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岑析拍了拍手,看了一眼天色,伸了个懒腰道:“殿下,到时辰该进宫了。”
他们回来的这五天,赵珩一直由岑析陪着住在岑府,未曾入宫拜见过。
赵珩跟着裴朔雪看过一些话本杂书,里头都说流落在外的皇子不是那么好认回的。更有甚者,有些帝王后嗣无望,想要认回在民间的私生子都被大臣一力劝阻,最后哪怕在旁支中过继也不能认回。
抱着这点了解,赵珩本以为回了平都认祖归宗这件事便是头一道坎,谁知在岑府待了五日,等来的却是陛下宣召入宫的圣旨——圣旨上明确称赵珩为五皇子,并加封“瑞王”。
“走吧,送你入宫。我也许久未入宫了,顺便看看姑父。做到我这个份上的表兄真是少见了,表弟殿下你说对吧?”岑析一面夸着自己,一面将银钱付了。
赵珩明显还未熟悉自己一个孤儿突然有了这么多羁绊,在脑中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岑析口中的“姑父”是当今陛下,而不伦不类的“表弟殿下”称呼是在喊自己。
赵珩抿抿唇,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没回话。
岑析嘟囔了一句“闷葫芦”,也不恼,带着他下了酒楼,酒楼外自然有岑府的马车等着,直接送他们入宫。
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岑析先下了马车,朝马车上的赵珩伸出手:“殿下,请。”
岑析虽“殿下殿下”地挂在嘴边叫,这几日的行为倒没把他当做殿下,举止言谈都随意得很,此刻见他这般谦恭,一时有些不适应,可转念一细想,这是在宫中,岑析多半是做给宫中的眼睛看的,赵珩心中疑惑顿解,也没让他的手落空,借着岑析的力下了马车。
“哎呦喂,这哪里能劳动您,我来扶瑞王殿下就好。”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赵珩看着走过来的太监,方知岑析是来做来给这个太监看的。
“滚滚滚,一边去。”岑析显然和这个太监很熟,随时便能说笑:“姑父今日心情可好。”
说着,岑析解下身上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太监,夸道:“福公公许久不见,这气色可是越发好了。”
“世子真是的,抢了小人伺候瑞王殿下的头彩,只拿这么一个荷包就打发了。”福安熟稔说笑着,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缝:“陛下心情好啊,瑞王殿下为国运山中清修多年终于得回平都,父子相聚,陛下高兴地这两日饭都多进了些。”
岑析微微皱了眉,嘱托道:“姑父年纪大了,喜怒起落太大伤神,公公还是多劝着些。姑父的病才好了些,还需多多保养。”
“不过是些换季的老毛病,不打紧,世子宽心。”说话间已至陛下尚书房,福安引着他们到了殿门口。
“殿下进去吧,我就在这处等您。”
话音未落,殿中传来一个带笑的威严声音。
“皮猴子,你也进来。朕倒要看看你在外混了这些时日有没有什么长进。”
岑析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话,朝着里头喊了一句:“来了,姑父。”
言毕他便跟在赵珩身后进了殿中。
宝座上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身着龙袍,面容隐隐带着疲倦,但依旧不掩帝王气质。
他含笑放下手中的折子,朝岑析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在赵珩的身上。
两人对视一瞬,而后都移开了目光,只是赵珩移开目光是一下子见到与自己血缘相亲的人有些不真实感,而赵焕移开目光却是看出赵珩的不自在,贴心地只在赵珩面上停了一瞬。
“来,赐座。”
“姑父,我可是将瑞王殿下一路护送到平都的,难道没有什么赏封吗?”岑析毫不顾忌君臣之分,赵焕赐座便坐,口中讨赏也不客气,倒显得真像寻常人家里的一般。
“又看上朕的什么了?是那副秋海棠睡石图,还是上次你赞了许久的白玉枕?”赵焕也笑呵呵地应着,顺着这个话头不落痕迹地关心赵珩,“瑞王府一时来不及建新的,朕命人将皇城边下那处府邸赐给你,珩儿这几日便可去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回头叫福安带你去库房中挑一挑。”
赵珩想了想,还是未曾能一下子过心中那道槛,礼貌谢道:“谢陛下。”
岑析见他没喊“父皇”,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接过话头道:“我瞧着瑞王府什么都好,只是正堂缺了一副好绣品,姑父不如将那芷兰双面绣赐给殿下。”
“你倒是眼睛毒。”赵焕像是没听见赵珩疏离的一声“陛下”,依旧和颜悦色,道:“不过那副绣品已经出了平都了。”
“前两日送往安南王府的礼单中缺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物件,朕想着惊鹤那孩子喜欢兰花,便将那副苏绣做了贺礼。”赵焕耐心解释道:“不过库房还有好些别的双面绣,珩儿可以去瞧瞧可有能入眼的。”
“说来安南王也到了成亲的年龄,朕想着……”
赵焕往岑析那处瞥了一眼,岑析连连摆手道:“陛下可别选我,臣可没有那个福气。”
“又说混账话!”赵焕笑骂道:“倒是比小时候更口无遮拦了!这话要是叫岑老将军听见,非要撕了你这张油嘴。”
“姑父想要做月老成全好事,何必要拿我做筏子?”岑析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哪里是朕想着这件事,是安南王自个儿上书说,想要在今年举子中选一个好的成亲,朕想着至少也得三甲才能配得上安南王。”赵焕缓缓道:“朕记得你也考过,只是没继续参加春闱,这次正好也跟着考一考,倒不是要你一定中什么功名,关键是在其中替朕相看相看那些人的品性,万一朕选中的是个空有才气,品性恶劣的人,岂不是误了安南王的终身?”
赵珩蒙在当地,一时没能理解他们这一人一句话中的意思。
安南王亲自上书要选一个男人成亲?
陛下和岑析居然也没有半点觉得此事有悖伦常,竟然就在这金殿中谈论男子之间的嫁娶……
“顺便朕也想替鸣鸾看看,她这些年在外玩得太狠,再不拢回来拘着,朕都要觉得她要忘了朕这个父皇了。”赵焕继续道。
听到赵鸣鸾的名字,赵珩放下自己一时理不清的关系,默默竖起了耳朵。
“靖玳公主和安南王毕竟都是女儿家,挑选驸马和王夫自然是要合了她们的眼缘,不然日后姑父这尚书房可有得闹了。”岑析道。
“也是。到底也要她们能看得上。”赵焕又转到劝岑析参加科考的话头上,“因此你才要多多替朕看着,若是有容貌出众,性子又好的,就算未曾入三甲,也是驸马和王夫的考量之内。”
“行,臣替姑父看着。”岑析一脸不情愿地应了。
这边君臣二人相谈甚欢,赵珩还沉浸在那句“她们二人都是女儿身“上,没能缓过神来。
镇守一方的安南王竟然是一个女儿身?
注意到赵珩眼中的错愕,赵焕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哈哈笑了两声道:“朕忘了,珩儿不知惊鹤是女儿身,方才听我们说话被吓着了吧。”
赵珩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消化着他们二人方才的对话,敏锐地捕捉到赵焕是要在今年科举的人中找出两个才子与赵惊鹤和赵鸣鸾结成连理。
“珩儿刚回来,许多人都不认识,正好,你的外祖父前两日同朕说叫你主持这次科举,你也能从中认识不少官员。”赵焕嘱托道:“鸣鸾还好,惊鹤最是喜欢俊逸公子,珩儿替安南王看看,若是成了,这份姻亲也有你的一番功劳。”
赵珩没意识到赵焕放权放得如此利落,满脑子都落在他说的“容貌出众,性子温和”八个大字上。
这样的人赶考的举子中确实有那么一位。
赵珩想起裴朔雪换得那张新皮,真真是温润君子,俊秀皮囊,说不准还真能做了安南王的王夫。
只可惜,有他在,裴朔雪自当没有这么好的福分。
作者有话说:
赵焕和岑析:巴拉巴拉,有八百个心眼子……
赵珩满脑子:师尊的桃花,达咩~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
恭喜解锁新人物赵惊鹤——黎国唯一一位女王爷!
第46章 后宫人
赵焕看出赵珩的心思不知飘去了何处,便只留下岑析说话,让他去后宫拜见一下皇后和贵妃。
章皇后宫中简朴,为人亲善,拉着赵珩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子话,连赵珩松了的玉佩绦子都命人重捻了金线来串好,重新系上玉佩替他挂在腰间。
章皇后细细端详了一番这玉佩,夸道:“这可是岑老将军当年平定西北,陛下赐给他的。这玉佩成色上好,最珍贵的是它是始帝留下来的。析儿可向老将军讨要了好几回,老将军都没松口,你一来平都,老将军就将这玉佩给了你,可见还是疼你。本宫本想送你几匣珠宝玉石,可见这玉佩便觉这些添头实在是少了些,这样,等会走的时候,叫人替你挑些上好的料子,带着回去做衣裳,若是嫌弃花色,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赵珩道了谢,章皇后又殷殷嘱托了两句,约着下次见的时候喊上赵璜,叫他们两兄弟培养培养感情,更好为国效力。
说了会子话,章皇后见赵珩稍稍有些不自在,也没多留,放了人往贵妃宫中去。
小太监引着赵珩绕过几处宫殿,路上遇见的小太监小宫女都低头避让,约莫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赵珩才看到有垂花掩映的半截殿檐。
“殿下,此处便是岑贵妃的未央宫了,请。”小太监恭敬道。
岑?赵珩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蜀州的时候,杨世端不是说他的母妃已经故去了吗?那这个岑贵妃又是?
带着几分狐疑,赵珩跟着宫中的大宫女转过回廊,来到主殿门口。
大宫女请赵珩在外间等着,自己入了里间。
不似皇后宫中陈设素雅,岑贵妃的宫中金碧辉煌,极尽奢靡,足以可见陛下对这位贵妃的宠爱。
隔着几道镂空雕花门,赵珩只能看清屏风后似乎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殿中没什么人值守,穿堂微风过都能带起细微的风声。
赵珩慢慢地喝了一盏茶,才等到大宫女从里间出来。他站起来整整衣裳,准备跟着她进去拜见那位贵妃,谁知大宫女抱着一匣珠宝,挡在了赵珩的面前。
“贵妃娘娘这几日来着了凉,身子不爽,恐怕不能见殿下了。”大宫女行了一礼道。
她把珠宝匣子递给赵珩:“贵妃娘娘说,这一匣东西是殿下母亲留下的,它们空留在宫中白白辜负,不如给殿下留个念想。还有,贵妃娘娘让曾经照顾殿下母亲的嬷嬷出宫,从今开始照顾殿下的内府。”
赵珩接过沉甸甸的紫檀木盒,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一份血缘关系牵绊着,即使斯人已逝,从这死物之中赵珩竟然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情感。
“贵妃娘娘还有两个问题留给殿下,殿下想好了随时可以回复,贵妃娘娘问,殿下可知自己谁家的孩子,是为什么回来?”
赵珩一惊,几乎以为贵妃知道他是为了裴朔雪回都的,可下一瞬,他又反应过来,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瞧下裴朔雪的另外一副皮囊,也没人知道如今进都备考的蜀州学子裴朔雪就是抚养赵珩长大之人。
“是。”强压着脸色的变动,赵珩拿着匣子被大宫女送出了未央宫,由着方才的领路小太监带着到了角门。
角门处已经等着一辆马车,岑析已经出来了,站在马车边上等着。
见赵珩出来了,岑析恭敬地将赵珩迎上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直到马车出了宫门,才松下身子,靠在马车壁上,问赵珩:“如何,见到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面了?”
“皇后拉着说了一会子家常话,贵妃……”赵珩想着贵妃还算温和的问候,还有不肯相见的疏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贵妃。
想了一会,他还是问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心的问题:“未央宫的那位贵妃也姓岑?”
岑析挑了下眉,直接道:“岑贵妃没见你?”
赵珩见他眼中略过一丝讶异,心中疑问更深。
“未央宫一直只会住着岑家的贵妃。”岑析解释道:“前几年你的母妃去世时,杨大人曾去蜀州劝你回来,我猜那个时候,他一定说过,借着贵妃逝去的一点恩情,彼时是殿下回都的最好时机。可那个时候殿下心不在此,杨大人不好强求。可陛下的恩情和愧疚不能没有人承着,在你母妃去世的一个月后,岑家重新进献了一位女子入宫,相貌与你母妃七分相似,性情才情更是与已故贵妃不相上下,更重要的,她更年轻。”
“不过一年,她在宫中备受宠爱,陛下对你母亲的愧疚全数转到了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地,她成了新的贵妃。”岑析道:“宫中不能没有眼睛,贵妃只能姓岑,这是三世家达成的共识。”
赵珩垂了眸子,一时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听见他闷声问道:“她愿意吗?”
岑析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赵珩口中那个“她”指的是如今的岑贵妃,不免哈哈大笑起来:“殿下还真是赤子心肠,少年心性。”
赵珩皱了皱眉:“你在笑我?”
“再软的心肠入了平都,总有办法要它硬起来,殿下如今的性子在都中太可贵了,但可贵的一般不能长久,殿下以后会知道的。”岑析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如今殿下要紧的是把握住这次科举,选些看得上的人才,才能在平都站稳脚跟。”岑析道:“爷爷叫我告诉你,陛下科举选的是才华,但是殿下要选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