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明明是在冲我笑!”
几人争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没什么科学道理,郁闷道:“所以刚才孟少卿是在对谁笑啊?”
林稚在心中回答:“是我。”
这样的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
车象表演完毕,还有各式繁复的朝会礼仪,林稚也不想给孟琼舟添麻烦,逆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回了酒楼。
傍晚,有人敲门,却是陈平来送节礼。
“冬至的节礼还没送给小郎君,阿郎叫我一定来补上。”
接过那钵热气腾腾的馄饨,林稚笑问:“可是邱大做的?”
陈平但笑不语。
对方走后,林稚打开食盒一看,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子、量少而精的肉馅儿、放得多多的芫荽末和海米碎……和现在皮厚而馅大的馄饨截然不同。
居然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纪的口味!
二十一世纪的馄饨……
莫非是孟少卿亲手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教车象出自《东京梦华录》
第75章 冬日火锅
三日后, 冬至节带来的短暂假期结束,商铺开门,百官上朝, 酒楼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日, 人们三五成群结伴来到林氏酒楼,看见那雪人鼻子上挂了个牌子, 却并不是往日见到的“今日开张”。
一身穿楮树纸衣的士子上前看了看,念叨出声:“本店上新火锅……”
他思索片刻, 忍不住皱起眉头:“火锅是何物?”
火锅是林稚这两日新推出的菜品。
本朝也有火锅,据说灵感来源于一个与他同姓的吃货。
这位吃货在武夷山游玩时, 捕获了一只肥美野兔,不知该怎么吃才好, 忽然灵光一闪, 把兔肉片成薄片,在热气蒸腾的汤水中轻轻一滚, 蘸上“酒酱椒料”制成的调味汁水,入口一咬, 意外地好吃。
回到家后,他将这种名叫“拨霞供”的涮肉菜品记录下来,也算是掀起了一小拨热潮。
拨霞供虽好,但毕竟只涮兔肉——后来也得到了扩展,开始涮羊肉鹿肉猪肉等肉, 但每次也只局限于一种肉类, 酱汁也调得过于简单,和后世热热闹闹的火锅比起来, 无论气氛还是口味都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想到上辈子吃过的火锅, 各种牛油锅番茄锅骨汤锅菌菇锅, 涮着肥牛毛肚虾滑鸭血鸭肠午餐肉,蘸上或油碟或干碟或麻酱碟的蘸料……那才叫一个爽!
林稚本来可以接受拨霞供——如果他没吃过火锅的话。
为了推出这后世家喻户晓的火锅,林稚可谓是煞费苦心。
首先是定制食单。
单独辟出一个册子,一页画藤椒锅骨汤锅菌菇锅芥辣锅等锅底;一页画羊肉片猪五花乌鸡卷虾仁虾滑黑鱼片等肉类海鲜;一页画生菜海带菘菜冬瓜片藕片等菜蔬;还有豆皮豆腐、腐竹面筋,羊肉丸鱼肉丸鸡肉丸……
听他说完这么一大堆,郭画匠已然目瞪口呆,“从未见过食材如此丰富的拨霞供……”
林稚却还觉得有些遗憾,这时候的食材到底不比后来丰富,单说牛肉少了一大部分,更不用说土豆玉米娃娃菜这些涮品常客。
“容我捋一捋。”郭画匠仍有些缓不过神来,念念有词道:“先是锅底对吧?锅底又是何物……”
林稚解释:“便是汤底,不同汤底涮出来的菜肉,味道也会有所不同。“
郭画匠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剩下的肉类河鲜、菜蔬豆腐、鱼丸虾丸就好理解多了。
因这次大多画的是生鲜蔬菜,并非往常画的熟食,林稚便多嘱咐了一句:“郭郎君绘制时,记得添些水珠。”
“我懂!”郭画匠了然笑道,“就是为了凸显一下其新鲜程度,便和之前所画吃食上冒出的热气是一个道理。”
他笑眯眯道:“我说得对不对?”
林稚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又和他反馈起上次画的暖炉画样,“郎君之前画的‘柴米油盐’暖炉画样,被店里客人好一顿夸赞,说‘那饭粒子跟真的一样’。”
“饭粒子还好。”郭画匠道,“那盐粒子画起来才费事呢……”
总之,火锅食单一事便算处理妥当了。
然后是改制锅子。
经过之前“打造铁板”的洗礼,铁匠已经淡定许多,“便是拨霞供那种锅子?”
“不完全是。”林稚想了想,“锅口再大些深些,另外——有没有中间带格子的?”这是在说鸳鸯锅。
“带格子的?那确实没有。”铁匠道,“不过可以现为小郎君打造。”
说到分格,其实还有子母锅、子母鸳鸯锅、九宫格锅……
锅底蘸料加起来就已经够眼花缭乱了,若再来一堆各式各样的锅子……还是给食客们一个适应时间,等到以后给火锅升级再说。
饶是如此,铁匠还是对他买了这么多锅子感到震惊,“这么多锅子,都能用上吗?”
林稚笑笑不说话。你对火锅的力量根本一无所知!
画完食单,买完锅子,接下来就是做火锅汤底。
拿菌菇汤底为例,“虽然是菌菇汤,但咱们还得用鸡汤或骨汤做底,不然味道有所欠缺。”林稚道。
先烧一锅水,放枸杞、大枣、莲子、姜、葱段,再放鸡架和几根猪骨,小火熬着。
熬好的猪骨鸡汤倒进煸香的香菇、鲜蘑、杏鲍菇、白玉菇里,再撒些葱结枸杞,开锅之后就可以涮菜吃了。
还没开始涮菜,单喝热汤就很美味。阿蓝尝了一口道:“这汤够味儿。”
林稚的讲解还没结束:“这便是菌菇汤了。骨汤更好办,直接省了炒菇这一步骤。”
“其余什么藤椒锅芥辣锅,都是在这猪骨鸡汤的基础上,该加藤椒加藤椒,该加芥末辣菜加芥末辣菜。”
不说阿青阿蓝,连沈小七都学会了——汤底嘛,小火炖着就是。
食单、锅子、汤底都准备完毕,最后……最后便是等着客人来吃了。
却没想到,先吃到这穿越千年的火锅的人是那位饕先生。
“先生来得真是时候。”林稚笑道,“店内刚上了火锅新菜,先生请看一看。”
陶进翻开食单,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内容丰富的锅子。
到底是见多识广,他略扫一眼便知这是拨霞供的变体,但还是被琳琅满目的汤底和涮品震撼到了。
除了震撼,还有兴奋——今日的推荐信可有的写了!
他捋着胡须道,“劳烦店主小郎君来个骨汤锅。”
林稚在这边记下:“那先生要什么涮品?”
“一样来一份吧。”
林稚:……不愧是探店博主!
他笑眯眯应了:“好的。酱汁蒜泥在帐台旁边的食案上,先生自取即可。”
仿照火锅店里的自助小料台,他忍痛割爱空出一张食案,又让木匠在这张食案下方添置一层木板,做成双层小料台,上层放芝麻酱、芝麻油、蒜泥、芥末、辣菜、芫荽末,最下面那层就放干净的小碟子和勺子。
陶进对林稚点了点头,心道这店主小郎君果真不是一般人,竟能想到这种新奇法子……
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目不暇接的酱汁蘸料,登时有点犯了选择困难症,只觉得这个调着也好吃,那个味道也不差,犹豫良久,才给自己分别调了两碟芝麻酱碟和香油蒜泥碟。
端着两碟蘸料回到自己的座位,陶进对这顿“升级版拨霞供”越发期待起来。
片刻,沈小七端着一盘盘蔬菜肉丸河鲜走了过来,“您的涮品齐了,先生慢用。”
“对了,我们店主说,‘羊肉片别涮时间太长,不然容易老’、‘那面筋里面可以裹着虾滑吃’,还有就是,小心烫。不过烫了也无妨,本店常备烫伤膏。”
陶进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
尽管如此,林稚仍然没说过瘾——这时候吃不起毛肚,不然真想把“七上八下”的涮法告诉整个临安城。
按照林稚所说,羊肉片没涮太久,颜色由鲜红变成灰白便捞了出来,蘸着芝麻酱吃,软嫩鲜香;虾滑久煮不烂,脆嫩爽滑;吸饱了鲜美骨汤的菘菜叶子,不用蘸料就足够鲜美;还有那咬下去嫩得出汁的鸭血……
陶进是扶着肚子走出林氏酒楼的。
扶着肚子走出去的不止他一人。但凡是第一次来酒楼吃这火锅的,就没有一个不吃撑的。
到后来,林稚给食客点菜时都忍不住劝对方悠着点——尽管没几个人听就是了。
人人都知道林氏酒楼最近出了个颇新奇的菜品样式,这股火锅风吹得欢畅,自然也吹到了七皇子的耳朵里。
“店主小郎君上了这等新奇快菜,竟也没告诉我,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七皇子鼓着嘴道。
林稚从善如流:“所以今天这顿我请殿下,就当赔罪如何?”
七皇子笑道:“这可是小郎君说的。”说着就开始点起涮品来。
与只点骨汤的“小清新”饕先生不同,七皇子一上来就点了芥辣锅,并且是加麻加辣版本。
不仅如此,林稚瞥了一眼他那碟红彤彤的蘸料,就知道这位贵主是个狠人。
七皇子表面容易害羞的外表之下,居然藏了一颗火辣辣的心……
对方涮的也都是些符合辣锅的涮品,“好脆的喉片!”、“这鸭肠真够味道!”
一旁的侍从阿宝看得直咽口水。
“嘶,小郎君这辣锅子真实在。”七皇子吃得满脸通红,“真是有点辣到我了。”
林稚给他端来一壶酸梅汤,“殿下喝些酸梅饮子,解解辣。”
虽然时节不对,但这东西却是吃火锅的一大标配,林稚也就顺便给每桌都上一壶。
喝完一杯酸梅汤,七皇子似乎觉得缓过劲儿了,又开始对着那锅辣汤奋斗。
火辣辣的七皇子最后还是付了火锅钱,没让林稚请成这次客。
刚踏进酒楼,孟琼舟看到熟悉的热闹场面,波澜不惊地寻了处位置坐下。
看见对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阅读古籍名著一样翻着火锅食单,林稚觉得有点想笑,又很安心。
他没问孟琼舟要什么口味的锅底,带着点笑问:“郎君今日吃鸳鸯锅好不好?”
“鸳鸯锅?”
孟琼舟似笑非笑看他,“名字不错。”
“很符合情境。”
符合情境……林稚撩人不成反被撩,看他一眼,下去端锅子和涮品了。
锅子端上来,一半清汤一半辣汤,才微微煮沸,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林稚一边往清汤锅里下豆腐丸子,一边状似无意道:“陈管事送来的那碗馄饨,可是郎君亲手所做?”
孟琼舟抿了一口茶,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小郎君吃着还适口?”
“不记得了。”林稚放在盘子,在他对面坐下,“郎君再给我做一份。”
孟琼舟勾起唇角,“好。”
看着满桌的涮品,林稚忽然想起一句话。
冬天,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火锅。
作者有话要说:
①拨霞供,《山家清供》,有改动
郭画匠头一次来酒楼吃饭, 就赶上了这气氛十足的火锅。
和饕先生一样,郭画匠也是个小清新派,对骨汤锅情有独钟, 蘸料也调得清淡。
清锅有清锅的吃法, “郎君若不喜辣,可点些清润的涮品——喉片鸭肠那些, 还是辣味儿的更好吃。”林稚说。
郭画匠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顺手把写好的纸笺递了过来。
纸笺用来点各式涮品,与前世火锅店的点菜单子作用相仿, 只需在上面写上“甲乙丙丁”的编号即可。
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林稚笑了笑, “郎君请稍等。”过不一会儿就端来摆满各式涮品的托盘。
郭画匠接过来,道:“果真挂着水珠!”
林稚点点头, 那当然!他这可是“图片与实物相符”。
按照他的提点, 郭画匠先吃熟得最快的羊肉片,接着吃黑鱼片乌鸡卷, 然后再吃吸饱汤汁的虾滑藕片鱼肉丸……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郭画匠简直吃得停不下来。
一张纸笺子所点的涮品吃完,对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又让林稚再添了一张,“从未吃过如此对口味的吃食!”
林稚早就对食客们的这种反应见怪不怪,笑着道:“好吃也要适度,郎君当心胃口不适。”
“小郎君此话在理。”郭画匠略一思索,“那这次便只写半张纸好了。”
林稚:“……行。”
又涮吃了一碟羊肉片、一碟乌鸡卷、一盘香菇、一盘油菜和两盘笋片, 郭画匠终于满意了, 意犹未尽道:“不虚此行。”
林稚真想给他来两片健胃消食片。
或许是吃得满意,回去后不两日, 郭画匠竟给他回了个礼——一张做成活页形式的插图。
画面中央是一方食案, 食案上摆了一口正咕嘟冒泡的菌菇锅, 锅子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涮品,还有几碟颜色或深或浅的蘸料碟子,一人坐在食案旁,正执着竹箸吃得不亦乐乎。
不需任何文字说明,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吃火锅的快乐。
林稚想了想,把这页插图放在了火锅食单的第一页,就当是广告了!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火锅的出现,让原本就热闹的酒楼火爆程度更上一层楼。具体可以表现为,人多到四个炭炉同时点起,都觉得有些热了。
然而这炉子还是不能撤——又下雪了。
这场雪比前几日冬至那场小了许多,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在地面上聚起一层薄薄的浮雪。
好处是客流量没受到什么影响,坏处是没法堆雪人了。
前几日堆的雪人还没完全化干净,剩下一个半塌不塌的雪球在那里负隅顽抗。好在雪还很新,林稚也就没管它。
他抱着汤婆子,坐在屋里看程砚清发来的请帖。
程砚清和柳娘子的结亲仪式定于两日后。
想到对方隔三岔五来自己这里买甜点讨人家欢心,林稚想,他是不是也算半个媒人?
半个媒人决定如法炮制,再做些甜点作为贺礼。
庖厨里有菜贩送来的极好的山楂果儿,个个饱满圆润,光滑鲜艳,正好拿来下手。
本朝人喜爱山楂,除了用它做果脯果糕饮子,还能用来入药。这一传统还是出自先帝的黄贵妃。
据说贵妃生了怪病,面黄肌瘦,不思饮食,用了许多贵重药品都不见效。
直到一位江湖郎中献出“红糖山楂”的方子,让贵妃每日按时服用,渐渐地,贵妃果真好转痊愈了。
先帝龙颜大悦,把此方推行下去,在临安城掀起一阵吃山楂的热潮。
林稚一边磨糯米面一边想,也不知道孟琼舟当初不爱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被逼着吃过山楂果子。
剔了核的山楂已经提前泡在糖浆里腌了一天,此时取出,倒进锅里,拌上蜂蜜再煮半个时辰。
煮好的山楂蜜饯质地软糯,带着些微嚼劲,一层糯米面一层山楂地码放整齐,用碗扣住,放入锅中隔水蒸熟,再点缀些山楂碎,山楂雪花膏就做好了。
看着一层雪白一层红润的颜色,林稚自己都有点想吃。
又做了芡实粉、枣泥和红豆沙制成的芡实糕,以及桂花馅儿的桂花糍,还有程砚清和柳娘子初见的杏仁豆腐——林稚觉得怪有纪念意义的。
得了这精心制备的贺礼,程砚清也很高兴:“多谢林小郎君,夫人一定很喜欢,我代她谢过小郎君。”
花轿已至,这段时间新娘子不能外出见人,只程砚清一人迎接宾客。
对方穿了一身绛色公服,戴展脚幞头,十分神采奕奕。
林稚笑道:“贺程郎君新婚之喜。”
看见那熟悉的杏仁豆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时有个穿红挂绿的妇人走来,“这位便是林小郎君?”
林稚不认识她,但也彬彬有礼道:“夫人万安。”
“阿娘,您怎么出来了?”程砚清有些惊讶,接着又道,“这位确是林小郎君。”
听程砚清喊“阿娘”,林稚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程家三子的亲妈。能生出如此性格迥异的三个孩子,他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只听程氏答道:“屋里闷,阿锦让我出来透透气。”
程氏闲不住,刚和别人社交完,又过来和林稚社交了,很自来熟道:“林小郎君做得一手好花糕!”
“之前阿锦就与我说过,小郎君做的豆糕酥酪香甜可口,特别是那豆沙馅子,调得细腻如许,堪比虢国夫人的灵沙臛。”
前朝有一位虢国夫人,喜好糕点,家中大厨为讨这位贵主欢心,特意滤掉熟豆泥中的豆皮,制成细腻的豆沙,取名为“灵沙臛”。
听她如此用典,林稚笑道:“夫人过誉了。”
说到虢国夫人,程氏打开了话匣:“那厨郎还将赤豆馅塑成花形,再用糍糕包起来,内里的花型馅料若隐若现,故而名曰‘透花糍’。”
这倒是给了林稚灵感,心想下次的茶坊甜品就做这个。
见母亲与林小郎君聊得欢畅,程砚清无奈一笑,继续去招呼其他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了。
便在此时,程令宜赶来,“林小郎君!”
“许久不见,小郎君可还安好?”
林稚笑道:“有小郎君挂怀,自然安好。”又问:“二郎最近如何?”
“还可以。”程令宜撇撇嘴,“要是能不月试就好了。”
想起天天写卷子的高中时代,林稚深有同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程令宜点头,“听说小郎君店中上新了火锅子,监中学生都说味道妙极。等月试结束,我一定要去好好品尝一番!”
对于自家广受好评的火锅,林稚相当有信心,“随时恭候小郎君。”
程令宜还要开口,忽然在林稚身后瞥见了什么,道:“孟淮安,你怎么才来?”
孟淮安和林稚打过招呼,这才和他说话:“路上马车多得很,耽搁了我和阿娘好些时间。”
“无妨无妨。”程令宜很大方地一甩手,“今日是我兄长大喜之日,不和你一般计较。”
孟淮安看起来也不想和他计较,只淡淡哼了一声。
然而程令宜却不想放过他,“我有嫂子了。”
孟淮安:“?”
程令宜挑眉得意道:“你还没有。”
孟淮安不服:“我也很快要有了!”
“不是吧?”程令宜明显不信,“以你兄长的个性……竟要娶新妇了?”
“本来我也是不信的。”
程氏早就去找秦夫人聊天了,孟淮安环顾一周,见周围只有程令宜和林稚,都是自己人,于是放下心来,“那日我回家,听见兄长和阿娘聊天,说什么‘多谢母亲成全’,这还不能说明我要有嫂子了吗?”
正在喝水的林稚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程令宜一本正经:“既然如此,说明你可能真的要有嫂子了——当初我兄长要和阿嫂成亲时,也是和母亲这么说的。”
孟淮安点点头,“就是还不知我这位未来嫂子究竟是谁。”
“那日我旁敲侧击问过,兄长只说我认识对方,并没有告诉我是谁。”他叹了口气,“好想知道我的阿嫂到底是谁啊。”
一旁偷听的林稚默默心道:“好像是我。”
见孟淮安如此郁闷,程令宜好兄弟般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孟小郎君。”林稚忍不住插口:“孟琼舟什么时候来?”
“阿兄说散了朝会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雪仍在下着,孟琼舟收了伞,轻轻抖落上面的雪花,随手搁在了门外。
程令宜一向都有点怵他同窗这位性格冷淡的哥哥,打了声招呼就去找自家阿姊玩了。
程砚清与孟琼舟虽素来不睦,但毕竟对方来参加他的成亲礼,到底是和他客套了几句。
林稚在一旁看着。许是来参加婚礼的缘故,孟琼舟今日换了一身明紫氅衣,比从前一贯墨黑深衣鲜亮不少。
他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孟少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感受到他的目光,孟琼舟回望过来:“林小郎君。”
“孟郎君今日这身衣服真好看。”林稚扬起一个笑脸。
孟琼舟温声道:“小郎君喜欢便好。”
一旁正在吃糕的孟淮安差点把糕吓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稚也有点不好意思,去孟淮安相反方向的柜子上拿喜糖吃了。
这时的喜糖大部分都是四色喜糖,分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四种,热热闹闹摆了一盘,象征四季分明、甜甜蜜蜜。
林稚拿了几块橘糖慢慢吃着。
上辈子他参加过不少亲戚朋友的婚礼,这辈子却是头一回,一边吃糖一边打量起脚下这间“婚房”。
程府地大,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挂满天窗,门框上贴着充满喜气祝福的喜联,喜联上方挂着算盘——据说是象征夫妻婚后日子精打细算,越过越好。
再说吃的,除了喜糖,还有满碟的蒸糕、红枣、桂圆、瓜子——这是给大人吃的,给小孩子们的则有炒米、豆子和小果子。
总体来说,和现代的婚礼没什么太大差别,也没有闹洞房这种闹心的环节,林稚觉得身心舒畅。
抬眼一看,孟琼舟正和一男子说话,看对方头顶乌纱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官员。
孟琼舟大部分时候只淡淡听着,偶尔颔首说几个字,看口型似乎是“正是”、“如此便好”。
林稚忍不住笑了笑——这么闷的一个人!
和他说话的时候倒是不怎么闷。
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橘子糖,林稚笑得更开心了。再抬眼时,猝不及防和孟琼舟对上视线。
他一点不慌,扬了扬手里的橘子糖,那意思是:待会儿分给你糖吃。
孟琼舟似乎是看懂了,冲他轻轻一笑,片刻和那乌纱帽结束对话,走到他旁边,“小郎君要让我吃糖?”
林稚振振有词:“筵席一会儿才开始,郎君先吃些糖垫垫肚子。”
此刻正好是午食饭点,听孟淮安说孟琼舟一下朝便赶了过来,肯定没吃饭。
孟琼舟接过他手中橙红橙红的橘子糖,柔声道:“多谢小郎君惦念。”
林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握着橘子糖的那只手上不小心沾了些砂糖,下一刻又被主人轻轻拂去。
林稚四处瞟了瞟,此时此刻没什么人——就算有人,大部分也都在贺新郎新娘新喜,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牵一下手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慢慢凑近孟琼舟拿着橘子糖的那只手……
就在这时,司礼突然大声喊道:“吉时到,筵席开——”
此话一出,饿了已久的人们纷纷向大堂涌来。
居然在这个时候吃饭!
林稚只好闷闷不乐地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