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淳于忽然打断林笑,硬硬地说。
这下林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住了嘴气呼呼地跟在淳于煌身边。几个龙卫见淳于对自己主子出言不逊,登时互相交换
了下眼色,看向淳于的眼神就不由都有些带着凉意了。
到了勤政殿门口,淳于煌还没侧身请林笑进殿,林笑就噘着小嘴冲了进去,掠过淳于煌身边时还细细“哼”了一小声
。几个龙卫也都斜了淳于一眼,跟着林笑进了殿。
淳于煌盯着林笑的背影,忽然狠狠拍了身边的石兽雕像一掌,咬紧牙关:“一身脂粉香!!还说不是鬼混!”目中却现出
狂热悲愤之色。
“儿臣拜见父皇!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笑在皇帝的书案前拜倒磕头。皇帝坐在案前正批着奏章,头也不抬地
道了声起来吧就不说话了,继续执着朱笔在奏折上笔走龙蛇。
林笑立在那看着勤奋的帝皇,等着他说话。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皇帝开口,奏折倒是一本一本地改完了,直把林笑站得
腿都快直了皇帝才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开口吩咐说:“自己找个地方坐,怎么还傻站着?”
林笑苦笑,“孩儿还是站着回父皇的话吧!父皇叫儿臣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嗯,也不算很急的事情。不过……”皇帝笑了,“想跟你说说话儿。”
“儿臣惶恐。”林笑赶紧道。
皇帝直起身放下朱笔,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眼睛却有些失神地看着桌子上的奏折,过了一会,才对林笑说:“光儿,你
那五个推荐到萧地任职的名额,都有人选了么?”
“呃……”林笑一愣,随后说:“还没……有四个了,还差一个。”
“哦?”皇帝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光儿倒是急性子,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是你九哥跟你推荐的,还是
你太子哥哥的人啊?”
一句话,吓得林笑浑身僵硬,半晌才期期艾艾地支吾着:“儿臣……也不认识几个人……名额给我也是白给……再说
……”
“再说他们都跟你开口要了,你也不好意思拒绝。”皇帝看着林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还剩下一个名额……”
“是给谁留的呀?”皇帝笑笑地道。“百里青锋的兄弟们么?”
“儿臣……不知。”林笑一咬牙,只好道。
“若都不是的话……”皇帝轻叹了一口气,“莫非是留给那个叫苏诺的人么?!”
宛若晴空霹雳,一句话就把林笑身子劈黑了半边,林笑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苏诺……苏……父皇怎知苏诺?!”这
下匆匆地问出,语气竟带着些气急败坏。
皇帝深深地看着林笑,面容沉静如水,端坐在辉煌的殿中宛如神祗端坐在神台上俯视苍生。“那天你醉中念的都是苏
诺,朕想在你心里最惦记的当必是此人了。不过在萧国的臣子里,似乎并没有叫苏诺的人。”
“我……”林笑一时间茫然了。醉了口里叫的都是苏诺么?本还以为,自己把什么都忘了,本以为,那苏诺早就化成了
尘烟随着死去的林笑埋葬在遥远的尘灰中、再也不会兴风作浪,扰人愁肠。却原来,根本就什么都没忘、根本就烙印
进灵魂之中,在林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突然蹦出来,狠狠在林笑心上戳下一根刺。
看着林笑变幻不定的表情,一时悲一时忧一时苦一时怨一时失魂落魄一时又温情默默,清澈的大眼睛里就如刮起了飓
风,掀起的却是令人不由不动容的波涛汹涌。看得六出和皇帝都傻了眼。
“皇儿……”过了半晌,皇帝才轻叹了口气,叫林笑。
“啊……”林笑蓦地回过神来,扯动嘴角,故作洒脱地道:“这人欠了我好多钱,可是他还没还我——就死了。”
“哦……原来他欠了你很多钱。”皇帝淡然重复。“原来他已经死了。”
“是呀……皇儿我其实……最恨人家欠债不还就自私自利地一死了之。太不负责任了,当债主好可怜啊!每次想起来
孩儿都心疼得要死要活。”林笑做出欢容,强笑道。
“……”皇帝看着他,好一会才淡淡道:“看来你虽然对别的都不记得了,但是对亏欠过你的人却念念不忘呢!”
“哈?”林笑一呆,心说这都是哪跟哪啊。
“你大皇兄上了折子,他推荐的人选已经选好了。”皇帝目光一闪。
“哦。”林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大哥推荐了谁呀?”
“你的故人。”皇帝看着林笑,在面前一沓奏折里翻出一个黄皮封的折子,递给林笑。
林笑狐疑地接过奏折翻开一看,寥寥的数行内容,用工整的楷书书写着两个人名一下子跃入眼底,其中之一赫然竟是
——
“白鼎臣”!?
第十三章逆彼忘川,顺彼忘川
林笑听说过白鼎臣。
萧国年轻才高的宰相,出身宰相世家。年少登高位,清高自许,在萧国士大夫中名声最高、才名亦最高——最初萧衍
宠爱麒光时,白鼎臣曾五次上书要求皇帝规范行为、调和阴阳,却在萧衍寿辰时亲眼见到献舞的麒光,立时惊为天人,
而后麒光即兴赋诗唱和白鼎臣,以“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句打动清高自许的白鼎臣,从此白视麒光为
知己,竟对国君的荒淫渐渐不闻不问了。后来萧国大水灾,白鼎臣亲自坐镇治河现场治理水患,谁知才见成效、萧国
就被大昊的铁骑踏破了国门,此后白鼎臣带着一些遗臣率领十万军队奔赴国都,半路就听见国都陷落、国君自杀、皇
族被灭、国土完全沦陷的消息。白鼎臣的祖父白光礼命白鼎臣投降。白鼎臣带着一身风霜遥拜国都,封了相印,便举
剑自杀——却被家臣救回,后来听说被带回越州老家养伤,再无音信。
拿着大皇子的奏折,上面居然举荐白鼎臣为“总督十三州招抚使”,林笑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道这个萧国最后的
忠臣竟然投靠了麒正?!
所谓忠臣,所谓最后的忠臣,最终的下场也不过是背叛而已。
“你很震惊啊。”龙煊烨看着林笑,平静地说。“这个亡国宰相,现在要东山再起了。你不想说点什么?”
“我……”林笑一时间只能苦笑,“没想到……听人们的评价,我还以为,他会为了复辟萧国不惜粉身碎骨呢……”
“人心是很容易变的,尤其是他这种死了一次却没死成的人,既然死不成,那就只能想着活下去的事了!”龙煊烨面无
表情的说。
林笑一凛,要是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也是“死了一次没死成,只好想着活下去”的人?!
龙煊烨定定看着他。
“光儿,想要忘却一切是很难的,与其挣扎着去遗忘,还不如勇敢点去面对,那样伤口愈合的反倒能快点。”龙煊烨语
重心长地说。
“……谢父皇指点迷津。”林笑低声回覆。
“白鼎臣是个君子,也是个才子。只可惜,却非真正的宰相之才。不管他是君子还是才子都守不住铁打的江山!”龙
煊烨道。“若是他做个大学士或者一郡之长,倒可胜任。或者,安安分分做个书画自娱的文人,也可长寿。偏偏,他要
卷进乱世的政治。在这个时代,既成不了英雄也成不了枭雄的白鼎臣只能当狗熊。他是个可悲的人。”
听着龙煊烨的评价,林笑觉得皇帝似乎已经给白鼎臣盖棺定论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林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父皇会准大皇兄的奏请么?”林笑抬起头问。
“你可知,萧国世家中最大的是哪几家么?”龙煊烨却不回答,反问林笑。
“百里家、白家、东门家、独孤家,号称四大家族。”
“是啊,百里家兵雄三百年,乃是当年腾龙王朝十大守护世家之一;白家代出相国能臣,是萧国的文脉所在、文士们的
魁首龙头,门下弟子无数,白家的影响甚至超越了萧国一国之境,连整个胜洲大陆都是白门弟子的学说与思想;东门家
也是腾龙十大世家之一,虽然没落,但是历代门主却都善养死士豪侠,在民间的声望亦很高;独孤家富甲天下,号称天
下之利半入独孤。这四家,哪一家都不容小觑。萧国虽亡,可这四大世家却屹立不倒。只要他们联合起来,萧国不但
不会被我们灭亡,反而会重新振作起来。好在东门家的族长东门俊驰和他的长子东门器都死在了邺都之战,现在继任
的东门乾勇则勇矣却无长谋,困守着屠龙关被张统、佘锦打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独孤家却油滑自私,只要能保证自
己家族的利益,不管谁做统治者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白家无兵无钱,只有声望和道学,百里家已经是导致萧国灭亡的
首恶贰臣,这四家,很难团结一致、共进共退了!”龙煊烨长叹一声。“但是要想彻底收服萧国,却必须让这四家一起
出力才行!我们不倚重他们,他们就会让我们失败的比萧国更快!”
“父皇……”林笑迟疑地看着龙煊烨。
“现在白家自己跳出来要为我们出力,我们当然不能拒绝。可是我们也不能信任他们。”龙煊烨淡淡道。“或者应
该说,可以信任白家,却不能信白鼎臣。”
“您的意思是,白鼎臣不是真心归顺?!”
“他把朕看的太简单了——就像当初,他把你看的太简单了一样。”龙煊烨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笑。
“……既然父皇已经看出了他的用意,为何还要起用他?”林笑忍不住迷惑。
“他看不起朕,所以朕才有机会利用他。”龙煊烨慢慢说,然后笑了。林笑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浑身发凉。
“光儿,你害怕父皇么?”龙煊烨忽然柔声问。
“父皇既是父、又是皇,儿臣既是子、又是臣。”林笑却道。龙煊烨看着他,很久很久,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
心里却想,这孩子果然是怨着我的。
这么想着,一股愤郁之气就涌上心头,看着林笑那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地模样,龙煊烨一阵沮丧。再看那张清丽的脸上
澄净的大眼睛,心中不由一动。
林笑正站着,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在御案前坐着的龙煊烨居然一下子站到了自己面前,捏起林笑的脸,凝视着林笑的
眼睛出神,看了半晌才苦笑着道:“光儿,你这双眼睛里清澈的找不到一点荫翳,可为什么,就是让父皇看得心里冷呢?
”说着放开林笑,慢慢走回御案前。看着他高大又落寞的背影,林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被他捏过的地方,暗忖,他的
手,很暖。
“父皇,简按死了。”看着龙煊烨的后背,林笑终于说。
龙煊烨诧异地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林笑,“哦?你怎么知道的?”
当下林笑把自己今晚的见闻侃侃道来。龙煊烨听完后却没说话。
过了一会,龙煊烨轻声说:“你出宫游玩的事,不要跟你皇祖母说。”顿了顿,又说:“你和玉儿……最近走动的很近,
那个秋姓女子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
林笑尴尬地看着龙煊烨。
“你只要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永远不要在你皇祖母面前提秋兰若的事。”龙煊烨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眼神也
变得十分凌厉。
“为什么?兰若姑娘很无辜!七哥他们很可怜……”林笑忽然忍不住大声道。
“住口!你什么也不懂!”龙煊烨忽然发怒了。“这话在朕面前提提就罢了,以后再不许你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回去
吧!”
林笑咬着唇,跟他施礼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龙煊烨的声音从身后遥遥地传来:“你记着,没谁不是无辜的!”
回到隆庆宫,林笑怏怏地梳洗睡下。却因为龙煊烨那番话搅得一夜辗转反侧,不能睡实。
“没有谁不是无辜的……吗?”林笑叹息。
第二天朝中就乱了套,简按的死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大臣都激动了,有为简按鸣冤的,有指证王乐榕就是凶手的
,有力保王乐榕无罪的,有弹劾王恒家教不严、纵孙行凶的,有指摘王恒包庇孙子的,更有人直接弹劾王恒身为太傅结
交朋党、睚眦必报、压制朝廷言论、实为大昊第一奸臣的……王恒气得白胡须不断抖动,话都说不出来了,面对一大
堆青壮年官员群情激愤的指摘,王恒有些傻眼了。而帮他腔的人也都有点傻了,帮王恒说话就要被扣上“王恒朋党”
的大帽子,可不说话的话王恒就要独自面对敌人的万千冷箭……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看着那些反应迅速、攻守有度、进退有序、首尾相助的青年官员的进攻,林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大皇子砍向太子党
的第一刀,倒霉的简按不光活着时被大皇子当枪使,连死了都要创造剩余价值,成为打击太子势力的开山炮——显然,
简按死掉远比他活着发挥的作用更大!
再看无措的王恒,已经脸色发青,神情惶然了。
“好了!案情还未水落石出,一个个的吵些什么?!”皇帝终于一皱眉,冷声道。“罗卿家,御史被害,于国不祥!朕望你
从速破案,以慰简御史在天之灵!”
“遵旨!……臣僭越,要向陛下讨一人,有此人在,定可迅速破案!望皇上恩准!”罗振纲肃然道。
“哦?……你要讨谁呀?!”龙煊烨的好奇心也被他吊起来了,不由感兴趣地问。
“就是十四殿下、敏孝亲王麒光!”罗振纲昂然道。
“麒光?……”龙煊烨登时看了林笑一眼,随即又对罗振纲道:“麒光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你们刑官那套!?”
“陛下不知,敏孝亲王曾受高人指点,深谙刑事勘验之学,纵观天下,恐怕再无一人能出其右了!微臣昨日见识了十四
殿下高超的勘验本事,自愧不如!是以此案定须借重殿下之力,方可从速破案!”
“好,既然罗卿对麒光这么有信心,那朕就准奏吧!”深深看了林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光儿,你可不要辜负罗
卿对你的信任,要好好辅助罗卿啊!”
“儿臣领旨。必当尽心竭力,辅佐罗大卿,不敢懈怠。请父皇放心。”
“从今日起,你就每日到大理寺跟罗卿一起办差吧!罗卿家不必将麒光看成皇子,只将他看做你的下属差遣便是!”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罗振纲一脸兴奋地拜倒,这下倒是让很多大臣侧目,连龙煊烨都吃了一惊,因为大家都熟悉
了罗振纲板着一张棺材脸杀气腾腾的模样了(平日上朝,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连列班时都无人愿意站在他身边,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