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笑他:“什么玩意儿……狄更斯都不够你装逼了?”
安德烈也笑,低头狎昵地亲他额头,商量似的:“你以后损我能通俗一点吗?你也知道我文化程度不高的……”
索寻从鼻子里“哼”一声:“还能听懂我在损你,说明文化程度够用了。”
安德烈还是笑,索寻闭上眼睛,又扒拉他:“展开说说。”
“说什么?”
“怎么就一样的时代了?”索寻说,“以前连电影都没有呢。”
“我不是说科技。”安德烈顿了顿,“Alex跟我解释他为什么想报道叶莲娜的故事,提到吉尔吉斯也是前苏联的成员国,跟现在这场战争也很有关系……我刚才突然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人类大概永远不会有什么长进,可能在这个时代里,还不如就像蜉蝣那样活着。”
索寻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安德烈,唇边似笑非笑的。
安德烈让他看得发毛:“怎么了?我说错了?”
索寻笑了一声:“没。就是……”
就是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写的是安德烈。焦明辉问过他,怎么会想到写老顾这样的人,是不是有原型,索寻始终无法回答。直到现在——当然,他并不完全是在写安德烈,毕竟他和“小市民”形象相差太远,也比老顾要“不平凡”得多了——但又确实是在写他。他的犬儒,他的冷漠,他的随波逐流和他的忠于自我,索寻爱的恨的,看不明白的和看得通透的,都在他离开的日子慢慢地从水底浮出来。索寻在那些夜晚写下的无数陌生的故事,每一行字里都是安德烈的影子。
安德烈还在追问:“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索寻一脸严肃,“我爱你。”
安德烈:“……”
怪突然的。
索寻重新倒下来,又问他:“这个时代算是什么时代啊?”
“不知道。”安德烈已经耗尽了谈论严肃话题的能量,有点儿懒懒的,“概括不出来。”
索寻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了方茂兴那篇道歉的文章。但他太放松了,这一丝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探究为什么。他的脑子里还塞了更多不相干的东西,比如上次去哈尔滨路过的一条街,可以作为取景地,又比如安德烈要是真的想研究咖啡的话他有好几个朋友在开咖啡店,安德烈要是闲着还不如去当咖啡师学徒……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问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要不开机了你去剧组给我当特助吧。”索寻抬头看安德烈,嬉皮笑脸的。
安德烈挑眉,没当回事:“我考虑考虑。”
“给你开工资!”
“我很贵的。”安德烈朝他笑,又推他,“赶紧去写,别磨蹭了。”
索寻便开始哼哼唧唧,拖拖拉拉,被安德烈半抱着摁到了电脑前,又磨磨蹭蹭,不情不愿,花了十分钟才勉强看进去上次写了些啥,眉头一皱,又全删了。
安德烈继续躺回沙发上,索寻的手机还扔在这儿,消息堆了好几条,安德烈瞥了一眼,便看见刚才那个群里最新的一条信息。
“完,老方这回坏菜了。”
紧跟着便是一条链接,标题是《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发文批方茂兴事件》。
作者有话说:
上周熬夜熬得尿血,进医院了。现在已经好转了,但是要养一阵,不能操劳,还好这本也快完结了,接下来不一定能保证每天更新,如果九点没有发出来就还是身体原因,就不另行请假了。大家一定不要熬夜……
以及提醒一下,有赠字
??第97章
大祸临头,天当被盖
“中国电影导演协会”这种组织比较官方, 他们群里那些独立电影人都不会跟这种组织打太多交道。就是因为不太熟,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开口批这个事儿算是怎么个信号。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官方定调”,老方完了, 马上群里就有别人顶他,说别一看着公权力就急着下跪, 于是又有人出来说, 这个组织还算不上“公权力”……总共就十几个人的小群,吵得就跟把大半个微博搬过来了似的, 最后索寻忍无可忍地退了群。
那个时候, 索寻还是没有觉得太严重。那个“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的存在感不是特别强,索寻知道他们学校很多老师在里面混编制饭,他体感这个跟中国大部分的行业协会是一样的。所以索寻没有特意地去关注这个事儿, 他也不觉得这事儿会对方茂兴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他又不是靠流量吃饭的。
然而事情很快就完全超出了索寻的预期。
消息还是《春夜喜雨》的制片人在聚餐的时候说起来的,说曹弘毅被警方带走了。曹弘毅这人索寻知道,方茂兴“御用”的制片人,从他第一部 长片开始, 曹弘毅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索寻也是吓了一跳, 问为什么, 但又没人知道为什么, 猜来猜去的, 也就是贪污了。
他们这个圈子里能出事儿的,多半还是栽在钱上。
“就跟几年前江家的那个事儿一样,”他们制片人点了一支烟,十分感慨, “最开始不也就是明星谈谈恋爱吗?谁能想到?”
索寻多问了一句:“那是不是老方那个事儿就是被曹弘毅拖累的?”
制片人闻言便笑了一声, 觉得索寻问得天真:“不好讲是谁拖累了谁。”
“啊?”
制片人又嘬一口烟:“钱的问题, 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但什么时候查,为什么查……不好讲。”
索寻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真为了老方那一句话啊?”
制片人还是抽烟,也不说话,又想给索寻倒酒。索寻直接摆摆手拒绝了。这人身上有不少圈里的恶习气,比如不喝酒就不能谈事情,索寻一开始也有点烦,后来相处多了感觉还行,至少这个制片人晓得不强求别人。索寻不愿意喝,他也就是笑笑,给自己倒。
“私底下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能拿到外面去。”制片人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奔着要命来的……小索,你记好,在这个社会上,越是来钱快的时候,越要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过。”
他说完就拍了拍索寻的肩膀,索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还好他们的男主角总算姗姗来迟,打断了这个话题。
索寻当天回去查了一下,方茂兴的电影都还在,但他已经成了真正的“人民公敌”。网友们狂欢式地在方茂兴头上冠以各种罪名,多次参加国外电影节,是崇洋媚外,拍摄穷困山区拐卖妇女给外国人,是抹黑国家形象,跟外国的政治人物合影,是政治立场有问题,涉嫌卖国——直到这一刻,索寻才彻底地没有了置身事外的心态。安德烈晚上醒过来,发现索寻还在电脑面前,在看一篇分析《上海1939》的长文——100多张截图,全文8000多字,就为了证明方茂兴好多年前就开始歪曲历史,抹黑我军。
“也有可能是会是我。”索寻说。事实上他现在就感觉受到攻击的就是他。
安德烈走过来,什么都没说,俯身轻轻揽住了索寻。索寻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篇文章被疯转的第二天,《上海1939》全网消失,连售卖蓝光碟的网店都被一并整顿。在方茂兴事件发酵的第十天,他的所有电影作品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唯一幸存的是一部拼盘献礼片,但他执导的那个单元,导演一栏成了空白。
到这个地步,索寻已经不想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了。不幸的是,这段时间他要筹备建组,每天来来去去的见的都是“圈里人”,每一顿饭都离不开的就是这件事。他听说曹弘毅又被放出来了,贪污什么的都是构陷;但又说,他们公司所有在筹备的项目都停了,钱都没跟编剧结清,又被人在网上曝出来了;然后又说,方茂兴已经带着老婆儿子移民美国了——后面一条传得太真,方茂兴不得不发了条朋友圈,一家三口在沙发上对镜头笑得很幸福,定位还是在北京。索寻看到很多共同联系人的留言,关心他现在怎么样,方茂兴只是统一回了一条,希望大家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这条朋友圈也很快被搬运了出去,很多人表示不信,这个定位太好造假了云云,然后还有根据这张照片挖出方茂兴儿子上的幼儿园是北京某家双语私立贵族学校,就算现在没出国以后也肯定会出国的等等等等……等到索寻再刷朋友圈的时候,这一条消失了。
再然后,就完全得不到方茂兴的任何消息了。
索寻一直等到事态差不多平息了才给方茂兴打了一个电话,意料之内的,他没有接。索寻犹豫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想对方茂兴说什么,安慰?鼓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最后他用了方茂兴自己的话,“狐兔同窗,兔死狐悲”。发出去便又懊悔,担心方茂兴会忌讳“兔死”二字,便撤回来了。就在那短短的半分钟里,对话框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可是索寻等了五分钟,方茂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焦明辉跟索寻表现出了差不多的态度。后来索寻才知道,焦明辉表达过对此事的不满,不过老爷子自己没有社交媒体账号,他是委托了友人发表了这个观点。但他的友人也没比他新潮多少,微博号根本没几个人,所以根本没有传播出去。索寻为了《春夜喜雨》的选角又去北京,上焦明辉家里吃饭,听师母说了这事儿便笑,说还好老师不上网,现在网上这些事儿,根本就没处说理去。
焦明辉听完就“呵”了一声,特意味深长地看索寻:“你以为这种事儿是因为能上网了才有的啊?”
吃完饭告辞,焦明辉又很突然地抓着索寻,跟他交代了一句话:“你以后说话要千万小心。”
索寻宽慰老师似的:“我又不会跟方茂兴似的讲那种话。”
“怕的就是你自以为说得还挺对。”焦明辉的神色是难得的严肃,“话从嘴里出来,就由不得你了,明白吗?”
索寻点了点头,其实他明白。从《粉鬂》那会儿得罪了展言粉丝,到后来《鲜花圣母》被下架,多多少少都是因为“祸从口出”,索寻早就反思过了。他又应了一声,跟老师告了别,但想想还是停了脚步,回过头,看见焦明辉果然还在门口看着他。
“老师,”索寻叫他,“但我们搞创作,不可能不说话啊。”
焦明辉笑了,意料之中的样子。索寻便也笑,耍赖似的。焦明辉朝他挥挥手:“大祸临头,天当被盖。滚吧!”
索寻也挥手,还是笑着,从老师家里出去了。
后来他想,可能那个时候他和老师都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方茂兴的消失在某种程度上很扫网友们的兴,于是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目标。索寻不知道是不是喻闻若说的那句“我们在采取行动了”产生了效果,张念文准备在好莱坞复出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回了国内,阴差阳错地就撞上了方茂兴这事儿。有人得出了一条结论,说电影圈还是主要看人脉关系,不像爱豆一样,没有人气就毁了——这不就说明,他们闹得轰轰烈烈,其实根本没能把方茂兴怎么样嘛?说不定他低头躲躲风头,回头又出来拍电影了呢?于是网友们出离愤怒了,开始拉名单审判“电影圈”,其中又粗略地分成政治问题、资本问题和个人作风问题——当年因为题材敏感被禁了几年不能拍电影的汤华,被曝出被禁期间拿了国外的投资在国外拍摄电影,强烈抵制;苏皓,被曝出政商联合,不法盈利,抵制;然后便是大量的男导演睡女明星……抵制到底!
……然后,终于烧到了焦明辉头上。
其实一直到现在,连焦明辉自己都不知道那两部电影是为什么一直过不了审,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但反正有些话已经公开说过了,就算以前没被“封”,现在也算是彻底被“封”了。而在很多人眼里,被封就是有罪的证明。焦明辉的新制片公司还在早期项目策划的阶段,还没对外公开,但业内总有消息漏出去,就是这些语焉不详的消息,给了外界无数遐想的空间——为什么要拍“针对海外市场”的电影?是不是有什么对中国不利的意识形态夹带?……就算没有,崇洋媚外总是没得跑了!
索寻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哈尔滨,鉴于最近的事情,安德烈接受了他开玩笑的那句“来做特助”,跟着一起过来了。电影还没有正式开机,索寻要找大量的当地人演出,每天都在跟不同的人谈话、试镜……所有的消息都是安德烈告诉他的。他说有个自媒体的博主闯进了焦明辉的家里,一边直播一边质问:“祖国这么强大,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你收了美国人多少钱!”
索寻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焦明辉听起来还好,说那个疯子已经被警方带走了……没事没事,他和师母都没事。但他跟索寻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索寻当时就感觉出来不对了,挂了电话就查,果然,作为焦明辉这个跨国项目里唯一的大陆导演,这场火终于烧到了他。
事已至此,索寻反而觉得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没什么新料可以挖,无非就是跟展言的关系,《鲜花圣母》,几乎公开的同性恋身份,和名模的风流韵事……抵制、封杀、国家来管管——千篇一律的话术让人看得生腻。索寻翻了两下就没了兴趣,吃饭的时候半开玩笑地问制片人,他会不会丢工作。制片人就笑,又抽一口烟,就指了指安德烈:“你请的这个特别助理,工资不走我们的账吧?”
安德烈便走过来揽他肩膀,故意暧昧地讲:“他用别的方式付我工资。”
索寻还是喜欢跟安德烈一起在城市里散步,天还没有那样冷,索寻要是忙完了,总喜欢跟他一起往居民区走。东北人总会问很多问题,索寻就说他是来拍电影的,找群众演员……然后加一大堆不相干的微信。有人会推荐谁谁谁很适合索寻说的那个角色,还有的则是干脆想找索寻当女婿。那天他们在公园遇到一个大叔,一眼就认出来安德烈是“毛子”,又听安德烈会讲中文,便猜出来他肯定是第三代混血。索寻大为惊异,那大叔就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一毛子好看,二毛子丑,三毛子最尊(俊)……这不都资道嘛!我年轻的时候在绿岛那旮沓做生意,见多了!”
索寻很感兴趣,跟大叔聊了大半个晚上,末了也加了个微信,请他来电影里客串。大叔也不问是啥电影,直接拍胸脯就答应了。两人往酒店走,索寻看了一眼手机,当街就大笑了出来,把屏幕亮给安德烈看:“什么人哪——”
安德烈垂眸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方茂兴一条信息,十分文绉绉:“不知旧友近来可好?妻与我说起你前日曾发来问候,我感激……”
后面就缩略nan风dui佳了,索寻还没点开。
“傻逼玩意儿,”索寻笑得不行,“我跟你说,要不是我也挨骂他肯定不会给我发这条信息!这种人就是……哎呀!”
安德烈也笑,看着索寻一边嘴上骂,一边还是点开来回消息。天色已经很暗,索寻回完消息,把手机揣兜里,抬起头,正看见西边一大片被烧红的晚霞。他还在笑,心情非常愉快,但又一时没有了话。安德烈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半边脸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浸入了黑暗中。
安德烈突然问他:“真的没什么影响吗?”
索寻没说话,好一会儿,转回头,朝安德烈笑了笑:“我不知道。”
他已经不再试图去预料任何事了。
“其实我还挺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生气的,电影圈就是靠人脉靠关系,网上骂一骂是没用的。”索寻跟他并肩,继续往前走,“对付张念文这样事情,没有别的办法来制裁他,就只能靠抵制来实现正义。”
“胡扯。”安德烈斥他。
“不是呀,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安德烈懒得理他:“谁跟你谈张念文。”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网络审判也有起作用的时候。”安德烈打断他,“但你没发现他们私刑都是‘刑不上大夫’的?”
索寻挑了挑眉,没话好讲。安德烈说的是实情,虽然现在看起来像是在无差别地打倒资本,“整顿”电影圈,但真正遭殃的恰恰是没有资本的人——要么是像汤华、焦明辉这样的反叛者,要么就是像索寻和方茂兴这样还没站稳脚跟的青年影人。苏皓的事情只在网上被讨论了几个小时,就彻底消失了。
半晌,索寻轻声道:“我怕的不是‘私刑’。”
然后不等安德烈说什么,索寻又笑:“但怕也没办法啊。大祸临头,天当被盖呗。”
他往前走两步,但是安德烈停下来了。索寻疑惑地转回头。
“阿索,”安德烈突然特别严肃地叫他,“电影改变不了世界。”
索寻看着他:“我知道。”
太多、太多的人跟他说过这件事了。所以赵哥再也不做电影了。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问我,不拍电影的话我会去做什么?”索寻说,“你说得好像我还有别的选择一样……但其实这就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安德烈,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我知道我做得很好,我知道我拍的电影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因为它赚不到钱放弃过,所以我也不会因为它改变不了世界,就不再去做……我不是为了这个世界,我是为了我自己。”
安德烈皱着眉,索寻很难分辨他脸上的表情,不赞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无奈似的。
“我不记得问过你这个了,”他说,“但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创作是很纯粹的。”
索寻也记得,他撇了撇嘴:“你还笑我。”
“我没有。”
“我说‘创作有纯粹的乐趣’,”索寻一字不差地复述,甚至模仿了安德烈当时的语调,“你问我,‘多纯粹’?”
安德烈点点头,那一幕仿佛又在眼前,好像指尖能触到冰激凌纸杯的凉意,鼻端还绕着那杯咖啡的香气。他们走啊,走啊,在城市里不知疲倦地游荡。一年,两年,四五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变……索寻什么都没有变。
多纯粹?然而索寻那时没有回答他。
安德烈说:“现在我知道了。”
??第98章
艺术就是没用的东西。
《春夜喜雨》最终提前了半个月开拍, 索寻提出了抗议,跟制片人谈了一晚上。安德烈也在旁边听,制片人拿出的理由是男主角兼出品人的档期问题, 但连安德烈都听明白了,他们多少有点儿“趁能拍的时候赶紧拍了”的心态——至于为什么担心不能拍, 那肯定不是因为哈尔滨要入冬。
于是最后索寻也只能答应了, 回去以后跟安德烈苦笑,拍电影就是这样, 客观条件永远有各种各样的局限, 从来不会让他很从容地去做好一切准备。
但好在,这么一来,他也没有精力去心烦别的事情。
安德烈在网上刷到, 有官媒发了评论,批评“电影圈风气不正”,强调了“军人荣誉神圣不可侵犯”——算是把矛头又转移回了方茂兴身上,给他本就已经快长草的坟头又培了培土;然后又分裂出几个影响力大的账号,谈论网络暴力问题, 各大五十大板, 稀里糊涂的, 算是把这场“清算”就这么平息了。
明面上相安无事, 影响却没有那么轻易地过去。焦明辉很快就被查了, 好在他大风大浪早就见过,不是没有预防。他的一切商业活动都合法不说,连制片公司本身也是注册在东南亚,实在没有什么把柄。但焦明辉还是给索寻打电话, 给他打预防针, 《蜉蝣》多半拿不到大陆的拍摄许可了。在这之前, 索寻跟韩国那边拉扯了很久就是在谈故事背景,他们希望把整个故事移植到首尔,加入光州事件等等。但是索寻表示他对韩国的近代历史不了解,还是希望能拍上海、拍中国……焦明辉也没把话说得太死,说让索寻再注册一个公司,以这个新公司的名义去申请拍摄许可,再试试,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一阵,也许等他们真的开拍的时候这风头又过去了——总之,现在不要太操心,手头的片子先拍。
索寻听取老师的建议,不再操心这些事,一心扑到了《春夜喜雨》的拍摄上。
第一场戏,就是男女主的一场床戏。
女主角是索寻主动去找的,叫辛祁,跟他同届的表演系校友。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并不认识,但辛祁接到他电话就马上答应了。两人一块吃了顿饭,试镜都不必了,索寻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别的人选,唯一问的就是辛祁跟男主角苗樊认不认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以后就定了下来,索寻一直要求辛祁不要跟苗樊有任何的交流,一并连剧本围读都没有让他们见面,就是要捕捉这种一见面就被迫亲密接触的别扭。
真的开拍那天,索寻清场清得非常彻底,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摄影师、一个录音师。本来他也在房间里,但是演员因为他的在场有些放不开,索寻干脆就也到了另一个房间,在监视器面前靠对讲机指挥。然而监视器前面的人就多了,连原著作者本人也过来了,背着手,满脸新奇地打量。他跟着制片人进来,索寻一开始还没看见他,半天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下来:“……这洗脚城找得很不错。”
索寻把耳机摘下来,惊讶地跟他问好:“诶?袁老师!”
安德烈非常尽职地履行他助理的职责,赶紧给人也端了折叠椅过来,让他也一起坐在监视器面前看。袁老师笑呵呵地坐下来,接着夸他们地方找得好:“现在都改洗浴中心了。”
“是不好找。”制片人也是苦笑。为了找这个地方,索寻拿着小说里描绘女主角去卖|淫的那个洗脚城的文字到处给当地人发,要找这种还保留着九十年代风格的场所。问了几个地方以后,索寻跟制片人都快把这些地方全测评一遍了,就没几个愿意配合来拍电影——他们都不肯承认自己这里有“小姐”。最后还是辗转找当地人,朋友托朋友的,总算这一家肯给他们拍摄。
屏幕里是一片漫长的沉默,苗樊在抽烟,视线不肯往辛祁身上落。辛祁挤着笑脸,给他揉脚:“大哥,第一次来啊?”
袁老师很惊讶地瞪眼睛:“黑龙江人啊?”
“浙江人。”索寻笑了一声,“口音学得像吧?”
“像……”袁老师连连点头,“捏脚也挺像回事儿。”
索寻一脸的骄傲,就差没把“我眼光好吧”说出口。辛祁提前一个礼拜就到这家洗脚城来“上班”了,除了老板谁也不知道她实际上是谁。她就这么跟店里的小妹们打成一片,学口音也学捏脚,还听她们讲“服务”的故事——据说她还亲自去给客人捏过脚,当然,是不加特殊服务那种。弄得索寻提心吊胆,就怕辛祁让客人骚扰,或者被人误会,拍了照去网上说什么。但她一点儿也不介意,还跟索寻开玩笑,像她这样不火的女演员,是没有人认得出来的。