所以孤王从不曾将那些个流言蜚语听进去,还望三王爷莫要多心才是!”

我自一笑:“尊上怎地这般见外,刘锶来此,原是不想惊动了尊上,奈何尊上目明如电,洞察千里,真是叫刘锶心服口服。”

申王哈哈一笑,朗声道:“三王爷既然来了,且安心在宫里住下,也好过在城里每日奔波劳顿。”

找个借口将我软禁宫中麽?我淡淡一笑:“多谢尊上费心,只是刘锶毕竟是男子身份,停居宫中,多有不妥吧。”

申王侧头一想:“无妨,现下你是佛子,停留宫中讲经泓法、祈福驱邪也无不可,待到合适时机,孤王再派精锐之士,护送三王

爷到想去之所。”

先软禁,再押送,申王你懑的小看人了。敢把刘锶留在身边,我倒要看看你这禁宫真是固若金汤不成!

也就笑笑:“多谢申王!”

多谢尊上小看刘锶,多谢尊上野心不小,多谢尊上言语过慎,多谢尊上提点白栅之事,看来不动作些个,倒有些对不起你一片苦

心了。

两人说笑之间,牌位炯炯,可惜不能言语,和该你申国遇上我刘锶!你有张良计,我却无需过墙梯,明面上的佛子,暗地里的王

爷,韩焉,我倒要看你能翻起多大浪来!

二鼓

午膳同申王在菫福宫用过,太监来报有大臣求见,申王自去了,我坐了一阵,索性往御花园行去。

到底是入夏了,草木繁荫,亮绿喜人。韩焉跟在身后,并不多言。

行至一小亭,我入内坐下。韩焉亦步亦趋,立在身侧,垂首肃立。

不由斜他一眼:“今儿怎麽没话说?”

韩焉躬身道:“不知主子想叫奴才说甚麽?”

“就说说你在申国的生意吧。”适亭外一双彩蝶飞过,风流惬意,不由多看一眼。

韩焉扭头一看,突地一笑,扬手一抓,两只蝶儿身子一颤,就向他掌中飞来。

我冷哼一声,迎着拍了一掌。韩焉不曾想我出手,忙的一躲。我不过是虚晃一招,他立时觉察,不过劲力受阻,只握住一只蝶儿

,另一只忙的飞远。

韩焉叹口气:“主子好狠的心。”

没由来一抖:“我狠心?”

“怎麽不是?”韩焉瞟我一眼,伸手一指,“本来蝴蝶成双成对,被主子这麽一戏弄,拆散一对美眷。”说着将另一只递来眼前

我轻轻接过,凝望片刻:“何必顾左右而言它。”

韩焉抿唇一笑:“主子就是主子,既然主子有兴趣儿,奴才就胡乱说了,只是不晓得主子想知晓奴才哪块儿的生意?”

缓缓举起蝴蝶对着日光,莹莹亮亮,纤细优雅。

韩焉又道:“其实主子这般聪明,有何必问奴才呢?”

我瞅他一眼:“慕容浛有甚麽把柄叫你抓着了?”

韩焉呵呵一笑:“老十二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满头的小辫子,还怕别人不晓得似的。”

“慕容泠呢?”

“他还不在考量之内。”

“慕容澈本就认得你我,何以助我二人?”

“十六王子心里可远不如面上那般爽利,主子不要高看了他。”韩焉嘴角一扬,带着几分嘲讽,竟别有一番韵味。

我拍拍下襟:“该不会你用白槿说动了他吧?”

韩焉轻轻一笑:“主子英明。”

一阵头痛:“韩焉,你可晓得慕容澈与白槿交情非浅?”

韩焉笑得越发自得:“自是知晓。”

“他若是能救白槿,还需听你的麽。”我冷冷瞅他。

“若是奴才的计划正和他意呢?”韩焉目不转睛,定定望我。

慕容澈与白槿交好,自然不愿见他涉入空门,这才多番劝阻。可慕容澈应当晓得白槿来了谵城,凶多吉少,他却没有劝阻,怪事

!以慕容澈于申国势力,当不足以保下白槿来。莫非…

韩焉突地笑道:“主子啊主子,天下不是所有人都与主子一般聪明谨慎的。”

我瞅着手中蝴蝶,口里淡淡的:“甚麽意思。”

韩焉走进一步,低声道:“十六王子想的太简单,主子想的太复杂,这不就便宜了奴才麽?”

我手猛地一抖,蝴蝶趁势飞去,徒留一手鳞粉。

“你先说动老十二带着老九东至卫国与刘钿接触,申王眼馋我卫国南边沃土,定是允了;接着说动老十六劝他父王叫白槿来申国

散心,申王想于卫豳两国之间得些好处,也会言听计从。可怜慕容澈本是好意,却被你…”

韩焉媚眼一瞟,风情万种道:“主子,奴才也是一心为了主子你啊。”

不由打个抖:“白槿不是糊涂人,怎麽会答应?!”

韩焉耸耸肩头:“可能于他而言,死在何处都是一样儿吧。”

一阵火起,腾的立起身来,揪住他领口:“韩焉,谁给你的胆子!”

韩焉不以为意笑笑:“自然是主子喽。”

不待我言,韩焉又道:“只要主子来了,白槿又怎会死?虽然主子口上应了,谁不知道主子心是一等一的好?”

“那你还要我去见慕容澈?!”

“不见慕容澈,主子怎麽能这般快就见了白槿,这般快就进了宫,这般快就…呵呵。”韩焉轻轻推开我手,“搅得申国内乱,主

子才能成事不是?”

我横他一眼,冷道:“若是混淆视听,尚且想得通,你叫白槿心里猜疑,就不怕他与慕容澈生分了,你的计划不成?”

韩焉眯眼一笑:“奴才就是想看看,他们两个爱主子能爱到甚麽地步!”

我打量他一眼:“只凭感情行事,这还真不像韩焉你啊!”

“主子定是不信了,呵呵。”韩焉点点头,“白槿喜欢主子,就不用多说,奴才只是想看看慕容澈会怎麽办而已。”

“就这麽简单?”

“若他偏帮白槿,定会于申王处难以交代,父子相残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他偏帮自个儿父王,白槿死与不死,主子的事儿不都

成了麽?”韩焉再一点头,“至于慕容泠他们哥俩儿,一个已经起疑,另一个被主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哪一个出了纰漏,不都

是主子意料之中?”

我冷冷一哼,也不答话。本只打算借着九王子与十二王子,拿发些实证,好出兵申国。奈何白槿入了申国,泱儿又离了豳国,只

得亲来申国一遭。却不想是韩焉设下的几层圈套。不过也毋需太在意,韩焉有出人意料之处,我亦有惊人之举。

思及此,也就不提这茬:“那好,现在且在这宫里闲耍几日。”

韩焉突地显出失望之色:“是。”

我微微眯眼:“怎麽了?”

韩焉摇头道:“主子果然非常人,奴才望尘莫及。”

一皱眉头:“阴阳怪气的。”

“其实主子心里不高兴,却不发作奴才。刚才定已想到应对之策,既能接过奴才造的情势,又能转到主子自个儿想的那头儿去。

”韩焉叹口气,“看来奴才又是白忙活了。”

我轻轻一笑,拍他肩头:“只要你少算计我一些,也就不用折腾两人了。”

韩焉侧目一笑:“主子,奴才有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主子风流潇洒,可曾珍爱过甚麽人?”

心里一动,口里只淡淡的:“珍爱?”

“嗯。”

我摇头笑笑,一指胸膛:“这里,装着的不过是块石头。”

韩焉一皱眉:“只怕不是石头,而是细纱。”

我仰头一笑:“也对。”

韩焉轻道:“石化为沙,谁有幸是那风那水?”

我笑意不减:“韩焉,有的事儿,说了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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