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仁听了,不仅不引以为耻,相反还沾沾自喜。如此行径自是为家人所不容,只好出来自立门户。也亏得他
医术高明,加之口风甚紧,所以虽然收的诊金是一等一的高,但许多达官贵人还偏就愿意请他,在京城里混得
是风生水起。他和尉迟睿臭味相投,二人乃是多年的好友。
一听到青苔提起小榆钱儿的病,罗怀仁更是火冒三丈,“他不是病,他是要死啦!”
他攥着庄净榆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你现就跟我去,你们俩一起掐死他!省得我还费事的一趟趟治!”
庄净榆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谁要死?小榆钱儿,不可能!
他一把推开这男人,愤怒之极,“你胡说什么?他才几岁?你就这么咒他!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不信是不是?那你现就跟我过去,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管了你们这桩破事!老子不是人?老子操心费
力的把那小子拉拔大,你们俩一下就把他整得只剩一口气,真出息啊!真本事啊!”
“你胡说!胡说!”庄净榆脸色煞白,气得浑身直哆嗦,紧攥着双拳都想打人了。
“公子!”青苔上前拉着他,“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庄净榆狠狠瞪了罗怀仁一眼,忽然发足往外狂奔。
罗怀仁跟在后面,出门时将门口的花瓶重重的砸了一个,“这他妈的叫什么事!老子又不是大罗神仙,次次都
能救命!”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钱找尉迟睿那王八蛋赔!”
喷火龙走了,青苔赶紧拎了庄净榆的包袱也追了出去。
“你怎么还不走!”雪梦板着脸直接赶还傻站在厅里的赫连明光。
忽地,他也抓起一只花瓶恶狠狠的砸在地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都滚!”
赫连明光看得目瞪口呆,这大洪朝的美男子,脾气还都真不小。
风从庄净榆耳边呼啸,房屋街道一一从眼角的余光中掠过。好象有根无形的鞭子一直在后面驱赶着他,快点,
再快点!
街上行人诧异的望着这个大白天里就用轻功飞檐走壁的男人象阵风似的倏忽而过。
咱们京师藏龙卧虎,什么能人异士没有?京城的百姓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后面有一位拎着包袱在追,地上还有一位衣饰华丽的男人骑着金辔银缰的枣红马也去往一个方向。
这是在干嘛呢?捉拿江洋大盗?还是江湖人士大决战?
大伙儿的好奇心被充分的调动了进来,沿途卖茶叶蛋的张三、挑货郎担子的李四、开杂货店的王五等人自发的
不断通报着最新情况,直瞧见他们三人都进了永安侯府,这才告一段落。
原来是侯门秘辛啊!管他到底是寻仇记还是寻情记,反正都给京城百姓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八卦谈资。
小榆钱儿的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丫环小厮,乱哄哄的忙碌着。见庄净榆冲进来,自动闪开条道来。
抬眼就见尉迟睿那混蛋坐在床边,专注的盯着小榆钱儿,却是脸色铁青。
眼睛往下,那小人儿面无血色,如白蜡一般,眼角还挂着泪痕,死气沉沉的躺着,仿佛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庄净榆一下子只觉得好象什么东西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挖去了一般,全身的热力也被吸干了,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
见他跌跌撞撞的进来,尉迟睿什么也没说,挪开了一半位置。
当庄净榆颤抖冰凉的手指抚上小榆钱儿同样冰冷的小脸时,整个人都支持不住了,一下跌坐在地。
脑子里支撑他最后一点力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
他死了么?他怎么能死!
庄净榆只觉整间屋子都开始晃动起来,天旋地转,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色变得和小榆钱儿一样的白。动了动嘴,他想说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啊!”他心里又急又气,蓦地只觉嗓子一甜,两眼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尉迟睿眼睁睁的看着一口鲜血从庄净榆的嘴里直直的喷了出来,然后他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可即使如此,
他还不忘紧紧的将孩子护在怀中。
庄净榆晕倒前的眼神让尉迟睿很是震撼,而更加震撼的是,小榆钱儿在他的怀里,一直紊乱的气息竟然慢慢的
平稳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他想不通。
以前儿子每回生病,只要在他怀里,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但从昨晚孩子发病起,他怎么抱着也不见效了。
罗怀仁来诊治了半天,却是一口汤药也灌不进去,气得破口大骂,问了庄净榆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他来了,还真有效,甚至——比自己都有效。
尉迟睿忽然有些不快,他和孩子才呆几天,为什么小榆钱儿就已经开始偏向他了呢?这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
子,他不允许别人在孩子心目中占有比他更重要的地位。
他想把孩子从庄净榆怀里夺走,可稍稍一动,那两个人就象有磁力吸引似的,反而黏得更紧。小榆钱儿更是皱
着小眉头,拼命往他怀里拱。
这个小叛徒!
尉迟睿暗骂着,手却温柔的轻抚上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面颊,顺着眉梢直落到唇角。
小榆钱儿很象自己,可仍有几处,鲜明的留着他的烙印,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改变。
老管家东叔站在门口,瞧着自小带大的侯爷盯着床上的一大一小时而叹气,时而不悦,时而目露迷惘之色。摇
了摇头,本想进来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儿子都这么大,还一点长进都没有,让你自己纠结去!
第二二章:自荐为师
当庄净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是哪里?
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收紧了臂弯。
“轻点!”尉迟睿轻轻按着他的胳膊,“别把孩子捂坏了。”
对了,小榆钱儿!
庄净榆一下清醒过来,小家伙好端端的在他怀里,没丢。小身子上也有了些温度,呼吸是微弱了些,但还是很
平稳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要坐起来么?你晕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尉迟睿此刻的表情居然显得很温柔。
庄净榆点了点头,尉迟睿才扶着他坐了起来,递上几个软枕给他舒服地靠着。
四下打量,还是在小榆钱儿的屋里,只是之前那些乱哄哄的人都被遣散了。
“药该煎好了,我再去请罗大夫来?”青苔轻言细语的问,见尉迟睿点了点头,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小榆钱儿没事吧?”庄净榆一开口,便听到自己生涩而暗哑的声音。
尉迟睿从白雨手中接过茶水递给他,“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又得大病上一场了。你可也把我吓坏了,就那么突
然的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他伸手想抚上庄净榆的脸,却被躲开了,只得讪讪的缩回手,“还死死抱着小榆钱儿就是不撒手,连给你换衣
裳都换不了。”
“咳咳!”门口突然响起几声清咳。
尉迟睿不悦的微微皱眉,“进来吧,你还知道客气啊!”
喷火龙不发火的时候,笑得就象尊弥勒佛,“醒啦?”罗怀仁大刺刺地在床边坐下,“让我把把脉。”
他说话没个正形,把脉时却难得的严肃,“没什么事了,刚才那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不妨事的。把药喝上
两副,好好歇歇便罢。对了,净榆你这三年都干什么去了?”
问得庄净榆一愣,“我一直呆在山上,除了练功便是抄写佛经。”
“难怪!抄写佛经好啊,平心静气。”罗怀仁释然笑道,“你走时肝气郁结,心火太盛,我还一直担心你能不
能恢复得过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再……”
“那我儿子呢?”尉迟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罗怀仁会意,迅速改口道,“小榆钱儿还真有些费事。”
“怎么?”庄净榆又紧张起来。
“小榆钱儿是胎里带来的弱,怀他时就没调养好。”罗怀仁说着,还白了他俩一眼,“生下来以后大病小病都
没断过,我是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把这孩子拉扯这么大。”
啥叫你拉扯这么大?我儿子不是我养大的么?尉迟睿听着这话不对味儿,可这时也不敢得罪大夫,只能听他自
吹自擂。
“要是我今儿不在,那孩子的小命就算交待了!到时,你俩就悔去吧!”
庄净榆心中自责不已,绞着手指都发白了,“我……我真不知道他身子不好……要不……说什么也不会这么走
的。”
“这事我也有责任,不该当他的面跟你吵。”见他这么难过,尉迟睿难得的也说了句软话。
“这些没用的就别扯了!”罗怀仁一把打断他俩的忏悔,“这几年在跟他调理时,我就一直在想,最好让他修
习些调经通脉之术,这可比成天泡在药罐子里强。”
庄净榆忙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他打通全身经脉!”
罗怀仁摇了摇头,“早些年我也想过这个法子,若是可行,早就这么干了。别看我不会武功,用金针刺穴,效
果可也不比你们差。”
这人还真自大,时时刻刻不忘卖弄。
“只是一来,小榆钱儿年纪太小,这拔苗助长,怕他小身子骨经受不住。二来,他还在成长之中,自身经脉也
有一定的恢复能力。万物成长自有其规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自己修炼。见效虽慢,但一点点的积累,跟
他自身的成长相符,这却比靠外力要来得牢固得多。”
庄净榆本是习武之人,一听就明白了,“罗大夫说得甚是有理。本门武学讲求的就是天人合一,于风云雷电、
花开叶落中寻求相生相息之道,应该是适合小榆钱儿修炼的吧?”
“我虽不懂武学,但听你这么说,倒有几分意思。我的本意是想等到小榆钱儿五六岁上才让他修习,但瞧现在
这模样,你也回来了,倒不如等他这次病好了,你就开始慢慢教他。只不要操之过急,练上一两个月,便上我
那儿去瞧瞧,若是可以,就让他修习下去。”
庄净榆忙不迭的点头,却没有意识到这却给自己绑上了条无形的绳索。
尉迟睿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罗怀仁又道,“但你可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小榆钱儿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练到普通人的水准,只当让他强
身健体了。”
庄净榆黯然道,“他只要能康康泰泰,少病少灾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榆钱儿一生病,那种心疼又无措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小榆钱儿又不要去行侠江湖,能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尉迟睿本来就没打算让儿子习武,他不一样不会武功
,不也过得怪好的?这也算子承父业了,他还为父子俩又多了一个共通点沾沾自喜。
罗怀仁又瞧了瞧小榆钱儿,“你们小心地照看着他,记得喂药,我明儿一早再来。”
庄净榆愣道,“罗大夫,你要走?”万一又有什么事呢?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受不得一点刺激。
尉迟睿道,“罗大夫既说没事就没事了,若有什么,咱们再请他来也不迟。”
“可千万别又有什么!”罗怀仁起身笑道,“我算是怕你们府上了,哪回来不是火急火燎的,跟救命似的!再
多来几回,我腿都要跑断了!”
尉迟睿知道儿子没事,也开起了玩笑,“还好意思说!哪回不是好车好马的接你来?你那腿再不跑跑,可真要
废了!”
“哎哟喂!就你府上那马车,跑得跟飞似的,吓都能把人吓出半条命来!我还是骑自己的马来得稳当。嗳!诊
金还是老规矩,一会儿请东叔把银子打发个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多不退少要补!”
“财迷!你又没个儿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谁说我没儿子!我儿子可比你儿子能干多啦。”
“那是!你那儿子最能干的就是把老子管得死死的,送我我都不稀罕!”
“你那是妒忌!”
“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庄净榆听不懂他俩到说什么,却也想起身送送罗怀仁,却被尉迟睿拦着道,“对他不必多礼,你自歇着吧。”
顺手把帐幔也放下来了,“干净衣裳给你放这儿了。”
他自陪着罗怀仁出去,两人咬着耳朵,不一时又哈哈大笑,眼中俱是促狭之意,还真象一对为奸的狼狈。
第二三章:落字为据
庄净榆的药是江陵盯着煎好,亲自捧进来的。
服了药,却见这孩子一直站在床头不远处,怯怯的盯着他,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讲。
“青苔,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这儿有江陵就够了。”
打发了人,庄净榆才望着他温和的微笑,“有事么?没关系,你说吧。”
这孩子有一双如小鹿般温润的眼,不若尉迟家人的墨黑闪亮,却很是招人怜爱。
江陵局促的捏着衣角,吞吞吐吐的道,“庄……庄公子,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庄净榆知道他对小榆钱儿的事特别上心,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探询的望着这少年,等他说出
理由。
“你要是走了……小榆钱儿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江陵的眼圈微红了,是物伤其类的悲哀,他不知该怎
么表达才好。
“侯爷……侯爷他……是个好人!他……他把我养大,其实他……人很好的。”他还竭力为尉迟睿辩白。
“你……是孤儿?”庄净榆不由得不这么猜。要不,怎么会由尉迟睿把他养大?还对他这么忠心,肯定又是一
个被他蒙蔽的人,小小的施恩就换来以命相报。
“我……我有亲人。”江陵用力的摇头否认,忽然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啊!我那个……没有……”
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庄净榆给弄糊涂了,但也知道触及到这孩子的伤心事了,不再追问。
可能答应他么?虽然小榆钱儿很可怜,但他爹太令人讨厌了。冷静下来后庄净榆觉得答应教小榆钱儿功夫实在
有点冲动了,还是等小家伙儿醒来以后再做打算吧。
不得不承认,尉迟睿虽然很是混蛋,但他的确是个好父亲。给孩子喂药擦身换衣裳做得娴熟无比,根本不用假
手他人。
“没法子,这都被这小鬼逼出来的,他小时候只要见了我,就根本不让别人近身。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庄净榆只不过是好奇的多瞧了几眼,尉迟睿就滔滔不绝的倾诉着。把儿子伺候好了,才交回庄净榆手中。
小家伙儿被折腾了半天,又听见老子说他坏话,皱着小眉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小榆钱儿!睁开眼睛看看,认得叔叔么?”庄净榆很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