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大军出动的各项事宜。虽然这些事情不一定非要李广本人来办理,派个幕僚不是不行,现在但任何一个将军都知道,
要在各个衙署繁琐的文书往来中争取时间、少找麻烦,最好还是自己亲自去。
侍中们心知惹不起他,便不再说话,各自低头忙自己的事情,李广也甚觉无趣,虎起脸不再说话。
其实李广心里也知道自己跟内朝的官员们发脾气实在没有道理,现在不比过去,朝廷没有设太尉,太尉的决策权都被天
子握在手中,而具体的事务则被划分到了各个衙署,内朝只是汇总查验,再上报天子决断。要说这些人对自己也实在够
客气了,让自己坐在这里,去帮忙跑文书,自己这气发得真是有点没有道理。只是李广实在是很着急,大军马上就要集
结准备完毕,军情如火,如果耽误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刘彻背负着双手,眉头紧紧皱起,若有所思。
“东方朔”
紧跟在他身后的东方朔听他叫自己赶紧答道“臣在。”
“那件事结果怎样?”
“臣不明白陛下指的是那件事。”东方朔紧张地抬头望了刘彻一眼。
“好了,别装了,你心里明白朕指的什么事情。”刘彻不耐烦地瞟了东方朔一眼。
东方朔当然知道刘彻指的是哪件事。
两天前,李广部下的几个军士在酒肆中喝酒,多喝了点,旁若无人地夸耀李广的功绩。这本来也没什么,但他们一边夸
李广一边贬卫青,说卫青不过是靠着姐姐的裙带才做上了将军,偶尔打上两次胜仗也不过是运气。恰恰卫青所部的几个
军士也在那里,听到后立刻红了眼,跟李广的部下争执起来。
李广的几个部下也不是怕事的人,毫不相让,最后竟然动起手,两边的人都受了点轻伤。
事情到此本来也就罢了,不料李广的儿子李敢听说后,带着人到卫青的军营里兴师问罪,要卫青给他个说法,恰恰卫青
不在营里,便给苏建撂下话,说骁骑营的兄弟受了气,骁骑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卫青后来怎么处理的?”刘彻转过脸看着东方朔。
东方朔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下是肯定逃不过了,只得叹了口气回奏道“当时苏建把这件事跟仲卿说,仲卿听了笑
了笑,就叫苏建带上礼物代表自己到李将军营里赔罪,还给骁骑营的几个闹事的人每人都付上了医药费。”
刘彻摇了摇头道“卫青也太委屈自己了,这事要说还是李广的部下错在先。”
东方朔点头笑道“是啊,当时苏建和张次公都不服气,说车骑将军太软弱,让人骑在头上拉屎。陛下猜仲卿怎么说?”
“哦?他怎么说?”刘彻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说临战之兵不可夺其锐,骁骑营如此气盛,必能马到成功。”东方朔的语调平稳,刘彻的心中却似乎被猛地戳了一
下。
“那他是怎么处置自己的手下的?”
东方朔“扑哧”笑了出来,“他啊,言辞训斥了一番,说偶尔吵吵架虽然无伤大雅,却毕竟伤了感情。不论是那个营的
,都是我们的袍泽,都是战场上生死相托的兄弟,要友爱相处。然后放了那几个军士几天假去养伤,每人发了不少医药
费。”
“不少是多少?”
“是给骁骑营的几倍。”东方朔依然在笑。
刘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狡猾,这样的话自己的部下就算表面上受点委屈心里必也高兴得很,他倒是面面俱到。”
东方朔见他高兴,赶紧一脸祈求地看着刘彻道“陛下……”
刘彻笑着摇摇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车骑将军把这件事处理得不错,既然他都说临战之兵不可夺其锐,朕又
何必坏了他的一番美意。”
按律,军士私斗要受到严惩,卫青却把这私斗说成了无伤大雅地吵架,刘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内朝里,李广依然一脸愤然地坐着。
“可惜卫青一心要保住的锐气被这些繁文缛节不知磨去了多少。”刘彻想着想着不禁对着架上的一片绿叶出起神来。
“李将军一把年纪依然这般大的脾气,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有这般脾气,又哪里会如此英勇,这世间的人和事果然没有
完美了的。”东方朔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却见天子的根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望着缀绿的藤架发呆。
东方朔识相地闭上了嘴。良久才见刘彻动了动嘴唇,呓语般道“看来我大汉需要一个真正的军事统帅了。”东方朔的心
陡然一动,他清楚地知道,刘彻的话意味着什么。
“东方朔,去内朝看看,封卫青为列侯的诏书发出去没有,没有发就扣下来,如果发出去了的话……”刘彻顿了顿“就
追回来。”
“陛下,给车骑将军封列侯的事情太后已经催促了好几次,陛下看……”东方朔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明白刘彻的葫芦里
卖的什么药。
“叫你去你就去,母后那里,朕自会解释。”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办事,自己则转身而去。
第51章:抉择
长乐宫依旧云香飘渺。
没有娘家支持的太后当然只能远离权力中心,哪怕那个站在顶端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但血缘其实是个奇妙的东西,在经历了许多争斗和怨恨后,太后和天子发现,只要没有隔着权力那堵墙,母子依旧是母
子。
王太后已经老了,原本美丽妩媚的面庞布满皱纹,几乎雪白的头发因为过于干燥而失去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虽然梳理得
很用心,却依然十分毛躁。
“不是母后想干涉你的事,但既然卫子夫已经立了后,按照我大汉的惯例,皇后的父亲应封为列侯。当年为娘做了皇后
,你死去的外公和你的大舅都是封了侯的,这个你也知道。但卫皇后没有父亲,哥哥又已经去世,卫青现在是家中长子
,这次立的军功也足够封个列侯了,你迟迟不动,天下人会说我们皇家小气。为娘过问一下也是为了昭显皇家对后族的
重视与荣宠。”
“母后用心良苦,这个儿臣明白。”到了现在,刘彻自然不会再觉得是王太后再和自己争权。
“那为娘就不懂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扣下卫青的封侯诏书。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跟为娘说说。”
刘彻思量片刻,才缓缓道“儿臣之所以迟迟不封,就是不能让卫青封列侯的事情和外戚恩泽沾上边。自卫青跟着儿臣以
来,建章监、侍中、太中大夫都是因外戚恩泽而得,车骑将军他虽是实至名归,但在外人看来也是因为外戚的缘故,即
使事实证明他做得比任何人都要称职,但却鲜有人认可。”
王太后一脸疑惑,从半躺的软塌上坐了起来“陛下莫非对卫青有新的任用?”
刘彻点点头,现在有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母亲“儿臣是想,现在我大汉对匈奴用兵已经不可避免,但朝堂
上没有太尉、军中没有统帅,这样下去不行。儿臣观察卫青很久了,他这个人有头脑、有胆略,更难得他心胸宽广,注
重全局,是块好材料,儿臣要他来做我汉军的统帅。”
“所以你现在不封他,目的就是要让他建立了更大的军功后,让他堂堂正正的成为列侯显贵?”
“对,这样他才能建立声望,才能够统帅汉军。母后有所不知,军中对因外戚恩泽而得位的人很是看不起。”
“若他不能建立更大的军功,陛下又待如何?”王太后把坐姿调整得更加端正。
刘彻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停了下才道“现在汉军将领中就只有他还能跟匈奴人较量较量,如果连他都不能再立军
功的话……,那我汉军还要统帅干什么?”
老太后微微点头,看着刘彻的眼神却渐渐深邃起来,几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神情中竟有两分尴尬。
刘彻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后这个样子,不禁凝眸看去,王太后终于淡淡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既然陛下想将国家重柄交
到卫青手上,为娘有几句话,本来不该说,但我既然是你的母亲,该提醒的总是要提醒才是。”
“母后请讲。”
王太后双手扶案,娓娓言来“为娘自入宫以来,历经三朝,皇家的事情也见过不少。想当年,孝文帝对邓通何等宠爱,
因为有相面者说邓通会贫饿而死,就把铸交给了他钱权,而他自己却非常节俭,后妃们穿的裙子都不能遮住脚。孝文帝
对邓通可谓情深意重,但军政大权却半点也没有交到邓通手中,陛下知道为何?”
刘彻忽然见她提起邓通,绕是他脸厚也不禁暗暗脸红,心知自己和卫青的关系毕竟没能瞒过母亲。
王太后见他脸红,也不等他回答“那是因为孝文帝是君王,他清楚一个君王的责任。君王可以有情,但情爱对于君王来
说却也是最大的把柄,断断不能给手握重权的臣子。情之为物就如迷药,身在其中的人往往不知其所。身为臣子,国家
重柄和君王的情爱两者只能得其一,否则必为国家之祸。”
刘彻一听顿时呆住,王太后接着道“为娘年事以高,时日无多。陛下心如铁石,为娘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陛下宠爱个
男宠倒也无妨,但要以他为三军统帅,只怕最后是恩情两绝。为娘的这些话你好好思量一下,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
。”
王太后说完闭眼挥了挥手,刘彻知是她累了不想再说,只好施礼退下。
刘彻的心中一沉,王太后的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要去想,逃避着不想在情感和国家责任间去做选择
。
但无论刘彻怎样否认,卫青都不是当年上林苑的青涩少年了,他有着丰富的为政经验、卓越的军事才华,而这一切正是
自己造就的。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渴望他成为翱翔在蓝天的雄鹰,成为自己坚强的臂膀,而他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个希
望,又是何等的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自己却必须失去他。
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刘彻自嘲地笑了起来。
夜色以渐渐散去,曙光自天际透出,照得未央宫阙一片明亮,刘彻暗自望着投进深殿的朝阳,一股豪气升上心头。自己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儿女情长了?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兵权,朕必须给;卫青,朕也不想丢。谁说朕要做一个合格
的天子便要失去情人。既然朕是天子,不论朕怎样对待你,卫青,你还敢离开么?
第52章:迂回
匈奴不断犯边,李广很快就率军离开长安,驻守右北平。匈奴知他骠锐,又刻意避开了右北平转而进犯渔阳、上谷。
匈奴灵活机动的打法令汉军感到十分被动,无所适从。
由此,汉朝深刻意识到,面对强悍的匈奴仅仅反侵略无法解决根本问题,要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就必须将其摧毁。
匈奴的这次进犯,让汉朝的军事决策阶层看到了一个大好机会,在经过反复商议和权衡后提出趁胡骑东进扰边的同时夺
取河套地区的设想。
河套地区离长安极近,孝景帝时期,匈奴的骑兵曾一度奔袭到了离甘泉宫只有两百里的地方,令景帝大惊,甘泉宫也因
此废弃。一旦夺取了河套地区,不仅拱卫了长安,更重要的是汉朝不就有了进攻匈奴腹地的跳板,可以从战略上的被动
防守转为主动进攻。
为此卫青凭着自己对河套地区的了解精心设计了一套极其大胆而又具有开创性的作战策略。
他率领四万精骑,直奔云中,到达云中后,分兵一万由副将李息带领驰援渔阳、上谷,吸引了匈奴人的注意力,自己则
由云中沿黄河北岸西进,进行纵深迂回后,夺取石门水和高阙两个山口,切断河南地区与石门水外的大单于本部和高阙
外的右贤王本部的联系,防止单于本部和右贤王本部驰援河南地,再过高阙袭击匈奴在河南地的两大军事集团白羊王部
和楼烦王部。
卫青的作战方案一提出,立即遭到了副将李息和校尉们的质疑。
“卫将军,末将不明白,为什么不从长安直接出兵,而要迂回绕道云中?”张次公最先发问。
卫青用鞭子指着地图道“河南地物产丰富、水草肥美,人口相对比较密集,聚集了数十个小部族,而白羊王和楼烦王部
均在北部靠近黄河的地区。如果我们直接从长安出兵,沿途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很多小的部族,我们一路杀过去的话,不
仅势必推进缓慢、毫无军事秘密可言,还给敌人留下了更大的机会。各位要注意一点,我们担任主攻的军力是三万人,
而白羊王和楼烦王都是有着数万骑兵的大部族,等我们从长安杀到,两部与周边的各个部族势必合兵,兵力上处于绝对
优势。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拖延的时间单于本部和右贤王部得到消息前来支援,我军必败无疑,我们唯一的胜机就是各
个击破。”
“但是卫将军想过没有,我军沿黄河北岸一路西进,等于把自己的右翼完全暴露在了单于本部和右贤王部的眼皮子低下
,若果遭到攻击,我们连个退路都没有,这种做法太不合战理,搞不好会全军覆没。”李息素来以稳重着称,对这点自
然十分看重。
卫青收了鞭握在手中“李将军所言卫青也想过,只是李将军也说过了这种做法不合战理,但卫青以为,骑兵不同于步兵
,战理也应创新,不能沿用过去的老套路。何况正是因这看上去的不合理才会出奇不易,匈奴单于也好、右贤王也好,
都不会想到我们会选这条路袭击河南地。骑兵战术的关键还是速度,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就会将军事行动泄露的危险降低
到最小。况且就算万一我们被发现,谁处于主动还要看是谁先冲锋,只要我们多派出斥候注意右翼几十里内的动静,就
有可能先发起冲锋,总不至于全军跳黄河吧!”说罢一笑。
众人见他说得轻松,对他的用兵能力又本来就十分信任,便都笑了起来。
卫青拍了拍苏建的肩膀“幕府已经把这次出兵要注意的细节列出来了,该通知到各营的已经通知,你一会带人过去看看
,该准备的东西就先准备着。”又转头对其他人道“出发前把该想的细节都想好,这次出击速度快,没有多少时间让你
们中途调整更改。”
黄河水溅溅,夹杂着冰凌破碎的声音,夜晚彻骨的河风刀子般刮在脸上,绕是人马都做了足够的防冻准备,也被这寒风
刺进骨髓里,鼻孔里呼出的气转眼便凝结成了雾,连睫毛都挂上了霜花。
大军行至云中,卫青分出一万兵马由李息带领,做出增援的姿态前往渔阳,自己则趁着夜色,带领三万人马直袭河套。
“将军,前方就是石门水。”旁边的向导用马鞭向左前方一指。
“传我将令,换马。”
“苏建,你立刻带一小队人马,驳接云梯攻上城墙。张次公,你率队以轻弩掩护攻城。其他的人,依我号令行事。”
石门水是河南地区通往北方的一个山口,匈奴在这里修筑了防御工事,虽也派兵把手,但多年的平静却让驻守的人失去
了狼的敏锐。
“喂,快起来好像有什么声音?”呼驰儿轻轻碰了碰身边熟睡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