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教主进化论 中——黑木黎子

江世尧原本就十分缓慢的挥扇的手停了下来，顿在离下巴不远的地方，鼻梁以下的部分都被紫微扇遮住，好似一幅静止的图画，却又不全是这样，他一向悠闲的目光此刻正透过优雅的睫毛，微微向上望着纹炎，带着几丝专注，让纹炎都有些不好意思外加心神不宁。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闲散的时候就让人觉得飘渺不可捉摸，这个时候更是泛着深不可测的睿智的光芒。每当江世尧手中的扇子停下来，纹炎就觉得当下是一个格外庄重的时刻，似乎一个字都不能漏听了，应该全心全意地注意对方接下来的一言一行，否则就可能错过什么精彩的一瞬。他本能地将江世尧的这种停顿归结为“江先生认真的时候”，所以自己也务必要认真配合，否则就太对不起他的这份飘逸。

江世尧之所以那样看着纹炎，是因为他在考虑应该怎么说，尽管一个人的脸看不出他的本质，但还是下意识地注视着对方的脸——虽然光看脸看不出来，但被莫名其妙盯着的人，如果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那么他根本就不会心虚，反而是那些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坏事的人，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对，才招来这样的异样眼光。许多人却都倒过来想，认为坏人才会心虚。他以为纹炎应该是没有什么反应的，可是当他的目光投到纹炎身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竟然有些呆愣，虽然不明显，却仍然可以隐约地感觉到。

这个人，是西琉教的教主，我确信无疑。可是为什么，我看着他的时候，却和想象中的感觉不太一样？虽是早有预感，却仍不免疑惑，为何，他会有如此明朗的眼神？西琉教的教主，不应该有这样无害的眼神。那应该是……充满罪恶与毒气的双眼。起初那次见面，我以为他是在演戏，今天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似乎不全是这样……

江世尧终于开口说：“公子若愿意交流情报，鄙人自是感激不尽。”

纹炎笑了笑，稍稍运气，将已经吞下去的“不死药”回了出来，亮到江世尧的面前，解释道：“那齐半仙说这是‘不死药’，吃了之后可以长生不死。”

江世尧微微别了别头，似乎对此有些兴趣，纹炎就又朝他凑近了一步，让他看个清楚。

江世尧低头看了看纹炎掌中的东西，平静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此药丸光鲜夺目，确实像是‘不死药’。”

“哈！”纹炎不禁笑问：“像是‘不死药’？莫非江先生以前见过真的？”

又是一句玩笑话，江世尧轻轻挥动着手中的扇子，慧黠的双眼透过低垂的睫毛凝视着纹炎——一个爱开玩笑的魔王吗？哈！以玩笑来降低别人的戒心，也不失为一种有用的手段。

“鄙人只说它外貌不凡而已，至于效果，鄙人不敢妄断。”

纹炎笑笑：“我可不相信有什么‘不死药’，且让我来看看它是什么做的。”说着，他就双掌合十，将那颗药丸碾成了粉末。他将左手平托在面前，右手于上一带而过，霎时间，金色闪亮的粉末如同长虹跨越于他的双掌之间。

江世尧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着他的表演，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只需要在旁边等待答案。不过纹炎这种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见过——原来药的成分还可以这么看，能从粉末中分辨原料，看来这个人的嗅觉与味觉等等都相当出众。

第五章

纹炎辨别了许久，重新将双掌相合，有些遗憾地对江世尧说道：“这药研磨得十分精细，不容易分辨，还有两味药，我不太确定，不如抓两只动物来做一下试验。”

“如果这药有毒，岂不白白害死生灵？”

纹炎有些奇异地看着江世尧——江世尧举止优雅，相貌脱俗，这一点是无庸置疑，但是同时他也很有主见，纹炎还没把他想象成是和唐僧一样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那种滥好人，所以江世尧此言一出，立即让纹炎觉得诧异，甚至不由嗤笑了起来：“江先生是吃素的？其实花草也有生命，你以后是不是连青菜都舍不得杀，干脆让自己饿死了？”

其实江世尧这么问，并非是出于爱惜小动物，而是出于另外一种原因。他想探出纹炎仁慈与杀戮的底限，没想到对方却反而嘲笑起自己来。以江世尧的气度修养，对于别人的嘲笑，他是可以一概不放在心上的，不过眼前这个人，既然这么爱玩，何不陪他玩玩？何况，和他的交情又没有好到可以开出这种玩笑的地步。

皓天紫微扇下，一抹唇钩微微挑起，随后发出朗朗的声音反问道：“吃不吃素，与公子何干？即或饿死，亦不会劳公子买棺。”

这针锋相对的问题，让纹炎反倒有些懵了：怎么？他生气了？他怎么会生气呢？那天在星月楼碰上几个杂鱼败类口出狂言要打他，他都没生过气，还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人暗算他，他也一样没生气，怎么反而为我区区一句玩笑就生气了？

纹炎觉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弄清楚江世尧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莫非玩笑开得过火了？被人暗算的时候我挡了一下，暗算他的人离他远，当然不需要对着八竿子挨不上的人生气；被杂鱼威胁的时候，又是我要教训他们，他觉得已经出气了，自然也不需要生气；而这次，是我自己开玩笑欺负他……啊……完了完了！他不是真的当作是我在欺负他吧？早知道就不该这么得意忘形，跟岚熙可以开这样的玩笑，跟刚认识不久的人，怎么可以咒他死呢？啊哟！这次真是闯祸了！

江世尧见纹炎一脸古怪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不作理会，转身朝来时的方向信步而行。

惨了惨了！一见江世尧离开，纹炎心里立刻七上八下，想要叫住他，可是话哽在喉咙里，愣是喊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事实就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有多相熟的人，如果对方是赵岚熙，跟他嬉皮笑脸哄几下绝对没问题，可是这个人，却不是靠套近乎就能够搞定的，否则也就不会因为一句玩笑而生气走人了。

纹炎伸着手站在原地，嘴就那么张着，一脸无奈又夸张的表情，仿佛希望江世尧能听到他的心声回心转意似的。不过再怎么伸手也是白搭，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就收了回来，垂头丧气地又往回走。先去找找那个齐半仙的麻烦，拿他出出气。不过在找那半吊子算帐之前，最好还是找什么活物来试验一下才好，可惜江先生却……唉……

纹炎不明白江世尧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其实他也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只是想调查真相罢了，免得有人上当。江先生啊江先生，你可真是个怪人，要是剑天知道我要抓动物，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你……纹炎想到这里，将头别到另一个方向，继续想道：也不对，杀生是不对的，这种想法好像是公理，这么说来，奇怪的反而是剑天了？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怪想他的……也不知道鹤飘怎么样了，岚熙一定又和剑天吵架了，鹤飘一定不想听到这种嘈杂，会不会去教意越做什么了呢？

啊——纹炎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头，他确定自己现在是情场失意，极其需要一个人来安慰，结果对他好的人都不在身边，让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应该后悔，好歹自己也是为了躲避那该死的猴脑才跑出来的，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困难就后悔当初的决定？只要向江先生证明我是个好人，不就好了吗？

走着走着，纹炎看见一户民房里面窜出一只肥老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就算你倒霉！纹炎伸出一指，倏息之间，只见一道璀璨无比的霞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击中那只老鼠，它就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连前爪抱着半只苹果的动作都一同顿住。

纹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老鼠抓到手里，因为只是吓唬了它一下，所以并没有伤到它的毫毛，不一会儿，这只老鼠就能跑能叫了。纹炎将刚才那些药粉取了一部分混水给它喝了下去，将它放在一只钵里，不久就只见那老鼠用比正常更快的速度不停奔跑，跑得近乎疯狂，仿佛连腿都要跑得脱离身体似的。

看来我初步的判断没有错，这药里含有可致兴奋的药物，以一只老鼠的体能来看，再跑半个时辰，它差不多就会累死了。纹炎决定在等半个时辰，等待最后的结果。然而过去半个多时辰之后，那老鼠却依然活力十足，丝毫没有要死的征兆，这令纹炎感到非常奇怪。

“不死药”究竟还差哪两味药？吃了它之后真的可以长生不死？虽然我也有不死的方法，但是那是要付出相当代价、并且配合天时地相、通过复杂的教派仪式完成的复活，而这所谓的“不死药”，未免太廉价了吧？

正当纹炎一筹莫展之际，他又朝那只老鼠瞥了一眼，却惊奇地发现它原本像小豆子一般黑溜溜的双眼竟然变得血红！这……纹炎惊异地俯视着那只老鼠，冷不防它从钵里猛地窜了出来，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六章

“啊！”纹炎忍不住大叫起来，急急忙忙追上那只到处乱窜的老鼠：“你这只畜生！敢咬我，我宰了你！”

纹炎追着追着，眼看就要抓住那只老鼠，老鼠却哧溜一下钻进了一个屋子里，纹炎抬头一看，正是齐神医所开的医馆！

好你的天杀的齐半仙！老鼠都进你医馆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纹炎索性卸了护腕，挽起袖子就冲了进去，大喊大叫：“姓齐的！你真对得起我啊！什么‘不死药’，你当我是傻瓜吗！我今天要是信了你，我两个手下就要和那只老鼠一样反咬我一口了！”

齐神医见纹炎来势汹汹，起初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他看见旁边有只老鼠时，才心下一惊——他原本以为纹炎吃了自己的药，就会自己回来，没想到回来的却是只老鼠！当他猛然从坐垫上站起来的时候，纹炎运行了三分的寒冰掌已经直朝他推过去！

齐神医见势不妙，连忙躲闪，而纹炎的掌气却只偏过了一点，他的一条左臂一下子就被冻成冰块，并且急速坏死中，被冰冻的剧烈疼痛令他苦不堪言。自知敌不过纹炎的他只好跪地求饶：“尊驾饶命！不才是无意冒犯尊驾的！”

“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故意给我吃这种东西，还说是无意？刚才是谁把我叫进来的？你存心找死！”纹炎说着，第二掌已经应运而生。

“我愿意归顺尊驾，求你饶我一命，这里所有的药材，我都可以送给尊驾！”

纹炎见他这卑躬屈膝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刚才还故意装神秘，结果却这么不堪一击，还敢出来招摇撞骗，便大声喝道：“我要你的药来有什么用！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到处害人吗！”

“我愿意助你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一切！”

“抱歉！我什么额外赠品都不想要！”纹炎说罢，比刚才更强势的一掌随即推出！忽然，只听得一声极冻，一把带着紫毫的扇子悬在半空，被裹成一块美丽的冰凌，“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

纹炎猛地转过头，江世尧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伸手挡在他的腕下，同样看着纹炎：“司寇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是算准了吗？纹炎略带疑惑地看着江世尧，他第一次看到不带扇子的江世尧，那轮廓分明的脸庞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呈现，连同他的睿智也一并体现无遗，挡在手腕下那宽大的袖口是那样光滑细腻，让纹炎的内心产生些许触动。尽管他会生气，但这次，真的不想放过这个人……

“这种人饶他做什么？江先生，妇人之仁，只会招致更大的灾祸。你不要拦我，不然你自己也会受伤。”

江世尧收回手去，却并没有任由纹炎处置那个人，只是微微一笑，道：“若天下人都如公子所想，天下便无仁者；若天下人都如鄙人所想，天下便无纷争。鄙人虽看不到天下人皆如我所想，但公子之所想倘能与我同，吾心足矣！”

文绉绉地又在说什么？纹炎将信将疑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江世尧，忽然有些想笑：“你不生我的气了？”

江世尧微微仰着头，却不正视纹炎，不咸不淡地说道：“生气非是养生之道。”

“说得对，为了你身体健康，你最好不要生气！”纹炎笑着一掌化开冻住江世尧的皓天紫微扇的那块冰晶，走过去将它拾了起来，恭敬地递给江世尧：“江先生，刚才多有得罪，不如等我处理完这个人之后一起吃顿饭，算是给先生赔礼道歉。”

江世尧只是看着纹炎手中的扇儿，笑而不语。扇子上沾着寒冰融化后的水迹，还未完全晾干，纹炎当然也马上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由笑笑，冲齐神医问道：“齐半仙，你这里有没有炉子借我用用？”

齐神医连忙点头：“有，尊驾稍等，我叫童子搬过来。”他说着，忍不住又问：“这样可不可以饶在下不死？”

纹炎不由一个皱眉，呵斥道：“你想得美！我是懒得自己蒸干才叫你，快去把炉子弄来！”

江世尧淡淡地分析道：“他左臂冰冻，一定十分难受，公子又何必为难他？何况他究竟有什么理由非死不可？”

“江先生你有所不知，你相信这个家伙能让皇帝不再后悔？那你就错了，他骗我说他有不死药，你还不让我试，结果我刚才用一只老鼠试验之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不死药！吃了这种药的人，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躯体还在动而已，他的精神已经不属于自己，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当他们一旦恢复意识的话，就会马上死去，而如果一直沉浸于这种被控制的状态，看起来就跟活着一样，这是一种和尸蛊十分相像的手段。你说他不是害人是什么？”纹炎说着，又要挟齐神医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骗点钱财而已……”

纹炎一把揪起他的前襟，一脸不满地撇嘴道：“骗人钱财需要连我也骗吗？骗人钱财需要惊动临君阁吗！”纹炎满是不痛快，索性运功将皓天紫微扇上残存的水迹全都蒸干了，将它重新递给了江世尧，并说：“江先生，希望你不要在阻止我处理这个人。”

齐神医一听，急得连忙向江世尧求助——虽然他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先生救命！先生救命啊！”

江世尧接过扇子就在手中摇了一周，淡笑道：“鄙人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既然此人已向公子求饶，况且又有意归顺，何不就纳为己用？他在药材方面也算是个人才，相信对公子是有用处的，而且以公子的能为，还怕他会倒打一耙么？”

纹炎顿了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江先生不知道有句话么？”

“什么话？”江世尧略微有些好奇的神色看着纹炎，这样问道。

纹炎狡黠的双眸凝视着江世尧，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骄·兵·必·败。”

江世尧挥下扇，微微低了低头，露出一个深深的笑，笑得连两眼都快眯起来，这在他脸上似乎很难见到。随后他就抬起头来，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大小，谦和地说道：“鄙人受教了。公子真是少有的谨言慎行。”

纹炎很想笑着跟他闲扯说不用这么恭维自己，不过此刻，他却没有做出那种嬉皮笑脸的赖皮表情，因为他这次小心，是有原因的，谨慎自然是必须，但如果不是为了某个人，他倚仗自己的武学，本不想放在心上，只是他想起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就证明自己并不是万能的，强大如斯，也终究免不了一死，又何况是那个人呢？如果是为了要在江世尧面前强出头，最后搬起石头，非但会砸了自己的脚，也会砸了那个人的心——是的，从今以后，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剑天为我而受伤。我会比以前更小心地防备这世上险恶的人。而这点，我也没必要跟江先生说。因为这是我和剑天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