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钧天摇了摇头:“爱妃,以你的野心,身为一个女子有点可惜,但你的心计。比凤笙要差远了。朕真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蠢到
与你同谋篡位。事已至此,你仍不肯说出同谋是谁,想必那人必然是要一击之后,不论成败,立时远逸。若你当真得逞,他要平
分一杯羹,你此举不成,他也不会露了痕迹。”
江妃被他说得脸色苍白,却仍道:“我的儿子当了皇帝,我就是太后,到时垂帘听政,有谁能耐我何?我江若琳何须与人合谋?
”
萧钧天闭目一阵,徐徐道:“想不到朕的身边,竟会藏着这许多狼子野心之辈。后宫到此多少关卡?若是无奇人异士相助,又没
朕的手谕,怎到得御书房?你不肯说,朕也不逼你,但这圣旨朕也不会下。你退下吧。”
他目光森然,江妃只觉一凛,便要此时命人刀斧相逼也大不敢,忍着怒气道:“陛下好好考虑几天,说不定会改变主意。这毒药
可让人腹内绞痛,每个时辰都会发作,而且一次更比一次厉害,三日三夜后,便会断肠而死。”她转头对汤成墨道,“我们走。
”
两人走后,御书房一时寂静。
江妃既然已说出药效为何,他便将解药服下,到时做做样子便可。只是这个女子抵死不肯说出助她的人是谁,倒真有些麻烦。
垂涎皇位的并非江妃一人,若是那幕后之人相助别人以犯龙颜,又当如何?
实在不成,便只能严刑逼供。但若是一将江妃下狱,逼不出幕后主使是谁,江妃或许已先殒命。
这几日国中无大事,却也不急,那人不肯出现,所求为何物,自然也会露出行迹。但今世之上,武功高强者众,似这等草莽之辈
,对皇权威胁极大,若是与他们较真,即使他武功练到极高也是徒劳,不如将这些武功高强之辈通通杀了。
他心意已决,立时便拟出了几条让人自相残杀之计,也不觉得阴毒,反倒认为早该如此。打算让人仔细斟酌,交给一个信得过的
人去做。但想来想去,最适合不过的竟觉是汤成墨。
即使此人没有谋反,身为太监,也是万万不能用。
自从服下解药后,毒性一直未发,他便也没要立时反目,传御林军护驾,只等着幕后那人忍耐不住,自行出现。
但被人囚禁实是忍无可忍,只过了半日他就开始暴躁易怒,御书房能摔的东西已被他摔了一半,但那十二个假太监眼观鼻,鼻观
心,只是熟视无睹,待他用茶盏向其中一人掷去,那人闪身一避,竟是避开了,茶盏碎成数片。
萧钧天不由有些沮丧,这些日子练的内功实是差劲得紧,连这几个不成气的侍卫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那人躬身道:“还请陛下不要徒劳了。”口音怪异之极,竟不像中原人。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人高鼻深目,发色漆黑如墨
,不像北燕人,倒有些像雪原上云间国的人。
到傍晚时,有太监在门外询问是否要移驾,那十二侍卫紧握刀鞘,目光逼视着他,他挥手让外面的人退下,只说这几日在书房安
歇,让人将膳食也送书房来。
过了一日,江妃没有有耐心,三番五次让人来催他下旨。他自然没有假以颜色,看着遣来的太监,只是冷笑斜睨,杀气凛然。来
的人不是被吓破了胆,便只是讷讷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日称病没有早朝,他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午睡。榻后藏着一口长剑,触手可及,这一觉自然睡得极为安稳。
朦胧中听到门外声音嘈杂,他登时惊醒,只觉一阵劲风袭来,他抓住身侧长剑剑柄,翻身落地,一口长刀正往他方才侧卧之处斩
落。
几乎是同时,一个声音惊惶失措,叫道:“陛下!”
萧钧天登时吃了一惊,转身朝声音来处望去。这一望却瞧不见什么,只看到门外御林军已与江妃内卫战在一起,还有两名内卫仍
留在书房中,想挟他出宫。
萧钧天只挡了两剑,已震得虎口生疼,手中长剑握得不稳,登时落到地上。内卫的刀正要抵在他脖子上,一口长剑已堪堪将其架
住。
萧钧天抬头一望,眼里几乎瞪出血来。此人一身黑裳,长发胡乱束在身后,只穿了软甲,便冒充了御林军混入。他虽换了装束,
但身形相貌,俨然便是龙靖羽!
多日不见,他的武功又深了几分,只十几个回合,便将那两名内卫伤于剑下,随即便有御林军将之擒住。
很快这一场内乱便已结束。而相助江妃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萧钧天瞪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半晌,只见他神情温柔和煦,正向自己瞧来,心中不由气结。
御林军首领戴时飞跪下说道:“末将等人不知陛下遇刺,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罢了!”
戴时飞应了一声,问道:“这些刺客该当如何处置,陛下?”
这几个内卫都是死士,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萧钧天随意地摆了摆手:“杀了杀了。江妃也擒下,暂时不要移交刑部,关在天牢,
严加看守,若有不测……”他看着戴时飞,戴时飞连连应是,正要领命而去,萧钧天又指着龙靖羽说道:“这个人哪里来的?只
怕不是在编禁军罢?”
龙靖羽是外臣,未经通传自是不能进宫,戴时飞原以为皇帝必然十分欢喜,怕是会不计这一小节,谁料皇帝竟会忽然如此认真。
看了龙靖羽一眼,见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戴时飞神情仍然十分尴尬,说道:“这个……臣也是不知……”
“御林军被人混入,你怎地不知?拖出去,廷杖四十。”萧钧天指着龙靖羽,冷冷说道,“这个人只怕是个奸细,你们不将他擒
下,送到刑部审理,还站着作甚!”
龙靖羽吃惊之极,不由叫道:“陛下!”
25.
萧钧天冷冷地看了御林军副统领一眼,却是连话也不亲自说了。那副统领心知其意,硬着头皮命人将龙靖羽和戴时飞押下去。
龙靖羽初时失措,随即只是苦涩一笑,说道:“当日失约,非臣所愿,也终究因微臣之故……臣纵百死而无悔。陛下保重……”
他欲言又止,眸中光华流转,却是深不可测,转身缓步朝外面行去。
萧钧天拂袖转身,只恨他怎地走得这么慢,无端令他焦躁。
原先是想让那幕后主使自行现身,如今打草惊蛇,也只得加强守卫,再命人暗中盘查。龙靖羽竟会在这种时候闯入,他甚至怀疑
其实那人便是龙靖羽。他的师父野心勃勃,他也屡次说过要篡权……
他疑心一动,便越发不可遏止,只恨不得将龙靖羽斩成万段,心中却又如尖刀剜割。他无心用膳,沐浴之后,召了蔺淑妃侍寝。
蔺淑妃到寝宫时,看到皇帝枯坐出神,她十分体贴,像以前还做宫女时与皇帝下了半局棋,看到他屡有错着,知道他心神不定,
将错就错地也错几子,这一局下得十分艰难。
到了大半局时,萧钧天一推棋枰,说道:“是朕输了。”
蔺淑妃也不多言,摸了摸茶壶,发现茶也冷了,让人换了热茶上来,给他倒了一杯,便要告退。
萧钧天似笑非笑道:“让你侍寝,你怎地退下了?”
蔺淑妃惶恐告罪。萧钧天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她战战兢兢了半晌,才慢慢移动脚步,坐在椅子上,低头绞着手指。
萧钧天哑然道:“怎地做了淑妃那么久,还是那么怯生生的?”
“是。”她长睫一颤,竟是盈了泪珠,心中不由想道:他果然是嫌弃她出身低了。后宫嫔妃数十人,也只有她是庶民之女。
萧钧天见她低头忍泪,更觉焦躁,叹息自语道:“这个样子,日后可要怎生母仪天下?”
蔺淑妃吃了一惊,怔怔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朕要你做萧棠的母妃,做南朝的皇后。”
“可是臣妾出身贫贱……”
“朕的家事,又有谁敢管?”他哼了一声,旋即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朕知道,你会是贤后,你也必然不会令朕失望,是
不是?”他原想留着蔺淑妃掩人耳目,但他日渐多疑,若是不与蔺淑妃亲密过,终是无法相信这个女子会对他死心塌地。
看到蔺淑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轻声一笑,说道:“和朕稍亲密过的妃子,都死于非命。朕知道,你和她们不同,你不会背
叛朕的。”他这句话似赞赏,又似威胁,但蔺朝霞感动得心都快跳出胸口,自是没去想他话里别的含意。
“臣妾……入宫十年,知道自己的本份。”她小声说着,欢喜愉悦一时涌上,几乎晕厥过去。迷迷糊糊中,感到皇帝的健臂紧紧
抱着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想到秦姨对她说过的话,她说陛下此生必然会出妻再娶,而且指不定几次,但是……但是她心里早
有了主意,即使今上日后一怒杀她,即使这一生只为这一刻,她已是不枉。
纱帐垂下,案前蜡烛徐徐滴下一颗红泪。
刑部大牢的油灯昏暗不明,从狭窄的通风口中吹来的冷风,将本已渺小的火焰吹得更是将熄未熄。
这里关押的都是江洋大盗或是犯了重罪的朝中重臣,人数自然极少,没有囚犯的哀嚎呻吟,寂静得只听到风声。
龙靖羽盘膝坐在牢中,身上的软甲早已解下,只穿着一身单裳。由于刑部尚书与他有旧,因此并未动刑,也没有戴刑具,只等皇
帝回心转意便了了事。
今日久别重逢,虽然遭了萧钧天疾言厉色,但在他唤了萧钧天第一声时,仍能感觉到萧钧天不顾兵刃加身,看他的那一抬头。
萧钧天果然还是爱着他。
发现这一事实,他内疚之下,又隐隐有些自责。当初飘然而去,未尝没有让他与陈之珏日久生情的意思,自己盲了双目,便连自
保也是不能,他身边群敌环伺,若不离开,只会让他碍手碍脚。如今已然习惯黑暗,虽然比不得双目完好之人,但他武功又高一
层,自是不必再担心此事。时过境迁,那人仍然牵挂于他,君子一诺,他自然也不能就此反悔。
已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通道中射入,照在冰冷的地上。他听到有两人人自牢门走入,步声徐徐,声音熟悉。
“赵大人?”他睁开眼睛,习惯性地用看不见的双目注视到来人身上,却未起身。
赵莼轻轻说道:“先生莫要担忧,很快就能出来了。”狱卒解开锁链,打开牢门,笑道:“侍郎大人,得罪了。”赵莼已从牢门
走入,躬身为礼,小声说道:“先生,刑部尚书曹大人已澄清此案,先生救驾有功,当将功补过,官复原职。我们走罢。”便要
将他扶起。
他犹自盘膝而坐,沉声说道:“今上当真恕了本官的死罪?”
赵莼迟疑一阵,说道:“正是。若是先生不信,出去后自可询问曹大人。”
或许那人又一次原谅了他。他沉思一阵,转而微笑,这一笑在这囚室中仿佛生出万千花朵,令人心中一暖。“今上可说了何时让
本官进殿叙职么?”
赵莼摇头道:“这倒没有。先生,我们先回府罢。”
他要搀扶龙靖羽起身,但龙靖羽却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赵莼微微一怔,看到龙靖羽缓步要出牢门,那门槛高出一截,赵莼正要出
言提醒,却见龙靖羽脚步一抬,已走了出去。
赵莼跟在他身后,出门时,旁边正有两个狱卒迎面走来,向他们行礼后走入通道,一边还在小声谈话。一个说道:“当今圣上大
赦天下,以后我们的事情就少了很多了。”另一个笑道:“今上大婚龙心大悦,过一两年又有皇子降生,怕是到时又会大赦一次
。”
两人说说笑笑,竟是走远了。
他一直隐瞒的事,这么快就被先生知道。赵莼心中一惊,抬起头看时,龙靖羽的脚步已然停住。
“先生……”
几乎在这一刻,他看到龙靖羽温柔和煦的面孔变得苍白,隐隐现出一种青灰的静寂。
“先生?”赵莼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冷得让他直觉地想要一缩,他却固执地用体温温暖他。
“走罢。”龙靖羽朝他一笑,轻轻挣脱了他的搀扶,徐徐往前行去。
26.
江妃一系已尽数缉拿归案,由于大赦天下,江妃等人未叛凌迟,而改判弃市。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因此蔺妃仍然有幸侍寝多日。蔺妃并非不聪明,她虽然觉得江妃本来不必死,若不是江妃有把握将权力紧紧
握在手中,定然会是潜伏不出。但她终于知道原因。
皇帝有一夜与她缠绵时失言,告诉她早知江妃等人心怀不轨,但在查汤成墨受贿一案时未杀此人,让江妃失去戒心,以便将所有
不臣之人一举格杀。
蔺妃始知皇帝杀心之重,比往日更甚。她虽然温柔如故,但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在皇帝面前噤若寒蝉,唯恐行差踏错。庆幸的
是,皇帝似乎看出她的惧怕,没多为难她,册立后也不再常常到她宫里临幸。
大婚过了三天,皇帝重临朝政,朝臣欢欣鼓舞,上的奏折多半是歌功颂德之类,也有让皇帝与新后出宫祭天的,偏是龙靖羽上奏
说是有本要奏,只盼与皇帝私下议论。事关重要,不可延误。
萧钧天不动声色,让群臣退了朝,只留龙靖羽下来。皇帝面见四品朝臣按例不须起居舍人在旁,他二人以前说的都是私密之事,
此时自然不比往常。萧钧天也没屏退左右,仍旧坐在龙椅上,沉声道:“龙爱卿,你有什么要奏的速速奏来。”
他为免意外,大婚之前就不再上朝,所有朝事交予太子监国,自己一概不理,即使有人反对册立蔺昭容为后也是不能了。听萧棠
所言,龙靖羽的确是上奏三次,说是蔺昭容出身低微,册立为后会有损皇室尊严。他当时只是一笑,并未多言。若论有损皇室尊
严,为了这个人,他早已不知损了多少次。这三次奏本倒像是在讽刺。
龙靖羽跪下说道:“当日微臣失约未至,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此乃欺君,按律当斩。但你今日要见朕,想必是想好了说辞。”萧钧天冷笑一声,“朕也并非不讲理之人,若是爱卿情有可原
,朕自然不会降罪。”
龙靖羽苦笑一阵,说道:“微臣无从辩驳,恳请皇帝降罪!”
萧钧天一怔,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回话,看着跪伏在地的男子,冷冷道:“你当真想死?”
“斯世已无留恋,活着却又为何?”他头也未抬起,声音极低,却又宛转缠绵,仿佛肠断。
萧钧天看了他半晌,只觉这个男子熟悉而又陌生,他像是从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眼角眉梢,偏偏刻在心里。他
恍惚了一阵,听得自己喝道:“你若当真想死,方才在群臣面前,怎地不提此事?事到如今,朕实是对你厌倦之极!你居心为何
,仍然不肯说么?”
龙靖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瞳孔中妖异的火光在燃烧:“在群臣面前说么?”他干涩地笑了一声,“微臣若是在群臣面前
说,微臣深爱陛下,陛下又当如何?”
他忽然站起来,一步踏上台阶,随即有侍卫挡住去路:“大胆!”
他恍若未闻,伸手推开左右侍卫,几步踏到萧钧天面前。萧钧天勃然变色,站起身就要叫人护驾,却被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