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咳,都过去那么久了,起初的原因谁还记得清?”
“哦?是吗?”声音好近……
骇然侧目,某人不知何时竟和我并肩而坐。
“靠,你是游魂吗?大半夜的老吓我!”
“自己走神不是?”他随手拎起一罐啤,握手心当降温,“我这么大一人,哪能凭空冒出来?”
空张张嘴,我没有辩驳。
“一直爱着夏屿?”他轻巧地问了句沉重的话。
“恩?”我感觉心脏负荷。
“当初两人在一起,你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装聋作哑,可以放弃尊严,因为爱他,也因为相信他的爱,”他放下易拉罐,抱住自
己的膝盖,“所以,在他失控伤害到你的时候,你根本无法承受,那种窒息般痛苦的感觉令你恐惧到需要逃跑。”嗓音柔和得令
人不忍打断,“五年里,你是在想念他的好,还是那个一击而碎的瞬间?别说你已经没再想了,呵呵,骗自己都骗不过吧?”
半晌,我无奈出声:“我承认我放不开,一棵树上吊死……”喝了口酒,苦涩笑笑,“但,我所冀望的,只是将那段感情,美好
的、可怕的,统统封存于记忆,而不是延续或终结。”
“既不延续,又不终结?果然是缩壳的做派。”
他伸手拿过我手中的啤酒,“那现在怎么办?马上就白天了,你们俩躲过了一夜,还会继续躲第二夜?第三夜?每一夜?”
“我……”我不知道。
“不用我谈什么爱至少需要勇气之类的酸调吧?”
“勇气?呃,还真是够酸的,可这东西的确该有。不过,勇气不等于莽撞。”我扬头,无意识地摸了摸那条已经平滑淡却的“笑
纹”,“我如果从前没有接触过他的家人,大概可以任性一回,豁出去带他远走高飞,可惜……我不可能不顾忌他身后的一切和
他的感受做蠢事……我也有父亲和孩子,如今我能理解当初那个女人的良苦用心。”
“你是说,夏屿谐调不好家庭关系的话,你会放弃?”
“我……”我敲着地板,决定说实话:“我可能会犹豫。”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他忽然凑过来,柔软的发丝擦过我赤裸的肩,若有若无地依靠,“你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
……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呆若木鸡,因为震撼。
“没有问题可以变成绝对,显然你和夏屿都没有考虑过如何去解决。”
我垂头。
“告诉我,真的爱夏屿吗?”他扳过我的肩膀,“你能肯定不是惯性思维?不是固执坚持着不去分辨的某种感觉?不是……”
“够了!”我忍不住嘶吼,“不要教我他妈爱不爱!我不爱他,爱谁?”
“爱你想爱的任何人。”他平静地回答我。
“啊?”
“你们的一切,痛苦的、甜蜜的,不必延续,也不必终结,原封不动地保存在记忆,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他非常清晰的重复
着我此前的想法,“重逢的意义在于给个机会你们正视自己,解开你自己套在身上的枷锁……小航,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怎么会……”我喃喃自语,眼眶忽然有点发热,“过去了……”
当旁人告诉自己,所谓爱情其实不过是自己画地为牢的精神枷锁,那感觉真是……
方寸大乱?百感交集?
我想,倘若开灯,自己此时的表情应该相当复杂,几分脆弱、几分茫然、几分怅然若失,加之更多精彩……
真该庆幸是在黑暗中——掩盖了某些不可示人的东西。
“唉,”突如其来的拥抱,很暖,很安心,让我察觉原来身体颤栗得厉害,“丁点没长进。”
“路行风……”我没有推开他,埋进肩窝里瓮声瓮气。
“恩?”
“你他妈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是吗?”他笑,“本质恶劣?”
我的回答是叹了一口气。
“路行风……”
“怎么?”
“吻我!”
第十四章:漏水
都说“当局者迷”,我也难免俗套。
在爱情面前,同性恋和异性恋其实一个样。
一样纠缠不清欲罢不能,一样悲秋伤冬自寻苦恼。
就算我想忒爷们地摆个手或点个头,来个干脆利落,可事实上,内心锃亮:骨子里头跟娘们扭捏作态没啥区别。
“吻我!”
命令式的语气,只不过是为掩饰自己的孱弱和颓然。
路行风明显一僵,却依言捧起我的脸,近到鼻息相触的距离——那双慑人的眼睛是垂阖的。
空气中弥漫着啤酒混杂幽馨的味道,黑暮一如罪恶堕落的温床。
他轻柔地亲吻我……额头,一下两下,然后,顺贴着鬓角游移,伏我耳根笑:“考虑清楚了?……我会当真的。”
考虑清楚了?
……谁考虑清楚了?我吗?
考虑清楚什么?不……我到底想干什么?
不不,我把他当成什么了?仅仅想要寻找一个慰籍?无论身边是谁?……
整个人仿佛从一个懵憧的梦中蓦地惊醒。
环住他脖颈的手臂下滑,回了个深刻的拥抱。
“你说的对……都过去了。”放开手,我答非所问,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夜色惑人,不过,你仍是最清醒的那个。”
“或许吧。”
他也长身而起,与我对面相恃,“知道动物为什么会选择冬眠吗?”
不明所以,我迷糊摇头。
折身越过我,擦肩的刹那,我听见他清淡地吐出答案:“为迎得漫长过后,第一眼的春天。”
这……何解?文艺片桥段?
……罢了罢了,某人异乎常人的思路,我也习以为常了。
双层窗帘厚实地挡去了炙白的阳光。自和路行风坦然聊过后,竟没心没肺地一觉好眠。
若不是……
“……没死就给我快点来超市!”简澜终于败在了我的“哼哈”之下,对着电话筒暴跳,“我儿子要是脑袋没发育好,俞昊,你
就等着睡医院!”
“嘎哒”挂线。
放下座机听筒,我又软手软脚地躺回床上,老半天大脑处于混沌状态。
我手机呢?……好象昨晚一时冲动,什么都落在“上陌”客房了……
那个,简澜说什么?小唯有东西寄到超市?唉,顶多包裹之类,随便找个地方摆摆不就结了,嚷毛啊嚷?
……据说孕妇脾气差,今儿算见识到咯。
不管,接着睡。
刚入“佳境”……
“叮呤呤……”
惊得心脏狂跳,我“啪”地一脚蹬了枕头,火大地瞪着床头柜上的一串来电显示。
妈的,又是简澜!不就是拿包裹吗?催命啊?!
狠砸了几下床泄愤,我一骨碌翻身落地。
得,我好男不跟女斗,立马去总行了吧?
任电话铃发疯,我好整以暇地找衣服,进卫生间。
才挤上牙膏,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电话响这么久没人接,你……没事吧?”
路行风隔着门板大声问。
“没事,别管它,让它响个够!”
我在卫生间吼。
不料,电话突然歇息,就听自己的声音跟打雷似的叫嚣“响个够”。
“哦,原来是MorningCALL……”
路行风戏谑的话音未尽,那狗日的电话铃又卷土重来!
头发随便擦个半干,顺手戴上“装饰”眼镜,不错,镜子里的自己神采熠熠,斯文成稳,没丁点夜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傻冒影儿。
甫一开门,竟撞见诡异一幕:路行风穿着红蓝相间的运动背心短裤,手里端碗方便粥,从我面前晃过,闲适得跟他自个儿家似的
。
“打哪找的?”
“啊?冰箱。”他对我扬扬碗,“微波炉里还有一碗。”
说话时,某人眼睛看都不看我,盯地板一路有钱捡似的认真“捡”到目的地——沙发坐下。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么不自然的表现……可以肯定他是故意曲解我的问话。
“我是说衣服,小唯的运动系列。”
……不象他会做的事啊?随便在别人家里,翻别人的衣服套?
“哦,我以为是你的,”路行风蹙眉放下碗,低头瞟了瞟自己身上活力四射的行套,“这么穿,确实有点古怪。”
我捂额。这回答算不算跑题?
运动背心加短裤,不能说很适合他,但……人家本钱在那儿,胳膊是胳膊,腿儿是腿儿的,裹块破布也不难看……咳,我他妈也
跟着跑题,问题是他干吗要穿?
不过他不想讲,我再问只会令他难堪。
于是,不好多说什么,把卧室房门大敞,我边往冰箱走,边不大声地交代:“我柜里有衣服,你自己去找。”
此时,路行风才露出窘迫,颇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声音模糊地来句:“衣服早上弄脏了,卫生间顶上漏水。”
“啊?漏水?漏水不早说!”
赶紧跑卫生间看一眼。
稀稀拉拉地从漱洗台到坐便器顶上时不时有滴水,可以想象大概楼上那家已经泡汤了;我叹了口气,给物管去了个电话。
回头瞥路行风,他正埋头安静地坐沙发上吃自己弄的方便粥。
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忒可爱,有点象刚偷了家长钱的孩子,幼稚地正襟危坐着强装镇定……
“我说,发现漏水就不知道早点跟我说?想我家成粪池怎么着?”
背过身去,我抑制住好笑的冲动,淡淡开口:“要不是小唯平时习惯在卫生间壁柜里备一套换洗的,我又一般不用外头的卫生间
、没注意收拾里面的衣服,你小子准备光身子等我起床,还是臭烘烘坐那儿给我家客厅熏‘味儿’?”
心里明白路行风是个好面子的主儿,经不起调侃,却恶趣味地不愿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于是,成功见到某人撑不住,局促的捧起粥碗,不紧不慢地喝。
原本不咋地的心情,被路行风无意奉上的一段娱乐给彻底逗乐了。
一脸坏笑地走向玄关,我正要躬身换鞋,就听路行风轻声嗫嚅:“……我有敲过门的。”
“扑哧”,实在忍不住,我一屁股坐地上,一抖一抖地笑个够本。
“那个,咳,你先把衣服换咯,一会物管的过来善后帮我看着点,我出去一下,不塞车的话,顶多一个钟头回来。”
不敢回头看路行风此刻的表情,笑完后我手快脚快地出门。
“等我回来再走。”
第十五章:谈话
“俞总,简副交代,让你直接去1号仓库。”保安殷情地替我开车门。
“恩,知道了,”我亲切地朝他微笑点头,“谢谢。”
保安立即站得笔直。
选择办公的超市就是当初简澜看中的那处,四层楼建筑。
为方便客人推车下货,地皮三分之一划作临时停车场,仓库面积与超市使用面积各占三分之一。对外营业的肯德基在转角的位置
,一、二楼超市,三楼出租给一家美容院,四楼办公。
绕道背后的仓库,迎面碰上三三两两的职员,手拿饭盒往餐厅就餐。
……天气热,我没什么食欲,一顿两顿不吃也不感觉饿,没注意时间都到午餐点儿了。
一面回应着员工的招呼,一面脚步不停地进到日用品1号仓库。
“等等,”拦下一名准备从我面前溜走的女职员,我冷脸指着电风扇下几块平铺的胶纸包装袋,“谁准你们在这里养狗的?”
……就算这狗离里间堆放物品的场地有段距离,可狗毛什么的万一沾物品上,被客人投诉……
那就是送往卫生防预部门审查的大问题。
怒气之下,声音明显拔高了些,两只金毛小东西受惊,缩墙根冲我惶恐地“汪汪”叫唤。
“咦,不是上头叫我们帮着照看吗?”女职员怯怯嘀咕,错愕望向我,“俞总,是办公室小王早上放这儿的。”
办公室放这儿寄养的?……简澜电话里催命似的要我来拿小唯的邮递,却又吩咐保安先让我来1号仓库……莫非……
我额鬓开始落冷汗。
“赶紧带回去,别放这儿制造气味。”
果然……
站门外解惑的那位毫无形象的摔手扇风,“小唯他爸不远万里给他邮的一对据说是纯种黄金猎犬下的崽儿。”
听简澜一口气说出一串长字符,我盯着地上那两双无辜的圆眼睛,向她伸手,“手机借我。”
“干吗?想跟小唯通电话?”简澜不甩我。
“给他寄回上海去!”我头疼的压压镜框。
“人家托运公司就是从上海运过来的。”
靠,臭小子!怕直接寄住处我不签收,动脑筋动到了超市……
“你是他表姑,你看着办吧。”
我转身往外走,“今天工修,照安排我现在应该在‘上陌’,当我没回来……”
“听我说,”简澜跟我身后软声细气地磨:“小唯那边给狗上户口难,他妈妈又老不在家……”
“那也不该我养着啊。”
“这不……体谅体谅,孕妇不能接触这类东西。”
“可,叫我一大老爷们怎么照顾绒球?还一次弄俩!又是屎又是尿的,小区不知道让不让养。”尽量在大众场合表现和善,我微
笑着低几个分贝咬牙:“他爸有毛病,英镑多了没地方花?”
……真他妈背,昨天到今天,一桩接一桩,还没完没了呐!
“就当他爸有毛病,你总不能又把这俩小东西弄伦敦去吧?”
停下与她并排,我边拭去鼻尖的汗珠,边随口吐出处理方案:“叫厨房宰咯红烧,或者拿宠物市场卖掉!”
当然,最后那两只据说是纯种黄金猎犬下的崽儿被遗弃在……我的办公室。
回小区泊好车,一手抱着肯德基外带全家桶,一手拎着随手在路边专卖店买的夏装,两手不闲地进电梯。
“俞先生,”门要合上的瞬息,穿着物管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挤了进来,“打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