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变作了小赤鸟,那人又是谁?
我蓦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拭额头,竟出了一层薄汗。再一摸面前的茶水,自然又凉了。我知今夜青衡必定不
会再来,捏了一个指诀晃身去了白日里去的那间小厨房。
杂乱的厨房到处摆满了杯盘,高小弟缩在椅子里睡得正香,蒲扇还捏在手里。
我心道:高小弟,本仙君对你不住了,今日便借你壳子用上一用。
第二十二章
什么样的壳子装什么样的魂儿。本仙君将那团银色的仙魄拿在手上四下看去,挑了个干净的玉碗倒扣了,将高小弟装了
进去。
“高小弟,这就委屈你一时半刻,你只管呆着就是。”
典监司就设在此处,少有人知。
地上有十殿阎罗,那是设给六道众生的,仙人超脱轮回,不在其管辖之内。天上的神仙犯了错通常结局有两个:罪孽轻
者,进典监司受刑,期满释出或是降职或是罢黜;罪孽深者,便只得去诛仙台上撒上一掊热血了。前一个上诛仙台的也
是位上仙,据说是因为那位上君惹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天庭曾经出了大乱子,差点没有缓过来。我那短命的大侄子
就在那时交代了。阿姐一怒之下将那位兄弟直接捆上诛仙台,剔仙骨毁元神,散入无形再不得入轮回。那场面之难得本
仙君竟无缘得见。似乎,那已是六七千年前的事了罢,那时,我还尚未入天庭。
然而犯了那种大错的毕竟少得可怜,但凡小错玉帝或是阿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再者典监这人委实圆滑,
大家都是天上的神仙,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便是有人进了典监司也是好吃好喝伺候,关进去几天充
充样子晃荡一回也就恭恭敬敬请出去了。所以平日这典监司其实形同虚设,仙牢百年不曾用过,溜一眼全是空的。
这其中唯一的异数,只有寒镜。
寒镜与我一样,是上古留下的神只,也是老骨头一把。他的际遇又与我不同,当年我入天庭后曾去见过他一回,那时他
便已在此处。
重重仙锁仙牢后是一扇洞开的大门,大门上设有封印。
阿姐的龙印我会解,寒镜也会。
穿过那结界前我从高小弟的壳子里出来,高小弟的壳子太脆,怕受不住那封印要碎。现出真身,我伸手划开结界走进门
内,进门是条小径,小径尽处是片树林。
依稀记得再往前就是有个小碧湖,湖边有间小竹屋,寒镜便住在那处。
六千年了,这里竟还是当时的模样。
我站在那竹屋前,忽然有些感慨。今日不知怎的,分外地念旧。
好端端的一个上神被阿姐囚在此处,我心里明白这事是阿姐对不住他,我处在中间也实在难做,只望他,莫要怪我罢。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欲走,忽见脚边石头堆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扒开草丛一看,本仙君以为是眼花,这里怎会生出一只白毛狐狸?!
本仙君对着地上的白毛团惊呼:“二哥,你几时换了身皮?!”
那毛团受了惊,瞪着溜圆的大眼睛抖着毛往后退,本仙君一把抓住,拎起小白狐狸的后腿盯住它尾巴诧异道:“呀!二
哥,你换皮也罢了,几时连尾巴也只剩一条了?”
小狐狸吓得很了,也不怕了,朝着本仙君一呲牙,四条小腿也蹬得厉害。
这时竹屋的门“嘭”地一声打开,屋内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既然来了还不进来。没毛的小畜生。”
小狐狸挣开我的手一滋溜跑了进去。
我也笑说:“早知二哥在屋内。”迈步跟着进了屋。
那声“没毛的小畜生”,该是在骂我吧,哎。
寒镜坐在窗前,阖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狐狸的毛,很是惬意。莫非他这么多些年就是这样干坐着摸着狐狸毛过
的?
我在屋内转了一圈,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了,干干巴巴道:“二哥此处甚是清净。”
寒镜张了眼,似笑非笑地看住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
我讪笑:“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就是新近有些忙,不得空来探望二哥,二哥在此处可还住得舒心?”
寒镜叹口气,也不拆我的谎,道:“说罢,这回有什么事要求我的?”
我一抹袖子,先与他客气一番,道:“看二哥说的,小弟今日就是想来看看二哥。”
寒镜一哂,说:“你一喊我‘二哥’定无好事,你也莫要与我装,你我几万年的相处你当是白处的。”
于是我收起笑脸,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十分之恳切道:“确有一事要请二哥帮忙。”
……
高小弟的壳子还缩在墙角,本仙君晃身进入,怀抱那只小白狐狸大大方方出了典监司。
路过侍卫皆是惊奇,道这小狐是前次跟着犯了事的千琼真君一起进来的,没几日那位真君回去了,却丢了这只小狐,今
日竟被本仙君捡着了。
侍卫们纷纷说赶紧给那位真君送去,指不定可以拿到不少谢礼。
本仙君一路打着哈哈,护着小狐狸回了典监府上。
我将白毛团放在床上,给它垫上厚厚几层软被子做窝,又端来几碟子点心凑到它的小粉鼻子下,狐狸闻了闻,偏头没理
,怕是嫌弃。没几下就听见它开始打小呼,睡着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天便亮了。
伺候本仙君的小仙娥见了那只小狐甚是好奇,偷偷地去逗它,狐狸没动,又伸手去摸它的毛,这下不得了,白狐狸“腾
”地跳起,不出意外地炸毛了。本仙君一时没留神,那小姑娘被吓了跳,眼眶儿一红,怎么的就觉得受了委屈。
我慌说这小狐狸金贵得很,最不喜欢别人摸它的毛,平时还是挺和顺乖巧的。小狐狸跳下床榻,也没管那尴尬的小仙女
,晃过本仙君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我不敢拦它,干笑着对那下仙女说:“昨天出去捡的,脾气大,由着它。”
丹靖来敲门,说是青衡与云敛都去与典监告辞去了。
我收拾了几把,抖抖袖子出了门,与丹靖一道去见了典监。
一通寒暄后我四人告辞而去,没见着那位珺瑶公主,典监脸上长着两朵小黄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我惦记着那只小狐
,下意识往青衡看去,青衡正盯着云敛手里抱着的那团白。
那……那不是……
云间,青衡问我:“舅父哪里得来的小狐,菁华帝君似乎甚是喜爱。”
我干笑:“昨夜喝多了酒脑子晕得很,半夜里睡不着出去乱转半路上捡的。”
青衡似想起了昨夜爽约的事,说:“昨夜……舅父莫要怪罪。”
我忙说:“无事,无事。”
青衡又笑说:“我记得舅父府上的墨菊开了,今夜就去寻舅父品酒赏菊,舅父您说可好?”
我心里乐开了花,连说好。
云敛怀中的小狐伸出个头来朝我“吱”了一声。我装作没看见。
南天门到,我回我的虚元天君府,青衡回东卿府,云敛回了庆曜宫。丹靖说要下界向东溟交代一番,我让他代我去看看
司禄。
那只小狐跟着云敛走了,半夜的时候又翻墙进了我虚元天君府。
狐狸跳上云榻,金光大盛后,那榻上瞬间多出个玄衣男子,面貌秀丽,用我的话说,简直就是妖孽。
妖孽慢悠悠说:“今日你来求我此事,我就好奇那人长的什么样,原来长的那样。”
第二十三章
我正欲开口问寒镜大半夜的跑来找我做什么,那榻上金光一闪,寒镜又变回了那只小白狐。跟着就有人敲门,禀告说菁
华帝君求见。
本仙君心里敲起了小锣鼓,乖乖的,一个两个都半夜冒出来吓人呢。云敛要见我,我忙开门,云敛果然站在屋外,与我
行了一礼,面色正常,似乎已经不计较昨夜的荒唐事了。
本仙君下意识地朝他伸手,“帝君请进。”
他也客客气气道一声:“打扰天君。”
门一关,我这手就不晓得往哪里放,讪笑道:“帝君难得这个时候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小狐狸在榻上缩成一团,举起小爪子舔得欢快,舔了左边这只换右边那只,十分之天然的可爱。本仙君不由自主地抖了
一下,只觉一阵恶寒。寒镜是只黑狐狸,天下黑狐狸何其多,然而此黑非彼黑。寒镜是九尾狐,曾是青丘狐帝,比我还
要年长个几千岁,一大把年纪来做这等幼狐的举动,本仙君的汗毛刷刷刷往上竖,冷汗哗啦啦往下淌。
不过不得不说这摸样对云敛是十分之有用的。云敛一进门便看见了榻上的小狐,同我说:“便是昨日带回去的小狐不见
了,找了许久,以为它寻着天君的气息来了虚元天君府,这才深夜打扰。”
果然是为了寒镜来的。
我拉着他的袖子走到那榻前,“刚刚我正睡着,便见这小狐从窗口跳进来了,事前没料到它会乱跑,给帝君添麻烦了。
”
云敛盯着那小狐,微微一笑,“无妨。这小狐很可爱。”
他一笑就如春风拂面,本仙君的心经不住也跟着荡漾起来。
云敛垂目,又说:“这小狐与我颇为投缘,云敛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天君应了。”
我晓得云敛素来喜欢这些小东西,若是一直普通的小狐送便送了,可寒镜毕竟不是幼狐,狐狸的老祖宗性子高傲着,哪
里肯乖乖待在云敛身边做宠物,要是哪天现出真身天庭怕是要搅成一锅粥。
不由有些踌躇。
这边小狐狸舔完了爪子又开始在榻上刨爪子耍,我正心痛着我的云榻,不想小狐狸肉呼呼的爪子里不知哪里多出来个小
珠子,那珠子看着忒眼熟。
云敛的脸色却变了。
小狐狸的肉爪子一阵乱刨,那珠子“哐当”一声落地,骨碌碌滚到本仙君脚边。我捡起来拿在手上看,越发的眼熟了。
这似乎……是我的罢……
云敛神色有些慌乱,也顾不上那只狐狸了,转身就走,本仙君一步跨去伸手抱住。
“放手!”
亲娘的,老子这两天抱他的次数加起来比前一百年的还多。原以为本仙君我的一池春水就要白流了,不想那羞答答的花
瓣早就悄悄落了进来。
云敛喜欢我,老子断定!
那颗珠子的确是我的。那是我在东海的海边捡的,据说是鲛人的泪珠,跟一般的明珠不同,我觉得有趣,就收在身上,
后来不知怎么掉了,也没在意。想来这珠子该是被云敛捡着了收着,不想恰好被寒镜偷拿了回来。
也许……原本今夜云敛就不是为了找这只小狐的,也许……他就是为了找这珠子来的。
他越是挣扎我越是抱得紧,小狐狸跳下榻,冲我看了两眼便跃出窗子,十分知趣地消失了。
“你……!”
我一把将他摁倒在榻上,俯身压住,喘着气,“莫动……我……我怕伤着你……”
云敛眼中闪着水光,约摸是挨得太近,他已经体察到我某个尴尬的部位,果然不动了,微微喘着,脸上红得快要滴下血
来。
积攒多年的情潮涌来,乍一下得对方也是喜欢着自己的,这种感觉譬如你天天给枯树浇水,某一日忽然开出繁花似锦的
悸动。
我轻叹一声,捧住他的头对准了位置往下啃。
老子我是个三大五粗的人,关键时刻还是记得云敛脸皮薄,挥手熄了屋内的光亮。刚开始云敛仍抗拒着,我始终细致又
耐心,吻到他肯主动张嘴为止。等到云敛耐不住终于在我耳边呻吟出声时,老子再也记不得要温柔了,下一刻我二人便
纠缠在了一处,干柴遇着烈火,噼啪烧得火热。
我还记得在云敛抱着我的背呻吟时吻干他的泪水,当面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云敛……我喜欢着你……”
这话说得十二万分之真情实意,感人肺,动人腑。
……
柴火燃尽后老子还记得吃完要抹嘴,我抱起累得脱力的云敛去浴池里将我二人洗涮干净,又抱他回我的卧房拥着,终于
沉沉睡去。
第二日悠悠醒转,我伸手往身边一摸,果然是一片冰凉,再一看手里抓着的一小片衣料,哎……
我,竟然真的做了!
所谓的禽兽,大抵就是我这样的罢。
穿戴完毕,做回衣冠楚楚后本仙君这才想起昨夜青衡似乎又没来。院子里玉桌上的酒菜还摆着,已然凉透了。
我问身边的小仙童:“昨夜东卿大人可曾来过?”
小童答:“大人后半夜来过,不知怎的又走了。”
我哦了一声。
我又想问今早菁华帝君什么时候走的,云敛那病弱的身体被我那么一折腾,怕是不大好过,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心
念一转,咽了。
桌上的粳米粥已经硬了,我说:“把这些撤了罢。”
小童应声。
我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起这处宅子自上回被贬下界后就没好好看过,于是起了兴致四处转了转。后园已经整修完毕,
上回被云敛劈坏的花花草草已经从新栽上了,这回司花倒是尽心,还记得我从前说过要把竹子换成芭蕉。新栽的芭蕉绿
得流油,十分之鲜嫩,依然栽在以前的位置。芭蕉前的小凉亭被劈坏了一个角,想来怕是修补不好了。
我给府上的人说了声出去走走,慢悠悠地往庆曜宫晃去,一路上跟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白狐。
不多时便到了,我晓得大门是进不了的,云敛多半已经吩咐人拦我。不得已,本仙君只好撩起袍子学寒镜爬墙了。到底
比不得狐狸腿,一个落地差点闪到我这把老腰。这才刚刚站定,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不远处。
我与他遥遥对望许久,中间隔着一个池塘。
我动了动嘴皮子,心里想着要说个什么,总觉得说不出口。说不得,没什么可说的。老子干了禽兽才干的事,我就是披
着温文尔雅皮子的畜生!
就这么干看着看了许久,云敛慢慢转身走了,我动了动指头想伸出手去挽留,却不知被谁施了定身术似的动不得分毫。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想。
本仙君长叹一声,仰头看那墙头,再爬出去怕是不能了,于是决定走正门。守大门的小仙瞧见本仙君我从里头出来差点
惊掉了下巴。我懒得去理会,只觉得心头长了毛,纠结在一处拉扯不开,实在需要纾解纾解。
一整天闲逛下来,我去找了斐晗看他炼丹,又去找了雷公喝酒,正赶上他家夫人在家砸东西耍,只得作罢。最后逛着逛
着我就走到了青衡那里去了,没敢进,徘徊了一阵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往回晃。
我倒在那张榻上,我以为我会失眠,不想头才刚沾上枕头就没了意识,大概,是太累了罢。
不该的,我不该对云敛做出那种事的。
我凤蔺这辈子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云敛。最放不下的,是青衡。
青衡喜欢我,我很早以前就知道。
第二十四章
寒镜曾指着水里悠哉晃荡的鸭子与我说:“同你相处这些年,就觉得你与此物最像。”其实被人比作鸭子总比王八来得
好,我很想回嘴,你最与狐狸像,转念一想寒镜本就是一只狐狸,还是狐狸的老祖宗,从里到外都是狐狸,实无像狐狸
这一说。鸭子算禽类,勉强与我是同族,寒镜说我像鸭子,其实还真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