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枝莲花纹,甚是清丽。
我捡了一只把玩,手感细滑,不由笑道:“不愧是如柳,用的杯子都这般细致。”
“主子喜欢就好。”影儿再捡了两只,正欲封盒,我忙的伸手一拦。
“那只一并取了吧。”回首要婢女再取一幅食具来。
影儿并不多言,只含笑帮我布菜。韩焉却瞅我一眼,轻叹口气。
装作未闻,将菜式每样捡些放入碗中,正欲开口,影儿却递来三支香,不由冲她一笑,起身接过,至于香案上,闭目一躬,心内
只道,镱哥,借花献佛,算是补上一顿寿筵,莫要嫌弃。一会儿自有热闹,你且耐心些个。
取杯酒来,缓缓撒下,方自回座,举箸道:“来来来,尝尝你俩的手艺。”
韩焉嘴唇一动,影儿却道:“主子,如柳方才想起,去年的梅花酒还有一些…”
我拊掌大笑:“如此甚好!”扭头对韩焉道,“只是梅花酒,无妨吧?”
韩焉叹口气:“主子随性吧。”
我长舒口气,乐道:“如柳,还不快去取来?”
影儿自起身笑而不语。
韩焉待她行远,方皱眉道:“主子,你有甚麽话不妨明说。”
我一展眉头:“甚麽?”
韩焉道:“主子不是想借故整治奴才吧,奴才现在可怕得紧。”
我连连摇首:“凝骢想哪儿去了。要说害怕,我还害怕呢。”一指桌上菜肴,“这些一会儿我可都得吃下肚去,你说我怕不怕?
”
韩焉无奈道:“没事儿就好。”
我眯眼瞅瞅,虽是嘴上不说,终是满脸狐疑之色。
额尔影儿折返,手上捧着一小坛子酒,满上四杯。我轻举道:“谢该谢之人,敬当敬之辈!”含笑一饮而尽,清香醇厚,夏初饮
这冬日之景,倒是别有风味。
二人亦满饮此杯。
由是举箸,尝了一口,连连呼妙:“这鸭子看来其貌不扬,怎地这般可口舒爽?”
影儿一笑:“这还是凝骢的好手段!”
望眼韩焉,他亦一笑:“还是如柳鸭子养的好,主子可晓得她是怎麽伺候这鸭子的?”
我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品,才摇首道:“只能肯定不是糟糠喂养的。”
韩焉道:“哪儿那麽简单,我去厨房后院看时,差点儿没吓死,那小丫头正将鹿茸捣碎了混在高梁里。”
我望望影儿,她笑道:“不过是前回子在豳国时尝过一次,觉得好吃,就求了那厨子。”
我点点头,正要赞她,影儿却道:“真正作鸭子的可是凝骢,这才是好手艺!”
我扭头瞅他一眼:“还不招供?”
韩焉一笑:“主子就是吃不出来,也能看出来。”
复又取了一块纳入口中细细咀嚼,口里喃喃道:“糯米、火腿、香椿、大头菜、笋丁…黄酒…不,汾酒,还有…麻油、酱油、葱
花。”睁开眼来,见影儿满脸带笑,韩焉亦是点头。
不由面有得色:“虽然我不会作,可是…”
韩焉笑道:“若只是如此,主子还不算全对。”
我瞅他一眼,又细细尝了一块儿,道:“外头用的是鸡汤吧,不过我可猜不出,是仔公鸡,还是仔母鸡。”
“仔公鸡,主子真是厉害!”韩焉敬我一杯,我含笑饮了。
影儿一噘嘴,捡了块儿鱼来:“主子尝尝如柳的手艺?”
“好好!”我呵呵一笑,尝了一点儿,连连称赞:“好嫩,好嫩!”
影儿媚眼弯弯:“谢主子夸奖。”
我又尝了一点儿,摇头道:“怪事怪事,平日吃的鲤鱼也不错,可这个竟如此柔滑,就似半熟的蛋羹,鲜滑可口,味美无比。爷
可真猜不出怎麽做得。”
影儿得意道:“主子不妨往这鱼身上看看?”
我细细一看,不觉咦了一声。这鱼身上,除了方才影儿入筷之所,竟没有伤痕。按理,厨子作鱼,总会先于鱼背上刻花纹,以便
炖烂,可这鱼…不觉抬头笑道:“如柳好手段,整条鱼儿炖来,纯是火功啊。”
韩焉道:“那是,我在旁边看时,也连连咋舌呢!”
影儿面上一红:“主子谬赞了。”
我一笑,举杯道:“就为这一条鱼儿上的心思,就该敬你一杯。”
影儿慌道:“主子不嫌弃,就是奴婢的福气了。”也就含笑饮了。
说说笑笑,不觉酒过三巡,又是眯眼笑道:“就这般说话本也无妨,却总觉少些甚麽。”
影儿点头道:“主子怕闷吧,如柳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如柳寒宅有几个女孩子,倒也算能歌善舞,模样也还过得去,主子可有兴趣?”
我大笑道:“藏了宝贝,还不快拿出来?”
偷眼望望韩焉,他自垂首皱眉。我只作不见,连连催促影儿。
稍顷,来了八个丽色女子。一箫、一笛、一筝、一琴、一琵琶、一胡琴,二着锦服,上前行了礼,或坐或立,进退得益。
一时乐起,一人吟唱,一人舞之。
归燕问我何时走,是身走,是心走?
风若起时,何事梦回首?
花拍锦帘灯晕舞,月下影,舞翩翩、城南柳。
柳叶柳叶可知否?花重楼、柳下候;
盼也盼也,盼不到、鱼戏藕。
脉脉碧水、泪染青衫袖。
却是无人闲似某,杏花酒、红酥手,人在否。
舞翩翩,身软心切。却似寒宫折桂,又如踏水取月。藕臂浅伸,捉那空中香芬;玉足微弓,踩那风里莲花。笑也笑,泪亦泪,唇
角几多风情,只在一弯柳眉;甜或甜,苦则苦,腰肢几多韵致,全为通体滑软。一个媚眼,勾走心里千千;一张丰唇,呼出眼里
万万;一双玉手,画起脑中迤逦;一头乌云,遮住满腹惆怅。欢喜之,心切之,身抖之,意乱之,情迷之,伸出手来,只想勾住
那柔软脖颈,口里道声可愿共赴天涯?
一曲终了,愣得三个闲人。
久之,影儿轻道:“主子?”
我作恍然大悟状:“…好,好!”
韩焉亦笑道:“不愧是如柳亲自调教的,浑然天成,不见丝毫淫态,却动人心魄。”
影儿举袖笑道:“还不是从凝骢那儿偷师的?”
我朗声一笑:“看来送如柳到拥翠楼,真是不枉此行。”
韩焉面色扭捏:“主子莫要嘲笑。”
“非也非也。”我眯起眼来,把玩一只酒杯,“女子若水,能成如何模样,全看至于何地。”
韩焉颔首道:“主子有理。”
“有理?”我哈哈一笑,“那我想与如柳要了这八个女子,你说可好?”
韩焉一愣:“这…”f
我拍拍他肩膀:“讨来了再赠与你,可好?”
韩焉面上如打翻了五味瓶,甚是尴尬。
我尤自强忍笑意:“这八个女子看上哪个,只管说来,冲着爷的薄面,如柳又怎会不割爱?”
韩焉道:“主子…”e
我瞟他一眼:“知道你会吹笛,不如将那唱曲儿的给你,也是相得益彰。”也不理他,回首对影儿道,“可舍得?”
影儿笑得眼角弯弯:“那是四儿的福气。”由是招手唤那女子过来,“四儿,还不给主子叩头?”
四儿真人更比画中美艳丰韵,行路袅袅婷婷,声儿甜脆爽利:“拜见主子!”
我拉她起来,推入韩焉怀中:“以后好好伺候凝骢,可晓得?”自怀中摸出一块玉来,“赏你的。”
四儿轻轻接过,口中称谢,自有大大方方坐在韩焉怀中,举起酒杯:“先敬凝骢一杯,庆今日有缘。”
韩焉一皱眉,仰头干了。e
我不觉笑意更甚:“这就去吧,免得说爷不解风情。”
韩焉哭笑不得:“主子不会是要…”
我连连点头,面上正经无比:“凝骢没有妻妾,这不正好?”
韩焉咬牙道:“主子真是体己!”
我眯眼笑笑:“那是。”e
韩焉还要说甚麽,影儿早撑不住笑出声来,我亦有感,不觉莞尔。
韩焉看看我二人,又看看四儿忍笑扭头,猛地醒悟过来,脸上又急又气:“主子真是,真是…气煞神仙!”
我三人更是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好一阵方歇了。
韩焉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立起身来,眉毛一挑。
我忙拉住:“好了好了,其实我有用意的。”
韩焉一眯眼:“哦?”0
我点点头:“这八个女子自是要送人的,凝骢这麽聪明,可知要送甚麽人?”
韩焉猛地盯住我:“主子,是以谁人名目来送?”
我忍不住颔首道:“不愧是你,一语中的!”
韩焉舒口气:“还好只是玩笑,奴才正奇怪呢…”言罢正色道,“主子行事,历来别有深意,凝骢不敢乱猜。”
我拉他坐下方道:“其实也不难想。”
韩焉眼珠转了几转:“莫非是…大王爷?!”
我一颔首,满目赞许。0
影儿自掩口一笑:“光听主子说,如柳还不信,今儿真见了,才晓得真有‘不谋而合’这话。”
我喝口珍珠汤才道:“话也说了,戏也看了,你们不是说今儿的主食非同一般麽?还不拿上来?”
韩焉一定神,方道:“不知主子是想吃荷叶饭,或是炒面?”
“炒面?”0
“是牛里脊丝加芥兰丝混合蚝油来炒。”影儿含笑道。
我摇摇头:“怕油,还是荷叶饭听起来爽利。”
韩焉笑笑:“荷叶饭是用香稻米加香菇丁、鸡丁、火腿丁,再用新鲜荷叶包起来蒸熟的,若是主子嫌腻味,之后再饮杏仁茶吧。
”
我点点头:“茶里少放些苦杏仁啊。”
影儿忍不住道:“本来杏仁茶里就只放二三粒苦杏儿,主子吃得好甜。”
我呵呵一笑:“人生自苦,若是嘴里还贪不得一点儿甜意,岂不是了无生趣?”
二人相对无言,稍顷自去打理。我自得其乐,想了一回子,又不禁笑出声来。镱哥,今日还是小菜,改日定叫你吃到言一好字!
不时罢了筵席,说阵子闲话,也就散了,毕竟现下住在宫里,外宿多有不便。
第三十章 金蝉脱壳
回宫时已过酉时,进了社庙之侧住所,韩焉伺候着换了衣衫,自要出门。
我颔首道:“凝骢…”
韩焉回目一望:“主子莫要讨饶,今日饮了酒,那药万万不可不喝。”
我哭笑不得:“只是想求你手下留情。”
韩焉抿唇一笑:“在如柳处已喝过一次,睡前再饮一次方好,只是滋味如何,就不在凝骢考量之内。”
我只得叹口气,由他去了,自思量些事体。
算着情势,这几日面上是风平浪静,谁不晓得低下暗涛汹涌。申王既已知晓我身份,却不见动作,可见是不懂我心中所想,以静
制动罢了。这些日子除了明面上的动作,我并无私会计量之举,他定是有些糊涂了。不过我必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这几日冷眼旁观,申国与豳国时不同。申王远比豳主机敏,手下臣子虽有派系,他却掌控得当,不似豳国其心各异
。再说王子之间,既便有龌龊,也不斗在脸上,虽是子弟多些,却不如豳国明白。
从何处下手为益,从何处突破为佳,从何处进攻为上。
不由按住额头,皱起眉来。
虽是影儿想得巧慧,以刘钿之名送美人,自然还需些旁的打点,只是此举不全是稳妥。如想一举攻破,尚需万全之策。都是些见
惯大场面的主儿,又怎会轻易上当。一个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不是我有考量不周之处?亦或是有思虑遗漏之所。
叹口气,连连皱眉,食指轻扣桌面,一时有些焦躁。
大臣还好说,偏生申王狡猾谨慎,要骗过他,只怕不易。王子之间,得势的嫡长子,我原无交情,这几日又碍着身份,不便拜会
,自是难言把握几分,此路不通;老九慕容泠,并无野心,兄弟间亦是作个好好先生,挑不起事儿来;老十二慕容浛,性子急躁
,偏又不安于室,难成大事;其余诸子,尚难定论。偏我现下又困在宫里,虽说有慕容泠相助,拿了出宫腰牌,终是制肘。
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脱身离去?
想了几个计策,终觉不妥,不由摇首笑叹:“刘锶啊刘锶,你亦有人力所不及之时啊。”
语一出口,猛地想到一点,有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不由朗声一笑:“怎地方才不曾想到,真是愚钝,愚钝之极!”
“主子说谁呢?”却是韩焉进来,手上托个青花瓷碗。
我稳座安然:“自是说那申王。以为将我困在宫里,我就难有所为了?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韩焉放下碗来:“主子想甚麽时候走?奴才前日已收妥行装了。”
我合掌道:“阿弥陀佛,凝骢有如神助,真是知我。”
韩焉一拧眉毛:“”主子那点儿心思,全在卫国上,可叹那些庸人怎地就是想不透。
我呵呵一笑,抬起碗来:“别人都以为我另有所图,拼命探知后头隐秘。谁知我只是一层牛皮灯笼,一戳就破,里头空空荡荡。
”
“偏生那些人不信邪,还想鼓捣,却不知道里头燃着蜡烛,自是要烫了手的。”韩焉眉眼一瞟,含笑应答。
我一口饮尽,放下碗来:“好苦。”
韩焉哼了一声:“良药苦口。”
我呵呵一笑,换言道:“你既早有准备,说说看。”
韩焉递只茶杯来,方道:“主子前几日出宫,不过是官面上的应酬,却始终以真面目示人,奴才就晓得主子并不打算再以王爷身
份来谵城。如此言行,不过是敲山震虎。放出消息来,三王爷早就到了申国,可是申王却以佛子身份相待,这难免叫人心中难测
。”
我喝一口,却是清水,不由皱眉道:“怎地不是茶?”
“就如奴才方才说的一样。”韩焉瞅我一眼:“怎地不是三王爷?”
“谁说茶杯里乘的定是茶,谁说佛子就是和尚?”我哈哈一笑,“做的好!”
韩焉一躬身:“谢主子赞。不过主子明示,接下来如何脱身?”
我一眯眼睛:“那就得选个黄道吉日了。”
韩焉点头道:“林爷一行已入了豳国,两国方始会谈;大王爷尚且行踪不明,莫非主子想等…”
“非也非也。”我浅笑连连,“他在与不在,并不损我分毫,他不在,反而更好。”
韩焉道:“主子想以他名义给权贵好处,就不怕反而助他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