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梅拉妮夫人……还有两位小先生。”温和的声音在笛哈尔耳边响起。
他立刻转身。
神父打扮的中年男子挂着温和的笑容站在他身边。斑白的褐色头发篷松的顶在脑门上,好象波浪一样起伏。
“午安,神父。”恭敬的向对方打招呼,笛哈尔直觉女主人会主动上门寒喧的绝不是普通人。
“午安,骆尔夫神父。”有礼的回应着,梅拉妮夫人挺直的身姿象杆鹅毛笔一样。
弗拉好奇的打量从身后冒出来的神父,不恭敬的想:这个鬼东西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引领他们进入教堂后面自己的住宿处,骆尔夫神父笑眯眯的解释:“我去收什一税了。”
“为什么不差别人去?难道这里没有公差吗?”笛哈尔好奇的问,佩雷斯舅舅领地上,所有教堂都有公差的。
神父温和的笑道:“不,偶尔我喜欢自己和信徒们交流心得。”
“不过春天就收税不会太急了吗?十分之一的税收,你不会把播种的种子取走了吧?”弗拉毫不客气的指出。
“我也这么想,所以狄康大妈送了我两只鸡蛋。”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捧出两只圆润的鸡蛋,神父露出满足的神情:“今
天晚饭我可以煮一个鸡蛋吃了。”
“……去年秋天的谷子不够了?”梅拉妮夫人问,话语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味道。
“去年的什一税?哦,我想起来了,还没收完。不过今年有个好收成我就不用担心了。”
笛哈尔向看似和蔼可亲的神父投去异样的目光,去年秋天的什一税到今天还没收完,好一个上帝的仆人啊。
“希望上级教区不会找你麻烦。”语气充满怜悯的说完,梅拉妮夫人对弗拉道:“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吧。”
简朴的比清教徒还清教徒的房间,从没有窗帘的窗户里直接进入的阳光照亮了阴惨的寝室。
谁都会相信他确实需要别人带着礼物来拜访。
把东西一样样放到桌上,神父发出惊叹:“梅拉妮夫人,您象是上帝的天使般仁慈。”
“……”连应付的话也没有说,梅拉妮夫人似乎陷入深深的忧虑中,而笛哈尔确信自己能体会女主人的心情。
“薰肉、香肠、火腿……哦,这是。”极为小心的拿起小罐银制的鱼子酱。
“您真是太慷慨了夫人。”
“另一个褡裢里有干酷、黄油,相信这个春天你不用担心了。”梅拉妮夫人沮丧的说完,对两人吩咐道:“替神父大人
把这些放到厨房里去。”
一前一后的抱着一堆东西离开,身后还传来神父感动的声音:“感谢主的仁慈。梅妮雅,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你做的核
桃馅饼。”
弗拉瞪大眼睛,和笛哈尔交换了个眼神:“天啊,我们在救济灾民吗?”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神父。”忘记冷战,纤细的脖子扭向一边,同样困惑着。
找到了厨房,谁也没有回去面对神父的意思,看夫人的意思是默许他们出去逗留一会吧。
心想在小地方,女主人只要一叫也听得见。笛哈尔跟着弗拉一起跑到教堂里呆着。
一个人也没有的教堂空荡荡的,他猜想因为不是礼拜日的关系;不过一切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仿佛立刻可以迎接一场礼
拜或者婚礼的样子。
在门口的圣水池中蓄着满满的一池圣水,笛哈尔沾了点圣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跑到了圣坛前做了一次祈祷。
坐在椴木制的长凳上,他回想起自已数年前领圣体的经过,他对涂着黄油的面包很有好感,端着银盘排在一个大个子身
后急切的盼望着领到圣体,而罗贝尔则穿着自己最好的新衣,抓着帽子压在胸口,坐在凳子上涨红了脸。
然后神父却切了小小的一块给他,面无表情的催促他快点走。
他奇怪的看着别的孩子盘子里都有一大块的面包,不禁懊恼的责怪起罗贝尔欺骗他。
“你说上帝面前所有子民都一样,为什么我的面包这么小?”委屈的咬着指头,他这样问。
一个尖刻的妇人在一边嘲笑他,说没有父亲的小崽子不配进入教堂和好人家的孩子们一起领圣体。因为他的罪孽深重。
“如果我的罪很深,神父不是应该多给我一点面包吗?”还不懂事的笛哈尔指着还在圣坛前排着的一列小孩。
“神父说上帝用他的血肉救赎我们的罪过,可是你却说我的罪过很深;既然这么深,那么无罪孩子的面包不是应该全归
我吗?”
妇人当场气得脸色发白。神父则为了平息混乱的场面,铁青着脸把他叫上前去,切下非常大的一块面包狠狠的放在他盘
子上。
“但愿这么大一块圣体可以赎你的罪孽。”留着络腮胡的神父挺着胖胖的肚子道。
“我想够了。”确定自己领到最大的圣体,笛哈尔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身后却传来一阵哄笑声。罗贝尔在胸前伤心的绞
着帽子,为自己的小少爷遭受的不平等待遇而哭泣着。
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被嘲笑的孩子现在却什么都明白了。闭上眼睛,他想,假如换一位神父也许会有不同。
“在想什么?”健壮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弗拉把头埋在他颈间。
“往事。”笛哈尔柔顺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弗拉的心跳声总是很响亮,每次靠近他,即使穿着衣服也可以感受到他胸腔
里的心脏是多么用力的跳动着。
“嗯,为什么不想我。”嗅着少年的发香,弗拉跨过长椅,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
“要等到离别的时候才开始思念。”笛哈尔道:“罗贝尔很久没来看我了。”
“老家伙身体不好,当然没什么功夫赶这么远的路,你担心的话回去看他就成了。”
“……舅舅不想看见我回去。”笛哈尔鼓起双颊。
凑到他耳边亲吻,弗拉以为这是小事一桩:“我带你回去,科洛肯特家的继承人没人敢不欢迎。”
“啊,真好。”
无精打采的回答令弗拉不悦,他拍着胸膛:“你怀疑我吗?我可是有信用的。只要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
“无所不能?你真是个天使。”笑弯了眼睛,乌黑的珠子只剩下一点缝,弦月般眯着。弗拉心头一热,忍不住吻了上去
。
“我愿意为你做个天使。”
坐在长凳上接吻,笛哈尔手撑着长凳,仅仅是唇瓣在厮磨。
抱住他的脖子,弗拉快乐的紧拥着纤细的腰:“笛哈尔,你真可爱。”
好久没听见他叫自己天使了。
侧过头躲避他的骚扰,笛哈尔道:“不行,夫人她万一叫我们。”
“管她的,谁知道她在干什么……”说完他就后悔了,小羊羔态度强硬的拒绝了他,瞬间闪到长凳彼端瞪着他。
投起手投降,弗拉道:“好好,我同意,那是不可能的。”怎么想,那样的神父和老婆子梅拉妮都不会出什么事,否则
他第一个就会吐出来。
脸色绯红,笛哈尔以愤怒掩饰害羞,居然在教堂里和他亲吻?除新人以外这都是无礼的行为。
偷瞧着圣坛上方的受难耶稣像,他低声祈祷:“主啊,宽恕我们吧。”
如果要算罪过的话,他犯的罪是出生于世、弗拉则是行为不端、两样都重的足以下地狱;至少他希望呆在上面几层,运
气坏到和撒旦做伴就太惨了。
回程,他们在树林里野餐,因为梅拉妮夫人把一部分食物送给了神父,弗拉不得不去抓了一只野兔来烤了吃。喷香的兔
肉上洒了神父坚决拒收的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笛哈尔自告奋勇的分餐。
夹着蔬菜的面包上淋着酱汁,旁边放着两块烤得极好的兔肉。
笛哈尔布菜的动作象个宫廷侍者一样标准。
梅拉妮夫人不由的打心底里称赞他们的野餐如同一场盛宴般豪华。
“弗拉,我不得不说你的手艺很好。”她诚恳的赞扬。
“你应该感谢被我烤过的兔子们。”强壮的后腿肉一块给了笛哈尔,另一块则是老婆子的,赌气割下一只后腿啃着,恐
怕两人野餐才合他的心意。
“上帝保佑它们升入天堂。”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梅拉妮夫人又称赞笛哈尔的优雅风范:“身为第一个被你服务的女士
我真是很荣幸,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学生。”
态度谦逊的致谢,笛哈尔不着痕迹的踢了弗拉一脚,用餐的时候就不能更象个绅士吗?
“下周我希望你们还能为神父送一点麦子和果酱来。”
“我怀疑他会做吃的。”弗拉冷哼道:“把教堂的圣器买了不就好了?至少可以对得起他把它们擦得锃亮的功夫。”
“弗拉,你又胡说。”笛哈尔皱眉。
“他一向如此。”梅拉妮失态的翻翻白眼:“都已经十几年了,真是一点也没变,至少在附近我可以照应一下。”
“夫人认识他很久了?”笛哈尔好奇起来。
“是他主持了我和丈夫的婚礼。”青白的脸色泛出一点红晕来,女主人的心情特别的好。给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如同舞台戏剧的往事。平民出生的平凡少女同年青高贵的骑士相恋,不同阶层的婚姻自然遭受质疑,尤其在少女平凡而
且一点也不出色的情况下,甚至有人攻击独居林中的她是女巫。重重反对声浪中,骑士放弃了到手爵位,希望与恋人结
合。可是首都却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神父,只有好心的骆尔夫帮助了他们。他们的婚姻得到承认,可是为此
,原本有机会当上主教的年青教士也丧失了资格,被放逐到乡下。
听到梅拉妮夫人少女时也同样不可爱,弗拉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险些被指认为女巫的她的确很有勇气。可惜
值得尊敬的女人并非他追逐的对象。草草递上一朵野花,弗拉坚决的表示这辈子只会送一次花给她,然后不甘愿的亲吻
了女主人的面颊。
“我会好好保存的,对于弗拉来说,这是比穷人的两个小钱更珍贵的礼物。”梅拉妮夫人依然严肃道:“有你和你母亲
的评价,我更加自信我是个配得上丈夫的好女人。”
同样依规矩亲吻了带来一个美好故事的女主人,笛哈尔眨着乌黑的瞳眸:“上帝会谅解我们的罪过对吗?至少骆尔夫神
父会谅解我的出生对吗?”
“上帝是明辩事非的,但是……假如真的犯了罪,我们只有舍弃掉有罪的自己才能上天堂。”
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弗拉,笛哈尔心想,假如上帝和神父都不原谅我,至少他会在自己身边吧。
你会谅解我吗?笛哈尔会说话的眼睛投向他。
弗拉却因为亲吻了梅拉妮而自我厌恶的咬着兔肉,末收到暗示。
10
克萨维耶的武技课永远是弗拉和笛哈尔最喜欢的时间,一开始弗拉还不时同其它人对练,到了最后,几乎都被笛哈尔一
个占去。
男主人认为是自己令他照顾笛哈尔的缘故,其它人则多少觉得笛哈尔太爱粘着弗拉,不过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每当他趁着宝剑相交的瞬间抛一个媚眼过去,或者留到最后,走在交剑收队的末尾,偷偷的吻一下他的唇角时,笛哈尔
就会慌张的不成样子。可爱的乌黑眸子瞪的滚圆,脸颊绯红,来回不断的瞧着有没有别人注意,直到确定没有人看见才
松劲。
为了他的一个吻而惊慌失措的笛哈尔,就象只为他存在,只依靠他而活的小羊,假如被抛弃的话必定会痛苦不堪吧。不
过他不会坏心到那种地步,顶多当了骑士后将他带回家,做自己一个人的侍从。
认真的比划着剑式,笛哈尔琢磨着男主人教授的内容,并不知晓弗拉三心二意的在想的是什么。数年来,他已经有了很
大的进步,虽然和弗拉不能相比,也离合格剑士的标准并不遥远。
专心的寻找着他的破绽,前后移动着脚步,想起才学的一个假身法,立刻在前冲后反弹,避过剑峰,错身,挥剑往弗拉
肋下点去。
谁料,忽然间,弗拉的手臂奇迹般后扯,正砸在笛哈尔背上。
收不住身体,一个前冲跌在地上,笛哈尔摔倒了。
“暗算我是没有用的。”弗拉把剑夹在手臂下,晃了晃手指:“你想要打败我至少还要过一百年哦。”被克萨维耶称为
天生即有剑士自觉的男人怎么会输呢?就是大意也是有限的。
腰侧一阵刺痛,笛哈尔听道弗拉的大话,却逞强起来:“谁说的,我马上就可以打败你。”
“那就打赌吧!输了的话我可是会处罚你的。”暖昧的眨眨眼,笛哈尔却没有反应,认真的摆好架势,等待着他应敌。
其余对战中的人纷纷停下,提着各式器械观看小小的决斗,为了配合的身材优势,笛哈尔使剑,所以弗拉也自然是用剑
;否则的话,以后者的蛮力,轻轻一斧就可以报销掉弱小的对手。但是剑术在骑士中有着特殊的地位,高超与否也和骑
士的名誉有关。
笛哈尔为了保持头脑冷静,忽视掉身边的一切,专注于弗拉的动作,异常的认真。
“……你要和我赌什么?”弗拉握住了剑柄。
“如果我赢了,你要收回刚才的话。”
“好。”垂下剑尖轻碰下对方的剑,一场竞技立刻开战。
不是平日里练习的轻松,笛哈尔好象面对着真正的敌人,用剑的动作标准、姿态灵巧,速度却极快。
对于弗拉来说,两人的打斗就象偷吃了蜂蜜被追赶的熊,笛哈尔的尖刺随时往他全身上下招呼过来。而出剑的速度更是
令他险象环生。
年长的兰德不免担心,向男主人询问道:“笛哈尔好象是认真的?”
“一个骑士对敌时当然要认真的面对任何对手,这是基本礼仪。”
“可是弗拉他……”似乎被戏弄的晕头转向,弗拉前后摇摆着站也站不稳。
“天赋和认真究竟是谁赢,我们就好好观赏吧。”男主人放下一只流星锤,饶有兴趣的旁观,没有干涉的意思。
兰德却忧心冲冲,不向他那样看得清形势,颇是为难的离开武技场去寻找女主人以防万一。
“弗拉!你认真一点!”笛哈尔忽然收手,平举起剑对着他。
“我是相当认真的……”弗拉稳住脚步,万分委屈的摊开双手:“被你打败啊。”
同伴们立刻爆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笛哈尔白了脸,咬了咬牙,以最传统的剑式出击。
唉,小羊羔认真的过分了。弗拉正打算干脆的挥剑斩落他,笛哈尔的剑式却变了,象蛇一样突然转变了方向,柔软的肢
体发挥了最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