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怔愣许久, 第一反应竟然是:在那样的劫难之后,竟还有人能幸运存活。 “数年前,你们被搭救之后, 陈林被他的父母接回, 随后,仅三年, 他的父母上报了他的死亡讯息,那是幸存者们宣告治疗失败的高发期, 组委会未多加调查,草草登记结束。直到这阵子, 一个叫‘洛林’的男孩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 “他的样貌发生了一些变化, 其实原本我们很难注意到这点,但是……” “客户名单?”林溪立即反应过来。 叶心眉点头, “是的,洛林的养父母, 正在名单客户派生的客户之中。” “……” 林溪只觉陷入一个谜团之中。 一个十岁的小孩,如何在被父母上报死亡后,又流落到欧洲, 改头换面成为现在的他。 又为何在低调避世数年后, 于近日再次出现,而且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心眉道:“他的生活轨迹变化之大, 并不是一个小孩自己能够做到的。而且, 他对你可能有着某种特殊的情节和目的, 你能想起什么吗?和洛林有关的。" 谢虞川单手搭在了林溪后颈, 轻拍以示安抚。 林溪捏着那一张照片, 手指在边缘轻轻的按压,将那边角卷起又压平。 仅过了几秒, 谢虞川就说:“想不起算了,手还疼不疼?” 叶心眉:“…………” 林溪则摇头,是既不疼,也想不起。 “我回去再想想吧,”林溪对女医生道,“时间太久了,而且那时候也并不清醒,可能需要再仔细回忆。” 叶心眉感到抱歉:“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回忆……” “不会,”林溪被这两人的小心翼翼逗笑,“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人——哦对了。” 他忽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脸朝外,两人也都循着他目光望过去,见到那哭哭啼啼的跳楼女孩。 降了车窗,林溪向敬业候在外面的车小尼挥手,说:“小尼,你帮我个忙。” 果不其然,跳楼女孩近日和一个陌生号码有许多私联。 在那谈话之中,陌生号主将自己称作林溪的老熟人,早在许多年前就了解了他的本性,他甚至在所有新闻出来之前,就屡次三番对女孩提及“打药”一事。 在他口中,林溪刻意使用药物,博取众人的眼球,并称这是他的惯用伎俩。 那谈话中所构建出来的人物,除了名字用了林溪二字以外,当真是没有一点与林溪有关联。 林溪觉得离奇且离谱。 “去追查这个号码,”谢虞川反手将手机盖上,不再继续看,并递给车小尼,“去找你师父,他知道怎么做。” 车小尼小鸡啄米式点头。 “不早了,”谢虞川瞧一眼天边夕阳,问林溪,“饿了吗?先回家吧。” 路上已嘱咐家政做好饭,回去之后,打开门,便有满桌菜肴等候。 这烟火气抚慰了人心,林溪浅浅呼出一口气,去流理台洗手。 流水声哗啦啦,林溪抬头,在镜中对上谢虞川的眼。 谢虞川靠在门框边,身形高大,侧脸立体。 关上水,林溪眼神询问。 “老爷子找你了?”谢虞川道。 也知道这事不可能瞒过他。林溪下意识抓了抓脸,指尖在脸颊留下一串水珠子,“唔”了一声。 “说什么了?” “……选美,”林溪答。 “什么?” “给你选的,”林溪悻悻然,“拿了好多张照片,还有文字资料,说让我先替你把把关。” 谢虞川摇头,“这个老头。” 谢老爷子常年生活的时代毕竟不是今日,许多观念和作风都带着旧日封建家长的作风,他一丁点都没觉得,提前拿一堆女孩的照片给人选这种事情,既是一厢情愿,也是对所有人的不尊重。 林溪短暂沉默一会儿,少顷说:“哥,如果你真有那样一天……” 他停顿住,像不知如何往下说。 谢虞川眉头夹紧,看着他。 林溪很快摇头,撇开那些无聊的、无事生非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吃饭了,我们去吃——” 谢虞川走上前,从镜子后与他对视半秒。 “都说你是个小孩,”谢虞川淡道,“我和你说过的话,又不记得了么?” “……” 谢虞川单手在他脸颊一抹,擦掉了那水渍,手顺势搭在了他的肩头,揽着他往餐厅里走。 “只听过翅膀硬了往外飞的,没听过被成鸟往外赶的……” “再说我是小孩我要叛逆了!” “呵。” 两人的对话从窗户往外飞去,融入这城市千家万户的窃窃私语之中,化成人间烟火的一份子。 入夜,林溪早早睡下,谢虞川坐在客厅之中,对着笔记本上的指线图表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对话框已翻过好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外文。 放在一边的手机轻轻震动,旋即被修长的手指握住拿起。 看过信息,谢虞川又扫一眼半阖的房门,似乎能听见里面清浅、匀称的呼吸。 他这才起身,出了门。 却不知晓,他离开后没有多久,房门被悄然推开。 此时,黑色迈巴赫穿梭在夜色之中,越过一栋栋高大的楼宇,很快到了谢氏集团的大楼之下。 张九厘早已在办公室内等候多时,他见到谢虞川,站起要打招呼,被谢虞川一摆手制止,示意少搞形式,直接进入正题。 张九厘顿住脚步,眼神示意,另一名下属立即上前,递给谢虞川一个平板:“这篇是下午拦截的文章,平台不敢发,分头先拿给了官方和我们。” 谢虞川不接:“简单说内容。” 下属不易察觉的停顿半秒,迅速说:“讲伽钛素3号的应用效果,举出了近年来四到五个在专业上非常有成就的人物,称都是3号素的应用成果。” “其中有一个是我?” “…………” “是。”
第55章 下属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心头有点儿紧张,吃瓜吃到上司脑袋上的事情着实不多见。更何况这很可能事关谢家的陈年旧事,如果不是必须亲自禀告, 他都想推锅让其他同事来说。 谢虞川却面色不惊, 眸光转向张九厘:“白天给的号码,查过没有。” 张九厘:“已经查过归属地, 是他们没错,和上次联系我的号码是同一区域。” 不久前, 谢虞川做主推出三角区运输线上的许可政策,引起一起流血事故, 事发前一日, 他们曾收到警告信息。 那信息警告他守好谢氏本分,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自然不理会, 于是又有今日这一场。 表面是林溪,实际是威胁他们。 谢虞川手里捏着一只钢笔, 拇指在笔帽摩挲,他的侧脸映在大楼的防风落地玻璃上,在白炽灯的映照下, 有种冰冷的质感。 张九厘思索一阵, 又主动说:“这篇……关于您的文章,我认为其实也说明他们急了。” 谢虞川掀起眼皮望他。 张九厘清清嗓子, 上前道, “公布三号素, 把他们自己放在阳光下, 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上次之后, 我们继续追查药物源头,截断他们的客户和物流, 他们想必受到了不小的压力。他们公开您的事,有些玉石俱焚的意思了。” 玉石俱焚?谢虞川轻“呵”一声。 “没好处?”他自言自语道,“不见得。” “他们恐怕,拿这当做一场绝佳的宣传吧。” 话音落地,在场另二人脊背一阵生寒。 现在公众的理解里,“打药”指的是像一些体育赛事所禁止的兴奋剂一类的药物。 没有人知道,那东西暗指的是3号素。 一种退可以控制人心、进可以培育天才的药物,会让多少人蠢蠢欲动,即便被明令禁止,也要不惜代价、铤而走险的去获得。 这东西一旦摆到公众视野,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都会引起无数人的觊觎。 谢虞川从喉咙底发出轻轻的嗤声,像被什么事情给惹笑了。 他腾的站起身朝外走。 “拿上秘钥,去把第一批实验资料调出来。那些老实验员,活着的提到我面前来见,死了的,打开棺材板看是不是躺好了。” 两人都是一震,说着“是”,快步跟上。 ………… 谢氏未搬至新城CBD之前,曾于地下三层的仓库之中保存着一批数字化时代之前的纸质资料,在计划搬迁时,开始由人一点点扫描备份,存储到机房服务器之中。因为扫描时工作量过大,古早资料价值又并不怎么高,所以电子文件也保存的乱七八糟,很多都只用简单的符号随意命了个名意思意思。 机房每日都安排专人值守,此时一个昏昏欲睡的小伙子坐在窗户前,额头快磕到了桌上。 一串脚步声让他惊醒,谢虞川的面孔更让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下属上前,说要看资料,小伙子自然立刻去开门。 然而谢虞川一行人却目不斜视的穿过那些竖立在两旁的服务器,径直走进最里间。 守门的小伙子诧异,结结巴巴的说:“那、那边都是老资料,没什么价值的,而且进去还要走审批,您要找的东西应该不在那儿。” “没价值,还审批?” “……” “这、这……按规定是这样。” “你可别犯傻,”张九厘带着慈爱的微笑上前,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还想干就赶紧开门。” 对方以秒速屈服,什么审批不审批的,规矩是死的大老板是活的。 铝合金防盗门打开,露出另一层电子锁的门。 谢虞川眼神一瞥,张九厘拿着U盘状的电子密钥上前,插入读取。 那电子屏上显示密钥已正确读取,开门的小菊花转动起来。 “接班就这点子方便了,”张九厘嘀咕了一句。 即刻,电子门打开。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内部的一台台式电脑,和两边柜子里陈旧的纸质资料。 几人刚要进入,身后忽传来更为紧凑急迫的脚步声。 “谢虞川!你给我站住!” 一身中山装、面色难看的谢老爷子大步走来,身边跟随着谢家一家人等。 谢虞川置若罔闻,眸光落在从一行人中走出的年轻男孩身上。 林溪加快步伐,几步来到谢虞川身边。 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谢虞川直接伸手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 老爷子声色俱厉:“谢虞川,我扶你接班,让你上位,是将你看做谢家最好的儿孙,要你把谢氏带向新一层的辉煌之中,不是让你将谢氏当做工具,来满足你无谓的正义感,来给你的心结陪葬的!” 他的嗓门盖过了整个机房里的嗡嗡声,连带着走廊之中都能听到。 不过他们来这一路,已经全部清场,所以倒也没什么顾忌。 谢虞川立在一行人之前,面容平静:“你说的是谢氏,还是谢家?” 谢老爷子:“这有区别吗?” 谢虞川扫视他们一行人,他的爷爷、他的姐姐、他的姨妈,这怒气冲冲对着他的一行人。 他冷冷的说:“那区别大的很,上一个分不清的,是我那位医学博士父亲。” “虞川!” “谢虞川!” 谢家人的愕然惊呼,半点没有阻拦谢虞川说下去: “这位医学界难得一见的负面型人才,让谢氏出钱设立了了一个以我们母亲的科研成果为基础,但以他自己为中心的实验室。” “我是其中最成功的试验品,智力等多方面得到多重开发,人格、性情也没有毁损。” “他以我为标杆,决定转变实验方向,在大脑开发上下功夫,开始做人体实验——谢云杉就是被领回来做这个的。” “那都终止了!实验室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账了!”谢媛忽急促打断,“虞川,爸妈都死了,这事连我们夫妻都不再介意了,你还要翻出来干什么。” 谢虞川与谢云杉对视,眉梢微扬,“哦?你告诉她,终止了吗。” 谢云杉眸光闪动,半垂下头,拉住谢媛的胳膊,“媛媛,出来前答应我什么?什么都别说。” 林溪看了看他们,轻声说,“没有终止,谢老爷子还在资助实验室,明面是将谢逢程逐出谢家,但实际却给他大额资金,让他去给实验室。” 谢媛愣住,惊愕的朝自己爷爷看去。 谢老爷子嘴唇颤抖,脸上表情几度变化,最终却是没有说什么。 通过栽培出无数个天才,为己所用这样的诱惑太大,他无法抵抗。 谢媛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颤抖,“那、那大哥被下毒,您、您……” 这大大刺激的谢老爷子,他眼珠子瞪得要掉下来,“怎么可能!虎毒不食子!我不过就是投了几笔钱,也都是为了谢家子孙代有人才出!” "是",谢虞川淡道。 “您也知道实验室不会太干净,通向成功的路上必定有些法律所不容的事情,所以只给钱,不过问任何实际的事情。” 他简直是所有机构公司们梦寐以求的投资人了。 “但他们能存续至今、嚣张至此,得多些您投的那几笔钱,不是吗?” “………………”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实无误,谢老爷子无法辩驳。 可他仍然有话要说:“虞川,这些事情,无凭无据,在黑暗里藏得好好的,你、你就不要再往外翻了,就当是为了我们谢家吧,你也是我们堆着金教养出来的啊。” 谢虞川看了他足足五六秒。接着,摇了头。 这对谢老爷子来说打击巨大,他满脸痛心:“谢家难道不是你的家?” 顿了顿,谢虞川一晒:“有时候我也不知是不是。” “………………” 栽培多年、看好多年,满心欢喜的等到他回来,即刻就把整个谢氏都送上去。得到的回报就是一句“不知是不是”。心脏被巨大的失望包裹,谢老爷子竟有些站不住,腿软朝后倒,被谢媛等搀扶住。 谢虞川注视着他,片刻,兀自转回身去,面向那一室陈旧资料。 刚要起步,衣袖下,被林溪轻轻握了握手指。 旋即,放开。 “去,”林溪说,“我能拦着他们。” 谢虞川再不回头,朝室内走去。 谢家一行人面色灰败,如丧家之犬一般。 韩坤茱低声嗤笑:“我说过吧,扶他上位没什么用的,他是白眼狼一条。连被赶出家门的谢大,都记得要替谢家捂住这点事,但你看他。” 无人有空对她怒目而视,唯独林溪回过身,是雪白俊秀的面容,却寸步不让的说:“你以为,他抛下平静的生活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 “偶尔也动动脑子吧,”林溪道,“能救你们的,也就只有他。”
第56章 拿到资料后即刻, 七八辆车到了谢氏的大楼底下,以一名风衣男为首,十来个人进入了谢氏。 身量、外形各不相似, 但行动有序, 浑然一体,一看就是长期共同协作的团队。 谢家几人愕然不已, 却只能被请到老远的地方,看谢虞川和他们交谈。 为首的风衣男笑意盈盈, 相貌俊朗,有点笑面虎的意思。他走到谢虞川面前, 问:“在这儿吗?” “先等我的人把资料拷出来, ”谢虞川道。 风衣男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 他让自己的人都站到外面走廊,自己则百无聊赖靠在墙边。 见林溪也在谢虞川身边, 他“哟”了一声,凑头道:“小朋友, 你也在?记得叔叔吗?” 林溪:“您好。” 风衣男更惊讶,“哎哟喂,会说话了。” 林溪便不想说话了。 风衣男哈哈大笑。 深夜无聊, 逗逗小帅哥挺好玩, 他刚想再说什么,谢虞川却前行一步, 不着痕迹的将林溪挡在身后, 道:“这个点了, 你还这么精神。” “还说呢, ”风衣男抱怨, “都这个点了,自己能打三份工就算了, 还支使我们一个队的人都跟来干活,你可真是合格的资本家。” “怎么会, ”谢虞川整了整袖口,头也不抬道,“我的人工资比你们编内高多少你知道吗。” 这真是……人艰不拆,风衣男按住太阳穴:“为爱发电你不懂,刚进来看见你家老爷子气的那个样子,为这事又开罪他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拿你当宝贝金孙来疼的,你们家也就他拿你当人看了哈。” “假惺惺,”谢虞川一口道,“像你没份似的。” 风衣男“哈哈”干笑,大仇已报,不说了。 他把目光投向里面—— 档案室内间,谢虞川的下属在操作着台式电脑,桌面上一个黑色窗口不断运行着相关代码,下属拿着纸笔记录解密出的数字编号,每记录一个,旁边的张九厘就会找到对应的柜子和案卷,将之取出来。 如此循环,半小时后,最后竟找出了厚厚一沓、有百本之多。 风衣男嘴角直抽,我靠……工资不够看精神科的。 他面色痛苦,两眼发直,抬步往屋内走去。 然而在门口处,被人抬手拦下。 半挑起眉,风衣男望着近在咫尺的谢虞川。 “存档重地,就不要进去了,”谢虞川淡道。 “那我们怎么核查线索?” “在我们的设备上看拷贝的扫描版。” 风衣男表情微妙:“虞川,你不信任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承诺过,事情只会止于事情本身。” “不是不信任你,”谢虞川语调平静,面不改色,“只是我有我的责任。” 风衣男皱眉:“根据目前查探的情况,实验室的成员和资助者分布十分骇人,假若我不拿出相关证据以证明该项研究的危害性,署里那些固执己见、各流于党派之争的王八蛋们不会松口,那样我无法要到更多资源来解决这件事情。” 谢虞川不动如山:“那是你的问题,如果混了这么多年还在这种问题上被人绊倒的话,我建议你署更换其他专人来负责。” 两人抬眸对视,一片寂静之中,气氛暗潮涌动,如有两只猛兽在隔着丛林对峙。 好半响,风衣男终于叹了一声气:“你这个人还真是难搞。” 他退后一步,摊了摊手,“行吧,扫描就扫描,那扫描件让我带走总行吧?” “不行,”谢虞川断然拒绝他,“这些资料,不允许带出谢氏。” 退让第一次就很容易退让第二次了,风衣男扶着额头,转头朝外走去,颓然大叫:“兄弟们,买泡面咖啡,今晚要在这儿通宵了。” 谢虞川则在身后道:“不用,在我这儿加班,五星外卖还是有的。” 风衣男差点跌一跤。 单开了一个会议室,放好笔记本和光盘以及办公用品,风衣男所带的一行人被请进去工作。 宿夜餐食自然到位,冷餐热食点心饮料,上至波士顿蓝龙虾陈年普洱下至鞋底辣条快乐水,该有的都有了。 将这行人安置好,留下两名下属,谢虞川自己带林溪去自己办公室的休息室内。 休息室还是上次林溪来过之后,他让人给出来的,里面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小床和洗漱台。 林溪坐到床边,思考他想了好久的问题,终于在这时想起来:“上次,在家里,也见过他。” 谢虞川抛下他走之前的一周,风衣男来过家里,林溪那时只以为是他的什么朋友。 “是来过,”谢虞川拧干了湿毛巾给他擦脸,脸上带点笑,“小时候也来过,你都不记得?” 摇头,林溪问:“他是?” “叫萧枫,国联治安署重案组的。” 十多年前,谢虞川和萧枫因孩童被拐的事情结识,合作下,捣毁了反叛军的一个训练窝点,这事让萧枫级别翻了三番。此后,两人算是成为朋友,而数月前,萧枫又来找他,言明实验室一事已被立案,案子在他手中,而谢家已经上了追查名单。 谢虞川因此回到容城。 林溪了然:“那你不给他们档案,要紧吗?” “跟我讨价还价罢了,”谢虞川眉目静若寒潭,“这点事情解决不了,他不如回家种田。” 他可以提供线索、人力财力,帮忙追查,但不能把谢氏相关的档案拿出去,因为眼下尽管有了协议,对方承诺能最大限度撇清谢氏,但今日之誓言难以照明日,难说到了哪天,国联治安署会翻脸不认人。 眼下已是他于二者间能争取的最大平衡。 林溪知他心中所想,悄然叹气,又抬起头,让温热的毛巾窝在脖子上,跳动的动脉血管和肌肤在感受着温度,接着,伸出手,沿着谢虞川的侧脸,往上,最后像模像样的在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 谢虞川不解挑眉:“嗯?” “安慰你,”林溪简短的说。 谢虞川失笑,“我有什么好安慰的?” “你做的别人都看不到,还要怪你。” 谢虞川不很介怀:“没关系,他们拦不了我。” 此事他不能告诉谢家其他人,实验室客户以及资助者甚至牵涉了多国高层人物,侦查必须秘密进行,任何一个环节的泄露,都可能让整个行动毁于一旦。 即便不知道,行事也应当谨慎,但谢家人实在太傲慢了。傲慢,所以短视,不知道这个时代已然不同。 林溪心中隐有担忧,只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就只又摸了摸谢虞川的头。 “那也要安慰。” 这让谢虞川再次失笑,是被小猫小狗反过来用小爪子顺毛的奇妙感觉。 他放纵林溪这样做,只是过了一会儿,那痒痒的感觉实在太怪了,他只得将那爪子抓下来,捂在怀里。 “你笑什么,”林溪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安慰你?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谢虞川用拳头堵了堵唇,“咳”了一声:“没有什么好笑的,谢谢你了小大人。不过,现在你是不是该睡觉了?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不会偷偷盯梢别人,而且还不肯好好睡觉的吧。” 这种哄小孩的口吻令林溪无言,“又或许,我已经不是缺觉会影响长高的年龄了?” 谢虞川不以为意,如常的折了毛巾,放到床头,又拆开被子,让他躺进去。 林溪却背对着他,说:“我知道自己,也知道别人,我不会跑去和什么莫名其妙的同龄人共度余生的。” 谢虞川一顿。 ……凯瑟琳这个大嘴巴,让她知道的事情下一步全世界都要清楚了。 说完这话,林溪便不往下说,不过是今天发生太多,他有些累而已。 谢虞川低眸看着林溪。 “过阵子,”过了许久他轻声说,“如果你真的还……我们再来说这事,嗯?” 林溪愣住。
谢虞川没有给什么特别的、确定的准信, 但却钓的林溪翻来覆去,彻夜难寐。 次日醒来,脑子还昏沉, 他去旁边小小的流理台上捧了冷水泼脸。 水珠沿着白皙的皮肤往下, 他的五官清晰立体,嘴唇和眼皮都是薄薄的, 上面染了点刚睡醒的红。 休息室内安静一如昨夜,良好的隔音使得他与外界似乎分离了开来,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香薰炉子,放了安神的向, 是他能睡到现在的原因。 揉着眼睛, 推门出去。 办公室内的书桌上还凌乱着,彰显着主人彻夜辛劳的工作, 林溪打着哈欠,目光扫过了桌上的豆浆和包子, 豆浆就用养生壶温着,还冒着气,带着香。 猜想谢虞川是送治安署的人走了, 林溪不想像要吃奶的小狗似的一没见人就要去找, 只自己耐着性子就着豆浆吃了两口包子,然后算着时间, 才推开门往外。 “…………” “…………” 他恰与一行西装革履的老少中青正面相撞。 林溪嘴里叼个包子, 微睁眼看着这些个精致到头发丝、走在窗明几净现代化办公楼里的高管们。 而前来开会的高管们, 也齐刷刷看着从谢虞川办公室走出、侧脸还有一点压痕, 袖子沾湿, 一看就刚睡醒的年轻男孩。 林溪咽下包子,打了招呼:“大家早。” 大家:“……早。” 也不早了都快十点了, 在座拼搏人士都晨过跑背过英文五千词吃过减脂鸡胸肉回了十几封邮件了,同时入职人家的工龄比一般人长两倍。 尴尬的沉默一会儿,有个高管蛋定的说:“开会吧开会吧,都要迟到了。” 众人才如梦初醒,重新开机往前走。 林溪与他们错身而过,到人群之尾时,忽然脑中闪过什么,伸手拉住一个人:“这个方向,是去哪开会、开什么会?” 十层宽阔的会议室之中,与会人员正络绎不绝的从两侧打开的木质大门中走进,找到自己的位置,调整座椅、打开笔记本,做开会准备。 这是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大会议室,位置坐了大半,但不少靠近领导的位置都被空了下来,即便有新人进入,也不往那边去,因此两边显出一种突兀的格格不入来。 而在那些空位的一侧,雕刻着遒劲松枝的拐杖被斜放在桌边,精神矍铄的老人端坐,锐利的眸光在一个个来人身上,非把对方从头到脚都打量或者说警告一边,才肯放过。 十点时,他准时吩咐关闭会议室大门,开始会议。 这让与会者有些讶异,有人小声提示:“要等一下虞川吧?他还没到。” 正在台上调整麦克风、准备播放PPT的海外子公司负责人动作稍顿,悄悄瞅一眼那边的老爷子。 老爷子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继续做该做的事。 片刻钟,他碰了碰麦克风试音,确认管用后,说:“各位,我是泽密城子公司的负责人,今天过来,是想对三角区的新营运方案发表一下我自己不一样的看法。” “不一样的看法”让众人侧目。 负责人让出自己身后的PPT,由那PPT可以见出,他是非常直观的数据党,营业额、运输量、利润值、成本等等,都一目了然的放在上面。 据他陈述和计算,倘若实施许可政策,在短短一年内,谢氏于三角区的利润额就会断崖式下跌,从一棵摇钱树变成赔本买卖。 “鄙人不才,当年是数学博士,也拿过一些奖,这些数据是我结合公司的运营以及当地情况精密计算得出的,可能有些假设条件与现实会存在一定出入,但那也是往好的方面预期的,当真实施这项方案,情况只会比我计算的更差。” 众人不语,静悄悄的看,。 哪里需要什么数学模型,这个问题,在场各位商场打滚多年的高管们根本早就预期了。只是谢虞川新官上任,想要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去阻止罢了。 而且从大局来看,三角区那一点点利润,也压根不算什么,不去那浑水里趟是对的。 眼下这愣头青就该表忠一番,争取调回来嘛。 于是有人善意的提醒:“那样的话,不如就撤裁一批员工,让大家可以回国内的家——” “是不是干脆整个公司都不要办了,业务全部拱手让人好了!?”谢老爷子震声道。 那说话者十分尴尬,“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 “什么意思都不好使!”谢老爷子呵斥,“当我不知道你们,拍谢虞川的马屁,也不管他的决策正确与否,埋着脑袋就去做,我再放任你们继续这样,谢氏得被你们糟蹋了!” 这话当真说的太重了,连着在场所有到了的高管、没到的谢虞川,一并骂了进去。 人们都是一愣,嗅觉敏感的,已经察觉到不对,偷偷在桌子下用手机交流起来。 “……好像是昨天晚上的事,这边加班的同事都被清场了,也搞不清究竟怎么了,总之是挺严重。” “吵起来了?爷孙俩吵架,我们遭殃吗?” “这怎么办?” 爷孙吵架,他们不敢挑边站,众人面面相觑,都打算装乌龟,埋在自己乌龟壳里面不出来。 岂料,此时老爷子自己下了定夺说:“这个新运营方案,就撤了。” “……” “???” 众人讶异:“老、老爷子?” “可这是虞川总的……” “他说的就是对的?”谢老爷子哼声,“我就是要让你们都搞搞清楚,这个公司不是谁的一言堂,更容不下溜须拍马,谢虞川可以乱来,我却必须要带领谢氏做正确的事!” 众人愕然。 “他刚送治安署的人走了,工作了一整夜,还有些事情要当面去交代清楚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没想到老爷子的手脚那么快,立刻就召开了会议。”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他们没有通知我。是关于三角区运输政策的议题,三角区生产的姆明珠是实验重要原材料,我们掐断线路,等于一脚踩在了他们的命门上,所以格外恼火。” “不知道老爷子和这事牵扯有多深,你等会儿不用多说话,一切让我来,你露面就行了。” 林溪走在最前,张九厘带着数人在他身侧,一行人行色匆匆,赶到会议室前。 耳边是张九厘的解释和叮嘱,眼前是会议室的木质大门,有人声从里面传出,依稀能辨清楚那内容。 林溪脸上没有表情,上前一步,单手推开门。 “——好一个一言堂,什么叫正确的事情,不如您先解释解释?” 他清朗的声音立即传遍整个会议室。 会议室的人都为之一震,纷纷侧头看来。 只见光照之下,年轻人面无表情,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信步而来。 眸光在席间轻轻一扫,随即收回,他目不斜视,朝前走去,最后坐在靠窗一排的正中间,是谢虞川常做的位置。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眸半抬,俨然有会议主人的架势。 这叫高管们有点恍惚,心说这还是刚那个咬着包子、没睡醒的人嘛…… “如果没有记错,运营政策的更改,经过了集体会议表决,再由谢虞川亲自签字颁布,按照公司章程,要进行改撤,也需要同样的步骤吧。” “现在这样,趁他不在,胡乱置喙,又算什么正确?” 让他不要说话的张九厘:“……………………” 谢老爷子是不喜欢那边阳光刺眼,才稍稍偏坐,当下看他敢越过自己坐主位,霎时间冷了脸,“你是什么东西,敢坐在那里。” “我是什么?”林溪半靠在椅上,神态自若,“我是谢虞川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这个公司的接班人,你不知道吗?” 谢老爷子简直就要发笑了,“你算哪门子的接班人!” “既经过了公证,也广而告之的接班人,”林溪朗声道,“我哥今天不在,这个位置,我不坐,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坐?” “不像您,”他半挑起眉头,神态与谢虞川有着惊人的相似,“您现在做什么,开老干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