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间进了屋子也都不知道。
“没什么,已经吃了药……”白昭淮定了定神,回头笑道。
齐俊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见他脸色也还不错,才放下心来:“生了病就让齐伯叫人来,怎么自己就抓起
药了?”
“这些简单的小毛病,我自己就能医,何苦麻烦别人?”
“知道你能耐,快说说还有什么能耐是我还不知道的?”齐俊笑着道。
他知道白昭淮博学多才,见他连病也能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只是还有些好奇他到底都还会些什么。
这人仿佛深不见底,怎么也看不完,怎么也发现不完似的。
齐俊在他身边坐下,又问道:“听说你这两天都出门去了?时间长的话,就得多加几件衣服……”
白昭淮淡淡道:“嗯,去看看你怎么练兵。”
这件事其实瞒不住齐俊,白昭淮索性也不瞒他。
这倒让齐俊一时答不上话来。
白昭淮并不是张扬和缠绵的个性,这样不舍又依恋的状况让齐俊莫名的不安,隐约的觉得似有阴霾,但问题出在
哪里却不知道。
好在大年临至,这点不好的情绪都被过年的喜庆冲得淡了。
新年一早齐俊就带着齐静年先去祠堂给老将军和齐清上了香。
那一次遇袭之后,齐俊就让人在将军府后面的空地上修了新的祠堂,工程也刚刚完成,正好在年前结束,也免得
一大家子的人要再回到老宅去上香了。
齐俊在那件事之后也曾再提起亲事,被白昭淮以当初许愿要为养父守孝五年的理由挡了下来。
但他已经将白昭淮当做家人,这样重要的祭祀自然也想要带上他。然而对于白昭淮来说,这却无疑的是对他的折
磨。
他即使再爱齐俊,也没办法若无其事的给仇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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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使再爱齐俊,也没办法若无其事的给仇人上香。
但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烦恼多久。
齐俊没有要求他一起去,也没有带上白礼谦,只说看他脸色不好,让他多休息,这让白昭淮暗暗松了一口气。
午饭之后齐俊进宫去了一趟,在他没回来之前,两个孩子已经在门前大片的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齐静年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小模样,但毕竟比白礼谦大了几岁,带着白礼谦的时候倒是有模有样的。
白礼谦一直没有过同龄的朋友,这几年的奔波里也不曾有过一般孩童所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这样玩耍的时间
就变得让他分外的开心,无论齐静年怎么的捏着他的小脸叫他书呆子,他也觉得开心和快乐。
白昭淮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台阶上看着也忍不住为两个孩子稚气的打闹觉得有意思,下意识里伸手覆在小腹上。
那里正在孕育着的另一个小生命,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摸样,不知道会像谁多些,最好是像齐俊。
白昭淮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什么认知,觉得不难看而已,但对于齐俊,却觉得他英武俊朗,品貌非凡,本能的希望
着将来他的孩子也能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坦荡且有担当的人。
他和齐俊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便是哪一刻也不愿意浪费,强迫自己将那些仇恨和不安压制下去,只去
想他喜欢的,只去想那男人的好处。
过去的时间里他纠结的已经太多了,记恨齐俊的时间也已经太多了,要是现在还将时间用在那些上,那就实在是
太奢侈了。
马车停在大门口之前,齐俊已经撩开帘子远远的看过去。
两个孩子在雪地里无所忌惮的丢着雪球欢闹着,旁边站在台阶上的白昭淮则安静的看着,即使是裹在宽大且厚实
的月白色斗篷里,看起来也还是稍嫌清瘦,随着风飞舞起来的发丝遮遮掩掩的让他的脸看不真切。
齐俊不是个会凭直觉做事的人,但最近白昭淮的举动让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在意。
白昭淮向来在情事上很寡淡,但近几天时间里,他却异常的合作,明明已经明显的带着倦意和疲乏,却不再向从
前那样拒绝或是躲闪,甚至还小心又青涩的配合着,即使承受不住的有些昏厥也还是闭紧了嘴巴,不求饶,弄得
他自己也跟着控制不住。
直到齐俊从马车上下来,白昭淮才好像刚刚从出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俊看了看他,而后轻声答应着将白昭淮搂进怀里问道:“怎么在这里站着?”
白昭淮笑笑,就着姿势将手伸进齐俊的腋下,微微抬起头来:“府里正布置院子呢,他们两个实在太淘气了,我
又不放心他们走远,索性就让他们在门口玩吧!”
不知是因为相拥的姿势的原因,还是在外面站得太久的缘故,白昭淮的脸上映着红扑扑的两团,说话间吐露出来
的雾气里朦胧而恬淡,那脸上的微笑表情自然且真切,齐俊忍不住就又陷在那双带着湿气的黑眸里,双手捧着白
昭淮的脸,便在那眼尾下的红痣上吻了吻。
在教场和战场上,齐俊都向来威严得有些冷,对着下属和士兵,即使是在聊天喝酒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放
松的表情,但对着白昭淮他却总是能一再的发掘出自己那不多的柔情来,仿佛他从来就是个温柔的人一样。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人风轻云淡的性子总是能让他莫名的觉得平静。
只是现在,他却在这平静里隐隐察觉出白昭淮的不安来。
然而白昭淮不吭声,他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实在心疼白昭淮,根本没办法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包括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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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将军府里没有像其他亲王、大臣府上那样,请上个有名气的戏班来添些喜庆和热闹,但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的温馨仍然让齐俊心满意足。
这样的时候美酒自然是不能少的。
齐俊知道白昭淮不胜酒力,只给他添了两次就不再劝了,喝酒不过是要增加些气氛,但若喝醉了,那不是白白辜
负了这大好的节庆?
席上两个孩子仍旧是主角,尤其齐静年,嘴里吃着手上拿着,还要不停的给白礼谦讲些从前的典故,间或的也要
吹些牛。
白礼谦比他小,对过年的记忆不过就是能吃上些好的,多件新衣服而已,听着齐静年手舞足蹈的讲着谁家过年的
排场,也觉得新奇,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的。
这会儿齐静年刚刚说完宫里年宴的派头,白礼谦就睁着黑亮的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皇帝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你也去参加过吗?”
其实齐静年也不过是听些大人的描述,再加上坊间的传言,他自己甚至连宫门长的什么样子也都搞不清楚,但被
这样问了,齐静年也不觉得尴尬:“宫里的年宴只有皇帝的家人才能参加的,等我长大做了驸马爷,那就能参加
了。”
白礼谦看着他“哦”了一声之后就低下头慢慢的吃着碗里的东西。
齐静年想了想又道:“不过,听说皇上也没有公主,那我就不去了!”
一边的三个大人听他说得乐呵也就不阻止他,一顿饭下来都被两个孩子逗得笑呵呵的。
年宴之后便是两个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候了。
按照新赵的习俗,新年夜里做父亲的要送给孩子一个鬼脸作为礼物,希望新的一年里的所有不吉祥都像会被这鬼
脸吓跑掉,只留下平安喜乐。
长久流传下来的习俗便在能工巧匠手里变得更加的具有观赏性了。
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也常常会在新年之后拿着从父辈那里得来的鬼脸进行比较,看谁的最精致和贵重。
这习俗白昭淮也是在来到齐梁之后才知道的,但他那时候还在为生计辛劳,自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去给白礼谦
买那些昂贵的鬼脸,只自己动手在白色的面具上画过两个给他。
所以白礼谦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精致又贵重的鬼脸做礼物,一时看着齐俊手上的东西有些动摇。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对那画得花花绿绿还能眨眼的鬼脸其实很好奇,但白昭淮没说能收,他就不敢伸手。
白昭淮揉了揉他的发顶道:“谢谢齐叔叔,以后也要记得齐叔叔的好。”
得到允许,白礼谦立即弯腰行礼,拿着那个鬼脸开心不已。
比起齐俊的礼物,白昭淮的就没有那么阔气了,不过倒也是花了他不少的心思。
他如今是齐静年的夫子,自然也按月拿到授课的酬劳,而他的衣食住行都被齐俊一手包揽下来,也就没什么可花
的,倒是也积攒了些银子,便在从教场上回来的路上买了点草药和材料,自己动手为两个孩子做了个香囊。
这些药草味道上清清淡淡的,功用上则能驱邪安神,强健体魄,对于在冬天里常常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最合用。
那香囊小小的,下面坠着块玉牌挂在腰上还挺好看,齐静年和白礼谦都喜欢得不得了。
齐俊将齐静年的香囊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子下闻了,而后伸手向着白昭淮道:“我的呢?”
齐俊脸上的神色让一边坐着的刘元瑶忍不住轻笑出来,她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统领着千军万马的将军小叔这般
孩子气。
白昭淮也忍不住笑道:“好好的,怎么和孩子一样的……”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从怀里取了一个大一些的香囊来,里面的药草和两个孩子的不一样,是用来驱虫去火的。
边关天气干燥,到了夏天就是酷暑燥热,蚊虫也多,吃住都远远及不上齐梁,再加上战事操劳,人自然就容易上
火,这些白昭淮都细心的替他想到了,配制得更加合用。
这番心思让齐俊心里一暖,忍不住在桌子底下就将白昭淮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脸上全然是收也收不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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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的时候齐静年就欢欢喜喜的带着白礼谦放烟花去了,白昭淮却没什么精神,只靠在房间里的软榻上守着
火盆烤火,齐俊则是一边酌着小酒,一边和他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就是满室酒香。
齐俊平常就喜欢喝上几杯,酒量自然就好,前前后后喝了不少,仍然精神。但白昭淮却是只闻着这酒香就慢慢的
有了醉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等齐俊从床上拿了被子过来给他盖住的时候他已经倚在枕头上睡着了。
桌上一盏烛火照得满屋子都是昏黄的暖色,白昭淮脸上表情放松且自在,睫毛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在他的脸颊
上投下两扇弯弯长长的阴影,眼尾处那颗红痣也遮在里面忽隐忽现的。
齐俊悄悄靠近过去,就感觉到男人绵长安稳的鼻息,轻轻巧巧的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竟是让人一阵心醉。
齐俊不想打扰他的睡眠,只小心的在他脸上亲了亲,而后便将侧身在榻上躺了下来,将白昭淮整个搂在怀里。
然而他这轻微的动作还是让白昭淮从睡梦里醒过来,半眯着眼睛迷糊的看着眼前的齐俊喃喃问道:“我睡着了吗
?”
齐俊笑笑:“是啊,大概是累了,到床上去吧!”
白昭淮点点头,不等他起身,就被齐俊用被子一裹横抱在怀里。
齐俊并不像一般武将那样体格彪悍,但臂力惊人,白昭淮也不过矮了他半个头,抱起来却是丝毫不费力,几步路
便走到了床边。
原本有了身孕人就极容易觉得累,白昭淮这几天里强打着精神去教场,今日又一直坚持到半夜,这会儿已经累得
睁不开眼睛,身子一挨着床就又迷糊起来,但齐俊看起来还精神,他就不愿意自己先睡,强撑着靠在齐俊肩膀上
和他说话,内容却已经乱七八糟了。
齐俊搂过白昭淮,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人一困倦的时候说的话也像是梦语一样,齐俊只笑着听着,间或答应了几声,没一会儿,白昭淮就安静下来,显
然是已经又睡了。
这样迷糊又自然的白昭淮是齐俊平时很少见到的,偶尔放松的状态就让他心里软成了一片,恨不得将这男人立刻
吃干抹净。
但齐俊最终也只是抱着白昭淮安睡了一晚而已。
他在那一片柔和里不忍心破坏气氛,也终究心疼白昭淮,不愿意让他劳累。
过了年到了初五,齐俊奉旨先行整军出发赶往凉江县,对抗大月进来的滋扰。
天还没亮的时候齐俊便起身准备。
白昭淮一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立刻就惊醒过来,猛的坐直了身子叫道:“齐俊!”
他这突然的动作和声音吓了齐俊一跳,黑暗里见白昭淮瞪着黑亮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方向忍不住心里一阵烦乱和不
安,忙回身点了烛火。
“怎么了?”
白昭淮见齐俊未走才从那慌乱不安里稍微的镇定下来道:“没什么,不是说好了让我去送你?怎么起来了不叫我
?”
齐俊倾了下身体抱住白昭淮,在他背上安抚的拍了拍道:“外面雪大了,你这两天又总是不舒服,还是别去了…
…”
不等齐俊说完,白昭淮就攥住齐俊的手强撑出个淡然的微笑来:“没事的,我没事,一个大男人还会怕冷不成?
”
齐俊看了看他,见他脸色微红,看起来也的确没有大碍了,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希望白昭淮能去送行,毕竟这战事不知道要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到了这个年纪才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心里自是万般的舍不得离开,而白昭淮近来的心事重重也让他有些不放心。
但他如今有社稷安危的重责在身,这些就只能先放在一边,好在他已经留下了两个心腹照顾府上安全,想来暂时
也不会有什么事好担忧的。
白昭淮在齐俊怀里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轻声道:“我来服侍你穿戴吧……”
齐俊回头吻在他的额边笑着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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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全部集合在城外,等到一切清点完毕,天已经大亮。
按照军令,将士家属是一律不得送行的,白昭淮也只能远远的站在城外的一个小山丘上看着。
齐俊一身戎装的打扮白昭淮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多年以前,他就在北燕看见过,但那时齐俊还是只个年轻的少将军,神态气魄都不如现在这般威严孔武,他即使
只是这样的远远的看着也能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让人折服的气势。
他亲手为他披上那金黄的铠甲的时候,就已经在那气势里心醉神迷。那一刻的齐俊是他从未曾见识过的。
他无数次的看见过他在教场上指挥训练的样子,也亲身体会过齐俊在刀剑之下的冷静应对,但那些却并没有像眼
前的这人这样让他觉得痴迷过。
他在马背上看着就觉得胸腔里像要跳出来的心,控制不住的痛并骄傲着,仿佛远处那男人真的就是属于他的爱人
一样。
但他知道,那不是,永远也不会是了。
白昭淮伸手按在胸口,眼睛一瞬不离的看着齐俊,隔着飘飘扬扬的白雪,想将那英武的身影牢牢的刻在心尖上。
他远远看见齐俊向着这边转过头来,只一刹那而已。
时间短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白昭淮知道,那是齐俊在看他。
他看见齐俊扬起手中的将军令,他看见齐俊抽出佩剑劈空一挥,他看见齐俊骑在马上向着西北方向领军而去。
他看着他慢慢的混在军队里再也分不清,也还是使劲的睁着眼睛,舍不得回身。
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着齐俊,他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他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未来。
他在这分离里心痛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是在和齐俊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