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问询一番, 才知道默尔曼今天来,是给节目当临时嘉宾。 林溪琢磨了一下,赵充能请到他, 是意料之外, 但,也是情理之中。 节目组的导演、副导都跑来停车场接他们。 结果一到, 就见到林溪正和默尔曼交谈,他们放轻脚步, 竖起耳朵听: “古典乐当然更加复杂、多层次,但不代表其他音乐形式就浅薄单一了, 您不应该总是说这种话。” 默尔曼直瞪眼:“那不然呢?你让我说什么?说你荒废天赋、在蠢货里打转是对的?” “没有这种事情, ”林溪对他摇头,“我只是觉得, 有时候过分追求卓越,才阻挡我们变得更好。我这次见到一个男孩子, 就是因为这样放弃了音乐。” “你这是借口!” “……而您这是偏执。” 默尔曼总认为他应该跟随自己去深造,应该和其他苦练技艺的学生一样,把音乐作为自己最高的理想追求, 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用二十五个小时来练琴。 默尔曼的夸张表达中, 他的天赋之突出,已经到了如果不继续学习古典界就要损失一颗明珠的地步——其实真的没有。 他与默尔曼夫妇俩相识多少年, 这话题就谈了多少年, 近两年, 看他对前往异国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才稍微肯放过他一些。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 又来演固定节目。 节目组接人的二位听得是心惊胆战,他们不知内情, 生怕林溪把大师得罪跑了。 导演上前劝:“那个,大师啊,林溪是性子比较直,并没有不友好的意思,您别放心上。” “友好?”默尔曼瞪大眼,“他对我没有友好过!他除了对谢友好,还对谁好过?” 林溪:“老师!” 导演被这句“老师”给震的魂飞出去了…… 真好,这节目他十年后还能吹…… 谢虞川略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道:“默尔曼,来前应该打声招呼,我才好准备招待你。” 默尔曼瞧他一眼,哼哼了声,没说什么。 谢虞川却懂了。 时间不早,谢虞川要去开会,他和默尔曼也打了招呼,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上了车。 隔着降下玻璃的车窗,他伸手理了理林溪的衣领,叮嘱道:“中午会送餐,让车小尼去拿。” 林溪点点头,摇手和他拜拜。 车点火朝外去,看着谢虞川与林溪道完别,张九厘立即敬业发问:“晚上是否要预定好餐厅接待默尔曼先生?” 谢虞川从后视镜瞥那大胡子一眼,淡淡道:“近朱者赤,但才这么几分钟,你就也变得和他一样蠢了?” “…………”啊? 张九厘心念电转,“哦!”了一声,“那不告诉溪溪?” 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不用打搅他一天的心情。 谢虞川收回目光:“晚上接他。” 而张九厘看着那头迅速被选手包围的林溪和默尔曼,忽摸摸下巴,说:“溪溪挺受欢迎啊,他这个师弟整天围着他转,他这么大了,是不是该恋爱了?” 谢虞川冷冷看他。 张九厘“哈哈”干笑一声,无事发生。 另一边,生活期的录制也开始。 今日,赵惊雀不再刻意挑衅林溪,而是如临大敌的面对着他的琴,每一次练习都像是在国际舞台当着一堆评委表演比赛曲。 生活期照样开启了几个移动端直播,有工作人员拿着直播设备到处走,每个选手那儿也单独开了一个直播间,供粉丝独享。 赵惊雀不断的亮出新曲目,秀出高超技能,他的直播间因此涌入众多乐迷,尤其当他们发现默尔曼大师也在镜头中时,更是呼朋唤友,齐刷刷来围观,乃至于,还有宝妈提问,孩子三岁了,该上什么乐器兴趣班考级比较快,幼儿园入学需要。 与之形成对比,林溪只按节目的流程,端正坐着听大课、录音、擦琴,集体活动散了,他就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他直播间的人气倒也还是高涨,颜粉女友粉妈粉都在比心,大呼溪溪好看又耐看。 但很多期待他大杀四方、碾压赵惊雀的事业粉却愈发感到不满,嘘声说:“没意思,以前很喜欢你的,还为你和黑子大战了三百回合,结果你现在也摆烂了,琴都不敢碰一下,取关了。” “是挺让人失望的,最终走向了卖脸的普通爱豆路线,真是白喜欢他了。” “哈哈,你们真好笑,你们其实是需要一个满足你们幻想的娱乐产品吧?叫林溪还是林河无所谓的。” “你人间清醒,拜拜,我去赵惊雀直播间了。” 这条弹幕发出的后一秒钟,红字刷屏,显示一个送礼物前十名的观众撤掉了自己的粉丝牌,离开了这个直播间。 转头,他在赵惊雀的直播间刷起了游艇。 赵惊雀正弹奏到节奏非常快的一小节,消瘦颀长的身躯在琴凳上起伏,额头滴下汗。 直播间里听众如痴如醉,疯狂的给他打call。 林溪耳朵尖动了动,皱着眉毛扭头去。 默尔曼也站了起来,标志性的大胡子吹起来,他刚要朝赵惊雀伸手。 乐声戛然而止,赵惊雀被人突然重重拿住弹琴的手腕,他简直要跳起来:“你干嘛——!” 林溪单手拧着他,面无表情:“是恨自己长了手,还是恨这台琴?我都可以帮你砸了。” “你是不是有病!”赵惊雀要炸。 弹幕则已经炸了,赵惊雀刚要登峰,那段是名曲典中典,这会儿打断他,简直莫名其妙! 两边都要骂的时候: “——惊雀赵!你疯了吗!”高大的大胡子音乐家用母语大叫出声。 “……” 于是两边都被按了暂停键。 那一幕其实是很短的,赵惊雀仰着头和他老师对峙数秒,就一抹脸,沉默地快步往外走。 镜头里不见了他,观众纷纷刷起问号。 而林溪眉头微蹙,他只用一瞬,就做下决定。 对工作人员说了一声暂停,让人顾好这里,林溪疾步跟出去。 默尔曼忧虑的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 背对着所有人的走廊,拐过一个弯,台阶前,赵惊雀双手抱膝坐在那里。 林溪没靠近,倚靠墙壁,垂着眼眸等。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的时候,赵惊雀恶狠狠扭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知道会被笑话,还那么做?” “……” “你才多大,这曲子弹不了就弹不了,三岁考级像话吗?” “可是你会!”赵惊雀叫道,“H国那个叫洛林的亚裔,他说你十三岁就会!说我和你差远了!” 林溪一愣。 他这才知道,原来赵惊雀刚输了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对手用这一首曲子将之打败,并且,还对他说,他和自己差的太远了。 难怪他这气要冲着自己撒。 但洛林是谁?林溪很少参加比赛,他参加过那么仅有的几场,遇到优秀的对手,而且还是亚裔,应该会记得才对。 林溪思索片刻,伸出手去,弹了弹他肩膀。 林溪说了句话。 赵惊雀:“……真的?” 林溪颔首,随即指了指录制房间的方向。 两分钟后,两人回到了镜头下面。 弹幕都已经刷疯了,那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一看二人同时出现,赵惊雀跟个鹌鹑似的,到默尔曼跟前认错。 认完,在默尔曼的暗示下,又走到林溪面前。 弹幕:“?” 赵惊雀催:“快点,你去弹。” 林溪顿了顿,终于是坐上了琴凳。 那是难度极高的一首曲子,感情变化幅度很大,技法不成熟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很难完全掌握。 琴不是他自己的,手指初碰时,在第一小段里显出一点的生涩卡顿。 那一点漏洞被熟悉音乐的听众听见了,纷纷撇嘴。 但弹琴者不急不缓,慢慢调整。 于是在某个时刻,琴键如被错落有序的水流哗啦一下击中,音符激荡开来。 众人耳目都被冲刷。 林溪上一次在公众面前弹钢琴,其实还是初次录制短视频的时候。 钢琴这庞然大物,搬运起来太费劲,他怕刮花撞坏,所以很少会拿出来。 不过,乐器之王的地位的确不是虚的,其音域宽广,横纵变化多样,能够进行的乐曲表达极其丰富。 琴是那台琴,曲是那首曲,但前后的区别之大,但凡有在认真听曲的人都能知晓。 而即便没有任何音乐基础,只凭借个人直觉,也能感受到,赵惊雀的弹奏似乎没有林溪那样流畅舒适,情感上不那样丰沛以及独特。 每样乐器有自己的特点,每个人弹奏同一样乐器,又有个人的特点。 林溪的乐声,是他自己的。 他的曲子无论其感情基调如何,最后总留一片开阔余韵。 这点在他弹奏经典曲目时会有体现,而在他个人改编时,就更突出。 喝倒彩的弹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唯留“你大哥还是你大哥”的感慨。 弹幕和礼物不停的刷,不知什么时候,选手们已形成一个包围圈,都在关注这里的弹奏,连带着他们的直播间也都跟来,因此形成一个多角度听林溪弹奏的画面。 悄然间,就统一了直播。 “…………” “…………我妈刚问我新手机铃声是什么曲子。” “…………是现场?不是CD碟???” 这大概就是对完美的形容。 仅那么不到十分钟,林溪弹毕,众人还在沉浸,默尔曼上前,略躬下身,单手弹了个段落。 他意思是这块其实还有一些问题。 林溪点头,两人你来我往的交流了两句,片刻,林溪回头一招手,赵惊雀立马屁颠屁颠的过去。 “你听明白了吗?”林溪问他。 赵惊雀有点明白,有点不明白。 他就也坐下来,规规矩矩的问问题。 这种层次的交流,周围人其实都不太听得懂。 甚至不知道三人弹得那一小节有什么区别,明明听起来都一样。 直到某一个学院派的选手小声解释了一遍,他们才知道各种细微区分。 那选手也被众人捧了一番。 他不好意思:“我家里人是音乐老师,我个把月就开始听胎教音乐,乐感培养的好,但也就这一个优点了,别的都不太行。” 其实,也只有像他们这样从小学习的人,才能理解到,林溪身上到底是怎样的天赋和勤奋……造物主真的偏心的过分了! 赵惊雀终于得到他想要的比试,也看到了林溪的弹奏。 他内心的茫然、那些不服和较劲在明确的差距面前消失了。 那差距其实不算大,他认为自己没有很差,林溪也不再是一个可以无限抬高的符号。 他有了努力的方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溪起身,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 众目睽睽,他走到工作人员身边。 工作人员:“嗯嗯?您想要什么?” “不是要在这儿集合,集体练舞吗?”林溪问他。 …………只有你记得。 …………大家其实都是来听歌的啊! 工作人员组织练舞,这时,想起什么,林溪又回头丢了一句:“赵惊雀,你今年不要再参加比赛了。” 赵惊雀:你管我? 默尔曼:“听你师哥的。” 赵惊雀悻悻。 默尔曼满意的看着他们。 默尔曼这咖位,不可能在这边陪初出茅庐的少年们一整天,过了上午,他便离开,给林溪留了一句“晚上见”。 林溪只以为晚上谢虞川设宴招待他,并未多想,继续着一天的录制。 而这一天下来,不仅是节目组里,连粉丝里都传开了,原来林溪是默尔曼的关门弟子,赵惊雀是他师弟,而且还是盯人精款师弟,拿他当锚那种。 从乐器店打工小哥,到大师的弟子,这反转太大了。 舆论自然是又热起来,沸腾的锅里溢出泡,往外流淌。 不管那些,夕阳西下时,林溪独自坐上谢虞川的车,离开录制地。 车上座椅带了加热按摩功能,林溪这一天太累,进车后谢虞川就给他打开,让他好好休息。 按了二十分钟,林溪睡着。 而等他再醒来,眼前出现的建筑却不是他们熟悉的小区,而是一个掩映在高大树木和湖泊后的大宅子。 “醒了?”谢虞川在他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说话,“等入夜外面就要凉了。” 陌生的环境,但是在谢虞川身边,林溪便不觉得没有安全感。 他看向那外面,见到中式的庭院,屋檐鳞次栉比,一只风筝悬在树上,两个年轻的女孩在底下叽叽喳喳商量对策。 风吹过,属于树木的沙沙声传进耳朵,而城市的喧嚣吵闹,竟已非常远了。 “这是……” “谢家老宅,”谢虞川告诉他,“是老爷子住的地方,他今晚设家宴,接待凯瑟琳夫妇。” 凯瑟琳与谢家是世交,那是从百年前就有的交情,谢家先辈是第一批留洋的学生,在那里一番奇遇,与凯瑟琳的家族解下缘分,此后数代,始终保持着交情。 凯瑟琳当年少女怀春双目失明,险些嫁给谢虞川的父亲。当然,悬崖勒马,才有今日的好日子。 林溪跟在谢虞川身边,穿过这百年的大宅子和庭院,耳边忽然浮起许久以前,谢意平顺嘴说过的一句话,那话叫“豪门和世家也是有界的谢谢”。 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终于到主屋一侧的餐厅。 屋子里好险并没有保持古香古色,跟上了现代化智能化的步伐,空调送的风暖热适宜,装修雅致,圆桌上已经坐了数人,凯瑟琳和默尔曼笑眯眯的冲着他,谢媛一家人也到了,甚至于还有韩坤茱也在场。 他们二人入了场,谢媛就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还好赶来了。” 谢虞川带着林溪向她颔首,打了招呼。 虽然已经见过,但家宴礼节毕竟不同,林溪要同他们一律问好,再落座。 坐下后,林溪侧目望去,属于谢老爷子的主位还空着。 也是这时,洪钟一般的声响从门口起,转瞬落进他耳里:“好啊,难得这样一家人齐聚,老头子看了心里真是高兴啊。” 是谢老爷子到了。 十数年前,他抱病离开集团经营管理的席位,之后深居简出,外界甚至谣传说他已经病逝云云,但他老人家这健壮的身体、矍铄的精神,只要一露面就能辟谣了吧。 坐进位置,他首先向远道而来的两位客人问好,这之后,立刻把目光放到了林溪身上,笑容格外慈祥:“小溪也来了,真不错,你让资产部卖空的那两笔期权,能让集团这一季的报表好看很多,虞川把你栽培的很不错啊。” 最近的做空?谢媛惊讶的朝林溪看过去。 她前两天刚听丈夫说,金融资产部因为神一般的操作和预期被开会表扬了,发了笔不菲的奖金,最近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原来是林溪定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溪溪,你还会这个么?”谢媛道。 林溪简短的“嗯”了声。 是跟着谢虞川去公司那天,他看谢虞川事情多,就处理了几个他会的。 后来下午的时候,这事小范围传开,就又有两个金融资产部的高管过来找林溪,他也都一一处理了。 这事谢虞川是知道的。 谢老爷子笑呵呵对谢媛:“瞧你问的,他跟着虞川这么多年,看也该看会了。” 他又瞧一眼在桌下打游戏的谢意平,摇头:“唉,谢媛,你看看……” 谢媛:“……” 她狠狠踩了这不争气的儿子一脚。 谢意平“嗷呜”一声,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谢意平在叫,但不知道为什么,桌上人纷纷侧目看林溪。 就好像,他对谢氏的这一点参与,有了些别的意味似的。 林溪被看的不大舒服,下意识捏了捏筷子。 下一秒,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拍了拍,那手掌一触即分,主人平静的说:“还不上菜吗?让客人等太久了。” 凯瑟琳也说:“是啊,都饿了呢。” 谢老爷子顿了下,笑道:“是我欠考虑了,来,上菜吧。” 于是佣工们开始端菜上桌,不一会儿,摆了满桌中式菜肴。 在桌上,气氛还算和谐,谢老爷子和凯瑟琳夫妇聊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说起谢珉——谢虞川亲生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块儿划船比赛,凯瑟琳第一名,就让别人给她洗攒了半个夏令营的衣服和鞋子。 凯瑟琳:“那真的是很好的时候,不过,已经是过去了,人应当往前看。” 谢老爷子惆怅,转头看看面容沉静的谢虞川,叹息:“是啊,过去了……” 他们便不往下说了。 边聊边吃,晚饭到了八点多才撤席。 全家陪着谢老爷子在园子里溜达消食,三三两两,闲散分布在道上。 谢媛和自己丈夫谢云杉挽着手,她还是在说林溪那几笔决策,非常有谢虞川的风格。 谢虞川从小智力超群,一路跳级,十几岁就在国外读完大学,刚实习时去了家知名对冲基金公司,因为一波神操作而扬名,而这件事,其实外人并不知道。 “他可以接班吧?”谢媛脑子里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意平就不用每天熬夜看报告了,第二天还早起听新闻,我看着都心疼,他从前哪受过这种罪。” 谢云杉脚步微顿,“媛媛,别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 “为什么?哦——你是说他不是谢家的人是吧,但是也能帮帮虞川呀,这样也变相减轻意平的负担了。” 谢云杉伸手捋了捋她铺在肩上的长发。 他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因为老爷子那种提法,本意分明是要刺激谢媛的。 谢老爷子,大概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吧。 像他那样的人,专断独行,眼里是绝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谢云杉心中升起好奇,因为在他看来,谢虞川其实也有这样的特质,他真的很想知道,当谢家这一老一少对上,会发生些什么,谢虞川又会怎么做,来保护他的人。 这种热闹可是很难得的。 他勾了勾唇。 想了想,他揽住自己妻子,刻意放慢脚步,那脚步慢到基本就是没有在产生什么位移了。 他这样特意磨蹭着,终于绕过一个弯,沿石凳子坐下,干脆不走了。 于是仅过片刻钟,他和谢媛都听见了旁边小路传来的,谢老爷子铿锵有力的声音: “让他跟着凯瑟琳一家出去读几年书有什么问题,这不肯那不许,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我们谢家出了一个谢逢程就够了,再来一个你,大家都丢不起那个人!”
第51章 面对突如其来的诘问, 谢虞川这边,第一反应就是否认,质问老爷子从哪里来的这种莫名的认知。 谢虞川的表情语气极度自然, 如果谢老爷子不是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资料, 进行的全方位的调查,还真的有可能会以为自己误会了。 谢老爷子想到, 一开始,自己就只是觉得谢虞川对待林溪的态度过分亲昵, 但思及他们两人共同生活多年,谢虞川头一次手把手的带人, 关系好一些很正常。 他仅仅只是留存了观察的心思, 让人收集他们暴露在外的一些相处,哪知道, 送来的照片视频是越看越让他惊心。 他才知道,打从林溪进入容城起, 谢虞川就紧盯着他的每一步行动,收回身边后,更是一刻钟也分不开, 将搂抱抚摸进行的旁若无人, 最近更是足不出户,同居整七天, 连公司的事情都不管了! 谢老爷子将零零种种指控出来, 谢虞川神情变得越发不耐烦。 “不要说风就是雨, 溪溪是个孩子, 什么都不懂, 别拿这种肮脏的眼光去看他。” “况且谢家怎样,和我也没有关系, 我回容城第一天就和你说过,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我就会离开。” “你这是胡!闹!”谢老爷子出离愤怒,面孔通红,“我对你还不够纵容?我特意请默尔曼来,也只是让你们冷静几年,这对谁都不是坏事。” “你扪心自问,你任性的还不够吗,你明明知道,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所聚,你肩上担的不仅是谢家、谢氏、还是上千人的生计!” “——正是因为我知道我要对什么负责,”谢虞川音调沉沉,在激动的老爷子面前,他的沉稳宁静,恍如一座盘踞千年的高山。 “老爷子,你是真的不懂吗?” 谢老爷子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我再说一遍,韩乾萸的话,不可信,她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婆子,她那时候甚至想要害死才十多岁无辜的你——” 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住了嘴,向旁看去。 旋即,绕过前方的假山,谢云杉和谢媛夫妻俩走出来。 谢媛嘴角紧抿,眼眶染红。 “老爷子,”谢云杉单手搂着妻子,温和的外表下,藏着淡淡不快,“母亲隐忍一生,最后还用命救了虞川,她做的够多,您提起逝者时,还需慎言。” “云杉,别……”谢媛拉他。 谢云杉不退让,直视老爷子。 谢老爷子惯来强势,对谢媛这个女孩、以及谢云杉这没血缘的添头,其实很少看在眼里。 但是此时,面对谢云杉这毫无尊敬可言的话语,他却忍了忍,将话往回收:“…………本来也不是要说那些。” 他本来就只是想说林溪和谢虞川的问题。 “那就更没什么说的了,”谢虞川漠然的说。 “不要每次都弄这种无聊的家庭闹剧,我已经审美疲劳了,谢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香饽饽,谁都要滴着口水来追捧。” 谢老爷子额头青筋直跳。 谢虞川彻底不想参与了,低头看一眼表:“天色不早,我和溪溪回市区路长,就不陪你们了。” 谢老爷子“嘶”了一声:“你还要带他一起住,你这还叫什么关系都没有!?” 谢虞川轻轻掠了他一眼。 夜色下,他英俊的侧脸藏在阴影之中,线条凌厉,有种令人望之生畏的气势。 “今天的话,不要让我知道传到了溪溪耳朵里,”谢虞川冰冷的说,“我就说这一次。” 谢老爷子:“……” 谢虞川不留情面,大步离开。 老爷子眼下肌肉抽动,脸颊紧绷,显然被气的不行了。 他完全是咬着后槽牙在说话:“好,好,翅膀硬了……” 谢媛心中突的一下:这两人的脾气,对着干的话,可不太妙…… 谢虞川从手表显示的定位找到林溪。 那是座小亭子边上,韩坤茱在亭子中,林溪则站在台阶下,两人说着什么,因都侧对着谢虞川,他看不清二人表情。 谢虞川上前,将林溪带到自己身后,拉他离开。 韩坤茱看他这防备的模样,摇头嗤笑。 谢虞川牵着林溪往外走,车已在外头等着。 二人上了车,林溪看谢虞川面色不虞,犹豫片刻,伸出手去,轻轻盖上他的衣袖。 谢虞川垂下眼眸,目光从搭在自己袖口的手指上过。 那手指修长,骨节处轻轻突起,触感隔着一层布料,若有似无的落在自己手上。 他的眼神往上,落在林溪关切的面孔上,问:“怎么在那边,和韩坤茱说什么了?” 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出了洗手间遇到韩坤茱,韩坤茱告诉他,三三狗找到了主人,但就养了三四天的样子,咬了主人的新女友一口,于是被送回了动保。狗子现在心情抑郁,他得空可以联系志愿者,去看看,或者领养。 “少和她接触,”谢虞川说。 林溪不假思索答应他:“好。” 这时,想到什么,林溪忽坐直,“我们没和默尔曼叔叔、凯瑟琳阿姨说再见。” “下次再见就是了,”谢虞川顿了顿,“或者,你想跟他们一起去住一阵吗?” 林溪想了想,“好呀。” 谢虞川望着他。 “夏天吧,”林溪侧头,睁着眼睛,“夏天去海边度假好玩些,上次我们也是夏天去的,不过,你今年会不会很忙,能有时间吗?” 谢虞川沉默片刻,轻轻一笑。 林溪不知道他笑什么,但察觉他心情短暂的愉悦轻松起来。 他抬手揉揉林溪脑袋:“净想着玩,小孩似的。” 的确,两人先行离开,无论礼节还是情分上,都还是得和凯瑟琳夫妻交代交代。 哪知,刚打通电话,默尔曼和凯瑟琳就说自己也离开谢家了,说晚上根本就没有吃饱,强烈要求要去谢虞川和林溪的家里吃饭。 谢虞川看林溪也没有吃饱的样子,遂同意了。 这顿饭不再有剑拔弩张、暗潮涌动的气氛,完全是一顿正常的、有说有笑的朋友聚餐。 音乐是固定节目,同时也说说最近的趣谈,凯瑟琳是很八卦一女的,商场的、贵妇圈的八卦她都捞得着,说起来没完。 她提到国际乐场上新近出现的亚裔黑马“洛林”,那个打败了赵惊雀还顺便给林溪拉仇恨的孩子。 那是一个落魄贵族家庭收养的小孩,近一年才神奇的表露出音乐才能,极受追捧。 凯瑟琳感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见过你,我猜你也不记得了,哈哈哈,你还真招人惦记。” 林溪也不记得,表情挺无辜。 于是话题往下一个走。 畅谈一番,大家都很尽兴。 走时,凯瑟琳单独找了谢虞川道歉,说自己丈夫用华国话说就是个“二百五”,请他原谅默尔曼配合老爷子劝林溪走这件事情。 这事情并没有给林溪造成任何困扰,因此谢虞川也没有放在心上,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 不远处,林溪在送默尔曼,二人又在讨论音乐上的事情,短时间没有注意力可以分给这里。 于是凯瑟琳对谢虞川正色说:“谢,但就我本人而言,也希望你可以理清楚你自己的感情,不要不明不白的。” 谢虞川掀起眼皮,对“不明不白”二字表示了不赞成。 凯瑟琳:“我是说,要么你消失在他的世界,让他跟我们走,要么,你就干脆一些,给他他想要的,我是不相信你丝毫不动心的。” 谢虞川:“你怎么也开始跟老头一样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 凯瑟琳简直要叹气,“谢,我开始有些讨厌你的傲慢了。” 谢虞川眉头紧锁着,扫一眼那边已经长成的男孩,说:“凯瑟琳,这件事情,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就算我们交情再好也不行。” “为什么——?” “我们姑且不论目前为止他的感觉,大概率不过是一种对依赖的误读。” “就算退一步来讲,我和他之间,我的人生已成定局,而他却还很小,人生还有很长,他还可以遇见非常多惊艳的人和事,等他忘记这一段之后,他将与一个年纪相仿的人结伴终生,而我,会在那之前的十数年,就离开这个世界。在我走后,他会偶尔想起我,怀念我,但不会太过沉湎于悲伤,因为那只是他曾经很在意和尊敬的一个长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