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食,剥了一小盆用来做栗子酥的栗子,估摸着快到时间,林稚用皂荚洗净手,去西市铁匠铺取前些日定好的锅子。
让他惊讶的是,人们对火锅的接受速度比想象中快多了。
不仅知道哪种锅子最适合涮哪种涮品,还能根据不同涮品调出各式蘸料,比如鸭血要蘸干碟、虾滑要蘸海鲜汁、羊肉片裹着芝麻酱最好吃……
林稚觉得,原先对于“锅子太多会眼花缭乱”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这才让铁匠把之前没定成的子母锅、九宫格锅都赶制出来。
看他来定了这么多锅子,就知生意不错,铁匠也产生一种与有荣焉之感,“那日我也去小郎君店中吃了一次火锅,啧,带劲得很!特别是那芥辣锅子,够味儿。”
林稚挑眉笑问:“您爱吃辣?”
铁匠挺起胸脯,“无辣不欢!”
“那您肯定喜欢这九宫格锅。”林稚笑道。
“哦?”那铁匠来了兴趣,一边给他运锅子一边道,“小郎君说来听听。”
“这种锅子的锅底以麻辣为主,分为九个大小不同的格子,每一个格子受热程度不同,所涮的菜品也就有所不同。中间格子火力最旺,适合放鸭肠、猪肚、喉片之类的涮品。”
林稚指了指手边的一个锅子,“边上的格子名曰四角格,火力最小,适合炖煮时间长的涮品,比如鸭血和柔鱼。”
那铁匠都被他说馋了,“小郎君好口才!等过了忙人的这阵子,定要去好好尝一尝。”
临近年关,商门百铺都得忙上一阵子,林稚深有体会,微笑说了声好。
买回来的锅子先仔仔细细清洗一遍,免得里面残留的铜铁等物吃进去中毒,当天晚上便上新了这子母锅和九宫格锅。
与鸳鸯锅相比,子母锅的优势在于汤汁不容易互相混淆,适合真正想吃两种口味锅底的人。
而据林稚观察,不“真正想吃”两种口味锅底的人——年轻的小情侣们,大多还是喜欢点鸳鸯锅。
究其原因,大约和七夕节的“情意绵绵”一样,沾了名字好听的光。
所以当初是谁给鸳鸯锅起名叫“鸳鸯锅”的?要让林稚来取名,大约只能叫太极锅或者八卦锅。
回过神来,他把与那铁匠所说的九宫格锅的作用,又向食客们介绍了一遍。
或许因为大宋人民无辣不欢,又或许因为这九宫格锅新颖奇特,今日来店内吃饭的食客,竟全点了这九宫格锅,且都是加麻加辣版本。
一进门来,听到的全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看了一圈店内众食客的情状,程令宜直摸不清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结亲宴上对方说月试结束就来,还真是说到做到。
林稚迎他,“今日新上了加麻加辣的火锅,程小郎君来得正是时候。”
“加麻加辣?”程令宜舔舔嘴唇,有点跃跃欲试。
林稚道:“程小郎君若能吃辣,很值得一试。”
程令宜成功被说服了,“来一份!”
于是他得到了一锅红彤彤的汤底,并十几样鸭肠、喉片、猪肝等等适合涮辣锅的肉类菜品。
闻着这股鲜辣刺激的味道,程令宜来了劲,把蘸料也调得红彤彤的,碗里堆满了辣菜。
按照林稚的提示,先把鸭肠、喉片等放进中间的格子,鸭血、柔鱼、猪肝等分别放进四角格,其他格子就随意一点,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十几样涮品放完,中间格子里的鸭肠喉片也就熟了,程令宜拿漏勺捞出来,在碗里裹了一圈蘸料,送入口中。
鸭肠脆嫩化渣,喉片厚实有嚼劲,两者都吸饱了辣锅的汤汁,鲜辣爽口。
程令宜喝了口酸梅饮子,继续吃中间格旁的格子。
腐竹酥肉豆皮木耳,个个都被辣汁浸得透实,他吃了片菘菜叶子,只觉比鸭肠喉片还要辣,然而又辣得让人越吃越想吃。
中间格子的涮品吃完,轮到四角格的鸭血柔鱼猪肝,程令宜又蘸着林稚送来的干碟吃了个爽。
看他拿着布巾子擦汗,一张脸被辣得红扑扑的,林稚笑问:“程小郎君,感觉如何?”
程令宜回答:“爽!”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林小郎君不愧是我们监中常青树。”
“……”
林稚:“监中常青树是什么?”听起来很像那种每年都能带出特等生的优秀班主任。
“林小郎君有所不知。”程令宜继续擦着被辣出来的汗,“我们国子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流行起什么东西,有时候是成衣,有时候是一些小玩意儿——当然,那都是在小郎君没开食店之前的事。”
“小郎君开了食店之后,监中的流行物就换成了小郎君酒楼所售吃食……最近便是这火锅。”
林稚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这是不是也算是免费的广告了?既然如此……常青树就常青树吧。
他对程令宜道:“那程小郎君这次回去可以告诉他们,你是第一批次吃到‘九宫格’的人。”
“他们一定会羡慕死我的!”程令宜得意道。
孟琼舟进来时,便看见林稚与母亲好友那二儿子在谈天说地,不知在聊什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林稚瞧见他,打了声招呼,程令宜却是马上付过银钱走人了。
看着他逐渐跑远的背影,林稚若有所思,“程小郎君似乎很怕你。”
孟琼舟毫不在意,一振衣袍,坐了下来,“那小郎君怕我吗?”
林稚半开玩笑道:“怕啊。”然而仔细一琢磨,从初见到现在,好像还真没有哪一刻怕过对方。
“怕我什么。”
林稚略正色道:“怕你不吃东西。”
“小郎君今日似乎又上了新菜?”孟琼舟略看了几眼旁边的食客,问。
“是新火锅,名叫‘九宫格’。”
“没有鸳鸯锅名字好。”
林稚煞有介事地点头:“嗯。这个锅子辣,郎君最好少吃。”
孟琼舟却道:“来一锅。”
林稚笑着看他一眼,到底是给他上了这九宫格锅,只不过没加麻加辣。
从锅子里捞出笋尖豆皮,孟琼舟夹起一片,特意在放了香醋的碟子里过了一遭。
而林稚记得,对方吃饭从来不碰醋碟子。
莫非……
他笑着问:“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怎么这种醋都吃啊(指指点点
孟琼舟吃下那片虽酸却嫩的笋尖, 看着他道,“明知故问。”
林稚笑了一下,给他端来一碗桂圆马蹄糖水, “那郎君吃点甜的, 别酸坏了。”
瞥见他脸上那抹狡黠的笑,孟琼舟到底无奈地笑了。
片刻, 估摸着肉菜涮好了,林稚用小漏勺捞出来, 给孟琼舟摆了一盘。
两人面对面吃着火锅。
这种辣度的锅底,和前世吃过的牛油辣锅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林稚倒不觉得如何,却见孟琼舟吃得面色微微泛红。
还是那句话, 老天爷对美人果然格外优待, 就连这种被辣出来的红,在对方脸上都格外好看, 宛如新雪绽开红梅。
不仅面色红润,嘴唇也很……
林稚垂下目光, 开始反思自己。
一开始觉得,能够每天这样吃一顿饭就很好了,然而真的做到了却又不满足于此,还想着牵一牵手才好,牵完手又想更进一步, 再亲……
真是堕落了!
林稚单手托着腮, 表情很忧愁。
孟琼舟看他半天,出声询问:“怎么了。”
“可是觉得辣?”
林稚摇摇头, 心道:“辣的可不是火锅啊……”
孟琼舟道:“小郎君当初说过年去家中小叙一事, 可还作数?”
“当然。”林稚咬着肉丸子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忍得住当多久君子了。
孟琼舟微微一笑,“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郎君什么时候得空,便什么时候来。”林稚小声道。
欣赏了一会儿他不知是被热气熏出还是羞出的脸红,孟琼舟温声道:“好。”
吃得辣了,林稚给自己盛了一碗糖水。
孟琼舟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微微敛了神色,“手上是怎么弄的?”
“嗯?”
林稚反应过来,垂头看了一眼那已经结痂的伤疤,无所谓道:“这个啊,削马蹄皮子的时候不小心弄到手上了。”
“没事,已经快好了。”
他刚把那碗热乎乎的糖水放下,然后就被孟琼舟捉住了手。
孟琼舟还记得牵他手时那般细腻的感觉,不过刚过去几日,就多出了好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
林稚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最近忙嘛,过了年关这段时间就好了……没关系的。”
他试着把手抽回来,没成功。
孟琼舟握着他的手摩挲几下,低声道:“真想让你……”
林稚眨了眨眼睛,“让我什么?”
孟琼舟却没再回答。
良久,他松开他的手,“小郎君要注意休息。”
“不要太累。”
“知道啦。”林稚软声应下。
然而休息是休息不下来的。
生命不息,赚钱不止,隔日一早,林稚便乘着马车去集市上买东西。
虽然还没正式到年根,但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相比以往,街市上明显热闹起来。
卖锦装新历的、卖门神桃符的、卖春贴幡胜的,乌泱泱聚作一团,到处都是喜洋洋一片。
林稚却有自己的打算。桃符和春牌都可以自己写,新历门神之类无法自己动手完成的,再从摊子那里买。
一圈逛下来,除去买了“财门钝驴”和“回头鹿马”的门神、一叠符合审美的来年新历、几件颜色鲜亮的新衣、一些菜蔬鱼肉,还有一筐硕大的雪花梨。
林稚对于这些卖得又多又漂亮又便宜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哪怕知道店里还有不少梨子,还是没忍住买下这么一筐。
阿蓝见状笑问:“咱们是不是要改行卖梨了?”
“是可以有这么一个副业。”林稚半真半假开玩笑道。
“小郎君打算怎么处理这些梨子?”
林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看见他翘起的唇角,阿蓝就知道,嗯,小郎君又有鬼点子了。
想要大量消耗梨子,做好的办法就是熬成梨汤。
林稚在庖厨教阿青做小吊梨汤。
要熬出一锅上好的梨汤,银耳自然少不了。
提前泡发的银耳在锅中焖煮一刻钟,等到出胶了,连水带银耳一起,倒入切好的梨皮梨块当中,再放冰糖、乌梅蜜饯、枸杞,大火熬煮。
煮两三刻钟,梨汤出锅——成功的梨汤一定颜色偏深,若是色泽稍淡,则说明梨与水配比不对,或者熬煮时间不够。
“这样是不是就好了?”阿青问。
闻着清甜的果香,看着那锅清润淡黄的梨汤,林稚点了点头。阿青的厨艺他总是很放心。
吊出来的梨汤微微粘稠,甘甜浓醇却不腻味,里面的几颗梅子蜜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酸甜的滋味氤氲其中,整碗梨汤的味道和层次都得到了升华。
这样清甜滋润的梨汤也很得食客们的喜欢,每每吃完大鱼大肉,总会点上这么一壶梨汤作为收尾。
几日的梨汤卖下来,效果不错,然而看了那还剩下不少的梨子,林稚又有了新主意。
“四郎,茶坊的瑞脑金兽香还够用吗?”
李四郎停下研磨茶粉的动作,起身看了一眼,回道:“今年是够用,明年开春兴许就不够了。”
林稚了然:“那我再做一些。”
“小郎君还会制香?”李四郎很惊奇,然而想到小郎君什么都会,又觉得没什么好惊奇的。
林稚把纸市送来的各色礼盒放好,笑道:“现学现卖罢了。”
那日他看着菜篓里的雪花梨,忽然心生一计,当即便去隔壁香药铺找了陈三娘。
“小郎君想用梨子制香?”
陈三娘道,“好办啊,我这里正好有一味鹅梨香的方子。”说着便拿出来递给林稚。
林稚问这方子索价几何。
陈三娘摆摆手,“凭我和小郎君的关系,就不谈钱了。”
“三娘说过,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林稚笑着推辞。
陈三娘拗不过他,只好说了方子索价。
按照陈三娘的方子,林稚开始做这鹅梨香。
梨子顶部切块,较大的那部分中间挖出瓮的形状,把买来的沉香粉填进去,盖上较小的那部分梨子,用竹签固定好,上锅蒸三次。
用这种方法加热,梨汁的甜香能够完全浸润至沉香当中。
隔日掀开梨盖,极其甜美清和的香气飘散而出,既有梨子的清甜,又有沉香的清雅馥郁,以及檀香的淡淡温凉。
沈小七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的绵长香气,“阿郎若不说是自己做的,我还以为是从哪里买来的名贵香料呢!”
“是三娘给的方子好。”林稚笑着说。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香就很成功,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可圈可点的?
因店里的瑞脑金兽香还没用完,林稚便把这鹅梨香丸收了起来,打算以后有需要再用。
“林小郎君。”
刚扣上香匣锁扣,便听到有人喊他,抬眼一眼,居然是陈平——还有秦夫人。
林稚站起身来:“陈管事……夫人怎么也来了?”
秦夫人笑道:“听说林小郎君这里上了极好的梨汤,上次吃了小郎君做的雪耳羹,很是念念不忘,便想着来尝一尝。”
林稚把他二人迎至阁子间,“夫人若是喜欢,我做了给夫人送过去便是。”
秦夫人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受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事,这件氅子很暖和。”
瞥见林稚怀中熟悉的汤婆子,秦夫人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夫人既爱吃梨,要不要再试试这道冰糖烤梨?”
林稚道:“梨子里面放了桂圆、红枣、莲子和百合,先上炉烤制,去掉稍硬的梨子皮,而后小火细炖,这样做出来的梨子最是清甜软糯,生津润肺。”
秦夫人自是没有说不好的。
又点了几块四时糕点,秦夫人品着茶,细细打量座下这间酒楼。
清贵大气,典则俊雅,客人不少,却迥乎寻常喧闹嘈嘈的酒楼——熏的香也很好闻。
她问旁边站着的陈平:“你可闻出是什么香了?”
“似乎是鹅梨香。”陈平略一思索,“应该是点了没多久就收起来了。”
秦夫人点点头,“怪不得这般淡雅。”
片刻,林稚把小吊梨汤、冰糖烤梨、还有一碟子糕点端了上来。
“夫人慢用,我就不打扰夫人了。”
秦夫人本想叫他一起吃,但看他似乎还有事要忙,便也没留他。
林稚走后,她对陈平道:“你也坐下吃吧。”
陈平颔首:“是。”坐了下来。
两人吃完香甜的烤梨,喝完清口的梨汤,又细细吃了几块糕点,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秦夫人叹道:“怪不得……”
陈平点头赞同:“怪不得。”
忙碌一天,林稚把庖厨成堆的梨核清扫出去,洗净双手,走到院子后面吃晚饭。
暮食是阿蓝做的,简单的羊肉炖白萝卜,再揪些面片放进去,汤汁清淡却鲜浓好喝。
沈小七啃着羊骨头,感叹:“这几日的饭食都是肉!真好。”
“快过年了,本来就是吃肉的日子。”林稚道。
说着往窗外一看,几个迫不及待穿上新衣的小孩正好跑过去,手里拿着几角鞭炮,外面红红火火一片。
林稚喝了口羊肉汤,想,真的快过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鹅梨香的做法参考网上
腊月二十四是祭祀灶君的日子。
说祭祀其实不大准确, “收买”一词更符合本朝人民对灶君的态度。无论是纸钱纸马,还是饴糖糖瓜,都能用来收买灶君。
因灶君是掌管灶台的神仙, 与他们这些开酒楼的更是息息相关, 是以二十四着实是个大日子。
天还没亮,林稚就和阿青阿蓝他们便吃完了朝食, 开始做起灶君喜爱的甜蜜小食。
林稚做胶牙饧,阿青做米饵, 阿蓝做糖豆粥,沈小七也没闲着, 在一旁勤勤恳恳地准备一会儿需要的猪头、鲜鱼等供品。
胶牙饧就是麦芽糖。麦芽前几日就开始养着了,担心温度不够, 林稚特意把它放到屋里, 和桌案上的栀子摆在一起,如今已生出了不少小芽。
林稚做了两小盆, 打算一盆用来做麦芽糖,另一盆就当作盆栽。
把约莫一寸长的小麦苗连根取出, 用清水淘洗几遍,挑出未发芽的种子扔掉,剩下的麦芽用捣锤碾碎。
碾碎的麦芽倒进煮好的糯米饭里,翻拌均匀,等其自然发酵, 滤出来的糖液, 熬一个多时辰就差不多好了。
熬制糖浆的过程中不需特别搅拌,是以尽管一开始的碾磨麦芽比较费事, 林稚却是几人当中最先完成任务的。
闲着无聊, 他负着手去参观其他几人的战况。
米饵是用蜂蜜拌成的糯米丸子, 阿青已经把团好的糯米丸子煮了出来,就差淋上蜂蜜糖水了。
糖豆粥就是用赤小豆熬成的粥,林稚去看时,阿蓝正在往锅里加红糖。
“小郎君是想吃甜些的,还是没那么甜的?”
林稚道:“既是甜灶君的嘴,自然是要甜些才好。”
这时候用各种甜食当祭灶供品,是希望灶君吃人嘴短,回天庭述职的时候能多多美言几句,说些甜蜜的话。
阿蓝道了声“好”,果然往粥锅里加了多多的红糖。
“店主郎君——”
几人一回头,见酒楼门口站着一个披红戴花的女郎,正是那日问如何堆雪人、又买下五盒四时糕点的小娘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林稚放下手中活计,“女郎是要买什么东西?”
那女郎抿抿唇,“今日祭灶,母亲忘了准备祭灶用品,便让我出来买些。”
“我在街上转了几圈,从食铺子的糖豆粥和欢喜团都差不多卖完了,这才来店主郎君这里碰碰运气。”
“女郎好运气。”林稚道,“我们这里确实刚做完米饵和糖豆粥——胶牙饧却是还要再等等。”
那女郎笑着福身一礼,“米饵和糖豆粥……那真是太好了。”
给她盛了几碗米饵和糖豆粥,林稚又把本想当作盆栽的那盆麦芽端出来,“女郎若是实在寻不到卖胶牙饧的地方,用这麦芽现制也来得及。”
“小郎君可否详细说一说制法?”
女郎不好意思地掩唇一笑,“不瞒小郎君,家中母亲不通厨艺,往年制作的胶牙饧无一次成功,这才每次都出来买,谁知昨日却忘了。”
林稚道:“无妨。”把麦芽糖的制法告诉了对方。
最后做总结道:“其实不难,就是费些时间。”
那女郎自是谢了又谢,给了林稚好大一笔小费,这才提着食盒、抱着小苗,急匆匆地跑回家中了。
整理好祭灶的供品,沈小七看着那女郎的背影道:“这女郎阿娘的忘性可真够大的。”
林稚道:“她爹的忘性也不小。”
做完这单生意,麦芽糖也熬得差不多了。
用筷子搅起一块,粘稠香甜,还带着余温,有点黏牙。
不必等到完全晾凉,这么温热着盛出一碗,再加之前做好的米饵、糖豆粥,还有猪头鲜鱼等物,供品就算准备完成了。
就在这时,林稚请来诵经的僧人也到了。
那僧人便是腊八那日来化缘的小和尚,听说对方会诵祭灶经,林稚便把诵经一事提前定了下来,免得今日抓瞎。
他笑道:“有劳小师父了。”
小和尚合起手掌鞠了一躬,见屋中供品已准备妥当,一面敲起木鱼,一面诵起经咒。
林稚听了一会儿,没听太明白,索性也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片刻,经咒诵完,剩下的“醉司命”和烧纸烧马需得主家自己完成。
“醉司命”就是将酒糟涂抹到灶门之上,据说这样可以让灶君晕头晕脑,不会做出对人不利的汇报。
林稚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清酒,细细淋在灶门,酒算喂过灶君了。
他收起木勺,又把灶君的画像从墙上请下来,与纸钱纸马放在灶门口,一同烧化了。
恭送灶君上天的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小和尚低声道:“阿弥陀佛。”
“小师父辛苦了。留下吃个饭吧?”
那小和尚腼腆得很,怕他不答应,林稚又道:“就是这些祭灶供品,没什么其他旁的吃食,小师父不必思虑太多。”
对方终于同意了:“多谢施主。”
吃完香甜的糯米丸子和糖豆粥,那小和尚终于说了除了“多谢施主”、“阿弥陀佛”之外的话,“很好喝。”
其实林稚很想再问一句“寺院的吃食如何”,但看对方多说了一句话就腼腆得不行的样子,到底是忍住了。
沈小七却没能忍住,问对方道:“你们寺庙祭灶都做什么?”
小和尚双手合十,“寺中会举行法会。”
“哦”了一声,沈小七点了点头。
小和尚离开之后,林稚带着阿青他们把刚刚烧完的纸灰扫走,摆出来的供桌复原,猪头和鲜鱼拿下来留着晚上吃,剩下的糖豆粥和米饵便是几人的午饭了。
虽然让阿蓝放了多多的红糖,这糖豆粥喝起来却并不齁得慌,甜度正好,里面的赤小豆煮得软糯无比,阿青那碗蜂蜜糯米丸子也香甜可口。
吃了这么多甜食,林稚后知后觉,孟琼舟应该挺喜欢祭灶仪式的吧?
祭祀灶君没什么固定的时间,大多在早上,但也有过了中午才不紧不慢送灶君上天的,比如林稚现在遇见的这位。
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儿郎,来过酒肆几次,并不脸生,“店主郎君这里可还有祭灶供品?”
他有点懊恼地道:“一路问了好几个从食店,都说没有了。”
晨间那女郎起得那么早都没得卖了,更何况是现在?
“有是有,不过只有胶牙饧了。”林稚道,“小郎君可还需要?”
那小儿郎叹了口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林稚给他盛了一碗,装进食盒,又拿出之前的烧烤竹签,额外给他搅了一串麦芽糖。
看他一身明显的举子打扮,林稚笑道:“郎君若是明年金榜题名,一定记得二十三就准备这些祭祀供品,不然就卖没了。”
“我记着了,多谢小郎君。”那人接过那晶莹剔透的胶牙饧,终于笑了出来。
今日人们都在家中祭灶,除了这几个“漏网之鱼”,酒楼迎来了难得的清净,林稚他们四人一人举着一棍麦芽糖,坐在胡床上小口吃着。
丝丝缕缕的甜,并不十分浓烈,一点一点地浸润口腔,有股淡淡的麦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