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双方各执一词,在御书房内争的面红耳赤,若是换个地方,怕是都要大打出手了。
到了最后,皇帝一拍龙案,将双方都暂且软禁在府,由其他官员来主理此案。
他不偏不倚,将人赶走后,只留下了赵无策。
“朕问你,这卷宗是谁交给你的?”
赵无策满脸无辜:“是赵良赵大人。”
“他亲手给你?”
赵无策点头:“是。”
皇帝心中便有了底。
“你下去吧。”
赵无策恭谨的行礼:“儿臣告退。”
待得人走后,皇帝又偏头喊人:“王桥。”
王桥就在一侧候着,闻言轻声询问:“皇上有何吩咐?”
“着门下省的人去查,还有,叫林有德过来……算了,你带人去看看,不必提前知会,看老五现下情况如何了。”
王桥道诺,应声而去。
赵陌靠在龙椅上,眉眼冷肃。
自石碑起,到现在,两位皇子被卷其中,都披着一张无辜的皮,可内里却各怀心思。
一件事引出百般,将局面搅弄的越发混乱。
他倒是不怕事情乱,他怕的是,这些乱局,是有人刻意为之。
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只是不知,将谁当做了鱼。
赵陌长出一口气,直接敲击着桌面。
下面人太久不管,心思就杂了,借这个机会,倒是可以清理一番。
总归,不管谁当鱼,都不会是他。
……
大理寺和刑部迫不得已避嫌,主审就挪到了太尉和兵马司的手里。
这两方联手,查的速度倒是快,而查出来的东西,全部都指向了五皇子赵无霖。
其一是梁极之死,确与白善显有关;
其二就是,白善显的发妻有一个庶妹,如今是五皇子赵无霖的外室,才为他诞下一个儿子;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白善显的家中被搜出了一方匣子,内中皆是与五皇子往来的证据。
其中有一封,便是雕刻石碑,栽赃嫁祸。
兵马司迅雷之势找到了雕刻石碑的匠人,那人哆哆嗦嗦的承认,是有个客人让自己制作的,且还在一叠画像中,精准的指认出了客人。
是五皇子身边的仆从。
这一通证据被放在赵陌的龙案,与之一起的,还有赵无辰的日常喊冤折子。
——自从进了大理寺,赵无辰的日常就变成了一天三份折子,问候父皇身体、诉说自身冤屈,祈求父皇明鉴。
事态发展到这个程度,几乎要洗清赵无辰的冤屈,赵陌却觉得这事情太过于顺利了些。
就连草包到一定程度的赵无策,都提出了自己的疑义:“父皇,五哥尚且昏迷未醒,是不是有人想害他?”
这个草包都能想出的事情,皇帝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倒是有些诧异:“你去看过他了?”
赵无策有些忐忑的回答:“是,儿臣惦记五哥,跟着太医去看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太医说,五哥是中了毒,但不知毒的成分,只能逐一试验……父皇,就算是死刑犯也有陈情的机会,五哥现在这模样,若是被人诬陷,他岂不是有口难言?”
皇帝听他这话,倒是有些赞赏:“你珍惜手足之情,这很好。”
他自然知道赵无霖的情况,当日出事之后,太医便去诊脉,其后数日,人都在兵马司里躺着,虽无性命之忧,却因解药不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也是皇帝生气的根由——
他们口口声声指认事情是老五干的,可人这会儿还在兵马司里昏迷的人事不知呢,这是想趁他病要他命!
也是因此,赵陌起了些疑心。
当初他觉得老四没这个脑子,可现在环环相扣,都栽赃到了老五的头上。
焉知这不是老四的苦肉计?
帝王本多疑,他眉眼深沉,又问赵无策:“若依你之见,要如何?”
赵无策受宠若惊,迟疑的开口:“儿臣……”
“不准说不知。”
赵陌感叹烂泥扶不上墙,只说:“说错了,朕不怪你。”
赵无策斟酌许久,才道:“儿臣以为,假意定案,再行探查。”
赵陌瞧着眼前人,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慢慢的笑了起来:“可。”
……
“你说什么?”
陆昭白神情诧异,压低声音询问:“旨意当真如此?”
黑衣内侍眉眼低垂,神情恭敬:“是,圣旨已发,四皇子已被送回府上,五皇子押解大理寺,待他清醒后,着三司会审。”
陆昭白眉心微拧,轻掐指尖,沉吟一会儿才吩咐:“派人跟着王桥,看他有何行动,还有,着人暗中盯着四皇子府,如有异常随时来报。还有……”
内侍等着他吩咐,陆昭白想了想,复又摆手:“暂时如此,你先去吧。”
赵无策的话,十分里只有三分可信,可只凭那三分,也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结束。
他本想分出人手去盯赵无策,但不知这人如何出牌,暂且不能打草惊蛇。
事实证明,陆昭白的决定是正确的。
……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京中的局面便不由人掌控了。
四皇子前脚被放出来,后脚便有人给五皇子喊冤。
赵无霖昏迷不醒,可他身边的人却都不是棒槌,有那聪明的,早就回过味儿来——这是赵无辰栽赃呢!
于是双方便开启了狗咬狗的模式。
几方博弈,你来我往,今日折子明日状纸,大小朝会都被闹的不可开交。
皇帝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局面,不等事态被理清楚,反倒是又添了一把火。
身为皇子,哪有真的干净的,不过眼下双方势必要有一头胜出,只能死拼。
于是这样的局面里,赵无霖的罪证,被一样接一样的抛了出来。
赵无辰本人像是万事不知,青葱一朵小白花似的,出了狱先回家里捯饬干净,便在这风浪之中,来了皇帝面前。
“父皇,儿臣前来给您请安!”
风暴中心的本人,双眼含泪,满脸写着感激与感动:“儿臣含冤入狱,幸得父皇您火眼金睛,才还了儿臣清白。儿臣,叩谢父皇恩德!”
他哭的涕泪横流,话语中辞藻堆砌,早年读书作文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
皇帝看他眼泪糊了一脸,倒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可惜这点心疼不敌前朝闹腾的厉害,又觉得心烦:“你既是出来了,就在家中好好将养几日,”
他说着,话中又带上了警告:“这些教训你也吃够了,日后记得老实些,你手脚干净,朕才不会亏了你,明白么?”
赵无辰连声说明白,再次给皇帝磕了头,这才恭恭敬敬的请安出去了。
可惜才出了长乐殿,他脸上的可怜便消失殆尽。
赵无辰漫不经心的擦了脸上的泪,整理了仪容,转身去了后宫。
谁知才绕过回廊,就与赵无策狭路相逢。
“四皇兄安好。”
少年神情诧异,又急急忙忙的行礼,相较于他之前的装模作样,这位倒是显得真诚的多。
赵无辰瞧见了他,倨傲的点了点头,问他:“你准备哪里去?”
赵无策忙的回他:“回四皇兄,父皇传召。”
赵无辰便想起他这些时日已经被分派了差事,心中又有些不虞,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才说:“既是父皇交代,你便好好当差。”
虽说赵无策在大理寺的时候就跟他投诚,其后也事事向着自己。可兄弟这种东西,流着皇家的血脉,便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今日能帮他,来日焉知不会刀剑相向?
哪怕是一个草包,他也不得不防。
“是,多谢皇兄指点,弟弟必不会辜负您的教诲。”
赵无策说着,又小心翼翼的开口:“只是弟弟愚钝,做的不周之处,还请皇兄,多指点弟弟。”
他说话谦卑的很,赵无辰这才心情好了些,随意摆手:“行了,你去吧。”
赵无策却没有立刻走,只是弓着腰,等到赵无辰远去,这才直起身。
若是赵无辰此时回头,就会发现……
少年眼中暗沉,一双眼里笑容如刀,寒芒淬毒。
“出来吧,躲着不累么?”
不同于方才的刻意谄媚,赵无策此时的声音里疏疏朗朗,珠玉碰撞似的悦耳。
话音未落,便有人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
着一袭墨色的宦官袍,头发松松的挽着,眉眼弯月似的笑,声音却是冷清:“殿下这般好的演技,不去做戏子,真的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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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走一下剧情,可能会很枯燥……明天就可以搞刺激的了!(应该)
第30章
赵无策看着眼前人,冰消雪融,眼中改换了春色无边。
“督公要是想听曲儿,我倒也能给你唱两段。不过其他人就免了,我怕他们听了折寿。”
这人嘴贫的很,陆昭白嗤笑一声,神情淡淡:“倒也不必,毕竟我也怕折寿。”
“哪儿能呢。”
赵无策一步步靠近了人,着了风似的,说话也跟着浪:“我许了愿,拿我后半生,保你长命百岁呢。”
陆昭白嫌恶的往后退,嘲讽的笑:“殿下瞧着就像要遭天打雷劈的,可别连累了佛祖。”
赵无策哪儿容他走,抬手就将人困在假山的方寸间:“督公好狠的心肠,两日不见就要咒我么?”
这人没脸没皮,陆昭白推不动,也不装了,鄙夷的看着他:“殿下不是说,皇上要召见你么?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磨牙扯闲篇,看来方才是扯了谎。”
他本是路过,瞧见赵无策跟人寒暄。他离得远,声音听得模糊,但赵无策身上的黑水儿都要冒出来了,浑身上下都写着要算计人,他有心试探,才没立刻走。
谁知一步错,就被赵无策堵在了这里。
陆昭白心说晦气,赵无策却懂了他的潜台词:“督公误会了我,我那不是撒谎,是借口,寻借口脱身罢了。”
他笑容浪荡,话里倒是真诚:“况且,我一无兵二无权,这般弱小无辜,能算计了谁?”
陆昭白心说我信你才有鬼,脸上倒是笑容恳切:“殿下夜里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窗关严些。”
这么鬼话连篇,当心夜半三更鬼敲门。
赵无策笑的越发浪出了花:“若前来的是督公,浮云殿必然门窗大敞侯君归。”
话音未落,就被陆昭白踩了一脚。
他松了松手,陆昭白就脱离了他的包围圈:“杂家还有事,就不陪殿下鬼扯了,告辞!”
他也是不长记性,才过来跟这人嘴里打听消息,如今消息没打听到半分,反而被人占了便宜。
陆昭白转身要走,又被赵无策叫住,脸上依旧是散漫的笑,提点他:“督公慢走,今夜风大,记得关好门窗。”
陆昭白神情微闪,脚步未停。
……
当天夜里,果然出了事。
却是一桩惊雷入水的大事。
赵无霖死了。
死在了大理寺。
五皇子赵无霖,自藕华楼内争夺花魁之后,便酒醉未醒,直到昨夜,太医才寻到了法子,将他给救醒。
谁知后半夜,人便魂归西天。
而他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四皇子赵无辰。
朝堂上炸开了锅,赵无辰跪在金銮殿上,痛哭失声:“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昨夜就在府上,连门都没出去过,怎么可能去见五弟?!”
但除了赵无辰府上的家丁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证实了四皇子去了大理寺。
从大理寺丞,到夜里当值的侍卫们,全都看到了他。
大理寺卿赵良到了这会儿,也只能装糊涂:“微臣昨夜在家中休息,未曾去大理寺内,对此事并不知情。”
他说到这儿,又替赵无辰开解:“况且,就算是四皇子真的前往,也并不能证明,他便是杀害五皇子的元凶吧?”
赵无辰又不是傻子,他才从大理寺出来,眼下自己身上的腥臊还没摘干净呢,这会儿杀赵无辰,他是脑子进了水还是被砸了包?
可这话,皇帝不肯信,五皇子派系的朝臣们也不肯信。
五皇子一死,多年心血打了水漂,若不趁着眼下控制住局面,日后怕是要四皇子独大了!
皇子们可以再扶持,但两家结了仇,四皇子绝不可以坐大!
于是朝堂中再次吵了起来。
皇帝头脑里嗡嗡作响,将昨夜见过两位皇子的目击者全部都传召上来,却少了一位。
昨夜当值的牢头。
皇帝又命人去寻,只是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预感成了真。
抬回来的是一具尸首,以及……一封认罪书。
血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因被四皇子威逼,给五皇子下了毒,自知自身难保,求皇上明查此事,将始作俑者一并处罚。
赵无辰当时就变了脸色,撕心裂肺的喊着冤枉,以他为首的那些官员,也都齐声说此事有猫腻。
“既然有猫腻,那就查,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盯着赵无辰,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面目可憎:“但在此之前,你给朕去大理寺里,老老实实的待着!”
……
京中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陆昭白就在房中待着。
出了这种事,皇帝没什么心思见旁人,这些年,他虽觉得陆昭白翻不起什么风浪,可也避免让对方知晓朝事——雀儿嘛,就该待在笼子里,知道的事情多了,难免生出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