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上——大雅不作

有表任何态便让自己离开，直到前一天晚上才宣自己进宫，让自己在今天的朝会上提出来。

按照公孙弘的揣摩，刘彻一定是下定决心要对主父偃下重手了，奇怪的是今天却忽然说要严格彻查。这也罢了，居然还

指名要臧宣来具体负责此事。

臧宣本是河东府的府吏。当年卫青买马河东的时候，他不仅能够将马匹的安置转运做得井井有条，还能够从河东的走私

市场上征来不少好马，卫青见他如此聪明干练，大为赏识，向刘彻推荐他做了大厩丞。这个人确实能干，几年下来已做

到了御史中丞。在所有人看来，臧宣无疑是卫青的派系，而卫青和主父偃的关系亲密更是人尽皆知。让臧宣来查主父偃

，公孙弘实在是不知道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难道陛下想放主父偃一马？这不可能吧！或者说，陛下是为了堵卫青的嘴？”公孙弘心中忽地一颤，为自己的猜测惊

讶不已，如果是这样的话，卫青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就实在太不一般了……

第71章：帝心

霞光敛去，一轮明月悄悄从东海升起，不久便隐没在云层里，只有淡淡的光透出，未央宫中华灯初放。

承明殿，刘彻放下手中的奏折，窗外雨打林叶的声音越来越密，刘彻泄气地长吁了一声“王顺，卫青走了么？”

王顺弯腰走到刘彻面前，低声道“回陛下，长平侯还跪在殿外。”

牺牲主父偃，刘彻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愧疚，这是身为一个君王所唯一应该做出的抉择。但当公孙弘把告发主父偃的折子

递到面前时，刘彻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主父偃和卫青的交情之深，刘彻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卫青的关系刚刚才恢复正常

，为了这事又闹得不愉快，多少令刘彻感到不太舒服。

让臧宣来处理这事也是刘彻灵机一动，叫别人来查，到时候卫青难免会怀疑是有意陷害，那么就叫你自己的人来查，看

你还说什么。

主父偃手脚不干净，收受贿赂，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过去要用他，刘彻一直装聋作哑，但现在，这就是他得罪

名，自己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

刘彻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己聪明。

果然，彻查的结果是主父偃收受贿赂情况属实，主父偃本人也供认不讳。但对于逼死齐王一事，主父偃却矢口否认，称

自己绝对没有故意逼死齐王。

而此时，诸侯们群情激奋，上奏说主父偃贪赃枉法，心存奸诈，向鼓动天子实行“推恩令”，造成齐王自杀，令宗室惶

恐，罪当族灭。

公孙弘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称齐王无后，因为主父偃的原因造成齐国国除，令刘氏宗族无不切齿悲愤，罪不可赦。刘彻

当即不顾卫青等人的反对，判定主父偃罪大恶极，诛灭九族。随即宣布退朝，拂袖而去。

不料卫青竟然跟着他进了宫，跪在承明殿前求见。刘彻知道他要说什么，当然不见，本想这样一来他便只好走人，等事

情过了，自己再想办法好好安抚于他，谁知素来温顺的卫青这次竟然铁了心般，从上午一直跪到晚上，不论王顺怎么劝

也不离开。

看着窗外越来越疾的雨线，刘彻使劲敲着自己的脑袋，终于决定妥协。

殿门发出一丝轻响，浑身早已被雨水浇透的卫青跪伏在地上“臣卫青参加陛下。”

刘彻无奈地走过去盘膝坐下，接过王顺手中的棉巾，打开卫青的发冠，擦拭他不住滴落着水珠的长发“仲卿，朕知道你

是来替主父偃求情的，但他贪赃枉法事实俱在，你总不能叫朕袒护他吧？”

卫青抬起头，直直看着刘彻“陛下，主父偃贪赃受贿，却并未枉法，只不过是想顺手占点小便宜罢了，虽然有罪，却罪

不致死，请陛下开恩，免他九族死罪，将他罢官去职，永不录用。”

“仲卿啊，他逼死齐王，致使齐国国除，宗室悲愤，怎会是罪不致死？”

“逼死齐王不过是一面之辞，主父偃对此一直未曾认罪，陛下怎可全信。主父偃自入朝以来，勤勉王事，建议迁徙豪强

、行‘推恩令’，皆有大利于国家。陛下，求你看在他一片为国忠心的份上饶他一命。”卫青语声急切，目光中满是恳

求之意。

刘彻轻声冷笑了一下“还有请立卫皇后、建朔方城你还没说，这两桩事情不也是有利于国家的么？”

见卫青的神情猛然一凛，刘彻缓和了脸色“好了好了，不提这些，那个皇后的位置，朕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他提不提都

一样。朔方建城也是好主意，你不愿意说让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朕不介意，真的！”刘彻说得倒也不是假话，立卫子夫

为皇后是为了竖立卫青的威信，便于管束军队，刘彻早就有这个想法，但由主父偃先提出来多少让刘彻心中不太高兴，

总觉得是遭人算计了。

卫青没有理会刘彻的话，只是喘着气直直看着刘彻，不断有头发中的雨水顺着脸颊淌下，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刘彻被他盯得几乎想把目光躲闪开去，握住卫青的手，柔声道“仲卿，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对此向朕推荐主父偃，朕就

是不允么？”

卫青轻轻摇了摇头，刘彻接着道“因为当朕看到主父偃的策论时，朕想起了一个人——晁错。晁错提议削藩，何尝不是

一心为国，但这样一来，逼反了七国，几乎酿成大祸。你以为孝景帝不知道晁错是忠臣，愿意杀他吗？他是没办法。可

惜他杀晚了，杀了晁错也没能制止七国之乱，晁错白死了。朕现在杀主父偃，就是不愿意重蹈覆辙，你明白么？朕当初

不接受你的举荐，就是担心有一天他连累了你，可你偏要和他搅在一起。”

“陛下，主父偃乃国之利器，陛下若能饶他不死，以后定能为国家朝廷出更多的力。”

“国之利器不假，可惜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仲卿，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说了。”刘彻放开手，语气中渐渐透出不快

。

卫青低头不语，半晌才轻轻道“陛下，既然诸侯们只要求将主父偃族诛，陛下为何要诛他九族？”

刘彻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卫青“这是朕对诸侯们的诚意！”

卫青死死盯着眼前秀着飞龙暗纹的袍摆，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身下的木地板上一片水痕。

一阵夜风从殿门的缝隙中灌入，浑身湿透的卫青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见他还穿着湿衣，刘彻蹲下身子，换了根干些的棉巾把他的脸擦干，又将脖子上的水拭去。

当刘彻的手触到那条滴水的腰带时，卫青浑身猛地一怔，紧接着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腰带扣，无论刘彻怎么撕扯也不放手

，胸膛压抑不住地上下起伏……

刘彻愣了愣，虽然他只不过是想帮卫青擦干身上的水，并不是那个意思，却依然被卫青决然的拒绝举动激怒了。除了那

没能得手的初次，这还是卫青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绝他。

怎么，觉得朕无情？朕是天子，为了大局，牺牲点人算什么？

深吸一口气，刘彻压抑住满腔怒火，声音听上去显得平缓冷冽“看来朕确实把你宠坏了，稍微不如意就敢跟朕闹脾气，

不让碰了。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么？是大不敬！”

卫青依旧抓紧腰带，目光却盯紧了地上空无一物的一点，既不抬头，也不答话。

寂静！令人心冷的寂静足足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漫长得有如地老天荒。

刘彻终于开口道“看来你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呆在家里慢慢想，给你半个月时间，想明白了再出家门。”

雨，依旧不停地下，透过微微开启的殿门，卫青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天地间又只剩下黑暗与混沌，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有的，只是无边细雨……

第72章：禁足

主父偃刚刚被拘押回京不久，卫青就到廷尉大狱探望了他。

主父偃看见卫青，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淡淡一笑“仲卿，你跑来做什么？这种时候不要引火烧身。”

卫青不答，从提匣里取出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

“好了，没什么难过的，这样的结果偃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料到这么快罢了。”主父偃伸了个懒腰，仰面倒在破席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倒霉的不止是我主父偃一个。想我主父偃这一辈子好歹也成

就了一番抱负，过过挥金如土、嚣张跋扈的日子，也算不枉人间走这一遭。只可惜我的那些兄弟们，从小就讨厌我，也

没享过我什么福，只怕这次却要遭我连累，算我对不起他们了。”

卫青默默斟上酒，递到他面前“主父兄，卫青定会竭尽全力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主父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没用，为了保住‘推恩令’，牺牲一个主父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于

君王来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牺牲个臣子算什么？看你平日里聪明得人精似的，这个时候怎么犯起糊涂了？”

“主父兄是功在社稷的人，陛下也许会顾念一些。”

“呵呵，你啊，真的不明白？对于天子来说，所有的人都是棋子，过去主父偃是有用的棋子，陛下自会保全，现在，主

父偃却不幸成为了弃子，还留着干什么？不过啊，好在弃子有弃子的作用，有的时候，弃上几颗子，便能盘活一局棋，

你说合算不合算？”

卫青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和主父偃喝完了整壶酒。

牢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主父偃忽然睁开了眼睛“仲卿！”

卫青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仲卿，有些话偃不方便在这里说，说了只怕害了你，你只要牢牢记住当年我跟你说的就是了。”语声在空旷的牢里回

荡，久久氤氲不散……

“他当年说什么来着？”独自坐在凉亭里的卫青狠狠灌下半壶酒“对了，他说为将者权柄太重，易遭君王猜忌，他这是

在提醒我要当心自己也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兔死狗烹！卫青自嘲地一笑。主父偃一介文臣尚是这样的下场，何况自己手握重兵的将军。君王无情，自己凭什么觉得

自己就可以幸免？因为自己有功社稷么，主父偃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自己跟天子上床么，象自己这样的男人女人刘彻

身边不知凡几，还不是玩了就丢，何曾见有半分情意。

卫青抬头望了望天空，无边苍穹点缀这几颗稀疏的星子，将一弯高悬新月也称托出几分幽暗。

卫青被禁足后，先是公孙敖来看望。

公孙敖看了他半晌，憋红了脸，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瞪大了双眼道“仲卿，不要难过了，没了主父偃，

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过了两天，张骞扛着把锄头来了，招呼也没打，就把卫青府里一处花园里的花草除了个干净。

“你在干什么？”抱臂站在一旁的卫青见他忙得不亦乐乎，不禁问道。

“种点苜蓿。”张骞擦了把汗，随口道。

“这个季节能种成么？莫浪费了种子。”

“估计是种不成吧，谁知道呢，这玩意命贱，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条件，总能找到生存的法子，没准就种成了也说不定。

”张骞边说边埋头苦干。

“是啊，没准就成了呢？我也来。”卫青说罢挽起袖子，一脚踏进被张骞破坏得七零八落的花园……

最常来的当然还是公孙贺。

从卫青被禁足的第二天开始，他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带着卫君孺和公孙敬声过府一趟。

全家人共进晚餐的时候，公孙贺边拔饭边对卫青道“仲卿，有些事情不想他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不如看开点，何况，何

况陛下也不是没有道理。”说这话时，公孙贺有点底气不足。旋即叹了口气“仲卿，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做什么都

得想想后果，你本来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说罢有意识地环视了满桌的人

伉儿、不疑和卫步的老大一边吃饭一边争抢着最后的一块糕点，卫步的妻子拍着半岁的女儿不住地哄她不哭，大着肚子

的莲儿和卫广的妻子低着头面色忧虑，卫步和卫广则满是恳求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卫母更是一脸焦灼。只有霍

去病霍去病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舅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去病支持你，只要你心里舒服，怎么都好，去病不怕被你连

累。”

卫少儿怯怯地碰了碰霍去病“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卫君孺一边给公孙敬声碗里夹菜一边接口“青弟，你别怪大姐唠叨。除了这桌上的人，宫里还有五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你

呢，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他们的日子能好过？现在不比过去，陛下可有好几个儿子。”

刘据诞生后两三年内，刘彻接着添了刘闳、刘旦、刘胥三个儿子，刘闳更是当前最为受宠的王夫人所生。卫子夫失宠多

年，面对这种情况，心中早就惴惴不已，好在有卫青在，倒也没至于过度惊慌。

卫青垂着眼不做声。

明天，半个月的禁足期就到了，无论自己如何逃避，终究还是必须立刻回到朝堂、回到宫中，除非是自己现在就暴死或

是被陛下杀掉……

被陛下杀掉！

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卫青先是一惊，转而暗暗苦笑。

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他的利益和皇权，他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

“朕……朕也愿意做卫青的依靠！”想起刘彻的承诺，卫青不禁黯然，君王怎会有信，那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过

去倒是自己太天真了。

如果真的到了兔死狗烹的一天，只求莫连累了家人才是！

卫青准时回宫理事，令刘彻暗自高兴。

卫青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快和异样，这么多天没有白费，他果然想通了。

“就算还有点心结也没关系，以后找些机会慢慢开导开导就是了，仲卿是不会真的跟朕生气的。”刘彻忽然觉得心情异

常愉快，一切真是顺利啊！

“仲卿，这几天匈奴人闹腾得厉害，现在家里的事情解决好了，你想想，匈奴那边，咱们该怎么解决？对了，朕想好了

，朔方城也建得差不多，等过段时间，朕就把苏建调回来，让他做尉卫，把南军也好好训练下，你看怎么样？这样一来

，南北两军朕可就全权交到你手里了，你可给朕用心着点！”

卫青跪地谢恩，面上是浅浅的笑意。

没多久，皇太后驾崩。

按照礼制，皇太后驾崩，全国将服一年的国丧，在国丧期间不得动刀兵，反击匈奴的想法也就成了泡影。

第73章：练兵

秋尽时，朔方的建设告一段落，刘彻依言把苏建调回长安封为尉卫，统领南军，同时被调回京的李广被封为郎中令，统

领宫廷禁卫军。以校尉身份统领北军的张次公也正式被封为将军。

刘彻又从各诸侯国选调了一批人马充实到北军、南军和宫廷禁卫军。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汉朝正在为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做着全力准备。

然而明显将成为这场大战统帅的卫青却并没有回到军中。

即将来临的战争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河套地区被收复后，汉朝和匈奴主力之间再也没有了缓冲地带，同时面对着

匈奴的单于本部、左贤王部、右贤王部三大主力军团，其精锐兵力总计超过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