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宋太傅终于悠悠转醒。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交谈之声,宋知砚起身揉揉额角,招呼来喜过来。
屏风后跑过来个小团子,包得严严实实,还戴着个虎头帽,窜到他怀里拱了拱。
“小舅小舅!你醒啦!快跟我出去玩!”
是一身冬装的诺诺。
封盼的声音在屏风后边响起:“诺诺快过来,等你舅起来再跟你出去玩!”
宋知砚把他放到地上,从被窝里出来。
封赫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朝,也过来了,正在外边和长公主交谈。
来喜进来帮他打水洗漱,诺诺就坐在床边晃着两条小短腿等他,乖巧地不得了。
“奏折还剩很多吗?别老是让阿砚帮你了吧,人家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年……”
“我知道。”
“……”
宋知砚在水声中一边洗脸一边把外边的交谈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长公主好像也对自己有些防备了。
也是,自己终究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只是个捡回来的小乞丐,现在能做到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全是靠先皇的照拂。
但如今朝廷形势严峻,不少人都提防着自己谋权篡位,功高盖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隔着屏风看了看外边影影绰绰的两人。
自己可是一直把他们当家人,没想到还是……
宋知砚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独。
“长公主,陛下。”宋知砚走出去,朝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两人愣了下,封赫微微皱眉:“朕不是跟你说了么,这又没有外人,何必如此多礼?”
宋知砚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诺诺从后边追过来,抱住了宋知砚的大腿。
宋知砚把诺诺抱起来,朝两人笑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况且君臣有别,还是不要逾距的好。”
封赫眉头皱地更紧了,长公主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说人从小就这样,跟个小夫子似的,没想到长大后还是一点没变。
语气里颇为怀念的样子。
第十六章 抓那老头
“若没旁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宋知砚把诺诺撇下来递给长公主,笑道,“告辞。”
“哎……”长公主伸手接了,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打了个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封赫眼神有些复杂,闻言也没阻拦,只是吩咐来喜把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他带上,最后还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宋知砚孤身一人往外走,背影有些孤单地令人心疼。
长公主很是奇怪,看着他这样也于心不忍,于是转头问封赫:“阿砚怎么了?你昨晚上把人欺负狠了?”
封赫震惊:“姐你在说什么?朕什么时候欺负过他?!”
封盼拍拍他的肩:“好生待人家,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敏感,你这大大咧咧的……总之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封赫看起来有些烦躁:“朕知道。你要是没什么事,也趁早回你萧国做你的皇后,成日里往我这跑,还带着个小拖油瓶,像什么话!”
“你嫌弃我?”封盼瞪眼,指着他的鼻子简直要咆哮,“娘不在了后,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阿砚拉扯大的,你现在居然……居然……”
封赫最怕她这幅样子,看到就头疼,啧一声就往外跑。
封盼在身后气得跳脚,一手还抱着诺诺,也奈何不了他-
天香楼。
前台上的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手边还放着个账本。
一个尖嘴倒吊眼的瘦高伙计从楼上下来,凑到他身边小声打听:
“哎,掌柜的,这楼上雅间里,跟摄政王一块吃酒的,是谁啊?”
掌柜打算盘的手停了,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他,良久,笑眯眯地捋了把胡子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把人伺候好了就成!能跟当朝这位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一块喝酒的,是我们这小平民百姓能打听的么?”
伙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着托盘一边忙去了。
日暮西山,夕阳给二楼雅间里的两人都蒙上了层淡金的光晕。
窗外树杈上的男人灵活踮脚,消失在了原地。
“你别喝了成不成?!哎呦我的小祖宗哎!”石光霁抢过他的酒杯,紧皱着眉毛一脸无奈。
宋知砚一脸泪水,狼狈不堪,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度端庄:“给本王拿过来!你知道我是谁不知?本王可是当朝摄政王!就算是皇帝,封赫,也是要听我的话被我拧着耳朵训的!”
石光霁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你行你厉害,草民怕了成不成?连我都认不得了,还想着自己是摄政王呢!”
他撇撇嘴,一脸不屑。
宋知砚接过茶来也不喝,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捶桌子,咚咚闷响。
“我是摄政王,我是太傅,我是大合国的顶梁柱……什么事都是我抗……要早知道这么累,还不如当时跟着我爹娘入了狱,进了那……”
“不许胡说!”石光霁吼他,“都过去了,你要是不想,咱们就远走高飞,哥带着你,反正我有钱,咱去江南,去当个土财主,成不成?”
“不行!”宋知砚吸吸鼻子,看着手里的酒杯喃喃道:“我走了封赫怎么办呢?现在已经那么多变数了,他自己……他怎么办呢……”
石光霁:“……”
人家都跟你离心了!都开始提防你了,你可醒醒吧你!
宋知砚一头磕在桌子上,声响骇人。
石光霁刚想过去把人扶起来送回家,他竟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养育之恩救命之情,我也没办法啊!横竖死过一次了……唉……这酒不对味啊怎么?”
石光霁起身把窗户关了,走过去把他杯子抢过来:“行了行了,你不还有我么!能帮的我多帮衬点,别哭了,丢不丢人!”
“你有什么用啊你什么也不知道!”宋知砚晃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探头。
石光霁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轻生,于是一边拽着他往回拉一边跟他吵:“你有病吧宋知砚!老子怎么就没用了?这顿饭还是我请的呢!”
宋知砚只是流泪,被他拽到桌边便去够酒。
石光霁眼疾手快地把酒收了,拿起个春卷就要往他嘴里塞:“王八蛋!”
宋知砚被塞了满嘴,这时窗户突然从外边破开,一道黑影飞身冲到他面前,掐着宋知砚的脸一脸阴沉。
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宋知砚看到后瞳孔一缩,一边噎着一边被掐一边还伸手指着窗外神情亢奋。
他挣扎掉了嘴里的春卷,指着窗外吼:“抓住那老头!树上那个!他就是昨晚上那小偷!”
封赫哪里还有心情管老头,只能挥挥手让一旁的暗卫去捉,自己则掐着他两腮,伸出食中两指,往他嘴里掏去。
石光霁脸腾地红了,大吼道:“你干什么?!”
旁边突然窜出个暗卫,二话不说把他按下了。
宋知砚早就醉得神志不清昏昏沉沉,被人撑开嘴唇也反抗不得,倒是石光霁,看到封赫这样简直是把自己的三观按在地上摩擦。
“他还给你吃了什么?吐出来!”封赫一脸戾气,指尖触到他敏感的喉咙,引得对方不住干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在干什么?!”石光霁简直要疯了,奈何被人按着,只能原地跳脚。
封赫瞪他一眼,长久在战场的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强大气势让他止不住打怵。
按住他的暗卫利索地往石光霁嘴里塞了块麻布,堵上了他的嘴。
宋知砚眼角飞红,带着醉意和满眼的泪水,一把推开了他,揪着胸口的衣服弯腰不住干呕。
封赫舔舔后槽牙,眼神晦暗不明,又一把把人揪过来,强硬地按到自己怀里,复又伸手进去。
“你干……唔……”
宋知砚酒意醒了些,满脸痛苦地伸手捶他。
封赫终于罢休,收回手指,映着夕阳盯着自己手上的水光发了会怔,随即轻柔地帮宋知砚抹掉了嘴角的口涎。
宋知砚推开他,难受地不行。
“咳咳……咳……你干什么?!”
“朕……”封赫拉起他的胳膊,“他给你吃了什么?”
“我吐了,怎么了?快把人放了!”宋知砚被他这一顿折腾,酒意醒了四五分,终于有神志骂他了。
封赫挥挥手让暗卫拿下堵着他嘴的麻布。
石光霁立马破口大骂:“你丫有病?我哥要是知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快撒开知砚,你这个……这个登徒子!不要脸的,我呸!”
第十七章 吵架缘由
宋知砚忍不住头疼,被迫醒酒真的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另一个暗卫从外边进来,拎着那老头。
“哎王爷!快救我!”老头见到宋知砚后大叫道。
“快把小爷放了!”石光霁在旁边也喊道。
刚进来的暗卫一头雾水,尤其是看到摄政王还眼角通红一脸泪痕嘴唇红肿衣衫不整的时候,心下转了圈,恍然大悟。
哦,捉奸来了!
怪不得陛下那么着急!
那手里这老头怎么回事?
现场一片混乱,石光霁和那老头一个比一个能叫唤,宋知砚昏昏沉沉地,喝了实在太多,这会儿一吹风,酒意又有些上头,只想睡觉。
“先带回去!”封赫说道,“仔细着点别把人给伤着!”
“哎哎哎!你敢抓我!”石光霁大叫,“宋知砚,你不管他?!还是不是兄弟了!这顿饭还是我请的呢!”
“闭嘴!”封赫烦不胜烦,从怀里掏出块银子砸到桌上,生生把上好的红木桌给砸出个不大不小的坑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桌子!!!”石光霁叫得更大声了,暗卫眼疾手快又把手里的麻布给人塞了回去。
宋知砚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按着太阳穴,紧皱着眉一脸痛苦,眼看着就要双腿一软滑到地上。
封赫把人捞在了怀里,把毫无反抗能力与精力的摄政王抱了起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暗卫见状,也拎着两人跟着跳了出去-
入夜,舒阳宫。
石光霁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口,估摸着打过外边那些看门的侍卫的几率。
“别白费力气了小伙子!”另一个被抓来的那老头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劝道,“这可是皇宫,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石光霁啧一声,气呼呼地走到桌前坐下,一挑下巴问他:“你是为什么被抓过来的?”
老头瞪他一眼,不太乐意:“没大没小,你该叫我个伯伯!”
“切!”石光霁不屑,翘起二郎腿斜瞥着他,“他们傻我可不傻,你这人皮面具下的脸,说不定比我还年轻呢!在这跟我装什么?”
老头爽朗地大笑几声,伸手揭下来自己脸上的面具,说道:“那你也得叫我声伯伯!”
面具下的脸虽然没有带着面具那般苍老,却也是四五十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荡漾到整张脸,一笑便起褶子。
“你这老伯倒是面善地很!”石光霁放下腿,转过身正色道,“有些眼熟。”
老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这话我听了无数回了,你这小娃娃,倒是会套近乎!”
“不是套近乎,是真的眼熟!”石光霁认真地说道,“所以您到底是怎么被捉来的?”
“唔……”老头咽下嘴里的糕点,神神秘秘地回答他:“想偷摄政王点东西,没偷成……不过待会儿陛下过来,我的罪名可能就不止这些了!”
石光霁:“???”
老头:“哈哈哈哈!”
“您该不会是陛下全程悬赏的那个进宫偷了他将近半个御书房的大盗吧?!”
“?!”
“我猜对了对不对!”石光霁猝然起身,一把擒住他的胳膊,两眼放光,“一千两呢!快跟我去见陛下!”
老头气地眉毛都竖起来了,大叫道:“你这娃娃,怎地如此贪财!还想不想出去了!”
“宋知砚不会为难我的,把你送过去更会是大功一件,我自然能出去!”
“你你你……”
老头气地话都说不清了。上一会儿还说自己面善,这就要把自己卖掉,简直不干人事!
门突然从外边打开,正在扭打的两人一怔,停下动作看向来人。
笑态可掬的一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
“我要见陛下!”石光霁喊道。
来喜笑道:“公子稍等,陛下在忙,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您是王爷的好友,自然是贵客,不会怠慢的。”
老头急了:“我呢我呢?还有吃的没?”
来喜:“这就给您呈上来,老伯今日就先在这儿舒阳宫里住一晚罢!奴才记得您上次来也是住的这间。”
老头不说什么了,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跑不了了。
“石公子,请跟奴才来,王爷交代了,给您单独安排了间寝殿,您先将就一晚?”
这还能说什么呢,宋知砚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今晚就姑且先住下罢!
见人点头答应了,来喜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要送人离开。
路上,石光霁还是忍不住问了:“敢问公公,陛下和王爷现在在何处?是在商议政事么?”
来喜公公脚步顿了下,也没回头,随口应付道:“嗯,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