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白乐得清静,将手上的信件烧掉,轻声询问:“可还有其他消息传来?”
黑衣内侍摇头,他指尖轻轻地点着桌案,沉吟开口:“分出一路人来,盯住赵无策。还有,给他们传信,就说……此人是变数,不得不防。”
内侍应诺,见陆昭白没有别的吩咐,躬身出了门。
待得人走后,陆昭白的眉眼里才现了几分沉郁。
昨日的话言犹在耳,若说此事与他无关,陆昭白半点不信。
这人像是奔着皇位去的,可这么兵行险着,就算他笃定一切尽在掌握,也有些急了。
他在急什么?
……
陆昭白着人盯了赵无策,可这人就像是万事与自己无关一般,安静如鸡的待在浮云殿里,半点反应都没有。
宫人日日会来回禀,他作息规律,练字弹琴,抄写经书,全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
这中间,皇帝还传召过他一次,据说出来的时候,赵无策脸颊有泪,像是伤心极了。
而在他走后,皇帝也黯然神伤。
陆昭白得知这消息,嗤笑鄙夷,这人会掉眼泪,那也不是伤心,猫哭耗子罢了。
不过这人滑不溜秋,泥鳅似的,倒是让陆昭白越发警惕。
因五皇子的死,朝中局势被重新洗牌,这样乱如麻的情形里,也迎来了明光二十三年的中秋。
中秋佳节,月圆人不圆。
皇帝遭逢巨变,中年再次丧子,难受的连中秋宴会都没有举办。
往年宫中都是热热闹闹的,今年只象征性的挂了几个灯笼作罢。
朝臣们一早在金銮殿上磕了头,傍晚的时候,三品以上的每户府上都收到了御赐的菜品。
后宫的嫔妃们,也是一并如此。
皇帝谁都没召见,将自己闷在了长乐殿内。
嫔妃们乖觉的很,谁都没去招惹皇帝引晦气,毕竟……
这些个皇子里面,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都快被一锅烩了,谁敢在这个团圆节日里去找不痛快?
皇帝心里难受的很,看着窗外那一轮圆月,头一次生出凄凉之意来。
前几年这些儿子们还热闹的在宫殿里饮酒贺中秋呢,可这才几年的功夫……
老大和老五死了,老二是残废,老三囚于皇陵,老四被关在大理寺。
这些儿子里,能勉强入眼的,竟只剩下了一个草包老六,和今年才四岁的老七。
满堂儿孙,零落至此。
皇帝越想越伤心,这种伤心,在赵无策规规矩矩的让人送了醉蟹过来,隐晦表达让他保重身体的时候,就到达了顶峰。
瞧瞧,到了这会儿,关心的只剩下了一个草包。
这个儿子倒是有人情味儿,可惜太废物了。
他英雄一生,到了如今,也尝到了迟暮的滋味儿。
皇帝心中难受,便多喝了几杯,昏昏沉沉的让王桥扶着去睡了。
却不知道,他嘴里那位有人情味儿的草包儿子,现在正在做一件十分不草包的事情。
赵无策去宫外寻了一坛好酒,回宫后避开侍卫,抱着那坛酒,开开心的去翻陆昭白的墙头。
然后……
险些被墙内布置的机关,打成了筛子。
第31章
陆昭白被动静惊醒,透过纱窗扫了一眼外面,就瞧见了狼狈躲藏的赵无策。
他嗤了一声,道了一声活该,翻了个身预备继续睡。
可惜没等睡熟,偷香窃玉的贼就推开了他的纱窗,带着一身擦伤滚了进来。
“阿白睡的这般香,可是美梦不愿醒?”
男人声音里带着戏谑,陆昭白回头,就见他坐在自己窗前的案几上,笑的眉眼风流。
他翻身坐起来,语气不善:“确实做了美梦——梦到殿下死了。可惜了,梦竟是反的。”
他满眼写着你怎么还没死,赵无策从案几上跳下来,随手把酒坛放在桌上,自己凑到陆昭白的床前,冲着人笑:“张嘴就造口业,阿白,可惜了你这一把好嗓子了。”
他说到这儿,又笑吟吟去摸人的脸:“幸好我这个苦主不介意,想来神佛也不会怪你的。”
陆昭白偏头躲过,往床里面避了避,警惕的问他:“你来做什么?”
赵无策吃豆腐失败,大咧咧的往床上一坐,笑的眉眼风流:“深夜前来,当然是偷香窃玉,不然还能是来干正经事的?”
这人把耍流氓说的这么理直气壮,陆昭白有些气滞:“那些机关怎么没把你射成刺猬?”
亏得他布置了两个时辰,就换了他脸上身上十几道擦伤,亏大了。
赵无策叹了口气,摇头说:“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阿白怎么下床就不认人?”
话没说完,陆昭白就从枕下抽出匕首,赵无策早有防备,却故意躲的慢了点。
锋利的刀锋自他脸颊划过,瞬间落了一道血痕。
赵无策顺势抓住了陆昭白的手,睨着人问:“出手这么狠辣,阿白是打算让我死在你床上?”
陆昭白被辖制,笑的戾气横生:“那殿下怎么不知情识趣些,主动去黄泉?”
“人间有你,我怎么甘心去死呢。”
赵无策轻笑,染血的脸颊贴上了他,偏头在陆昭白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陆昭白浑身一激灵,可不等他反抗,赵无策先松开了他。
“你给我一刀,我咬你一口,扯平了,嗯?”
他从床上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随意擦了一把脸,笑着问陆昭白:“今夜月色甚好,要不要起来喝一杯?”
陆昭白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着赵无策,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不喝,滚。”
赵无策啧了啧嘴:“怎么火气这么旺盛?”
他叹了口气,也不理会陆昭白的态度,回身将酒坛拍开,任由酒香飘满房间:“阿白绝情,我却最是痴心人,知道你爱酒,特地寻来的,确定不要尝尝?”
香气弥漫,酒气清冽,是上好的杏花白。
也是陆昭白的最爱。
“殿下来此,到底想干什么?”
陆昭白披着发坐在床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警惕,赵无策越看心里越痒痒,仗着人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过了七八十种龌龊念头,最后说了句最正经的:“找你喝酒啊。”
他将酒坛拎起来,往陆昭白的面前晃了晃:“今夜中秋,团圆夜呢,不值得喝一杯么?”
陆昭白冷笑:“我父母皆死,跟谁团圆?你么?”
谁知赵无策煞有介事的点头:“自然,不然阿白还想跟谁?”
他将酒坛放在床头地上,欺身将陆昭白困在床上的方寸之间:“还是说,比起来喝酒,阿白更想跟我做些鸳鸯被里翻红浪的事儿?”
他越说越起劲,手上还不忘跟陆昭白过招,把龇着獠牙的狼崽制服:“当然,要是阿白想要,我也很乐意效劳……”
话没说完,赵无策就被踹下了床。
他掌心支着地,半真半假的笑:“阿白若是再往下偏一点,你后半辈子可要——”
陆昭白一个眼风扫过来,赵无策便乖觉刹车,叹气:“罢了,你不爱听,不说便是。阿白踹这一脚可解气?若是不解气,再踹两下。”
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陆昭白抿了抿唇,默不作声的起身。
赵无策还要招他:“阿白要做什么?”
“出去。”
他径自起身,朝着院外走去,赵无策就笑吟吟的拦住人:“阿白,哪儿去啊?”
“……院子里,喝酒。”
陆昭白火气四溢,不肯承认自己被这酒香勾起了馋虫,又眯眼警告他:“还有,不准叫我阿白!”
……
这一坛杏花白,最后都进了二人的腹中。
中秋佳节,皓月当空。
月影清辉遍洒人间,照出多少悲欢离合。
陆昭白起初还收着,到了后来,倒比赵无策喝的还多。
他酒量不错,架不住酒劲儿太大,这会儿靠在树下坐着,眼神也有些迷离。
赵无策还在石凳上坐的稳稳当当,眼神钩子似的挂在陆昭白身上。
酒水洒出,自喉咙一路蜿蜒向下,坠入肌理紧实的胸腹。
陆昭白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带着点嫌弃:“浪荡。”
赵无策低低的笑:“阿白又在说我坏话。”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自己凑过去扶陆昭白:“地上凉。”
陆昭白要推开他,自己先一个踉跄,把赵无策撞的后退两步,又顺势将人抵在了石桌上。
而后,一把掐住了赵无策的脖颈。
他细白的手指收着劲儿,赵无策任由他胡来,眼神散漫,声音暗哑:“阿白,我劝你别招我。”
清醒时的赵无策尚且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理智更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下一刻,陆昭白就从他脖颈上勾出一条红绳。
红绳之上,挂着一块玉坠。
他松开赵无策的脖颈,在这块玉坠上摩挲了几下,神情若有所思。
这似乎是赵无策的贴身之物。
“殿下拿了我的佛珠,以物换物,不过分吧?”
陆昭白话说的正经,可惜眼里藏得满是算计。
赵无策爱极了他这模样,倒是毫不含糊:“不过分。”
他说话时,随手将红绳解下,连玉坠一起在手里晃荡着:“阿白想要,我当然要双手奉上——我替你戴?”
这人这么殷勤主动,陆昭白又觉得膈应,往后躲了一下。
“这玉佩有些来历吧,殿下舍得?”
他方才把玉佩摩挲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东西不一般。
这会儿试探着询问,赵无策倒是回答的坦荡:“当然有来历,这个……是我给未来媳妇儿留的。”
他说着,眼中笑意又多了浪荡:“说起来,督公收了这玉坠,是不是该给我当媳妇儿?”
话没说完,就被陆昭白提膝去顶要害。
院子里开阔,两个人过了几十招,赵无策喝多了酒,怕下手没轻重,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
最后还是把人强制性的搂在了怀中:“不闹了,跟你说正经的——这玉坠确实有来历,是我娘留给我的。”
他说话的时候,亲了亲陆昭白的耳朵。
陆昭白耳垂瞬间红了一片,他偏头去躲,眼里带着点质疑:“真的?”
赵无策诚恳的很:“千真万确。”
可惜陆昭白一个字都不信。
赵无策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一个舞姬,据说是赵陌酒后临幸,因他生母粗笨,得罪了皇帝,没多久就进了冷宫。
赵无策就是在冷宫里出生的。
赵陌嫌乌及屋,赵无策出生后,他一眼都没看过,任由人放养十年,直到那女子死后,赵陌才象征性的把赵无策接了出来。
那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从未得过宠幸,后半生又在冷宫度日,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成色好的玉坠?
他只当赵无策又在哄自己,却不知,赵无策说的字字是真。
“督公,我将此生最珍贵之物赠你,万望珍惜呐。”
少年声音温柔,浸润了月色,多情又缱绻。
可惜陆昭白不解风情。
他酒劲儿上来,打了个哈欠,睨着赵无策的时候,眼中带着点莹润的泪意:“那可惜了,杂家没心,要辜负殿下好意了。”
他边说,边推开赵无策,抬脚就要往房中走:“杂家困了,殿下自便。”
赵无策就当真自便——跟着陆昭白进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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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自便,这题我熟啊!
第32章
陆昭白才倒在床上,就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少年半跪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将他来望。
“督公,自荐枕席也要有点自觉,你不往里躺一些,我怎么上床?”
他声音浸润了酒意,带着点暗哑,像暗夜里勾人的妖精。
下一刻,陆昭白就伸出手,一把拍上了妖精的脸。
“滚出去。”
赵无策如他所愿的滚……上了床。
顺便将陆昭白拢在了自己怀里。
陆昭白喝了酒就犯困,这会儿眼睛都要睁不开,偏生身边还有一只獠牙的恶狗盯着,他烦躁的抬脚踹人,又被赵无策把脚也夹住了。
“怎么这么凉?”
陆昭白嗤了一声,扯了一把锦被,声音渐小:“冷的很,殿下要替我暖脚么?”
他随口作践,谁知赵无策竟真的坐起身,把他的脚拢在了怀里。
困意散了三四分,陆昭白眯眼看人,赵无策的手在他的脚上揉着,暖的格外认真。
夜色暗沉,竟不及他眼中半分。
有那么一瞬,陆昭白恍惚觉得,恶犬收了獠牙,为他俯首称臣。
他手指微蜷,将脚收了回来:“随口一说,殿下怎么当真了?”
他拥着被子翻身,又被赵无策拢到了怀中:“阿白的话,我字字当真。”
陆昭白被他话里满满当当的深情惊到,半个字都不肯再说。
赵无策也不逼他回应,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少年身量比他还高些,将他小孩儿似的搂着,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的心口——才在赵无策那里抢过来的玉坠,这会儿已经挂在了他的脖颈。
“殿下这是后悔了,打算收回去?”
赵无策就笑,低头在他耳垂上亲了亲:“阿白放心,给出去的东西就是你的。”
这人亲的他一激灵,一而再的撩拨让他心绪浮动,下意识闭眼,将人虚虚的推了一把:“那就老老实实别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